齐东野语 - 第 6 页/共 13 页

莆田有杨氏,讼其子与妇不孝。官为逮问,则妇之翁为人殴死,杨亦预焉。坐狱未竟,而值覃霈,得不坐。然妇仍在杨氏家。有司以大辟既已该宥,不复问其余,小民无知,亦安之不以为怪也。其后,父又讼其子及妇。军判官姚缶以为“虽有仇隙,既仍为妇,则当尽妇礼”,欲并科罪。陈伯玉振孙时以ヘ摄郡,独谓:“父子天合,夫妇人合;人合者,恩义有亏则已矣。在法,休离皆许还合,而独于义绝不许者,盖谓此类。况两下相杀,又义绝之尤大者乎!初间,杨罪既脱,合勒其妇休离,有司既失之矣。若杨妇尽礼于舅姑,则为反亲事仇,稍有不至,则舅姑反得以不孝罪之矣。当离不离,则是违法。在律,违律为婚,既不成婚,即有相犯,并同凡人。今其妇合比附此条,不合收坐。”时皆服其得法之意焉。   按《笔谈》所载,寿州有人杀妻之父母兄弟数口。州司以不道,缘坐其妻子。刑曹驳之曰:“殴妻之父母,即为义绝,况身谋杀,不应复坐。”此与前事正相类。凡泥法而不明于理,不可以言法也。   ○熊子复   熊克字子复,博学有文。王季海守富沙日,漕使开宴,命子复撰乐语,季海读之称善。询司谒者曰:“谁为之?”答曰:“新任某州熊教授也。”自此甚见前席。别后,子复一向官湖湘间,不相闻者几二十年。及改秩作邑满,造朝谒光范。季海时为元枢,询子复曰:“近亦有著述乎?”子复以两编献。广日,后殿奏事毕,阜陵从容曰:“卿见近日有作四六者乎?”时学士院阙官,上不访之赵丞相而访之季海,于是以陆务观等数人对。上云:“朕自知之,今欲得在下僚未知名者尔。”季海遂及子复姓名。上云:“此人有近作可进来。”季海退以所献缴入。翌日,上谓季海曰:“熊克之文,朕尝观之,可喜。”盖欲置之三馆兼翰苑也。季海奏云:“如此恐太骤,不如且除院辖,徐召试。使克文声着于士大夫间,则人无间言。”阜陵然之,遂除提辖文思院。   他日,赵丞相进拟,上曰:“朕自有人。”赵问“何人”,上曰:“熊克。”又曰:“陛下何以知之?”曰:“朕尝见其文字。”又问:“陛下何从得其文字,此必有近习为道地者。”上曰:“不然。”季海虽知由己所荐,以上既不言,亦不敢泄。而赵终疑之。未几召试。故时,学士院发策,率先示大略,试者得为之备。赵乃以喻周子充云:“此非佳士也。”克屡造请求间目,子充不答,及对策殊略,克大以为恨。故在玉堂,每当子充制诏,辄无美辞,后竟出知台州。   ○郑时中得官   郑时中字复亨,三衢人。在上庠日,多游朝绅间。好大言,尝语同舍曰:“前举漕荐,乃术者曹谷先许,今复来矣。”有好事者闻之曰:“此必谷又许之。”乃与偕走其肆,则郑实未尝先往。曹沉吟久之,频自摇首,推演再三,乃曰:“吾十年前,曾许此命来春必高选,今所见乃不然。虽然,宋春定得官,但非登科耳。今秋得举,却不必问。”郑乃曰:“吾家无延赏,来年不郊,非科举何由得官?”谷曰:“某见得如此耳。”既而程泰之大昌与郑同荐,程第而郑不利。时余松茂老为秦会之客,第三人及第。秦与谋代,余因荐郑,秦亦悦其辩,设礼有加,郑无以颂之。   尝闻其季父行可名仲熊者,言旧在太学,目击靖康金人欲立张邦昌,秦为中司,特议立赵氏。金酋召赴军前,秦遂遣妻王氏南归。已登舟,王闻变,亟步以往。秦时犹未入北军,因同入肆买齑面。人已盈坐,主人横一卓沟上使坐,王忧惧不能举箸,秦兼尽之,略无惧色。已,乃同至军前被执。郑因于坐间举此事,谓亲得之行可。秦意正欲暴白此事,而人无知者,闻其言大喜。时行可犹仕州县,即召用之,二年,同为执政。是岁复亨亦得官,其神验如此。   ○诗词祖述   隆兴间,魏胜战死淮阴,孝宗追惜之。一日,谕近臣曰:“人才须用而后见,使魏胜不因边衅,何以见其才?如李广在文帝时,是以不用,使生高帝时,必将大有功矣。”   其后放翁赠刘改之曰:“李广不生楚汉间,封侯万户宜其难。”盖用阜陵语也。改之大喜,以为善名我。   异时,刘潜夫作《沁园曲》云:“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又祖放翁语也。   ○嘲觅荐举   直斋陈先生云:向为绍兴教官日,有同官初至者,偶问其京削欠几何?答云:“欠一二纸。”数月,闻有举之者。会间,贺其成事,则又曰:“尚欠一、二纸。”又越月,复闻有举者,扣之,则所答如前。余颇怪之。他日,与王深甫言之,深甫笑曰:“是何足怪?子不见临安丐者之乞房钱乎?暮夜,号呼于衢路曰:‘吾今夕所欠十几文耳。’有怜之者,如数与之曰:‘汝可以归卧矣。’感谢而退。去之数十步,则其号呼如初焉。子不彼之怪,而此之怪,何哉?”因相与大笑而罢。   ●卷九   ○形影身心诗   靖节作形影相赠、《神释》之诗。谓贵贱贤愚,莫不营营惜生。故极陈形影之苦,而以神辨自然,以释其惑。《形赠影》曰:“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影答形》曰:“立善有遗爱,胡可不自竭。”形累养而欲饮,影役名而求善,皆惜生之惑也。神乃释之曰:“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此神自谓也。又曰:“日醉或能忘,将非趣龄具。”所以辨养之累。又曰:“立善常所忻,谁当与汝誉?”所以解名之役,然亦仅在趣龄与无誉而已。设使为善见知,饮酒得寿,则亦将从之耶?于是又极其释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事勿多虑。”此乃不以死生祸福动其心,泰然委顺,乃得神之自然,释氏所谓断常见者也。   坡翁从而反之曰:“予知神非形,何复异人天。岂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又云:“委顺忧伤生,忧死生亦迁。纵浪大化中,正为化所缠。应尽便须尽,宁复俟此言。”   白乐天因之作《心问身》诗云:“心问身云何泰然,严冬暖被日高眠。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来十一年。”身答心曰:“心是身王身是宫,君今居在我宫中,是君家舍君须爱,何事论恩自说功。”心复答身曰:“因我疏慵休罢早,遣君安乐岁时多。世间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闲奈我何。”此则以心为吾身之君,而身乃心之役也。   坡翁又从而赋六言曰:“渊明形神自我,乐天身心于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当成几佛?”   然二公之说虽不同,而皆祖之列子力命之论。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于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富贫,我力之所能也。”命遂历陈彭祖之寿,颜渊之天,仲尼之困,殷纣之君,季札无爵于君,田恒专有齐国,夷、齐之饿,季氏之富:“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天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耶?”力曰:“若如是言,我固无功于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耶?”命曰:“既谓之命,奈何有制之者?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此盖言寿夭穷达,贵贱富贫,虽曰莫非天命,而亦非造物者所能制之,直付之自然耳。此则渊明神释,所谓“大钧无私力”之论也。   其后杨龟山有《读东坡和陶影答形》诗云:“君如烟上火,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盖言影因形而有无,是生灭相。故佛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正言其非实有也,何谓不灭?此则又堕虚无之论矣。   ○父执之礼   前辈事父执之礼甚严。汉马伏波有疾,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公卿莫不惮之,大人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之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   王丹召为太子少傅,大司徒侯霸欲与交友,遣子昱候于道,迎拜车下,丹下答之。昱曰:“家君欲与君结友,何为见拜?”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之许也。”然则答拜乃疏之耳。   至国朝东都时,此礼犹在。韩魏公留钥北京日,李稷以国子博士为漕,颇慢公,公不与较,待之甚礼。俄,潞公代魏公为留守,未至,扬言云:“李稷之父绚,我门下士也。闻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视稷,犹子也,果不悛,将庭训之。”公至北京,李稷谒见,坐客次。久之,着道服出,语之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获已,如数拜之。此事或传李稷为许将。   熙宁初,吕晦叔诸子谒欧阳公于颍上,疑当拜与否。既见叙,拜,文忠不复辞,受之如受子侄之礼。二子既出,深叹前辈不可及。   崇宁间,陆佃农师在政府日,有大卿岑象先岩起于农师为父执。一日来访,延之堂奥,具冠裳拜之。既而岑作手简来谢云:“前日登门展庆,蒙公敦笃事契,俾纳贵礼。于公有谦之光,使老者增僭易之过。然大将军有揖客,古人以为美谈,今文昌纲辖有受拜客,顾不美于前人乎。”   前辈遇通家子弟,初见请纳拜者,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始就坐。盖当时风俗尚厚,虽执政之于庶官亦讲此礼,不以为异也。自南渡以后,则世道日薄矣。然余幼时,犹见亲旧通家初见日,必先拜其家影堂,然后请谒,此礼今亦不复见也。   ○李全   李全,淄州人,第三,以贩牛马来青州。有北永州牛客张介引至涟水。时金国多盗,道梗难行,财本浸耗,遂投充涟水尉司弓卒。因结群不逞为义兄弟,任侠狂暴,剽掠民财,党与日盛,莫敢谁何,号为李三统辖。后复还淄业屠,尝就河洗刷牛马,于游土中蹴得铁枪杆,长七八尺。于是就上打成枪头,重可四十五斤。日习击刺,技日以精,为众推服,因呼为李铁枪。遂挟其徒横行淄、青间,出没抄掠。   淄、青界内有杨家堡,居民皆杨氏,以穿甲制靴为业。堡主曰杨安儿,有力强勇,一堡所服。亦尝为盗于山东,聚众至数万。有妹曰小姐姐(或云其女,其后称曰姑姑),年可二十,膂力过人,能马上运双刀,所向披靡。全军所过,诸堡皆载牛酒以迎,独杨堡不以为意。全知其事,故攻劫之。安儿亦出民兵对垒,谓全曰:“你是好汉,可与我妹挑打一番。若赢时,我妹与你为妻。”全遂与酣战,终日无胜负,全忿且惭。适其处有丛筱,全令二壮士执钩刀,夜伏筱中。翌日再战,全佯北,杨逐之,伏者出,以刀钩止,大呼,全回马挟之以去。安儿乃领众备牛酒,迎归成姻,遂还青州,自是名闻南北。   时金人方困于敌,张介又从而招之,授以兵马,衣以红袍,号红袄军。嘉定十一年间,金人愈穷蹙。全因南附。乃与石、沈铎辈结党以来,知楚州应之纯遂纳之,累战功至副总管。明年,金主下诏招之,全复书有云:“宁作江淮之鬼,不为金国之臣。”遂以轻兵往潍州,迁其父母兄嫂之骨葬于淮南,以誓不复北向。时山东已为鞑所破,金不能有,全遂下益都,张林出降,遂并献济、莒、沧、滨、淄、密等凡二府九州四十县,降头目千人,战马千五百匹,中勇军十五万人。闻于朝,遂以全为左武卫大将军、广州观察使、京东忠义军都统制、马步军副总管,特赐银、绢、缗钱等。   先是,贾涉知盐城县,以事忤淮漕,方信孺劾之,未报。涉廉知信孺阴遣梁昭祖航海致馈,以结李全,遂遣人捕得之,亟申于朝,方由是罢,涉召入为大理司直,未几,知楚州。时忠义军头目李先拳勇有胆气,且并领石、沈铎之军,李全深忌之。至是,极力挤先,涉遂以李先反侧闻于朝。于是召先赴密院审查,甫至都门,殿帅冯树宴之三茅观后小寨,命勇士扑杀之,于是全愈无忌惮矣。先既诛,涟水人情不安,头目裴渊等遂请石为帅于盱眙。制司大恐,遂令李全率万人以往,全惮,不敢动。制司无策,遂分其军为五。乃呼裴渊赴山阳禀议,责以专擅招,令密图之,以功赎罪。会鞑兵至涟水,硅亦自疑,遂杀渊以归鞑。   先是,权尚书胡榘,尝言全狼子野心,不可倚仗。及全获捷于曹家庄,擒金人伪驸马,乃作《濠梁歌》以谀之云:春残天气何佳哉,捷书夜自濠梁来,将军生擒伪驸马,敌兵十万冰山摧。何物轻犭挑胡羯,万里烟尘暗边徼,边臣玩寇不却攘,三月淮Й惊蹀血。庙谟密遣山东兵,李将军者推忠精,铁枪匹马首破阵,喑呜叱咤风云生。摧杀群妖天与力,虏丑成擒不容逸,失声走透虏鼓捶,犹截腾骧三百匹。防围健使催赐金,曹家庄畔杀胡林,游魂欲反定悬胆,将军岂知关塞深。君不见,往日蕲王邀兀术,围合狐跳追不得,夫人明日拜函封,乞罪将军纵狂逸。岂知李侯心胆粗,捕缚犭制子才须臾。金牛走敌猛将有,沔州斩贼儒生无。宗社威灵人制胜,养锐图全无轻进,会须入汴缚酆王,笳鼓归来取金印。既而涉以病归,遂以郑损继之。损与涉素不相成,幕中诸客惧损修怨,乃嗾李全申请,乞差真德秀、陈靴、梁丙知楚州。于是朝廷遂改损为四川制置,乃以知阁门事许国用徐本中例换授朝议大夫,再转为太府少卿知楚州。   国自是歉然,惧侪辈轻己。开阃之初,命管军以下皆执朝参之礼。时全已为保宁军节度使,前阃皆与抗礼。至是,幕府宋恭、荀梦玉等惧变,遂调停,约全拜于庭下,国答拜于堂上。议已定,及庭参,国乃傲然坐而受之,全大惭愤,竟还青州。至冬,国大阅两淮军马,全妻李姑姑者,欲下教场犒军,实求衅耳,幕府复调停力止。及淮西军回,人仅得交子五贯,乃尽以弓刀售之李军,而淮西军亦怨矣。未几,全将刘庆福自青来,谋以丁祭之夕作乱,以谋泄而止。既而制府出榜,以高显为词,指摘北军。庆福亦大书一榜,揭于其右,语殊不逊。次日,庆福开宴于万柳亭,游幕诸客及青州ヘ姚在焉。酒行方酣,忽报全至海州,促庆福北还。时国方纳谒,北军径自南门入,直制府。强勇军方解甲,望见北军,皆弃去,遂排大门而入。帐前亲兵欲御之,国乃大呼曰:“此辈不过欲多得钱绢耳。”方行喝犒,闻北军大喊登城,张旗帜,火已四起,飞矢如雨。国额中一箭,径趋避于楚台。北军劫掠府库,焚毁殆尽。国在楚台久之,使令姚求和。遂缒城而出,以直系书“青州姚通判”,以长竿揭之马前,往见李姑姑。李逊谢不能统辖诸军以致生变。姚遂请收军,李云:“只请制置到此商量,便可定也。”姚亟回报,则国已遁矣。次日,北军得国于三茅道堂,以小竹舆舆至李军。国不能发一语,复送还楚台,以兵环守,国遂死焉。文武官遇害者凡数十人。未几,全乃入吊,行慰奠礼,且上章自劾,朝廷不敢问也。遂进全为少保,而以大理卿徐希稷知楚州。   军变之先一日,荀梦玉已知其谋,亟告于国,国不以为然。至是,全得其告变之书,欲杀之,而梦玉已归滁。乃命数十骑邀于路而杀之。制府捐三千缗捕贼,而全亦捐五千缗,无状大率如此。希稷至楚,一意逢迎,全益以骄。   既而还青州,或传为金人所擒,或以为已死。刘卓乘时自夸以驱除余党。及丞相入其言,遂召希稷,而以卓为代,璋即以盱眙军马自随。中途所乘马无故而踣,卓怒,遂斩二濠寨官,人疑其非吉征也。卓初至,军声颇振,不数日,措置乖方。南、北军已相疑,适忠义军总管夏全自盱眙领五千人来。先是,全欲杀夏,卓为解免之,至是,卓留以自卫,且资其军以制全。然夏军素骄,时作过劫掠居民,卓乃捕为首数人斩之,犹未戢。乃札忠义都统权司张忠政权副都统,忠政辞不就。杨姑姑知之,遂呼忠政谋所以拒制司之策。忠政曰:“朝廷无负北军,夫人若欲忠政反,惟有死耳。”遂归家,令妻子自经,次焚告敕宝货于庭,然后自尽。   制司闻变,遂戒严。命夏全封闭李全、刘全、张林等府库,且出榜令北军限三日出城。是日,诸营搬移自东北门出。夏军坐门首搜检,凡金银妇女多攘取之。余皆疑惧不敢出,制司又从而驱逐之。有黑旗一对仅百人,乃北军之精锐者,坚不肯出。潜易衣装,与夏军混杂。南军欲注矢挥刃,则呼曰:“我夏太尉军也。”南军遂不疑之。至晡,大西门上火忽起,至夜,遂四面纵火,杀害军民。卓遂命守子城,护府库。凡两日夜,军皆无火饭,饥困不复用命。夏全知事急,遂挺身入北军。李姑姑遂与夏剧饮,酒酣,泣曰:“少保今不知存亡,妾愿以身事太尉,府库人马,皆太尉物也。本一家人,何为自相戕?若今日剿除李氏,太尉能自保富贵乎?”夏全惑其说,乃阴与李军合,反戈以攻南军。卓屡遣人招夏议事,竟不至,乃以十万贯犒军求和。夏全乃令开一路,以马军二百卫送卓出大西门。星夜南奔,至宝应,已四鼓矣。从行官属惟余元е、沈宣子,余悉死焉。夏军回至淮阴,乃为时青、令晖夹击,尽得所掳财物七巨艘。既至盱眙,范成、张惠闭门拒之,且就军中杀其母妻,于是夏全乃轻身北窜。刘卓遂移司于扬之堡寨,朝廷遂改楚为淮安州,命将作少监姚知州事。   时李全犹未还,王义深、国安用为权司。刘庆福与张甫谋就楚之淮河缚大浮桥。或告李姑姑以二人欲以州献金人,姑姑即遣人请姚议事,不获已而往,则大厅已设四果卓,余二客则庆福及甫也。庆福先至,姑姑云:“哥哥不快,可去问则个。”谓李福也。时福卧于密室,凡迂曲数四乃至。庆福至榻前云:“哥哥没甚事?”福云:“烦恼得恁地。”刘觇福榻有剑出,稍心动,亟出,福急挥剑中其脑。既而甫至,于外呼云:“总管没什事否?”福隐身门左,俟其入,即挥剑,又仆之,福遂携二首以出,乃大张乐剧饮。姚遂揭榜,以刘、张欲谋作逆,密奉朝旨已行诛戮,乃闻于朝。李福增秩,姑姑赐金,进封楚国夫人。末几,福复以预借粮券求衅,遂召北军入城,官民死者甚众,姚赖国安用匿之而免。于是朝廷诸阃各主剿除分屯之说,久之不决。既而盱眙守彭忄屯乃遣张惠、范成入淮安,说国安用令杀李福及李姑姑。未几,李福就戮,而姑姑则易服往海州矣。   其后分屯之说已定,而江阃所遣赵夫剿杀之兵适至。北军怒为张、范所卖,欲杀之,二人遂遁去。国安用追至盱眙,彭忄屯宴之,方大合东,忽报军变,始知张、范已献盱眙于北矣,彭忄屯遂为所擒。   既而李全至楚,揭榜自称山东、淮南行省,于是尽据淮安、海州、涟水等处。先是,全遣张国明入朝禀议,书至,朝廷未有以处之。会时青亦遣人至,国明遂遣人报全,全遂杀青。国明极言李全无它意,朝廷遂遣赵拱奉两镇节钺印绶以往。而江阃乃遣申生结全帐下谋杀之。事觉,全囚申生,以其事上于朝。盖全时已有叛志矣。会盐城陈遇谋于东海截夺全青州运粮之船,全由是愈怒,遂兴问罪之师。首攻海陵,守臣宋济迎降,遂进围扬州。朝廷始降诏削夺全官爵,住给钱粮,会诸路兵诛讨,然战多不利,内外为之震动。是时全合诸项军马,并驱乡民二十余万,一夕筑长围数十里,围合扬之三城,为必取之计。会元夕,欲示闲暇,于城中张灯大宴,全亦张灯于平山堂中。夜,全乘醉引马步极力薄城,赵范命其弟葵领兵出城迎战,至三鼓,胜负未决。葵先命李虎、丁胜同持兵塞其瓮门。至是,全欲还,而门已塞,进退失据,且战且退,遂陷于新塘,由是各散去。次日于沮洳乱尸中,得一红袍而无一手指者,乃全也(先是全投北,尝自断一指,以示不复南归)。时绍定四年正月。后三日,北军悉遁,制府露布闻于朝,遂乘胜复泰之盐城。后三月,淮南诸州北军皆空城而去矣。其雏松寿者,乃徐希稷之子。贾涉开阃维扬日,尝使与诸子同学。其后全无子,屡托涉祝之。涉以希稷向与之念,遂命与之,后更名云。(刘子澄尝著《淮东补史》,纪载甚详。然余所闻于当时诸公,或削书所未有者,因摭其概于此,以补刘氏之阔文云。)   ○王公衮复仇   王宣子尚书母,葬山阴狮子坞,为盗所发。时宣子为吏部员外郎,其弟公衮待次乌江尉,居乡物色得之,乃本村无赖嵇泗德者所为。遂闻于官,具服其罪,止从徒断,黥隶他州,公衮不胜悲愤。时犹拘留钤辖司,公衮遂诱守卒饮之以酒,皆大醉,因手断贼首,朝复提之自归有司。宣子亟以状白堂,纳官以赎弟罪。事下给舍议,时杨椿元老为给事,张孝祥安国兼舍人,书议状曰:“复仇,义也。夫仇可复,则天下之人,将交仇而不止,于是圣人为法以制之。当诛也,吾为尔诛之;当刑也,吾为尔刑之。以尔之仇,丽吾之法。于是凡为人子而仇于父母者不敢复,而惟法之听,何也?法行则复仇之义在焉故也。今夫佐、公衮之母,既葬而暴其骨,是﹃尸也。父母之仇,孰大于是?佐、公衮得贼而辄杀之,义也,而莫之敢也,以为有法焉。律曰:‘发冢开棺者、绞。’二子之母,遗骸散逸于故藏之外,则贼之死无疑矣。贼诚死,则二子之仇亦报,此佐、公衮所以不敢杀之于其始获,而必归之吏也。狱成而吏出之,使贼阳阳出入闾巷与齐民齿。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者也。二子之始不敢杀也,盖不敢以私义故乱法。今狱已成矣,法不当死,二子杀之,罪也;法当死,而吏废法,则地下之辱,沈痛郁结,终莫之伸,为之子者,尚安得自比于人也哉!佐有官守,则公衮之杀是贼,协于义而宜于法者也。《春秋》之义,复仇。公衮起儒生,羸如不胜衣。当杀贼时,奴隶皆惊走,贼以死捍,公衮得不死,适耳。且此贼掘冢至十数,尝败而不死,今又败焉,而又不死,则其为恶,必侈于前。公衮之杀之也,岂特直王氏之冤而已哉!椿等谓公衮复仇之义可嘉,公衮杀掘冢法应死之人为无罪,纳官赎弟佐之请当不许,故纵失刑有司之罚宜如律。”诏:“给舍议是。”   其后,公衮于乾道间为敕令所删定官。一日,登对。孝宗顾问左右曰:“是非手斩发冢盗者乎?”意颇喜之。未几,除左司。   公衮为人癯甚。王龟龄尝赠诗有云:“貌若羸中甚武”者,盖纪实也。   ○富春子   宝庆间,有孙氏子名守荣,善风角鸟占,其术多验,号富春子。薄游上,闻谯楼鼓角声,惊曰:“旦夕且有变,而土人当有典郡者。”适见富公王元春,因贺之曰:“旦夕乡郡之除,必君也。”王以为诞。越两月,而潘丙作乱,王果以告变之功典郡,自是人始神之。后登史卫王之门,颇为信用。一日,闻鹊噪,史令占之,云:“来日哺时,当有宝物至,然非丞相所可用者。今已抵关,必有所碍,而未入耳。”翌日,果李全以玉柱斧为贡,为阍者迟留,质之于府而后纳。史尝得李全书,置之袖间,未启也。因扣云:“吾袖中书,所言何事?”对曰:“假破囊二十万耳。”剥封,果然,史以此深忌之。后以他故,黥至远郡死焉。后未见有得其术者。   ○王宣子失告命   辇毂之下,政先弹压,然一智不足以胜众奸。王佐宣子虽以文魁天下,而吏才极高,寿皇深喜之。尹临安日,禁戢群盗甚严,都城肃然。既而以治办受赏增秩,告命甫下,置卧内,旦起忽失之。宣子知为所侮,略不见之辞色。他日奏事毕,从容以白上曰:“鼠辈恶臣穷其奸,故为是以沮臣尔。”上曰:“何以处之?”对曰:“臣若张皇物色,正堕其计中,惟有置之不问。异时从吏部求一公据足矣,今未敢请也。”上称善。   ○配盐幽菽   昔传江西一士,求见杨诚斋,颇以该洽自负。越数日,诚斋简之云:“闻公自江西来配盐幽菽,欲求少许。”士人茫然莫晓,亟往谢曰:“某读书不多,实不知为何物?”诚斋徐检《礼部韵略》豉字示之,注云:“配盐幽菽也。”然其义亦未可深晓。《楚辞》曰:“大苦咸酸辛甘行。”说者曰:“大苦,豉也。言取豉汁调以咸酢椒姜饴蜜,则辛甘之味皆发而行。”然古无豆豉,史《急就篇》乃有“芜夷盐豉”。《史记?货殖传》有“蘖曲盐鼓中答”。《三辅决录》曰:“前对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盖秦、汉以来始有之。   ○疽阴阳证   族伯临川推官,平生以体孱气弱,多服乌附、丹砂。晚年疽发背,其大如扇,医者悉归罪于丹石之毒,凡べ粉、羊血解毒之品,莫不遍试,殊不少损。或以后市街老祝医为荐者,祝本疡医,然指下极精。诊脉已,即云:“非敢求异于诸公,然此乃极阴证。在我法中,正当多服伏火朱砂及三建汤,否则,非吾所知也。”诸子皆有难色,然其势已殆,姑尝试一二小料。而祝复俾作大剂,顿服三日后,始用膏药敷贴,而丹砂、乌附略不辍口,余半月而疮遂平。凡服三建汤二百五十服,此亦可谓奇工矣。   洪景卢所载,时康祖病心痔,用圣惠方治腰痛,鹿茸、附子药服之而差。又福州郭医用茸,附医漏痔疾,皆此类也。盖痈疽皆有阴阳证,要当一决于指下,而今世外科往往不善于脉,每以私意揣摩,故多失之,此不可不精察也。   ○陈周士   祸福报应之说,多傅会传讹,未可尽信。今有乡曲目击晓然一事,著之于此,以为世戒。陈周士造,直斋侍郎振孙之长子,登第为嘉禾ヘ,摄郡。一日,宴客于月波楼。有周监酒者勇爵,代庖于此,乃赵与篆德渊之隶。是日,适以小舟载客薄游,初不知郡将之在楼也。周士适顾见,周急舣棹趋避。周士令询之,知为周也,怒形于色曰:“某不才,望轻,遂为一卒相侮如此。”乃捃摭其数事,作书达之于赵,备言赃滥过恶。时赵守吴,即日遣逮,决脊编置,仍押至嘉禾示众。时方炎暑,周士乃裸而暴之烈日中,疮血臭腐,数日而死。临危叹曰:“陈通判屈打杀我,当诉之阴府矣。”时宝丙辰季夏也。是岁十二月,周士疽发背而殂。吁!可畏哉!   ○秀王嗣袭   秀安僖王,寿皇本生父也。用濮安懿王故事,以子孙嗣袭。安僖薨,子伯圭嗣,是为崇王,谥宪靖。长孙曰师夔,早卒,师揆嗣,是为澧王。师垂、师揆皆先卒,师禹嗣,是为和王。师皋又卒。师岩,宝庆元年自知庆元府入嗣,未朝谢而薨,是为永王。师弥以宝庆三年嗣,至宝六年,历三十一年而后薨,是为润王。次师贡,先薨。曾孙希字行,亦皆先亡。至景定二年,元孙与泽以浙西仓归班袭嗣,至咸淳七年薨,是为临海郡王。其次与先卒。是岁冬,与泽以知全州换授吉州刺史,主奉香火。其间以傍宗入继者,盖十居五六焉。   ●卷十   ○古今左右之辨   南人尚左,北人尚右,或问孰为是?因考其说于此,与有识者订之。   《檀弓》郑氏注云:“丧尚右,右、阴也;吉尚左,左、阳也。”《老子》亦云:“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河上公注:“左,生位也;右,阴道也。”《礼正义》:“案特牲、少牢,吉祭皆载右畔。”《士虞礼》:“凶事载左畔,吉祭载右畔。从地道尊右,凶事载左畔,取其反吉也。”《老子》又曰:“偏将军处左,上将军处右。”河上公注:“卑而居阳,以其不专杀,尊而居左,以其主杀也。”吴世杰《汉书刊误》云:“凶事尚右,孔子有娣之丧之事也。”《礼》:“乘君之乘车,不敢旷左。”注谓:“车上贵左,乘车则贵左,兵车则贵右。乘车,君在左,御者在中。兵车,君在中,御者在左。”《少仪》论乘兵车云:“军尚左。”《毓》云:“军将尊,尚左。”按《老子》“上将军处右,偏将军处左”,非指车同言也。《左传》:“韩厥代御,居中。”杜注:“自非元帅,御皆在中,将在左。”乃知兵车惟君及元帅然后尚右,其余军将亦尚左而已。   按古人主当阼,以右为尊而逊客,而己居左,则左非尊位也。后世以左为主位,而贵不敢当,则以左为尊也。如魏无忌迎侯生,而虚车左,何也?地道阴道尚右,故后世之祀,以右为上,今宗庙亦然。人家门符,左神荼,右郁垒,考张平子赋亦云:“守以郁垒,神荼副焉。”《左传》载:“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天子所左,寡君亦左之。”则以右为助之重且大者。汉右贤左戚。他如左官,左迁,又皆以左为轻。或谓左手足不如右强,故论轻重者,必重右而轻左。(汉制尚右,详见《班史》)   ○《史记》多误   班孟坚《汉书》,大抵沿袭《史记》,至于季布、萧何、袁盎、张骞、卫霍、李广等赞,率因《史记》旧文稍增损之(《张骞赞》,即《史记?大宛传》后)。或有全用其语者,前作后述,其体当然。至如《司马相如传赞》,乃固所自为,而《史记》乃全载其语,而作太史公曰,何邪?又迁在武帝时,雄生汉末,亦安得谓“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哉?诸家注释,皆不及之。又《公孙弘传》,载平帝元始中,诏赐弘子孙爵。徐广注谓“后人写此以续卷后”,然则相如之赞,亦后人剿入,而误以为太史公无疑。   至若《管仲传》云“后百余年有晏子”,《孙武传》云“后百余岁有孙膑”,《屈原传》云“后百余年有贾生”,皆以其近似类推之耳。至于。《优孟传》云“其后二百余年秦有优旃”,而《淳于髡传》亦云“其后百余年楚有优孟”,何邪?殊不思优孟在楚庄王时,淳于髡在齐威王时。楚庄乃春秋之世,齐威乃战国之时,谓前百余年楚有优孟可也,今乃错谬若此。且先传髡而后叙孟,其次序晓然,谓之非误,可乎?   ○文章相类   李德裕《文章论》云:“文章当如千兵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黄梦升《题兄子庠之辞》云:“子之文章,电激雷震,雨雹忽止,阒然泯灭。”欧公喜诵之,遂以此语作《祭苏子美文》云:“子之心胸,蟠屈龙蛇,风云变化,雨雹交加,忽然挥斥,霹雳轰车。人有遭之,心惊胆破,震汗如麻。须臾霁止,而四顾山川草木,开发萌芽。子于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耶!东坡《跋姜君弼课策》亦云:“云兴天际,然车盖,凝卢未舜,弥漫ЩЪ。惊雷出火,乔木糜碎,般地空,万夫皆废。溜练四坠,日中见沫,移晷而收,野无完块。”张文潜《雨望赋》云:“飘风击云,奔旷万里,一蔽率然如百万之卒赴敌骤战兮,车旗崩腾而矢石乱至也。已而余飘既定,盛怒已泄,云逐逐而散归,纵横委乎天末。又如战胜之兵,整旗就队,徐驱而回归兮,杳然惟见夫川平而野阔。”皆同此一机括也。   ○杨太后   慈明杨太后养母张夫人善声伎。随夫出蜀,至仪真长芦寺前僦居。主僧善相,适出见之,知其女当贵。因招其父母饭,语之故,且勉之往行都,当有所遇。以无资告,僧以二千楮假之,遂如杭。或导之入慈福宫,为乐部头。后方十岁,以为则剧孩儿。宪圣尤爱之,举动无不当后意。有嫉之者,适太皇入浴,侪辈俾服后衣冠为戏,因谮之后。后笑曰:“汝辈休惊,他将来会到我地位上在。”其后茂陵每至后所必目之,后知其意。一日内宴,因以为赐,且曰:“看我面,好好看他。”傅伯寿草《立后制》有云:“洪惟太母,念我文孙。美其冠于后庭,俾之见于内殿。”盖纪实也。既贵,耻其家微,阴有所遗,而绝不与通。密遣内求同宗,遂得右庠生严陵杨次山以为侄。既而宣召入见,次山言与泪俱,且指他事为验,或谓皆后所授也。后初姓某,至是始归姓杨氏焉。次山随即补官,循至节钺郡王云。(长芦僧事与章献玉泉事绝相类)   ○脱靴返棹二图赞   牟存叟端明守当涂日,郡圃有脱靴亭,以谪仙采石得名,存叟绘以为图。又以山谷崇宁初守当涂,方九日而罢,盖坐尝作《荆州承天院塔记》,转运判官陈举承执政赵挺之风旨,摘其间数语以为幸灾谤国,除名谪宜州,遂作《返棹》一图以为对。各系以赞,未几流传中都。时相丁大全、内侍董宋臣闻而恶之,遂捃摭其在都日馈遗过客钱酒等物,并指为赃。下所居郡,监逮甚严。自此朝绅结舌,驯致开庆之祸焉。   二赞削稿久矣,余偶得之。《脱靴》云:“锦袍兮乌帻,神清兮气逸,凌轹兮万象,麾斥兮八极。我思古人,伊李太白。孰为使之朝禁林而暮采石也,其天宝之嬖幸欤?疏レ词章,浸润宫掖。吾观脱靴之图,未尝不嫉小人之情状,而伤君子之疏直。惟公之高躅兮,霍神龙之不可以羁绁。矧富贵如敝屣兮,其得失又何所欣戚也。”   《返棹》云:“幅巾兮野服,貌腴兮神肃,孤骞兮风雅,唾视兮爵禄。我思古人,伊黄山谷。曷为使之六年道而九日姑孰也,其符绍之朋党欤?组织寺记,指レ实录。吾观返棹之图,未尝不感君子之流落,而痛小人之报复。惟公之高风兮,渺惊鸿之不可以信宿。矧吾道犹虚舟兮,其去来又何所荣辱也。”   予尝谓山谷初以言语掇祸,公又以山谷得罪,是殆有数。然清名照映于二百年间,士之生世,亦何惮而不为君子哉!   ○轻容方空   纱之至轻者,有所谓轻容,出唐《类苑》云:“轻容,无花薄纱也。”王建《宫词》云:“嫌罗不着爱轻容。”元微之有寄白乐天白轻容,乐天制而为衣。而诗中容字乃为流俗妄改为庸,又作榕,盖不知其所出。《元丰九域志》:“越州岁贡轻容纱五匹”是也。   又有所谓方空者。《汉元帝纪》:“罢齐三服官。”注云:“春献冠帻,纟徙为首服,纨素为冬服,轻绡为夏服,凡三。”师古曰:“纟徙与纟徙同音山尔反,即今之方目纱也。”又后汉建初二年,诏齐相省冰纨、方空、吹纶絮。纨,素也。冰,言色鲜洁如冰。《释名》曰:“绶方空者,纱薄如空也。”或曰:“空,孔也。即今之方目纱也。纶如絮而细,吹者,言吹嘘可成此纱也。”荆公诗云“春衫犹未着方空”者是也。   二纱名,世少知,故表出之。   ○范公石湖   文穆范公成大,晚岁卜筑于吴江盘门外十里。盖因阖闾所筑越来溪故城之基,随地势高下而为亭榭。所植多名花,而梅尤多。别筑农圃堂对楞伽山,临石湖,盖太湖之一派,范蠡所从入五湖者也,所谓姑苏前后台,相距亦止半里耳,寿皇尝御书“石湖”二大字以赐之。公作《上梁文》,所谓“吴波万顷,偶维风雨之舟;越戍千年,因筑湖山之欢”者是也。又有北山堂、千岩观、天镜阁、寿乐堂,他亭宇尤多。一时名人胜士,篇章赋咏,莫不极铺张之美。   乾道壬辰三月上巳,周益公以春官去国,过吴,范公招饮园中。夜分,题名壁间云:“吴台、越垒,距门才十里,而陆沉于荒烟蔓草者千七百年。紫薇舍人,始创别墅,登临得要,甲于东南。岂鸱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绝景,须苗裔之贤者,然后享其乐邪?”为击节,而前后所题尽废焉。   ○多蚊   吴兴多蚊,每暑夕浴罢,解衣盘礴,则营营群聚,嘬不容少安,心每苦之。坡翁尝曰:“湖州多蚊蚋,豹脚尤甚。”且见之诗云:“飞蚊猛捷如花鹰。”又云:“风定轩窗飞豹脚。”盖湖之豹脚蚊著名久矣。旧传崇王入侍寿皇,圣语云:“闻湖州多蚊,果否?”后侍宴,因以小金盒贮豹脚者数十枚进呈。盖不特著名,亦且尘乙览矣。   盖蚊乃水虫所化,泽国故应尔。闻京师独马行街无蚊蚋,人以为井市灯火之盛故也。吴兴独江子汇无蚊,旧传马自然尝泊舟于此所致。故钱信《平望蚊》诗云:“安得神仙术,试为施康济,使此平望村,如吾江子汇。”然余有小楼在临安军将桥,面临官河,污秽特甚。自暑徂秋,每夕露眠,寂无一蚊,过此仅数百步,则不然矣,此亦物理之不可晓者。渡淮蚊蚋尤盛,高邮露筋庙是也。孙公《谈圃》云:“泰州西洋多蚊,使者按行,以艾烟薰之,方少退。有一厅吏醉仆,为蚊所而死。世传范文正诗云:“饱似樱桃重,饥如柳絮轻,但知从此去,不要问前程。”即其地也。闻大河以北,河水一解,如云如烟。若信、安、沧、景之间,夏月牛马皆涂之以泥,否则必为所毙。   按《尔雅》:“真、[B177]母,一名蚊母,相传此鸟能吐蚊。”陈藏器云:“其声如人呕吐,每吐辄出蚊一二升。”李肇《唐史补》称:“江东有蚊母鸟,亦谓之吐蚊鸟。夏夜则鸣吐蚊于丛苇间,湖州尤甚。”又曰:“端新州有鸟,类青而嘴大。常于池塘捕鱼,每一鸣,则蚊群出其口,亦谓之吐蚊鸟,又谓之真;然以其羽为扇,却可辟蚊。岭南又有蚊子木,实如枇杷,熟则自裂,蚊尽出而实空。塞北又有蚊母草者,其说亦然。”《淮南子》曰:“水虿为兼,孑分为[B177],兔为能。物之所为,出于不意,弗知者惊,知者不怪。”   今孑分,污水中无足虫也,好自伸屈于水上,见人辄沉,久则蜕而为蚊,盖水虫之所变明矣。东方朔隐语云:“长喙细身,昼亡夜存,嗜肉恶烟,为指掌所扪。”若生草中者,吻尤利,而足有文彩,号为豹脚。又其字或从昏,志其时也,又为闽,以虫之在门中也。《说文》曰:“秦谓之蚋,楚谓之蚊。”《夏小正》云:“丹鸟,萤也。羞白鸟,谓萤以蚊为粮云。”   然则育蚊者非一端,固不可专归罪于水也。因萃数说,戏为吾乡解嘲。(孑,俱折反;分,勿二反)   ○俞侍郎执法   吾乡前辈俞且轩侍郎,善墨戏竹石,盖源流射泽而自成一家,逮今为人宝重。然人知其能画,而不知其为人,因书其概于此。   侍郎名澄字子清,用伯祖阁学俟(宇居易)恩入仕,中刑法科。短小精悍,清谈简约,乐易无涯岸,而居官守正不阿。其为福建检法,陈应澄丞相帅三山,治盗过严,一日,驱数十囚欲投诸海。澄白其长曰:“朝廷有宪部而郡国无宪台,可乎?”力争之,因命阅实。遂为区别戮者、黥者各若干。陈始怒而后喜其有守,悉从之,且荐以京削。为刑部郎日,有乡豪素以侠称,为时所畏。杀人诿罪其奴。狱上,驳之,请自鞫豪,因得其直。光宗壮之,即日除大理少卿,然竟为豪挤去。又常德有舟艄程亮,杀巡检宋正国一家十二口,累岁始获,乃在宁庙登极赦前,吏受其赂,欲出之。澄奏援太祖朝戮范义超故事,以为杀人于异代,既更开国大霈,犹所不赦,况亮乎?于是遂正典刑,他可纪者尚多。后权刑部侍郎,以侍制致仕,家居十年乃终,年七十八。且轩,其自号也。俞氏自退翁起家,未七十而纳禄者,至澄凡五人。且皆享高年,有园池、琴书、歌舞之乐,乡曲荣之。后余得竹石二纸于故家,叶如黍米,石亦奇润,自成一家。上题印曰“居易戏作”,盖阁学俟所为也。因知子清戏墨有所来,此亦人所未知者,因并表而出之。   ○尹惟晓词   梅津尹涣惟晓未第时,尝薄游苕溪籍中,适有所盼。后十年,自吴来,舣舟碧澜,问讯旧游,则久为一宗子所据,已育子,而犹挂名籍中。于是假之郡将,久而始来。颜色瘁赧,不足膏沐,相对若不胜情。梅津为赋《唐多令》云:“蓣末转清商,溪声供夕凉。缓传杯,催唤红妆。焕绾乌云新浴罢,拂地水沉香。歌短旧情长,重来惊鬓霜。怅绿阴,青子成双。说着前欢佯不采;莲子,打鸳鸯。”数百载而下,真可与杜牧之“寻芳较晚”之为偶也。   ○都厕   《刘安别传》云:“安既上天,坐起不恭。仙伯主者,奏安不敬,应斥。八公为安谢过,乃赦之,谪守都厕三年。”半山诗云:“身与仙人守都厕,可能鸡犬得长生?”然则都厕者,得非今世俗所谓都坑乎?   然厕字亦有数义。《说文》云:“恽、厕也,圊也。”《庄子?庚桑楚篇》:“适其偃。”注云:“偃,屏厕也。屏厕则以偃溲。”《仪礼?既夕礼》:“甸人筑冷坎,隶人涅厕、塞厕。”《万石君传》:“建为郎中,每五日归谒亲,切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片俞>,身自浣洗。”孟康注曰:“厕,行清;<片俞>,行中受粪函也。”   他如:晋侯食麦,胀如厕,陷而卒。赵襄子如厕,心动,执豫让。高祖如厕,心动,见柏人。金日讠阎如厕,心动,擒莽何罗。范睢佯死置厕中。李斯如厕见鼠。贾姬如厕逢彘。陶侃如厕见朱有。刘、王敦并误入石崇厕。郭璞被发厕上。刘和季厕上置香炉。沈庆之梦卤簿入厕中。崔浩焚经投厕中。钱义厕神。李赤厕鬼。文类甚多,皆为溷厕之厕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