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改斋漫录 - 第 16 页/共 29 页
○水中高土名曰洲
或曰:“州,畴也。畴其土而生之也。”余按,《说文》曰:“尧遭洪水,民居水中高土,故名曰洲。”所以今之近水之滩岸皆曰洲。
○鲁澹台墓
洪州东湖总持院之侧,有一旧坟,极高大,无铭志,无敢樵采者。好事者以巨碑镌径尺字,曰“呜呼!有鲁澹台子羽之墓。”余按,《汴州记》及《九域志》,开封有澹台子羽墓,其庙亦存。以理推之,或可信焉。盖子羽鲁人,去梁、宋不远。若洪州之墓,恐失于稽考也。
○烂柯亭
李宗谔云:“达州烂柯亭,在州治之西四里。古有樵者,观仙弈棋不去,至斧柯烂于腰间,即此地也。”乃知观棋烂柯,不止衙州。
○姑射山
《新唐书地理志》:“姑射山”。窦苹《音训》云:“一名平山,又名壶口山。射,音亦。”予按《列于》、《庄子》音释,射皆音夜,不音亦。
○连州以山名
刘禹锡云:“连之为州,以山得名。”盖未指其所出。按,州西南百五十里有黄连岭,隋文帝取以名州。今连州所纂《湟州集》,不载所始。止云“唐武德四年,平萧铣,置连州。”盖亦不善考者也。
○滦河县
窦苹《新唐书音训本纪滦河》云:“滦,力官切。滦水,出奚国都山。诸书《山海经》并无此字,唯见于切韵。”又《忠义列传滦河》云:“音栾。今大辽平州,东临滦河是也。”予按,《北鄙须知》:“大辽有滦州,西至燕京五百里。有滦河县,西至滦州四十里。平州,西至燕京八百里。”以此见滦河县在平州之西;窦以为在东,非也。
●卷十议论
○周子醇《乐府拾遗》出塞诗
周子醇作《乐府抬遗》,谓孔子删诗,有全篇删去者,有删去两句者,有删去一句者。如传所谓“客去歌株离”,则删去全篇者也。“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月离于箕,风扬沙矣。”则删去两句者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则删去一句者也。子醇之论如此。尝为《出塞诗》云:“雉堞高临榆柳长,汉家旧垒遥相望。狼山弄碧围平野,易水流寒入大荒;千里封疆连草木,百年民物自农桑。传闻漠北尚锋镝,吾与胡沙塞傍。”
○诗非富贵语
《归田录》谓:“晏元献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然此乃乐天诗。乐天又有一诗类此,云:“归来未放笙歌散,画戟门前蜡烛红。”陈无己皆所不取,以为非富贵语,看人富贵者也。
○荆公以《北山移文》为不然
王荆公《草堂》诗,盖以《北山移文》为不然。“丛条嗔胆,叠颖怒魄。或飞柯以折轮,乍抵枝而扫迹。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故卒章云:“叠颖何劳怒,东风汝自摇。”
○《侠客行》寓意不同
李太白《侠客行》云:“事子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元微之《侠客行》云:“侠客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二公寓意不同。
○惠连宋武诗
谢惠连《七夕》诗:“落日隐檐楹,升月照帘栊。团团满叶露,淅淅振条风。”萧氏取以入选。然予观宋孝武云:“白日倾晚照,弦月升初光。泫泫叶满露,萧萧庭风扬。”意虽类之,而雄浑顿挫,过惠连远矣。至惠连“昔离秋已两,今聚夕无双”,亦不可掩也。
○乐天二诗相反
白乐天《思竹窗》诗:“不忆西窗松,不忆南宫菊。惟忆新昌堂,萧萧北窗竹。”又《题沈子明壁》云:“不爱君池东十丛菊,不爱君池南万竿竹。爱君帘下唱歌人,色似芙蓉声似玉。”二诗相反如此。
○渊明二诗相反张季鹰诗与渊明类
陶渊明诗云:“虽留身后名,生前亦枯槁。死者何所知,称心固为好。”又作《拟古》诗云:“生有高世名,既没传无穷。”二意相反如此。季鹰云:“与我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与陶前诗相类。
○陈公辅黄鲁直诗
王直方《诗话》记陈公辅《题湖阴先生壁》云:“身似旧时王谢燕,一年一度到君家。”荆公见而笑曰:“戏君为寻常百姓耳。”古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然以予观之,山谷有诗《答直方送并蒂牡丹》云:“不如王谢堂前燕,曾见新妆并倚栏。”若以荆公之言为然,则直方未免为山谷之戏,政苦不自觉尔。
○崔李诗语同意异
崔信明有“枫落吴江冷”之句,李太白亦有“枫落吴江雪,纷纷入酒杯。”语同而意异。
○杜子美鲍照李颀白鸥波浪句
东坡以杜诗“白鸥波浩荡”,波乃没字,谓出没于浩荡间耳。然予观鲍照诗有“翻浪扬白鸥”,唐李颀诗有“沧浪双白鸥”。二公言白鸥而继以波浪,此又何耶?
○支遁臂鹰走马
《世说》载支遁道林常养马数匹,或言道人畜马不韵。支云:“贫道重其神骏。”《高僧传》载支遁常养一鹰,人问之何以?答曰:“赏其神骏。”然世但称其赏马,不称其赏鹰。惟东坡有《谢云师无着遗支遁鹰马图》诗,所谓:“莫学王郎与支遁,臂鹰走马怜神骏。还君画图君自收,不如木人骑土牛。”
○荆公山谷诗意同事同
荆公《咏淮阴侯》:“将军北面师降虏,此事人间久寂寥。”山谷亦云:“功成千金募降虏,东面置座师广武。谁云晚计太疏略,此事已足垂千古。”二诗意同。荆公《送望之出守临江》云:“黄雀有头颅,长行万里余。”山谷《黄雀》诗:“牛大垂天且割烹,细微黄雀莫贪生。头颅虽复行万里,犹和盐梅傅说羹。’二诗使袁谭事亦同。
○陈无己王荆公孙莘老论韩文嗜好不同
陈无己《记秦少游》云:“元和圣德诗,于韩文为下,与《淮西碑》如出两手,盖其少作也。”然荆公于《淮西碑》不以为是,其《和董伯懿咏晋公淮西碑佐题名》诗云:“退之道此尤俊伟,当镂玉版东燔柴。欲编诗书播后嗣,笔墨虽巧终类俳。”而孙莘老又谓《淮西碑》“序如书,铭如诗。”何耶?信知前辈嗜好不同如此。
○荆公不以退之为是
荆公不以退之为是,故其诗云:“力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送吕使君潮州》诗云:“不必移鳄鱼,诡怪以疑民。有若大颠者,高材能动人。亦勿与为礼,听之汩彝伦。”故其《答文忠公》诗云:“他日倘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
○文贵自然
文之所以贵对偶者,为出于自然,非假于牵强也。潘子真《诗话》记王禹玉元丰间以钱二万、酒十壶饷吕梦得。梦得作启谢之,有所谓“白水真人,青州从事”,禹玉叹赏之为切题。后毛达可有《谢人惠酒启》云:“食穷三岁,曾无白水之真人;出饯百壶,安得青州之从事。”此用梦得语,尤为无功。非特出于剽窃,又且白水真人为虚设也。至若东坡得章质夫书,遗酒六瓶,书至而酒亡。因作诗寄之云:“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二句浑然一意,无斧凿痕,更觉其工。
○蓄家妓示客而致祸
蓄家妓以为欢,主人之本意也,然古今反以取祸者有之。晋石崇有妓绿珠,孙秀使人求之不得,遂劝赵王伦诛崇。五代安重诲尝过任圜,圜为出妓,善歌而有色。重诲欲之,而圜不与。由是二人相恶,重诲诬以反而杀之。二人皆以家妓示客而致祸。唐人李清《咏石季伦》诗云:“金谷繁华石季伦,只能谋富不谋身。当时纵与绿珠去,犹有无穷歌舞人。”若李清之言,则宜若季伦、任圜之失。及观《外史祷杌》记潘沆事,则又不然。沆事伪蜀王建为内枢密使,有美妾曰解愁,善为新声,及工小诗。建至沆第,见而欲取之,而沆不肯。弟谓沆曰:“绿珠之祸,可不戒哉?”沆曰:“人生贵于适意,岂能爱死而自不足于心耶?”人皆服其守。以予观之,沆之不死,盖幸耳,何足以有守服之哉。
○江西宗派
蕲州人夏均父,名倪,能诗,与吕居仁相善。既没六年,当绍兴癸丑二月一日,其子见居仁岭南,出均父所为诗,属居仁序之。序言其本末尤详。已而居仁自岭外寄居临川,乃绍兴癸丑之夏。因取近世以诗知名者二十五人,谓皆本于山谷,图为江西宗派,均父其一也。然则居仁作《宗派图》时,均父没已六年矣。予近览赣州所刊《百家诗选》,其序均父诗,因及宗派之次第。且云:“夏均父自言,以在下列为耻。”殊不知均父没已六年,不及见图。斯言之妄,盖可知矣。
○东坡以魏郑公学纵横之术
东坡作《谏论》,以魏郑公以苏张之辩,而为谏诤之术。且云:“郑公其初实学纵横之术,其所以与苏张异者,心正也。”世或以东坡之论为不然。予读郑公《出关》诗云:“中原还逐鹿,投笔事戎轩。纵横计不就,慷慨志犹存。杖策谒天子,驱马出关门。请缨羁南越,凭轼下东蕃。郁郁陟高岫,出没望平原。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东坡实不见此诗,盖识见之明,有以探其然耳。乃知读书不博,未可以轻议前辈也。予后读《旧唐书魏公传》云“见天下渐乱,尤属意纵横之说。”乃知魏公少学纵横无疑。
○圣俞诸公以郭功甫为李太白后身
章衡子平《答郭功甫书》,其略云:“郑公毅夫,吾叔表民,及梅圣俞,皆以功甫为李谪仙之后身。吾不知谪仙之如夫子之少时,其标格渊敏,已能如此老成否?”子平所以答功甫之贶,不得不尔。然圣俞诸公以功甫为李白后身,求诸诗文,信不诬矣。盖圣俞有《赠功甫》云:“采石月下闻谪仙,夜披锦袍坐钓船。”然东坡、山谷,不以为然。故《题功甫醉吟庵》云:“不用骑鲸学李白,东入沧海观桑田。”盖有所激耳。而王直方《诗话》亦载东坡谓郭祥正只知有韵底是诗。而张芸叟《诗评》亦云:“如大排筵席,二十四味,终日揖逊。求其适口者,少矣。”
○张文潜寄意
张文潜言:“昔以党人之故,坐是废放。每作诗,尝寄意焉。”有云:“最怜杨柳身无力,付与春风自在吹。”又云:“梧桐直不甘衰谢,数叶迎风尚有声。”
○王逸《天问》刘禹锡《问大钧》
王逸《天问章句》云:“《天问》者,屈原之所作也。何不言问天,天尊不可问,故曰《天问》也。”余因悟刘禹锡《问大钧》之为非。
○诗文当得文人印可
韩子苍言:“作诗文当得文人印可,乃不自疑。所以前辈汲汲于求知也。”又云:“诗文要纵,纵则奇。然未易到也。”
○韩退之杜子美诗用韵
孔经父《杂说》谓:“退之诗好押韵累句以云工,而不知叠用韵之病也。《双乌》诗两头字、两秋字,《孟郊》诗两鱼字,《李花》诗两花字,《示爽》诗两千字。”殊不知古之作者,初不问此。杜子美《八仙歌》两船字、两天字、两眠字、三前字,《狄明府》诗两诋字,此岂可以常法待之哉。
○古文自柳开始
本朝承五季之陋,文尚俪偶,自柳开首变其风。始天水赵生,老儒也。持韩愈文数十篇授开,开叹曰:“唐有斯文哉。”因谓文章宜以韩为宗,遂名肩愈,字绍元。亦有意于子厚耳。故张景谓:“韩道大行,自开始也。”开未第时,采世之逸事,居魏郭之东,著野史。自号东郊野夫,作《东郊野夫传》。年逾二十,慕王通《续经》,以经籍有亡其辞者,辄补之。自号补亡先生,作《补亡先生传》。遂改旧名与字,谓开古圣贤之道于时也。必欲开之为涂,故字仲涂。太祖开宝六年登科,时年二十七。尝谓张景曰:“吾于书止爱《尧》、《舜》典、《禹贡》、《洪范》。斯四篇,非孔子不能著之;余则立言者可及矣。《诗》之《大雅》、《颂》,《易》之《爻》、《象》,其深焉;余不为深也。”盖开之谨于许可者如此。前辈以本朝古文始于穆伯长,非也。
○右军承《汉书》误
王彦辅《麈史》,与陈正敏《遁斋闲览》,皆云:“余季父虚中云:‘王右军《兰亭记》,其文甚丽。但天朗气清,自是秋景,以此不入选。’余亦谓丝竹管弦,语亦重复。”以上皆陈语。予考《汉书张禹传》云:“后堂理丝竹管弦。”乃知右军承《汉书》之误。
○绛州牧辟张璨推官
张璨,本农家子。年三十余,始就学,遂号通儒。晚居绛台,会绛牧左右无佳士,率挠郡政,牧患之而未有策。有客谕以璨者,若置诸宾席,则左右不令而自改矣。牧备礼以请璨,璨辞以病。牧窃讶之,因托所亲叩其所以然。璨曰:“郡牧真贤,但左右非才污之。璨若受其请,欲尽去其左右之不率者,虑不能行。且忧反为此辈所卖,则璨之道不行必矣。”牧闻之,嗟赏再三。使谓之曰:“秀才姑受礼命,某能行之。”寻奏辟绛州防御推官,向来所谓不法者,尽逐之。杜绝请托,狱讼无私,翕然称治。后唐明宗因是识擢。历汉、周,官止侍御史。吴子曰:“君之用臣,臣之事君,能如绛之宾主,天下岂有不平乎?是以孔明、王猛,虽以偏方小国,用于艰难之时,卒见取于天下后世者,亦由此而已。”
○李逢吉裴度谏穆宗
古人有言曰:“止骂所以助骂,助骂所以止骂。”又曰:“劝人不可指其过,须先美其长。人喜则语言易入,怒则语言难入。”诚哉,是言也。穆宗以童昏帝天下,未容轻责。观其良心,岂无勉强之理欤?崔发驱曳中人,因系狱,不以郊赦原。台谏官如李勃、张仲方论赦,皆不听。及李逢吉从容言曰:“崔发驱曳中人,诚大不恭。然其母年八十,自发下狱,积忧成疾。陛下方以孝理天下,所宜矜念。”上愍然曰:“比谏官但言发冤,未尝言其不恭,亦不言有老母。如卿所言,朕何为不赦之?”即释其罪。其后穆宗欲幸骊山温汤,李绛、张仲方屡谏不听。张权舆叩头殿下,以为周幽幸骊山,为犬戎所杀;秦皇葬骊山而国亡;明皇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上曰:“骊山若此之凶耶!我宜一往,以验彼言。”卒幸骊山,还谓左右曰:“彼叩头者之言,安足信哉?”又其后欲幸东都,宰相暨朝臣谏者甚众,上皆不听,决意必行,已令度支计道里费,裴度从容言曰:“国家本设两都,以备巡幸。自多难以来,兹事遂废。今宫阙营垒,百司廨舍,率已荒圮。陛下倘欲行幸,宜命有司岁月间徐加全葺,然后可往。”上曰:“从来言事者,皆云不当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遂罢工役。夫穆宗一人耳,考其三事,谏者或不从,或始拒而终从。由是言之,穆宗岂不能晓事者哉,系谏者之能否而已。昔李克用为一藩镇。性尤严急。左右有过,无大小必死。大将盖寓能揣其意,婉辞裨益,无不从者。克用或以非罪怒将吏,寓必阳助之怒,克用无不释之。寓亦知此道欤。
○人臣用心当以范尧夫为法
南唐江文蔚,累官至御史中丞。性鲠直,不附权要。每将上奏疏,必不问家事。先市小船,为左迁之计。竟以对仗弹冯延巳、魏岑忤旨,左迁九江幕职。范尧夫上章言事,未报,有见之者曰:“闻相公上章后,已备远行,非他人所能及。”尧夫曰:“不然,纯仁所言,幸主上听而行之。岂敢为难行之说,以要誉焉。”人臣用心,要当以尧夫为法。如文蔚之市小船,直浅丈夫哉。岂吾孔子以微罪行之意欤?
○陆喜言之繁
陆喜曰:“孙皓无道,肆其暴虐。若龙蛇其身,沉默其体,潜而勿用,趣不可测,此第一人也。避尊居卑,禄代耕养,玄静守约,冲退淡然,此第二人也。侃然体国思治,心不辞贵,以方见惮,执政不惧,此第三人也。斟酌时宜,在乱犹显,意不忘忠,时献微益,此第四人也。温恭修谨,不为谄首,无所云补,从容保宠,此第五人也。过此以往,不足复数。故第二以上,多沦没而远悔吝;第三以下,有声位而近咎累。是以深识君子,晦其名而履柔顺也。”或者谓吴子曰:“陆喜之言,其至矣乎?”予曰:“是何言之繁也。不有孔子之言哉:‘商有三仁焉,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是故以微子居第一矣。故《诗》称仲山甫‘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而圣人有以取之。予故曰:是何言之繁也。”
○苟以高祖比曹操元微之以比裴度
人有幸不幸。苟汉之忠臣,而杜牧著论讥之云:“苟平日为曹操画策,尝以高祖比之,则是与操反无疑。”予则以为不然。且元微之《上裴晋公书》云:“日者阁下方事淮、蔡,独当炉锤。始以追韩信、拔吕蒙为急务,固非叔孙通荐儒之日也。”然则微之固尝以高祖比裴度矣。而谓微之劝度反,可乎?
○王公进退自安
世言祸福由天,非也。予观元奉间儒者郭景初善论命,谓富彦国甲辰正月二十日巳时生,四十八岁,自八座求出,知亳州。神宗后召为相,终不肯再入。未六十致政,避申酉禄绝之运。全神养气,年八十余,至甲戌运方死。王介甫辛酉十一月十三日辰时生,五十八岁,自首厅求出,知江宁府。继乞致仕,以避午上禄败之运。安闲养性,又仅延十年之寿而死。苏子容庚申二月二十二日巳时生,七十四岁拜左相。数月求出,知陈州。连乞致仕,以避丙戌火库禄衰之运。七十九尚康宁。王正仲癸亥正月十一日申时生,六十六岁拜左丞,次年求出,知汴州。连乞致仕,以避晚年勾绞杀亡神之灾。竟以寿终。元柘之臣,惟苏与王不罹贬谪者,以其求速退也。苗受之殿帅,己巳生,六十岁建节,六十一岁坚求出,知潞州。连乞致仕,以避巳上禄绝伏吟之运。康宁六十七年,未出巳运。甲戌年,复召为殿帅,次午死。由此观之,王公进退,可以自安耳。
○解四十五十而无闻
《论语》:“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矣。”解者虽多,皆不得其旨。予按,曾子书《修身篇》曰:“年三十四十之间而无艺,则无艺矣。五十而不以善闻,则不闻矣。”乃知《论语》所谓“无闻”者,不以善闻也。
○歌行吟谣
《西清诗话》谓:“蔡元长尝谓之曰:‘汝知歌行吟谣之别乎?近人昧此,作歌而为行,制谣而为曲者多矣。且虽有名章秀句,苦不得体。如人眉目娟好,而颠倒位置,可乎?”余退读少陵诸作,默有所契,惟心语口,未尝为人道也。”予按,《宋书乐志》曰:“诗之流乃有八名,曰行、曰引、曰歌、曰谣、曰吟、曰咏、曰怨、曰叹,皆诗人六义之余也。”然则歌行吟谣,其别岂自子美邪。
○论皇字
《太平清领书》,汉于吉所传,其师宫崇书也。其言皇字曰:“一日而王。一者,天也,天者数一。天得日,昭然大明则王。故为字,一与日王并合,成皇字也。”予以为不然。夫王之字,则贯三才而一之,则天之义已备矣。故字书止以从自、从王。皇者,王之所自出也。崇为臆说,无取。
○杜子美《杜鹃》诗用乐府江南古辞格
鲍彪《诗谱论》,引东坡先生谓:“王谊伯以杜子美《杜鹃》诗前四句,盖是题下注为误。而谓四句指严武、杜克逊等。而彪以为郑公去年已卒,及崔宁此时正乱西川。不应近舍崔宁而远谈郑公,又不应有刺史,岂实言有无杜鹃邪?”以上皆彪说。王观国《学林新编》云:“子美绝句云:‘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群盗相随剧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此诗正与《杜鹃》诗相类,乃是一格。”以上皆王观国说。予尝以为王氏甚得之,但不曾援引古人为证。且《乐府》有《江南古辞》云:“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子美正用此格。
○解风马牛
洪龟父诗:“鸿雁书远空,马牛风寒草。”予于下句全不解。按,《左氏》:“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按,服虔云:“风,放也。牝牡相诱谓之风。”《尚书》称“马牛其风”。《左氏》所谓“风马牛”,以马牛风逸,牝牡相诱。孔颖达云:“盖是末界之微事。言此事不相及,故以取喻不相干也。”而洪用于此,何哉?
○革己日乃孚
朱子发《解革己日乃孚》云:“先儒读作已事之已,当读作戊己之己。十日至庚而更,更,革也。自庚至己,十日浃矣。己日者,浃日也。”其说甚当,第未有所据。予按,《周礼》:“县治象,浃日而敛之。”说者曰:“自甲至癸,十日也。自子至亥,十二辰也。”今自庚至己,则浃日矣。故孔颖达曰:“浃为周匝也。”
○论马牛称匹
《左氏传》:“襄公二年,马牛皆百匹。”或曰,“牛亦可以称匹”,非也。《司马兵法》:“丘出马一匹,牛三头。”则牛当称头,不当称匹。今此称匹者,并言之耳,经传之文多类此。《易系辞》云:“润之以风雨。”《论语》云:“沽酒市脯不食。”《玉藻》云:“大夫不得造车马。”《曲礼》:“猩猩能言,不离禽兽。”皆从一而省文也。
○辨四族
东坡先生《辨四族》云:“太史公多见先秦古书,故其言时有可考,以正汉以来儒者之失。四族者,若皆穷奸极恶,则必诛于尧之世,不待舜矣。屈原云:‘鲧悻直以亡身’,则鲧盖刚而犯上者耳。若四族者皆小人也,则安能以变四夷之俗哉?由此观之,四族皆非诛死,亦不废弃。但迁之远方,为要荒之君长耳。左氏之言,皆后世流传之过。若尧有大奸在朝而不能去,则尧不足为尧矣。”以上皆东坡说。予按,《左氏传》云:“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祷杌。”夫左氏所谓“傲狠”者,则屈原所谓“刚直”也。意屈取此耳。祷杌,即鲧也。左氏所谓“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即非诛死矣。岂东坡别有所见而为是说欤?不然,何差殊如此也?
○臧文仲家有宝龟
《礼器》曰:“诸侯以龟为宝,以圭为瑞。家不宝龟,不藏圭,不台门,言有称也。”臧文仲家有守龟,名曰蔡。文仲三年为一兆,武仲三年为二兆,孺子容三年而为三兆。文仲,卿大夫也,而家有宝龟,可乎?此孔子所以不取也。
○王观国辨柳子厚不取童谣
王观国《学林新编》,辨柳子厚非《国语》曰:“献公问于卜偃:‘攻虢何月也?’对曰:‘童谣有之。’子厚非曰:‘童谣无足取者,君子不道也。’观国按,诗书有曰古人,有曰夏谚,有曰周谚,此皆与童谣一体,盖君子之言也。特假曰古人、曰夏谚、曰周谚、曰童谣耳。故诗三百篇率多妇人、女子、小夫、贱隶之所为耳。苟其言有理而不悖于道,虽童谣何伤焉?”以上皆观国说。予按,《列子》载:“尧治天下五十年,不知天下之治与不治,亿兆之愿戴己与不愿戴己。顾问左右,外朝及在朝,皆不知也。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童儿谣曰:‘粒我蒸民,莫非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尧喜曰:‘儿,谁教尔为此言?’童儿曰:‘闻之大夫。’大夫曰:‘古诗也。’尧还宫召舜,因禅以天下,舜不辞而受之。”夫子厚以谣为不足取,固已非矣。观国排之,不能引此,而姑以夏周之谚,又何陋耶!
○淮水竭王氏灭
内翰汪彦章为《汪及之种德堂记》云:“昔王祥、王览,当东汉之末,兄弟隐居者三十余年,以孝友著名于世。及晋而子孙极蕃以大,更六朝迄隋、唐数百年,谱牒不能传而后已。故谚曰:‘淮水竭,王氏灭。’淮水固无可竭之理,而王氏至今有人也。”予按,《南史王悦之赞》曰:“昔晋初渡江,王导卜其家世。郭璞云:‘淮流竭,王氏灭。’”观夫晋氏以来,诸王冠冕不替。盖亦人伦所得,岂惟晋禄之所传乎。及于陈亡之年,淮流实竭。曩时人物,扫地尽矣。斯乃兴亡之兆,已有前定。天之所废,岂知识之所谋乎。然则陈亡之年,淮水实竭。而汪氏以为淮水实无可竭之理,何耶?岂汪氏偶忘之欤?兼‘淮流竭,王氏灭’之语,郭璞之辞。本载《晋书》,亦非俗谚也。
○《尚书》孔臧以多为少
《毛诗》太史公以少为多
事无所据者,皆不可以为信,所以古人戒于议论也。如《尚书》一经,太常孔臧尝以多为少矣。《毛诗》一经,太史公尝以少为多矣。何以见之?《尚书》有百篇。自秦焚以来,汉初求之,惟得二十八篇。故孔臧《与孔安国书》云:“《尚书》二十八篇,前世以为放二十八宿。”此尤可笑。至如汉、魏诸儒,马融、郑康成、王肃、杜预,皆疑经传所引《秦誓》,以其文似若浅露。及晋元帝渡江时,豫章内史梅赜始献孔安国所注《古文尚书》。其内有《秦誓》三篇,凡记传所引,悉皆有之。此孔臧以多为少也。《左氏传》载季札聘鲁,请观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又为之歌《邶》、《》、《卫》,又为之歌《王》,又为之歌《郑》,又为之歌《齐》,又为之歌《豳》,又为之歌《秦》,又为之歌《魏》,又为之歌《唐》,又为之歌《陈》,又自桧以下无讥焉,又为之歌《小雅》,又为之歌《大雅》,又为之歌《颂》。然则乐工所歌诗风十五国,其名与诗同,惟次第稍异耳。由是知孔子以前,篇目已具。其所删削,盖又不多。又传记所引逸诗甚少,知元不多故也。太史公《史记孔子世家》乃云:“古者诗三千余篇,孔子去其重,取三百五篇。”盖太史公之失,以少而为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