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南遗老集引 - 第 21 页/共 31 页
正闰之说,吾从司马公;性命之说,吾从欧阳公;祭礼之说,吾从苏翰林;封建之说,吾从范太史,余论虽髙,吾弗信之矣。
甚矣,中道之难明也。战国诸子托之以寓言假说,汉儒饰之以求节繁文,近世之士参之以禅机玄学,而圣贤之实益隐矣。
滹南遗老集卷之三十一 著述辨惑
诗、书以序冠篇首,葢一篇总是一意,故可也。论、孟一章是一意,不相附属,故记者但取其中三两字以为名,如学而、为政、梁恵王、公孙丑之类,非作者之意也。杨子法言随问而答,论、孟之体耳,而各取首章之意以为序曰譔某篇,无乃失其宜欤。
前人以杜预、颜师古为邱明、益(孟)坚忠臣,近世赵尧卿、文伯起之于东坡亦以此自任。予谓臣之事主,羙则归之,过则正之,所以为忠。观四子之所发明补益,信有功矣,然至其失处,亦往往护讳而曲为之说,恐未免妾妇之忠也。
外记,通鉴之赘也。道原初劝温公始于上古,或自尧、舜。公曰:平王以来,事包春秋,孔子之经不可损益。又劝其始于获麟之歳,则曰:经不可续也。道原既称其可法而卒为此书,葢好名而不自禁,因之托附以传世耳,观其序可以见矣。然勉强牵合,至取战国诸子谬妄之说,以实其事,固不若不作之愈也。
司马贞史记索隐其所发明不为无补,然所失亦多。至述赞诸篇,殊不足观,葢为蛇画足,欲益而反弊者,顾乃髙自矜夸,讥子长之未周,岂不可笑哉。
语、孟之书本无篇次,而陋者或强论之,已不足取。司马贞述史记以为十二本纪,象歳星之一周;八书法天时之八节;十表放刚柔十日;三十世家比月有三旬;七十列传取县车之暮齿;百三十篇象闰余而成歳;妄意穿凿,乃敢如此,不已甚乎?
史记评驺衍云,或言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奚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大道,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所谓牛鼎即上饭牛负鼎之事耳,而贞解为函牛之鼎,云衍之术迂,大若大用之有牛鼎之意,何其曲也。
东坡之解经,眼目尽髙,往往过人逺甚,而所不足者,消息玩味之功,优柔浑厚之意,气豪而言,易过于出竒,所以不及二程派中人。
王安石书解其所自见而胜先儒者纔十余章耳,余皆委曲穿凿出于私意,悖理害教者甚多,想其于诗于周礼皆然矣,谬戾如此,而使天下学者尽废旧说以从已,何其好胜而无忌惮也。
宋人解书者,惟林少颖眼目最髙,既不若先儒之窒,又不为近代之凿,当为古今第一,而迩来学者但知有夏僎,葢未见林氏本故耳,夏解妙处大抵皆出于少颖,其以新意胜之者数也。
张九成谈圣人之道,如豪估市物,铺张夸大,惟恐其不售也,天下自有公是公非,言破即足,何必呶呶如是哉。论、孟解非无好处,至其穿凿迂曲,不近人情,亦不胜其弊矣。
吕东莱自谓左氏博议乃少年场屋所作,浅狭偏暗,皆不中理,力戒后学诵习而终身刻意者,读诗记、大事记二书而已。以予观之,博议虽多浮辞,而其所发明往往出人意表,实有补于世教。读诗记乃反平常,无甚髙论。大事记非不简古,然不作亦可也。
东莱谓学者所当朝夕从事者,程氏易传、范氏唐鉴、谢氏论语、胡氏舂秋。予素不明易,程氏传未敢知;若谢氏、胡氏之书,尝畧观之,大抵喜为凿说,过正者多;惟唐鉴实为纯粹耳。
滹南遗老集卷之三十二 杂辨
旧说:孔子问礼于老聃,而聃所著书専薄礼学,论者疑别有老子。予谓耽虽不喜礼学,然以大贤而尝仕于周,其于典故,岂无所闻,亦犹苌宏之于乐,郯子之于官名,孔子问之,亦何足怪?但不知果尝问与否耳,葢自荘周寓言设老聃训孔子事以自尊,而汉儒记礼有闻诸老聃之语,世遂信之。夫司马迁最喜老子者,然其为传尚不能详其主名,及生于何代,安知果与孔子同时哉?
荘周诋訾孔子之徒,盖其学本于黄、老,加以天资刻薄猖狂恣睢而无忌惮,则其轻蔑吾儒,无足怪者。东坡乃谓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譬。楚公子微服出亡,其仆操棰而骂以为倒行而逆施者,此出于爱周而强为解释也。彼公子之仆,权以济事,不得已焉耳。周之于孔子,其有不得已者乎?
舜命群臣,自伯禹而下二十二人,姓名职掌见于虞书,班班可考也,而左传载李文子八恺八元之说,何所本哉。杜预以八恺为垂益禹皋陶之伦,八元为稷契朱虎熊罴之属,盖妄相配合耳。且书言禹作司空,宅百揆,契为司徒,敷五教,而文子则云,使八恺主后土,以揆百事,使八元布五教于四方,是八恺同任禹之职,而八元并预契之政也,无乃戾乎。其言四凶,亦与书不合,此殆诬谬而杜氏强为觧释,无足凭焉,学者盍亦言乎,经而已。
季文子言元恺世济其羙,而尧不能举四族,世济其凶,而尧不能去,舜能举而去之,故天下同心归戴。夫尧、舜,百王之冠冕,皆圣人也。使尧诚不举善而去悪,尚足为圣乎?此固无稽。而刘道原以为尧知舜于侧微,而天下未服,故遗之大功二十,亦妄意之说也。
文王遇吕尚于渭滨,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乆矣。故号之曰太公望,此以三字为义,而世遂单称太公,如周召之类,或又以望子为名,皆非也。至范睢传载秦昭王语云,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仲以为仲父,今范君亦寡人之叔父,此又直谓以先君呼之矣,岂不愈谬哉。
经传称秦伯为穆公,或亦作缪,是二字通用也。而蒙恬对胡亥云,秦穆公杀三良而死罪,百里奚而非其罪,故立号曰缪。然则二字义殊,缪当音靡幼反矣,不知恬何据而云。且二字既殊,岂得并举邪。
唐髙定年七岁读汤誓,问父郢曰:柰何以臣伐君?郢曰:应天顺人。何云伐邪?对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顺人乎?郢异之。按汤誓云,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而已,定之所举,乃甘誓之词也。
皋陶谟曰: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懐之文,理甚明而唐刘乃云,虞书称知人则哲能官人则恵,卤莽如此,岂其有所脱遗邪。
屈原离骚有渔父篇,宾主问荅,其辞华丽,而杂以韵语,此盖假设以见意,与小居一体耳。司马迁乃取以为传,刘子玄既知其非矣,而班固古今人表遂列渔父之名,使诚有斯人者。观其所言不过委顺从俗以求自全者耳,何遽至九等中第二哉。
退之杂说曰:马之能千里者,一食常尽粟一石,食不饱,力不足,则才羙不外见,而不可求其能千里,又以食之不尽为不知马。呜呼,千里之材固有异于常马者,然亦非徒善食而后能也,退之平生以贫而号于人,叹一饱之不足者屡矣,岂其有激而云耶。
刘原父自号公是先生,贡父号公非先生。贡父云,是其所是为易,非其所非为难。或评王介甫明于知君子,暗于知小人。予谓此皆过论也。非者是之对也,小人者君子之反也,能是其是,则能非其非,能知君子,则能知小人矣,世岂有能识白而不能识黒,能辨东而不能辨西者乎?
鲁直与其弟幼安书曰:老夫之书,本无法也,但观世闲万缘,如蚊蚋聚散,未尝一事横于胸中,不择笔墨,遇纸则书,纸尽则已,亦不计较工拙,与人之品藻讥弹。譬如木偶舞中节拍,人叹其工,舞罢则又萧然矣。此论甚高,然彼于文章翰墨实刻意而好名者,殆未能充其言也。盖甞自跋其书云,学书四十年,今夜所谓鳌山悟道书。又曰:星家言子六十不死,当至八十,茍如其言,当以善书名天下,是可喜也。观此二说,其得谓无心者乎?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山谷尝以三钱鸡毛笔书,葢不得已耳,诚使佳者,固当有闲而云,在手不在笔,此一时夸辞,非中理之论也。
滹南遗老集卷之三十三 谬误杂辨
公羊曰:君亲无将,将而诛焉。盖接上文“将弒君”之辞也。唐明皇废王后诏云,见无将之心;刘从諌理王涯等冤云,有如大臣挟有无将之谋,自宜执付有司。萧遘斥时溥之奸云,卑侮王室有无将之萌,如何道来。后人用此字,往往不安也。
王戎问阮瞻:老、荘与圣人其旨同异。瞻以将无同答之。戎咨嗟良久,乃辟为掾,时称三语源掾,瞻意盖言同耳。晋人例重玄学,故戎深喜,而世多疑之。夫将无云者犹无乃得无之类,庾亮令禇裒认孟嘉于众中,裒指嘉曰:此君小异,将无是乎?茍晞子从母求为将,晞拒之曰:吾不以王法贷人,将无后悔邪?刘裕受禅,徐广攀晋帝车,泣涕谢,晦谓之曰:徐公得无小过,皆是累也。世说载禇裒语,正作得无,通鉴载谢晦语亦然,以此可知其为同。世说记三语事,则又有“卫玠嘲之”之辞,云,一言可辟,何假于三?盖欲直言其同而不必更加疑耳。今通鉴所载既依夲文,而温公自节本乃改为无同异,岂温公于此亦未详欤?而林氏又为之说,曰:二则有同,有同然后有异,一则无同,无同然复无异,求其同且不可得,尚可以求异乎?何谬妄之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