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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生,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许多后辈高科中。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一朝势若成春梦。倒不如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
尽风流,小乞儿,数莲花,唱竹枝,千门打鼓沿街市。桥边日出犹酣睡,山外斜阳已早归,残杯冷炙饶滋味。醉倒在回廊古庙,一凭他雨打风吹。
掩柴扉,怕出头,剪西风,菊径秋,看看又是重阳后。几行衰草迷山郭,一片残阳下酒楼。栖鸦点上萧萧柳,撮几句盲词瞎话,交还他铁板歌喉。
邈唐虞,远夏殷,卷宗周,入暴秦,争雄七国相兼并。文章两汉空陈迹,金粉南朝总废尘,李唐赵宋慌忙尽。最可叹龙盘虎踞,尽消磨《燕子》《春灯》。
吊龙逢,哭比干,羡庄周,拜老聃。未央宫里王孙惨。南来薏苡徒兴叹,七尺珊瑚祇自残。孔明枉作英雄汉,早知道茅芦高卧,省多少六出祈山。
拨琵琶,续续弹,叹庸愚,惊懦顽,四条弦上多哀怨。黄沙白草无人迹,古戍寒云乱鸟还,虞罗惯打孤飞雁。收拾了渔樵事业,任从他风雪关山。
风流家世元和老,旧事翻新调,扯碎状元袍,脱却乌纱帽,俺唱这道情儿归山去了。
朱高安
朱轼,字可亭。巡抚浙江,有美政,外宽内严,以礼自律,复以礼律人。故有一檄而吏神明奉之,有一教而民父母依之,响应皆若枹鼓。虽往往有矫正之弊,人不以为非。
一日,途中见嫁女者极华盛,朱公问之,曰:“秀才某妻也。”朱命彩舆移入节署,直达内堂。新妇出,见一老妇,钗荆裙布,方桔槔灌地,自菜畦来。令新妇入室,琴书外了无长物。妇谓新妇曰:“我起居八座,尚安粗粝。汝冬烘家,何奢侈乃尔?大人令汝进署,将以观我型,庶几训汝身也。”新妇谢而出。后归夫家,果能相夫成名,封淑人。
杭俗无论贫富,妇女游春湖上,必不可已。虽父不能禁女,夫不能禁妻,盖沿习使然。朱公严禁之,闻其事阳奉而阴违焉。一日,朱公驰卫至西湖净慈寺,坐山门外,察寺中妇女百计,公选健僧百人驮之出。说者谓朱公:“此举大不近情,百人中岂无耻以自尽者?”而竟不然。数日后,但闻闺中语曰:“朱辣利好恶谑也。”公江西人,“辣利”,俗呼秃也。
会郡亢阳,自夏徂秋,井泉涸竭,佥曰:“大人请诣天竺,迎大士入城,乃雨。”公曰:“大士不知何许人?又不知何如神?既曰菩萨,当必普救众生,何庸以一请为荣耶?”不许。郡人莫之为计。有道人许姓,能符术厌胜之道。从京师来,夤缘出入宫掖,遂号真人。适至杭郡,人曰真人至,旱魃不敢为灾矣。暨请,公敬礼之。公曰:“为民请命,苟有利死生以之,况区区下礼之微乎?但恐未必然也。”不得已,具旛盖,亲为控引,而道士骄恣傲慢。既至坛所,盛设供帐,自旦至夕,公立坛下。道士谓公曰:“为汝飞符于上帝,请雨三日,雨当足否?”公以手加额曰:“幸甚。”第见百姓云屯,观者堵墙。三辰雨不降,道士曰:“此地灾沴,由抚军获罪于神所致。为汝再请七日,当有雨泽。”公唯唯曰:“罪在轼一人,百姓何辜?”如期又不雨。公曰:“真人将奈何?”道士曰:“天悭未破,非人力所能回。”且请去。公勃然大怒,曰:“左道之流,妖惑实甚,须当立毙!”命左右曳下坛,杖四十。血流臀股,并置俎上,曝烈日中。人皆咋舌而言曰:“我公不请大士,虽不得雨,无后灾。打杀真人,祸乃不可言矣。”群掩面不敢仰视。
公乃焚香设席,虔祷其词曰:窃惟官以治明,神以理幽,官不职而殃民则罚随,神不灵而灾民则祀绝。兹届夏秋,十旬弗雨,土焦禾槁,神岂不见?四野老幼,盈庭哀号,神岂不闻?不见不闻,何贵尔神?汝竟忝然庙貌哉!今抚某与汝神约:一日之内,速赐霖雨,苏百物而救万姓,神之灵也,某之幸也,浙民之福也。不然,则块然土木,抚某将率众而绝汝神之血食。
祝毕,忽而云涡四旋,雷电交作,甘霖大霈,平地数尺。士民皆长跪泥涂,欢声腾沸,与雷声互应,拥朱公下坛,仪卫前导以归。后羁一囚,躄而随者,则俎中真人也。乃知朱公精忱格天,甚于剪爪焚躯万万矣。
后公抚晋,晋方灾,公至一祈即雨,晋民歌之。
袁硕夫
袁猷壮,赣之七鲤镇人。字硕夫,改夫曰肤,又曰“石桴图”,号行川,又号榕楣———其村濒江,多大榕。吾春舫业师长子也,少我一岁,垂髫受业时,共笔砚一寒暑。硕夫庸于才,又懒且邋遢,不修边幅,师督之严。
乾隆庚寅,吾师设教庾岭道南书院。每课,硕夫终日不完卷,又潦草任意。师曾握其发辫撞石碣上,头肿起若胡桃,憨受之。壬辰,师出宰粤东,多大邑,有能声。吾师磊落负奇,不务纤啬,好挥霍。硕夫以庠生,不获随任。自太师母及师母眷属俱往,硕夫独留,一妾伴处。尝曰:“不举火,甘藜藿。”岁至粤省视一次,布衣破袜,终无贵介气。将告归,必多索银及布。其余玩好及广之羽毛、茧绸、珠玉、沉檀,一切无所取携,大非吾师意。阖署人咸笑大郎君太傻角,穷措大气。
及其归,以银计息,布称是,贷诸贫乏,日会而月计之。又籴贱粜贵,权子母,如是者十年。硕夫本素封,得此以益,家愈饶。惟其财之裕也,故其心之悭。余辛丑过赣,访硕夫于家,喜甚,留两日,作竟夜抵足之谈。餐用饲狸小鱼、马齿苋菜,若只鸡、豚蹄,固未之前闻也。壬寅,师疾卒于官。家口甚繁指,初不知所为计。太师母与师母及眷属扶榇归里百十人。是日,内外数十席,碗箸匙不计数,即晚百人需百床,皆取诸宫中,不缺一。既观其仓有余谷,箧有余布,园圃多蔬菜,池塘鱼鳖不可胜食。若吾师宦囊中携归之端溪砚田,不可耕而耨也;英德美石,不可煮而食也;书册画卷,不可寒而衣也,相与束之高阁。夫然后一家之人,皆食大郎之食,衣大郎之衣。迄于今又十年,恒取给焉,无所匮。
戊申,硕夫举于乡;其二弟堂,博学倜傥,例为州丞;三弟域,幼入邑庠。硕夫三子,献禧亦诸生,献祜业儒,黑狗稚,皆其善持筹之妾所出也。乙卯公车,与予同落第,留长安。昕夕往还,尝备述其家事。
次年春二月,病于京邸。无亲故,余视其汤药二十五日,遂捐馆焉。呜呼,吾师犹父也,师之视余犹子也,硕夫弟也,今其死焉,能不恸伤!其棺厝诸南城义园,咸我殡,并书致其家来搬柩。迹其生平,了不异人,然矫情励俗,甘淡泊以成家,有足多者。余特书之,以代挽章。
简翁
粤之甘泉先生,讲学天关。有简翁者年百有二岁,就而问学,将执弟子之礼。先生不受,延翁忠义堂上,东西坐以宾之,倾谈。甘泉谓:“是翁容貌凝然,所养纯一,赤子之心已复。吾当北面事之。”遂转而受业于翁。
甘泉时年八十有五,观者谓其有三达之尊,而谦让不遑,致礼于布衣之一老,诚为有道之风。时有黎养真者,年八十三;黄慎斋者,年八十一;吴藤川者,年八十。皆游甘泉门下,称为“三皓”。有歌云:“养真慎斋与藤川,三皓同时及吾门。”而袁教授邮,亦年七十,与慎斋同驻甘泉心性图书一堂之上,师弟子皓首庞眉,太古衣冠。好事者因与简翁合绘一图曰:“师弟六老人。”后甘泉至九十五,复开学龙潭书院。又有钟景星七十二,张春岗七十三,开讲时皆雍雍侍侧也。
柳孝廉
青州府诸生柳鸿图,夫妻完娶。值岁歉不能谋生,携妻就食于外。继且结衣行乞,而乞者又多如蚁。一日,夫妻饥甚,相抱而哭。妇曰:“盍鬻我,汝得生。留我则并死无益也。”柳感动,莫知所言,但摇手而已。俄见有小车载男女数人,盖贩人者。妇曰:“推车大哥,我夫妇饥惫,愿鬻身以就食。”车者见妇美,乃曰:“问尔男子几何值?”柳泣不能答。妇曰:“得十缗则随汝往。”贩者曰:“不值,五缗则可。”路傍人见而怂之,得八缗。车者随脱贯出。妇负镪置柳前,曰:“我生时幼少,父母爱我,呼我‘一捻金’,孰知竟成今日之谶。柳郎,柳郎,有此则生,无此则亡。但无虚生,为前人光。鬻妻活命,过时莫忘。”柳号曰:“以妻之貌,何所不可,我今与妻遂永诀于斯耶?抑尚有重逢之日耶?”车者促之,两人相持不舍。车者拥妇上车,推柳仆地,辗軨而奔。柳望影失声,孑然挟资,呜呜以北。
妇车行数日,问价者颇多,贩者又奇其货,遂不得售。一日,抵新城一村。村有王凤山,武生也,家殷实,而性慷慨,事母最孝,乡里畏敬之。年虽灾,而是村赖王得安。于村口开一旅店。值贩者来投宿,王见妇举止非贱流,且凄惋欲动人怜。王知其为贩,而恐其流于娼也。王问贩者曰:“若女有姿。”贩者曰:“相公如爱好,何不留之?但得如本偿,不敢望倍利。”王归告母,母不许。王曰:“儿非爱其貌,实怜其人。母盍女之以为保?”母点首。王至店见之,告以为妹,故妇感谢。王以二十缗得之。王母遂视如女焉。后欲为女婚,女不从,愿以老女终事母。王母亦乐得膝前煦妪云。
当柳生之北也,欲往关东,值关禁,不许出,复还东。是夏麦大收,遗穗于道,乃为人佣。逾年还乡,迤逦东归。至新城,亦宿于是店。柳固穷,一身外了无长物。夜雨达旦,积水满院,不能行,柳拥彗为之粪除。值王生至,见阶前如洗,喜曰:“那个人扫得院中无一点泥?”柳曰:“雨后早起无事,故洒扫耳。”王生曰:“汝何处人?”柳曰:“我姓柳,青州人,自早岁离家,今欲作归计。”王曰:“想富贵还乡矣。”柳曰:“如此蓝缕,何相谑耶?但谋得一枝栖,亦随处可安身也。”王曰:“汝归计既未决,盍为我店中料理冗事?”柳曰:“固所愿也。”王喜,即令其居柜前屋,日则洁尔舍宇,暮则安彼行旅。又识字能算,王倚赖之,乃不以佣视柳,而柳竟以兄视王,称莫逆焉。
如是二年有余。无事时柳犹咿唔章句于梦魂鸡火间也。岁次戊申乡比,柳诡言于王曰:“弟欲还乡一省家门,往返约可月余耳。”王即为之治装,衣履悉更,复厚赠之。柳别王就道,则易东辙而南辕。至省录遗,场事终返,王以其自青州来也。时将重九,东省揭晓多在三、四两日。柳屈指,心怦怦动。是年新城落科,故无耗。越日,闻传榜首出寿光,柳不怿。出村口蹀躞于大槐荫间,遥见两人喘而来,坐树根。柳视之,似传报者。柳心痒,问曰:“二位何往?”甲曰:“自青州来。”乙曰:“休题起,时晦至此,言之恐人讪。费尽手眼,谋得一新举人报。星驰往青,四觅并无其人,佥曰‘荒歉携家不知所往’,岂鬼也耶?”柳忖逾时,曰:“日之夕矣,盍入此室?我逆旅主人也。”二人从之,入村店宿。晚时灯上,柳携壶酌来,曰:“二友遄行惫,盍饮我一瓯秫{米窄},以消烦闷。”两人起谢,遂同饮闲谈。柳复煨一壶来,皆酣。柳曰:“适所访青州举人,其姓伊何?”甲曰:“柳姓。”柳曰:“汝报人将何为据?”甲曰:“有草榜剪出蓝条者。”柳曰:“乞借一观。”甲若吝,乙曰:“至好,相示何碍?”甲解缠开摺以示,柳拭目曰:“第四十名柳鸿图,青州府廪膳生。”柳观罢,凄然泪落如雨。甲曰:“兄何悲切为,岂族兄弟耶?”柳曰:“非也。”曰:“岂堂子侄耶?”柳曰:“亦非也。盖族兄弟之弟兄,堂子侄之叔父耳。”两人起曰:“然则新举人乎?”柳曰:“惭愧!”众人皆哗。
王生至,问柳,柳乃细述赴省伪作归计事。王大喜,安置两捷人,奔告母,母亦喜。乃为罗酒浆,村之中皆贺客也。一日,母与女在厨下置馔馔柳,捧盆者入厨曰:“柳伙在此二年,竟不闻名,今贵矣,皆知其为柳鸿图。”女闻之失箸。母忖曰:“此女誓不嫁,今闻柳名而若惊,岂以显者动心耶?”晚王生归,母问曰:“柳伙有妻否?”王生曰:“家尚无,焉得有室?”女曰:“是青州人否?”王曰:“然。”至夜,母谓女曰:“自儿随侍我二年有余,颇称孝顺,即亲生女无以过此。但筵席百年,终有散期。趁我暮年尚在,眼看汝寻一佳婿,我亦瞑目。无执前见。若个人家女儿在闺中老者?”女固深沉,已审其为柳,又不欲直言之,但曰:“惟母命是从耳。”母告王,王告柳,且重以母命。柳曰:“生离甚于死别。凶荒捐弃,临别数言依依在耳。我今得续佳偶,恐人在天涯,不胜白头之叹。则男儿薄倖,莫我为甚!”王曰:“鸾胶再续,为无后计。兄必欲胶柱鼓瑟,作抱桥之守,倘果琴碎人亡,则终身留无涯之憾,又孰重而孰轻耶?”柳曰:“恩兄之言,加以老母之命,敢不谨从。犹有言者:万一珠还璧合,尚望不栉公稍屈一坐耳。”王反命。母颔之而视女,女曰:“俟到其间,再作商量未晚也。”
王即店中设青庐焉。至日彩舆鼓吹,女著锦帔。至撤帐换盏,诸嫂姨俱来。柳簪花冠带,为亲揭红盖。妇见柳喜动颜色,不觉嗤然有声,既而止。诸嫂见之,以姑不识羞归告其母。柳固未近觑,亦私以为:何其貌之似我妻也?及晚,客散入室,柳执烛前,妇掩面悲恸。柳执其手,惊曰:“卿真我前妻一捻金耶?”妇曰:“郎固无恙乎?”柳大恸。继复挑灯话旧,细数离悰,悲喜交集,真若再世。及晨,侍妪扑被,第见鸳枕波纹,渍渍盈尺,将不知其湿从何处来也。柳乃衣冠见王,长跪谢曰:“吾兄恩义,令我刻骨镂心。此并非当时杨裴诸公所可比拟。”王惊问,柳夫妻始告以破镜重圆之故。王母知之,亦怡然曰:“吾故料女之不苟笑也。”
后柳居新城,王为之揽生徒,设教于乡。忆自五十、五十一两年,东省各府旱荒,苗枯棉槁,杼轴为空,民皆束手待毙。国家蠲免之令、赈济之事、备御之策,靡不周详,较之前古,实所未有。而野中饿莩为狗鸢食者,仍相望不绝。呜呼,救荒无善策,诚哉是言也!又复鬻妻卖女,比比皆是,官府知之而不禁。盖鬻之则妻女去,而父母与其夫获生,否则终为沟壑鬼耳。是时草根芰蔓,每斤十钱。市中有货食者,辄抢而奔,比追及,已入口矣。又有数十为群,沿村夺食,夜则放火。故日未晡即锢户,通宵不得安静。如柳生之幸,诚千万中之一耳。
(读之凄怆动人。
世有恩谊如王生母子,当铸金事之。傅声谷)
小黄粱
晋人蒋仲翔,年二十登进士。入翰苑,转黄门给谏,以廉直著。不避权贵,辄加弹劾,满朝侧目。出使豫章廉访,使远之也。
蒋行至严州新安江上,水清舟逆,潭不掩鳞。李白诗“青溪清我心,水色异诸水。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即此地也。乃命奚奴出佳茗,以石铫汲江水烹之。坐观兰阴,富春山色,掩映篷窗。一时神与俱往,遂隐几而卧。
忽觉一身已在苍苍翠翠中,烟波江上,日暮低徊。正值问津无自,而一叶扁舟欸乃随水云荡出。蒋急呼之,舟抵岸,蒋登舟,则十六七一女子,姣好无比,载之而去。至一深潭峭壁下,女维缆入舱,问蒋何之。蒋悦女美,以无所归栖告。女治馔烹鲈鲙,相与劝飧。无何,月上斗牛间,照彻波光,皎皎如镜。
蒋问女子名,女曰:“奴名翡翠,生长新安江上,打鱼为业。今得郎来,相与垂纶把钓,当不让鹿门双隐也。”蒋喜。更深,女下篷,相与就寝。布衾竹枕,共效结褵,真如鱼游暖水,欢若平生。寝晓女起,蒋卧睨之,见其凌波作镜,理发如云,撩水盥靥,天然百媚。继复晨炊,黄鱼白饭,香可鼓腹。镇日无事萦怀,或于水际一竿,静消清昼,时则得鱼,鼓鬣扬鳞,满筐金碧。女以河水虀盐煮之,味无上品。余者蒋携入市,换盐米而返,从无匮日。
逾年,翡翠临蓐,生一女,呱呱在怀,又生一子,女曰秀娥,子曰云上。虽浮家泛宅,而往来只在岩濑间。蒋固渔,止知渔,并不知渔之为蒋也。会春暮,翡翠携子女入山劚笋。蒋独坐船头,掀须自得,乃歌曰:“富春山中苦笋生,子陵滩下鲈鱼多。风掀笠,雨披蓑,月明归去笑呵呵。”翡翠归,野笋盈筐,佐以鱼酒,酕醄放适,正复不知人世事。又有庐西老渔翁,亦有一子一女,遂各为婚姻焉。自此两篷齐挂,双浆同摇,芦塘月港,于以不孤。又一年,而含饴弄孙矣。
忽闻水沸之声,豁眸惊寤,正奚奴火扇初红,蟹眼翻花际也。蒋怅怅若失,而两腋风已胜于七碗后矣。尝语人曰:“四十年如炊黍,固知贵不如贱,富不如贫。一切向平婚嫁,利欲萦怀,尽是危机祸水。何若逍遥苕、霅,武陵源可指迷津。古人濠濮间,想其会心不在远也。”蒋从此顿忘世情,绝意功名。一年风宪,与人无忤,告归,作林下翁。曾以是梦记曰“小黄粱”。
(此条,在任城和希斋巡漕行馆作记室时稿。)
吕公子
武进吕公子,父为宫保,家财盈溪壑。父死,公子享其丰,不能安。谓人曰:“人之所少,我何为而多?彼之所无,我何为而有?是以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我时凛厚亡之惧,而惕焚身之戒。”于是轻财好施,求无不与。时人呼之为小春申。而挥霍任意处,虽曰豪举,皆出奇想。盖以速贫为愈也。当时食客颇多,方丈宴饮,动费万钱。
有客善吹,席间忽坠其羊脂玉笛,客窘。吕曰:“久不闻此碎玉声。”遂相与纵谈如故。一日,园中海棠将开,吕颦眉独倚亚栏。诸客曰:“公子何为?”吕曰:“春愁没可奈何。”时诸客皆述所好以进,吕悉见惯不鲜。一客忽附耳笑而云云。吕鼓掌曰:“可以作一日消遣矣。”即致书各大官,便降西园,一赏海棠之盛。当道诸公,非出其门下,即是吕门客,故莫不承召而至。吕固屋宇宏深,迓客入三进,诸从者皆不得入。惟主宾数人,东西升降而已。至园中,但见海棠十树,红如车盖;树下群女百辈,皆短衣团绣,执刀雁行立。客曰:“何用女戎?”吕曰:“非此不可以为欢。”登堂设皋比,吕踞坐,曰:“命免冠。”客愕然。众刀簇拥,环向如猬,诸人皆免冠。吕曰:“更巾帼衣。”诸人遂皆更巾帼衣。吕曰:“歌以侑觞。”诸人以为未尝肄业及之也。吕怒曰:“杀无赦!”众女以刀扼其吭。诸人惧,有为之歌《鹿鸣》者。后一人作靡靡之音,如效侏儒舞,则司马白公也。吕大笑而起,乃亲为加冠于首,曰:“贤者而后乐此。老夫亦聊借为娱耳,幸勿罪!”诸人不敢言。遂大设醴酺。诸人出,群切齿共谋吕氏,若甚于季文子台上之羞,将不移晷也。及归,其事皆寝。询以故,盖吕当宴客时,已载厚币往,候其出而赂之。及宴归,而金已在笥矣。
吕尝游瞰江山,令多人撒放金箔于峰头。吕坐松风台,置酒临江,玩其迷漫炫烂之景,号为金雪。自辰及申,犹霏霏不止。嘻,如吕氏之所为,岂吕氏之所能自为?盖诚有大力者驱而为之,以深明夫聚敛附益之为。作牛马于儿孙者,徒为多事!是吕氏之散金游戏,其智不在中人下。说者多愚之。孰愚孰智,必有能辨之者。
邵嗣尧
国朝邵嗣尧,山西人,庚戌进士。励志好修,尔室不愧,真君子儒也。初为北直清苑令,刚正不阿。妻子来任所,公不许入城,赋诗以却之曰:
看罢家书意惘然,纷纷相劝置庄田。狼山不卷千年画,鸡水新栽五亩莲。
击鼓登堂真说法,燃灯独坐类参禅。囊空犹是当年我,未许妻儿索俸钱。
妻子阅诗,仍归故里。后公擢御史,督学江南。今崇祀北直名宦祠。
邵士梅
邵士梅,字峄晖,济宁人。初生时能言,邵父母以为怪,灌以辰砂,邵遂不言。及长而慧,读书能记。娶妻岳氏。合卺之夕,其嫂夜潜听之,小夫妇絮絮叨叨,如远年久别,枕边话旧云。两人最相昵爱,余视之皆客寄也。顺治辛卯举于乡,癸巳进士,谒选得登州教授。
一日,檄署栖霞教谕。甫入署,有二老秀才来谒,便问斋夫二生居某村否,又言其丰范吻合,相与握手道故。问曰:“贵庄之高东海犹在乎?”二生愕然曰:“瘐死二十余年,止有一子。先生何以知之?”邵曰:“故人也。”先是东海为里正,素无赖,然性豪爽,好义轻财。有负租而卖女者,高即倾囊代赎。又尝私一娼。娼坐隐盗,官捕甚急,逃匿高家。官知之,收高备极拷掠,高不服,寻狱归。高死之日,即邵生之年。邵夫妇在登尝恤其子,为之置田宅焉。
后邵妻病笃,告邵曰:“又将别矣。死当生馆陶董家。所居滨河河曲第三家。君异时官罢后,萧寺繙经,尚当重结丝罗也。”已而迁吴江知县,谢病归。家居无聊,有同年某为馆陶令,因访之。出游郊外,至宝相寺,寺中有藏经,邵忆妻语,繙阅良久。忽闻人曰:“寺后河水清泚可玩。”邵即至寺后门,见隔水盈盈,河滨篱落可指数。视第三门,顿启,一垂髫女约十五六,对邵若有低徊之意。问之,果董姓。邵归告宰,且自述其异,遂访之。董姓云:其女知前生事,年十五不字人,惟待济宁邵进士来。遂娶焉。觌面时,邵犹不敢一见如故,而董氏视邵之斑苍更欢,若忘年交。岳氏未育,今董氏生二子。又十余年,董病又欲死,复与邵诀曰:“襄阳城王氏门前有两柳树者,君来访我于此,当再作夫妇。”邵抚之恸曰:“一再至三,从古罕有。今我年逾半百,人寿几何?行将就朽,纵使余喘尚存,齿豁发落,何以为情?且月老红丝,岂真尔我如意珠耶?”妻不谓然,固盟而逝。邵后自都中返,六十五岁,无疾终。
后襄阳王氏有女及笄,求婚者日盈于门,父母欲许,而女严拒之。城中亦有邵姓,楚世家。其小公子随父母游岘山归,妪仆群从过王氏门。见二柳树,公子伫立,攀条泫然,且欲入其家。妪携之入,王姓见之,啖以果馅。咸因公子幼稚,呼女出见,公子曰:“卿怎不似馆陶重会时乎?”女惊泣曰:“不料郎君已再世矣!”相与痛哭,家人异焉。由是公子日夜号泣,思念王氏。父母以王氏长七岁,不愿婚,公子欲之,父母不得已从焉。公子十五而娶,女已年二十有二。王氏言邵三世性情微有不同,今生独贪曲糵。酒后人尝问邵前世事,邵每言至夫妇重聚之故,其言即止。至一日大醉,告人曰:“冥曹姻缘簿载我夫妇一节,因装砌时钉入夹缝,曹椽翻忙迫,往往遗漏,故由我两人自为之也。”王氏于屏后窃闻。及邵归,大咎之,邵亦悔之不及。邵夫妇自此常相厮守,唯恐他生不卜,再聚良难。遂绝意功名,蓬蒿终老。王氏享寿八十二岁,邵享年七十四岁,二子六孙。计此生完聚以来,六十年中,未尝一日相离。即济宁之故地,亦不若栖霞之再到矣。
余在郧阳守恒德侄署,客有襄人徐子为余言,因取留仙、渔洋、竹垞所记,总而成之,更增补其说。
贾秀才
鲁南歉岁之余,疫流氓户,济宁、鱼台尤甚。宁之西乡,贾氏聚族而居,曰“贾家海”。有贾文学者,饩于庠。会疫行,其族靡有孑遗,而贾生亦染疫死。
当贾生之死也,单、曹亦无传染。有曹邑之青堌集耿姓庄户,夫妻半百,一女名改[玫]姑,字同里岳家作媳,家皆殷富。时改[玫]姑忽遘疫,举家张惶,旬日之间,百医罔效,至夜奄息已绝。夫妇痛切娇生,岳姓亦来吊唁。其母抚其胸,有微热,守之而哭。至更阑,忽闻女腹作格格声。其母惊视,则目睫已若转动,四肢皆温。父母喜出望外,阖家环视。
母掖之坐,女左右顾,作呻吟声。忽跃起曰:“我贾相公也,何绐至此?诸男女恶混遝为?”其母曰:“儿勿劳,初甦,语谜谵,尚不认父母。”女曰:“谓他人父,谓他人母耶?我将返。”其母灌以汤,女泼而不食。强而起,行动俨如男子。而自顾足缠发挽,不觉诧异,因复坐,默默思想。终夜之间,母娣姊妹交床叠枕,不胜厌烦。继欲溺,起亦不似初,因大悟其前身借壳也。晨兴,奁事皆不能办。诸娣姊为之,习以为常。
女一日告父母曰:“母若父非我父母也。今我实借女身以为身,敢不以女之父母为父母乎?”言讫呜呜。父母异之,曰:“然乎,信乎?始吾女也,今更有子道焉,不庸愈乎?第尔已委禽于人矣。此曹邑也,去汝家三百里耳。予家耿姓。”女曰:“前身以疫死,而家之病疫者殆尽。天命至此,复何可言?”事父母颇醇谨达礼,无前女娇养之习,渐经家务,耿赖之。岳姓知其事,尤喜,催就瓜期,而女转多难色。既而缔姻合卺,虽女其形,实男其心,床笫之间,并不解裙带味,无一点脂粉态。往往搦管呫哔,酸措大气却有时流露。夫婿青年,女代塾师教之,而变化之权更自易易,盖自善诱者深矣。三年,其婿游于泮。
后为婿纳妾,生一子。二十年,婿贡满,秉铎莱属,携眷往。道经泲上,而贾生已半老佳人。入其乡,寻式里居,遍问故人,街衢井巷悉所旧识,曰:“我故庠生贾文学后身也。”里之中黄发台背,是当时征逐聚首者,尚一二在。言及己事,一毫不爽,因竞传其事。
(七如曰:两世之事,古亦志之,独异乎贾生以巾帼师儒,能成儒子之名耳。岂偶然哉!)
卖菜李老
苏有卖菜李老者,一夫一妇,僦楼而居。邻巷多富贵,独李老一佣介乎其间。三十年倡随如比翼,从不闻有诟谇声。巷之中以病废、以贫去、以富且贵死,不知凡几,而佣之况如常。
四十余得一女,绕膝下。晨,妻女酣酣醺睡,李起,笠而跣,持一空挑子出城外易菜数捆。如春韭、秋瓜之属,盈筐簏,一周于市,而青蚨入囊橐,尽一日度支。归,日未晡,妻女方起盥,李亦盥焉。饭后,则蹀躞山塘间,或啜苦茗,或饮薄醪。晚归,则小楼月上,李乃说荒唐杂剧,欢笑一时,真如生公坐石上演大法乘,又如马鸣大士化毘婆罗,眷属皆皈依也。有富室某,谂李甚详,遂重其人。乃曰:“李老一日不作,则一日不食。我愿假多金权倍蓰,则一劳可以永逸。”李曰:“我福薄,恐不能消受。”其妻闻之喜,怂焉。李为之动,领其资。于是持筹握算,碌碌不得安帖,鸡鸣而起,日昃尚不归。女见其惫,曰:“父何以不若前日之贫而乐也?非娱老计,请辞富而就贫。”李老不能纳其言而卸肩焉,竟以劳病死,又无儿可悯也。
吁,利之一途,其转移之权抑何甚?以李老三十年之雅操,尤且不能不改节于末路,遑问其他!
(七如曰:余作秀才时,不肯教书,尝以笔墨遨游齐鲁间。久之,为当道诸公内记室,岁得束脯百余金,腊底言归,一家八口从无卒岁之虞。乡荐后,心羡仕途,遂尔一行作吏,簿书鞅堂,仆仆尘埃。回忆曩昔襟期,不啻霄壤,正与李菜佣同一失足,良可恨叹!
晚节极难,韩魏公真可自信矣。)
李福
乾隆二十五年,潍人李福,年四旬,止一子方五岁,家贫。诣京师,积银二十两。回家。
夜行,路旁有一舍,灯光微露。因天寒借火,吃烟,见一老妪守一病儿在炕,意境惨然。询之,乃云:“孤孙两世所系,今病危,医者欲用参,计值二两,苦无力。”福遂赠镪如数。
及归,见其子羸尫,如病新愈者。妇曰:“是儿病,将不治,于某夜梦祖母至,予参一碗,饮之顿愈。”征其期,正予金时也。视囊金亦无少缺。嘻!生我之爱,庇及两世,无间幽明,洵深恩罔极矣。
张兆富
即墨之蓝村张兆富,幼委禽于同村之李氏女。女长于张,女过笄而张甫成童,故结褵尚迟迟。然与岳家门楣相望,常往来也。张母孀,无兄弟,有薄田数十亩,可以度日。
当夏初雨后,母呼张曰:“尔可向丈人家借一斗豆种来耩地。”张至李家,其家人皆下田耩豆,独其女在炕上弄针黹。见张笑问曰:“郎来甚么?”张曰:“借一斗豆。”女曰:“做种耶?”张曰:“良然。”女起曰:“我家这地,雨后滋润,也待耩。无豆种借与你。”张曰:“你家地我自有种下。”女起,以手拍张曰:“小郎谑我哉。”张顾无人,遂与女狎。乡女儿以其为夫也,故亦不拒。曰:“今日之事,终身之计。”乃褫张衣为信。张不与,女强取而藏诸箧。张恐人来,惶惧奔。
时方夏,止穿一袷,乃抱肩而走,不遑问豆,亦不敢回家见母。行十余里,茫无止所。蓝村官道也,往来官商,络绎不绝。有西客乘骡丁丁数头过,张随之走,客顾曰:“娃娃那里去?赤膊炎天,可不炙焦皮肤吗?”张曰:“我失路人。父母行乞,弃我去矣。”客怜之。抵逆旅,客又细询,张绐而黠。客喜,收为义子,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载之同客而西,学贸易。张能,客以千金倚之,不数年利倍蓰。客固无家,赖张代其劳。客欲为张娶室,张曰:“关山行旅,何以家为?盍归乎休,未为晚也。”隐念老母,又恐终堂定妻,难保守室。一朝羞去,便不能归。时一念及,如针毡之坐不宁。
荏苒间已十八寒暑。客老死,一切殡事,张亦尽礼尽哀。于是乃怀厚资,决计归家门,垂垂囊橐,庶几一洗前日之羞。而李女自张逸后,遂得一子。父母恶之,女乃持张衣裹其子,奔张氏之母,哭诉其由。张母认子衣,抱孙曰:“汝诚吾媳也,是诚吾孙也。抚孤而侍孀,何如?”女曰:“固所愿也。”女之父母遂无词。张孙长,定婚于王姓家,亦饶裕。王以张母与李氏皆孀,邀其婿读书于家。数年,张孙俊慧,大有父风,亦先与王女通焉。瓜期择日完娶。
北俗,亲迎鼓吹而来,王氏忽产儿于彩舆中。送亲者皆赧颜欲回车,张孙邀而自陈其罪。入门,张母曰:“喜得重孙。”李氏曰:“其不改父之行,是难能也。”正攘攘哄笑之间,忽一人轩昂而入,门外骡驮累累。见母在堂,趋前抱膝,跪而哭曰:“儿不孝,十八年出亡在外。今返家门,幸老母无恙。”哽咽不能成言。母手摩其面,审谛再三,曰:“是儿来耶?是我梦耶?”向内呼曰:“媳妇,尔男子归家,怎不出视?”李女不肯出,母乃破涕为笑曰:“此事我知之,然我难料理也。”乃告诸亲串,又令其孙来拜父,张恧形于颊。众亲哗曰:“今日张母得子,李氏有夫,张孙获妇,王氏诞儿,三善备,四事集,宜计日而行贺。”旁有鼓人执乐而前曰:“请设两青庐,重筵加酒,尽一日欢。我为一一吹笙击鼓,以并力奏技,主人家当四倍其金钱,则此事办矣。”一乡之中,是亲非亲,无富贵贫贱,男男女女,杂沓咸来致庆。筵席排至门外皆满,比秋成之赛社,尤有加等。是张兆富,有斗伯比之行,张孙又读父书,本无足道。然论之乡里,毋太绳拘。《诗》有之“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轩渠之而已矣。
(只是张子拥厚资归,遂成佳话。利之时义大矣哉!太冲)
野寺宿
胡某夜行,至野寺,敲门求宿。一老僧出曰:“大殿不可以假寐。东厨惟老衲独眠一床。西廊中尚得容膝,但无床榻。有人寄一空材,客能淹夕于棺盖否?权当悬榻,未审客意如何?”胡曰:“我椒山自有胆,此上最安乐。即使柩有牛鸣,我何妨作楼上人,况空空一槥者。”僧喜,遂令阖户,持灯而去。
胡奋身登木,其兴致几欲歌“女手卷然”之句。无何,而目交睫合,神将离而魂欲杳,且以为明日与老僧盖棺论定,必谓我胆周于身矣。忽棺内作一响,胡惊觉,四顾昏黑;又响,胡战栗不自持,顿缩板上,浑浑肉皆颤颤动,觉棺内亦颤动,与己身之觳觫相互答。胡在上愈惊,而其下愈响。胡魄丧胆落,为之滚落板下。又闻棺盖若揭,胡奔命夺门出院,趋东厨呼僧出视,而胡已匍匐奄息,两胫骨间犹作辘轳转。半晌心定,始告僧。
僧不之信,相与火视,排闼入,见盖已起,凛然一人立其中。僧亦惊,喝而问,答曰:“我前村之宁五也。”僧曰:“胡为乎柩中?”曰:“我病虐,避鬼卧于此。顷闻棺上响,我固不知假寐者。我以彼为鬼自外至,彼则又以我为鬼从中来。于是乎我疑彼鬼,彼疑我鬼,各具鬼胎,遂皆鬼相,乃无往而非鬼矣。我闻客与我师捶门惊告,我始知其非鬼。客今当知我之非鬼也。我睡醒虐退,将归我前村,客请安稳眠棺上。”遂去。
胡视夜半,竟不能眠,与老僧话,东方既白,仓皇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