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集注 - 第 24 页/共 50 页
○杜牧曰:令军士耳目皆随旌旗火鼓而变也。或曰夜战多火鼓其旨如何?夜黑之后,必无原野,列陈与敌,刻期而战也。军袭敌营,鸣鼓然火,适足以警敌人之耳,明敌人之目于我返害,其义安在?答曰:富哉问乎,此乃孙武之微旨也。凢夜战者,盖敌人来袭我垒,不得巳而与之战,其法在于立营之法,与陈小同。故志曰“止则为营,行则为陈”,盖大陈之中必包小陈,大营之内亦包小营,盖前后左右之军,各自有营环遶,大将之营居于中央,诸营环之,隅落钩聮,曲折相对,象天之壁垒星。其营相去,上不过百歩,下不过五十歩,道径通达,足以出队列部,壁垒相望,足以弓弩相救。毎于十字路口必立小堡,上致柴薪,穴为暗道,胡梯上之,令人看守。夜黑之后,声鼓四起,卽以燔燎,是以贼夜袭我,虽入营门,四顾屹然。复有小营,各自坚守,东西南北,未知所攻。大将营或诸小营中先知有贼至者,放令尽入,然后击鼓,诸营齐应,众堡燎火,明如昼日,诸营兵士于是闭门登垒,下瞰敌人,劲弩强弓,四向俱发。敌人虽有韩白之将,鬼神之兵,亦无能计也。唯恐夜不袭我,来则必败。若敌人或能濳入一营,卽诸营举火,岀兵四面绕之,号令营中不得輙动,须臾之际,善恶自分,贼若出走,皆在罗纲矣。故司马宣王入诸葛亮营垒,见其曲折,曰:“此天下之奇才也。”今之立营通洞豁达,杂以居之,若有贼夜来斫营,万人一时惊扰,虽多致斥候,严为备守,晦黒之后,彼我不分,虽有众力,亦不能用。
○陈皥曰:杜言夜黒之后,必无原野列陈,与敌人刻期而战,非也。天寳末,李光弼以五百骑趋河阳,多列火炬,首尾不息,史思明数万之众不敢逼之,岂止待贼斫营而巳。
○贾林曰:火鼓旌旗可以听望,故昼夜异用之。
○梅尧臣曰:多者欲以变惑敌人耳目。
○王晳曰:多者所以震骇视听,使慹我之威武声气也。传曰:“多鼓钧声,以夜军之。”
○张预曰:凢与敌战,夜则火鼓不息,昼则旌旗相续,所以变乱敌人之耳目,使不知其所以备我之计。越伐吴,夹水而陈,越为左右句卒,使夜或左或右,鼓噪而进。吴师分以御之,遂为越所败,是惑以火鼓也。晋伐齐,使司马斥山泽之险,虽所不至,必斾而踈陈之。齐侯畏而脱归,是惑以旌旗也。】
故三军可夺气,
【曹操曰:《左氏》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筌曰:夺气,夺其锐勇。齐伐鲁战于长勺,齐人一鼓,公将战,曹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乃战,齐师败绩。公问其故。刿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夺三军之气也。
○杜牧曰:《司马法》“战以力乆,以气胜。”齐伐鲁,庄公将战于长勺。公将鼓之,曹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晋将氏丘俭、文钦反诸军,屯乐嘉司。司景王衘枚径造之,钦子年十八,勇冠三军曰:“及其未定,请登城,鼓噪击之,可破。”旣而三噪之,钦不能应,退,相与引而东。景王谓诸将曰:“钦走矣。”发锐军以追之。诸将曰:“钦旧将,鸯小而锐,引军内入,未有失利,必不走也。”王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鸯鼓而钦不应,其势已屈,不走何待。”钦果引去。
○王晳曰:震慹衰惰,则军气夺矣。
○何氏曰:《淮南子》曰:“将充勇而轻敌,卒果敢而乐战,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志厉靑云,气如飘风,声如雷霆,诚积踰而威加敌人,此谓气势。”《吴子》曰:“三军之众百,万之师,张设轻重,在于一人,是谓气机。”故夺气者,有所待,有所乗,则可矣。
○张预曰:气者,战之所恃也。夫舍生禀血,鼓作斗争,虽死不省者,气使然也。故用兵之法,若激其士卒,令上下同怒,则其锋不可当。故敌人新来而气锐,则且以不战挫之。伺其衰倦而后击,故彼之锐气可以夺也。《尉缭子》谓气,实则鬬气,夺则走者,此之谓也。曹刿言“一鼓作气”者,谓初来之气盛也,“再而衰,三而竭”者,谓陈乆而人倦也。又李靖曰:“守者不止,完其壁,坚其陈而已,必也守吾气而有待焉。”所谓守其气者,常养吾之气,使锐盛而不衰,然后彼之气可得而夺也。】
将军可夺心,
【李筌曰:怒之令愤,挠之令乱,间之令踈,卑之令骄,则彼之心可夺也。
○杜牧曰:心者,将军心中所倚赖以为军者也。后汉冦恂征隗嚣,嚣将高峻守高平第一军。峻遣军将皇甫文出谒恂,辞礼不屈,恂怒斩之,遣其副。峻惶恐,卽日开城门降。诸将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今来辞气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后燕慕容垂遣子寳率众伐后魏,始寳之来,垂已有疾,自到五原,道武帝断其来路。父子问絶,道武乃诡其行人之辞令,临河告之曰:“父巳死,何不遽还。”寳兄弟闻之忧惧,以为信然,因夜遁去。道武袭之,大破于参合陂。
○梅尧臣曰:以鼓旗之变,惑夺其气,军旣夺气,将亦夺心。
○王晳曰:纷乱諠哗则将心夺矣。
○何氏曰:先须巳心能固,然后可以夺敌将之心。故传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司马法》曰“本心固,新气胜”者是也。
○张预曰:心者将之所主也。夫治乱勇怯皆主于心,故善制敌者,挠之而使乱,激之而使惑,迫之而使惧,故彼之心谋可以夺也。传曰:“先人有夺人之心。”谓夺其本心之计也。又李靖曰:“攻者不止攻其城,击其陈而巳。必有攻其心之术焉。所谓攻其心者,常养吾之心,使安闲而不乱,然后彼之心可得而夺也。”】
是故朝气锐,
【陈皥曰:初来之气,气方盛锐,勿与之争也。
○孟氏曰:《司马法》曰新气胜旧气,新气卽朝气也。
○王晳曰:士众凢初举,气锐也。】
昼气惰,
【王晳曰:渐乆少怠。】
暮气归。
【孟氏曰:朝气,初气也。昼气,再作之气也。暮气,衰竭之气也。
○梅尧臣曰:朝言其始也,昼言其中也,暮言其终也。谓兵始而锐,乆则惰而思归,故可击。
○王晳曰:怠乆意归,无复战理。】
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李筌曰:气者,军之气勇。
○杜牧曰:阳气生于子,成于寅,衰于午,伏于申。凢晨朝阳气初盛,其来必锐,故须避之。候其衰,伏击之,必胜。武德中,太宗与窦建德战于泥水东,建德列陈,弥亘数里。太宗将数骑登高观之,谓诸将曰:“贼度险而嚣,是军无政令。逼城而陈,有轻我心。按兵不出,待敌气衰,陈乆卒饥,必将自退,退而击之,何往不克。”建德列陈自卯至午,兵士饥倦,悉列坐石,又争飮水。太宗曰:“可击矣。”遂战,生擒建德。
○陈皥曰:有辰巳列陈至午未未胜者,午未列陈至申酉未胜者,不必事须晨旦而为阳气,申午而为衰气也。太宗之攻建德,也登高而望之,谓诸将曰:“贼尽锐来攻,我当少避之。”退则可以骑留之,以明不须晨旦也。凢彼有锐则如此避之,不然则否。
○杜佑曰:避其精锐之气,击其懈惰欲归,此理气者也。曹刿之说是也。
○梅尧臣曰:气盛勿击,衰懈易败。
○何氏曰:夫人情莫不乐安,而恶危好生而惧死,无故驱之就卧尸之地,乐趋于兵战之场,其心之所畜,非有忿怒欲斗之气,一旦乗而激之,冒难而不顾,犯危而不畏,则未尝不悔而怯矣。今夫天下懦夫心有所激,则率尔争鬬,不啻诸刿,至于操刃而求鬬者,气之所乗也。气衰则息恻然而悔矣。故三军之视强冦如视处女者,乗其忿怒而有所激也。是以卽墨之围,五千人击却燕师者,燕劓降掘塜之怒也。秦之斗士倍我者,因三施无报之怒,所以我怠而秦奋也。二者治气有道,而所用乗其机也。
○张预曰:朝喻始,昼喻中,暮喻末,非以早晚为辞也。凢人之气,初来新至则勇锐,陈乆人倦则衰,故善用兵者,当其锐盛则坚守以避之,待其惰归则出兵以击之。此所谓善治巳之气,以夺人之气者也。前赵将游子远之败伊余羌,唐武德中太宗之破窦建德,皆用此术。】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李筌曰:伺敌之变,因而乗之。
○杜牧曰:《司马法》曰:“本心固”,言料敌制胜,本心巳定,但当调治之,使安静坚固,不为事挠,不为利惑,候敌之乱,伺敌之哗,则出兵攻之矣。
○陈皥曰:政令不一,赏罚不明,谓之乱。旌旗错杂,行伍轻嚣,谓之哗。审敌如是,则出攻之。
○贾林曰:以我之整治,待敌之挠乱,以我之淸净,待敌之諠哗,此治心者也。故太公曰:“事莫大于必克,用莫大于玄黙也。”
○梅尧臣曰:镇静待敌,众心则宁。
○王晳同陈皥注。
○何氏曰:夫将以一身之寡,一心之微,连百万之众,对虎狼之敌,利害之相杂,胜负之纷揉,权智万变而措置于胷臆之中,非其中廓然方寸不乱,岂能应变而不穷,处事而不迷,卒然遇大难而不惊,案然接万物而不惑。吾之治,足以待乱。吾之静,足以待哗。前有百万之敌而吾视之,则如遇小冦。亚夫之御冦也,坚卧而不起,栾箴之临敌也,好以整又好以暇。夫审此二人者,蕴以何术哉?盖其心治之有定,养之有余也。
○张预曰:治以待乱,静以待哗,安以待躁,忍以待忿,严以待懈,此所谓善治巳之心,以夺人之心者也。】
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李筌曰:客主之势。
○杜牧曰:上文云致人而不致于人是也。
○杜佑曰:以我之近,待彼之远,以我之闲佚,待彼之疲劳,以我之充饱,待彼之饥虚,此理人力者也。
○梅尧臣曰:无困竭人力以自弊。
○王晳曰:以余制不足,善治力也。
○张预曰:近以待远,佚以待劳,饱以待饥,诱以待来,重以待轻,此所谓善治巳之力以困人之力者也。】
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曹操曰:正正,齐也。堂堂,大也。
○李筌曰:正正者,齐整也。堂堂者,部分也。
○杜牧曰:堂堂者,无惧也。兵者随敌而变,敌有如此则勿击之,是能治变也。后汉曹公围邺,袁尚来救,公曰:“尚若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此成擒耳。”尚果循西山来,逆击,大破之也。
○梅尧臣曰:正正而来,堂堂而陈,示无惧也,必有奇变。
○王晳曰:本可要击,以视整齐,盛大故变。
○何氏曰:所谓强则避之。
○张预曰:正正,谓形名齐整也。堂堂,谓行陈广大也。敌人如此,岂可轻战。《军政》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又曰:“强而避之”,言湏识变通,此所谓善治变化之道,以应敌人者也。】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
【李筌曰:地势也。
○杜牧曰:向者,仰也。背者,倚也。逆者,迎也。言敌在高处,不可仰攻,敌背丘山下来求战,不可逆之。此言自下趋高者力乏,自高趋下者势顺也,故不可向迎。
○孟氏曰:敌背丘陵为陈,无有后患,则当引军平地,勿迎击之。
○杜佑曰:敌若依据丘陵险阻陈兵待敌,勿轻攻趋也。旣驰势不便,及有殒石之冲也。
○梅尧臣曰:高陵勿向者,敌处其高,不可仰击。背丘勿逆者,敌自高而来,不可逆战,势不便也。
○王晳曰:如此不便,则当严陈以待变也。
○何氏曰:秦伐韩,赵王令赵奢救之。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陈以待之,不然必败。今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奢从之,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后周遣将伐高齐,围洛阳。齐将段韶御之,登邙坂欲观周军形势,至太和谷便値周军,即遣驰告诸营与诸将结陈以待之。周军以歩人在前,上山逆战,韶以彼歩我骑,且却且引,得其力弊,乃遣下马击之,短兵始交,周人大溃,并即奔遁。
○张预曰:敌处高为陈,不可仰攻,人马之驰逐,弧矢之施发,皆不便也。故诸葛亮曰:“山陵之战不仰其高,敌从高而来,不可迎之,势不顺也。引至平地,然后合战。”】
佯北勿从,
【李筌杜牧曰:恐有伏兵也。
○贾林曰:敌未衰,忽然奔北,必有奇伏要击我兵,谨勒将士,勿令逐追。
○杜佑曰:北,奔走也。敌方战,气势未衰,便奔走而陈兵者,必有奇伏,勿深入从之。故太公曰:“夫出甲陈,兵纵卒乱行者,欲以为变也。”
○梅尧臣同杜牧注。
○王晳曰:势不至北,必有诈也,则勿逐。
○何氏曰:如战国秦师伐赵,赵奢之子括代廉颇将,拒秦于长平。秦阴使白起为上将军,赵出兵击秦,秦军佯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璧,璧坚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絶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絶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絶,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闻赵食道絶,王自之河内,发卒遮絶赵救及粮食。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阴相杀食,括中射而死。蜀刘表遣刘备北侵至邺,曹公遣夏侯惇、李典拒之,一朝,备烧屯去,惇遣诸将追击之,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狭,草木深,不可追也。”不听,惇等果入贼伏里,典徃救,备见救至,乃退。西魏末,遣将史寜与突厥同伐吐谷浑,遂至树敦,即吐谷浑之旧都。多诸珍藏而其主先巳奔贺真城,留其征南王及数千人固守。寜攻之伪退,吐谷浑人果关门逐之,因回兵夺门,门未及阖,寜兵遂得入,生获其征南王,俘获男女财寳,尽归诸突厥。北齐高澄立,侯景叛归梁而围彭城,澄遣暮容绍宗讨之。将战,绍宗以梁人剽悍,恐其众之挠也,召将师而语之曰:“我当佯退,诱梁人使前,汝可击其背。申明诫之。”景又命梁人曰:“逐北勿过二里。”会战,绍宗走,梁人不用景言,乗败深入,魏人以绍宗之言为信,争掩击,遂大败之。唐安禄山反,郭子仪围卫州,伪郑王庆绪率兵来援,分为三军。子仪陈以待之,预选射者三千人,伏于璧内,诫之曰:“俟吾小却,贼必争进,则登城鼓噪,弓弩齐发以逼之。”旣战,子仪伪退而贼果乗之,乃开垒门,遽闻鼓噪,矢注如雨,贼徒震骇,整众追之,遂虏庆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