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仕遗规 - 第 9 页/共 25 页
有一生买得唐百家诗。以为不暇看。先生曰。不惟不暇看。亦不必看。唐诗题目多正大。且锻字炼句。夸多鬬靡。无益身心。一家诗己害事。况百家诗乎。
百家诗中。须必读者甚少。故以全读为害。
谢上蔡之教及门惺惺之法。以存心也。知命之论。以定志也。去矜之学。以知分也。师冕之说。以下学也。势利外物之用力。以进德也。日用言动之为课。以居业也。博学而反。以知要也。桃杏之仁。轮回之私。以辨异也。觉以洞仁也。敬以居礼也。乌头之服。以自得也。是故心存而志定。知分而下学。进德以居业。知要以辨异。则足以体仁礼而自得矣。
谢上蔡学术教条如此。汇萃言之。便觉简要易明。平近可守。
明善以定其所趋。躬行以践其所闻。多就哲人以坚其所造。处家可也。仕至公卿以达其道可也。
上命大学士解缙选文学重名者二十八人为登瀛图。 【 取二十八宿之义】 周文襄以年少愿学自举。上嘉其有志。增为二十九人。上以为学必造道德之微。具体用之全者。以文襄为首。其它如王公直。李公时勉。陈公敬宗。亦庶几焉。若诸君子者。或生年不永。或秩位不崇。固不必论。但可以比文襄者卒鲜。微文襄。则二十八人者。不几有负此举乎。然后知科第之不足贵。而道德勋业之着。惟有志者事竟成也。
一时之文学重名。虽荣而不足恃。日后之道德勋业。虽难而有可勉。科第诸君。可以审所处矣。
古之君子。得志则无私。 【 不肯为己】 不得志则无闷。 【 安于义命】 今之君子。得志则矜持。 【 得失念重】 不得志则放旷。 【 潦倒放肆】 古也任理。今也任气。是以不同。
天下人百般好处。皆是任理而不肯任气。百般不好处。皆是任气而不肯任理。此学与不学之故。先儒论学。未见指明及此。故录之。
学政教条。不失之繁冗深晦。使士子难遵。则失之迂腐装点。使士子易忽。均足以害道而病学。教条可以通行天下。尤以必践斯言为要。即如士子善恶一事。乃学政大纲。何法可以知之亲切。而行之果断耶。若得其实。乡举里选。不外是矣。不然。德行不能核实。仍以文册等高下。非所以善俗而成材也。
文行兼取。先行后文。人皆知之。然文可以考试而知优劣。行不可以采访而别真伪。故以知之亲切行之果断为难。近世报优报劣之举。所宜加意也。
余喜书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以勉学者。以此乃心得之学也。亦有不以畜德。而徒识前言往行。则言行犹在他人。非有诸己者之为也。必从多识而不巳。其功则可以有诸己。而美大可驯而至矣。
读易象辞。可见学者必多识前言往行。乃可以畜德。以字原有工夫。仍在于己。故世亦有徒务多识。而不以之畜德。此博杂之学。转恐有损于德。何能畜德。圣门尊德性道问学二者。不可偏废。孟子由有诸己而后可以至于美大。亦此义也。
今日记一事。明日记一事。久则自然贯穿。今日辨一理。明日辨一理。久则自然浃洽。今日行一难事。明日行一难事。久则心志坚定。怡然理顺。如此。方谓之真知。苟一行未尽。则知之未至也。故诚明无二道。知行非两事。有指山画谷者。有入山临谷者。指山画谷。犹想象也。入山临谷。则所谓山之高。谷之渊者。益真矣。今徒事记诵者。特指山画谷之之俦耳。乌足言真知耶。
知之明则行之力。行之力。则知益真。此兼尽之工夫。无偏重之学术也。言之极其显切。
有虑其近多人事。恐废学者。先生曰。这便可就人事上学。今人把事做事。学做学。分作两样看了。须即事即学。即学即事。心事合一。方是体用一原之学。非事理外言学也。
离事以言学。乃空言耳。悬揣耳。陆象山曾有此论。最为确切。
何燕泉着有余冬序录。于经史子集。文武事变。皆旁搜而详说之。昔楚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楚子以为国之善人。宝之过于白珩。今燕泉此录。言虽述乎旧物。论实裁以新义。岂惟使人考古而通今。亦可使人劝善而惩恶。倚相之学。当亦不出此也。燕泉非当时可宝之一善人乎。
博古通今。使人劝善而惩恶。故谓之善人。可以为一国之宝。决非涉猎记诵之学。夸多鬬靡。而填笥腹者比也。可以观所学矣。
孝不违心。忠不昧理。贞不苟异。和不苟同。志若有定。视势如无。义若有见。临难不顾。
绘章句以为丽。博引譬以为富。辞虽多而无味。言滋巧而不根。与异端何异。
夫文何为者。所以明道也。道何为者。所以经德也。 【 行道有得于心。谓之德。故曰经德。】 其德厚者。其道广。其道广者。其文行。靡辞不足以阐幽。冶辞不足以适治。游辞不足以贡俗。难辞不足以辨理。故叔孙豹谓臧文仲之言立。孔子谓子产之辞不可已也。
无根之辞。近于欺世。不足以明道德。适足以害治化。不止此数端。余可类推。
陈子明三黜礼阐。飘零南都。自比于螬食之果。加以风雨销蚀。遂为道旁弃核。何道而能令枯枝生春。有根出土。由干柯而华实乎。先生曰。尝闻树果者矣。忠信以为之地。严恭以为之垣。礼法以为之樊。深造以培其根本。闲邪以剔其萌櫱。格物以苏其脉络。坚志以俟其畅茂。亲贤以资其灌溉。无沦高语。恐华而不实也。无狃流俗。恐蔓而不长也。无近羣小。恐折我枝也。无狎权势。恐踰我垣也。夫然虽硕果不食可也。饮食起居之常。开言举足之处。何莫非树斯果者耶。
即树果而悟养心之道。凡日用动静。交友接物。无往非卫护培植之工夫矣。
有作义塾条规。以范后人者。先生曰。平生敬宗收族。而又立此规矩。以示子孙。虽曰不义。吾不信也。虽然门内之治。恩常掩义。其恩深者。其义行。如惟以其义也。固有礼文虽可观。而情意实支离者。故作义塾。不如作仁塾。仁塾作。义塾方可久久行。虽于天下可也。孔子以直为益友之一。以直友难得也。而人之友直。亦便难言。直人难与语色。直人难与亲立。直人难与并行。直人难与随好恶。直人难与同取予。直人难与偕。惟难得而又难友。正其所以益也。
直者有诸心必发诸口。既无私伏。亦不文饰。所以可贵。若言或逢势。行或迎时。虽致位崇显。君子不以为荣。故直有二美。亦有二疵。以义直谓之正直。不以义则为幸直。以道直谓之谠直。不以道则为绞直。士君子为学。充其所有。配义与道。方能善养其直。又能善用其直。斯为国家有用之人也。
直之可取。人皆知之。直有疵而不可行。人遂归咎于直道难行。阅此方知直之难得。而善用其直。更难得也。
政因时而变。议以时而立。违时而议。不知务者也。贾生建治安于汉文。而七国卒平。董公论春秋于武帝。而六经遂章。韩退之辟佛氏而正教着。司马君实折新说而王道明。亦犹禹抑洪水于有虞。孟氏息邪说于战国。当其时而务之也。使贾生以息邪说为急。君实以抑洪水为先。虽言之辩如此其富文之丽如彼其工。于政无益。于世无补。君子以为不知务也。
君子而时中。非其时。即非中也。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学者时中之务。毋以为趋时而薄之也。
廉也。公也。刚也。所以得民心而获乎上者也。乃其始廉而终污者。虽廉亦谓之污。动于利也。始公而终私者。虽公亦谓之私。怵于名也。始刚而终懦者。虽刚亦谓之懦。狃于血气也。不为利动。不为名役。不为血气驱。始终其志。厥德光明者。其君子乎。
改操任性之官。皆由见利不见义。务名不务实。逞气性不循道理。末路失足。晚盖之难。可不戒与。
处剧要之地。有奸者伪者盗者求者货者诱者探者伺者凌者挠者日旁午至焉。故君子之道。杜誉以防轻喜。杜谗以防轻信。戒暴以防轻足。戒谒以防轻进。五者备而身正矣。明以驭胥吏。恭以驭寮采上下。实以惠士卒。式以驭刍粟。均以驭商农。严以驭仆隶。密以驭左右。详以稽始终。八者备而政行矣。
均州岁荒。恽牧借库出银。以立则而行籴。定价发粜。以安贫而保富。审籍列户。以给粟而发仓。计口开单。以分日而程月。或给批以来远籴。或准货以易官谷。或出告以速四商。鬻男女不出境。遗老幼者有所馆。典田宅者必至官。负贩者宽其税则。称贷者薄其利息。无赖妖谗。及诸盗窃者。皆使渔猎樵苏而息。于是上官良其策。而郡民实受其惠。均民独无沟壑忧。其究在稽里正之扰。遴忠信公正。崇廉耻重身家者以委之也。
赈荒之策。近世亦多讲究及此。所切要者。稽里正而不厌其烦。所委必忠信公正。崇廉耻重身家者。方有实济。有实心难。立法难。得人更难。
地方有兵盗之事。朝廷下蠲租之诏。有司奉行者。或倍其耗。或文其额。或变其地。专于迎上之求。不知恤下之急。民所以益罢。而兵盗益难治。由此观之。兵食艰难而不信。则为患更大。夫兵犹火也。抽薪则易戢。加膏则愈炽。夫盗犹豕也。豮牙则易制。穷之则为力难。其策上者履廉。其次迪公。其次节用。其次息科求。其次杜请谒。其次信法令。如是而后徐论攻杀击刺之方可也。
治兵治盗。扬汤何以止沸。釜底全在抽薪。孔门论政。不得已去兵食。不可去信。全信正以全兵食也。
廉也者。为政之体也。明也者。为政之用也。惠也者为政之效也。故君子有不廉。廉则明矣。廉而不明。非真廉也。君子有不明。明斯惠矣。明而不惠。徒明何益。
书者。君子用以修身也。见诸政。律者。君子用以一民也。归诸礼。今之君子之用书也。志得科第已矣。仕而弗用也。其用律也。计壮威力已矣。原情而弗用也。或曰。以书仕者腐。以律原情者罢。若是。则著书之圣。定律之王。皆过矣。
有任粤臬者。将行。惧其责大而材短。咎其事冗而学寡。忧其多盗而难戢。以问先生。先生曰。吾见迁官者骄浮于惧。满浮于歉。子是之行。知忧知咎知惧。其心明。而于事也周矣。宪司之听狱也。速判结以为神。空囹圄以为静。遏告诉以为威。习左右以为察。委属吏以为体。纳请谒以为通。久淹禁以为处法。是以不中而民罔措也。既仕者谈经则谓之狂。用经则谓之腐。是皆不忧其责大。而不咎其无学。不惧其多盗也。夫民之为盗。岂得已哉。贫无所依。驱之。弱无所扶驱之。直无所伸。驱之。曲无所绳。驱之。征徭不均。驱之。治盗不究其本。犹抱薪而救火也。
事冗而盗多者。均宜防范于平时。更宜内省于自己。毋遽视为迂腐也。
有以悔名斋者。先生为之记曰。君子之志于道也。其求己也。惰悔。锐悔。欺悔。袭悔。迂悔。漫漫尔悔。执执尔悔。■〈沾上心下〉滞尔悔。粥粥尔悔。自是悔。自画悔。其处人也。亢悔。柔悔。慢悔。谀悔。谲悔。随悔。忮悔。求悔。讦诬于人悔。狎侮于人悔。毁悔。誉悔。同悔。异悔。进悔。退悔。凡事既过而觉悔者吉。事应悔而不悔者凶。己悔而数悔者忧。应悔而惮于悔者吝。
悔字有善有恶。有功有过。悔悟愧悔。所以迁善也。懊悔悔恨。所以滋吝也。推类及此。悔之义始明。工夫切实。不至误用。此即理欲之分。圣狂之界也。
人子之寿亲也。显亲为上。其次悦亲。其次养亲。其次荣亲。其次逸亲。逸亲者。力可能也。荣亲者。贵可能也。养亲者。富可能也。悦亲者。贤可能也。抑有六德焉。成亲之谓孝。善事伯叔之谓义。不御纨绮车马之谓俭。面折人过之谓忠。善诲兄弟之谓慈。上以奉君。下以裕民。旁以宅僚友。近以持身。远以范俗。其道具举。不进于显者。未之有也。总皆所以显其亲也。故力者足以寿亲之体。富者足以寿亲之业。贵者足以寿亲之官。贤者足以寿亲之心。显者足以寿亲之道。其寿亲可大而可久矣。
有将父母茔墓图形。随身携带。为寓思图者。先生曰。此诚孝子思亲至意。然与其思茔墓。不若思形容。与其思形容。不若思心志。与其思心志。不若思其所遗于我者所望于我者而光大之也。苟思其遗于我望于我者而光大之。则凡寓形宇内者。皆可思之。使得其所。而无负于亲。岂非学者之志哉。故君子惕思而后寓思也。
图茔墓而寓思。己见随时不忘亲之意。若并思其心志。及所遗于我所望于我者。则更有立身行道显亲扬名之实事。不仅空空寓思矣。
有爱聚百顺以事君亲一语。而虑其不能恒者。先生曰。忠臣事君。在顺其公不顺其私。斯谓聚义。孝子事亲。在顺其志不顺其意。斯谓聚仁。苟不惟公与志之顺。凡百皆顺乎君亲。几何不陷于私意哉。故仁义之学得。而后忠孝之行成。
有居官迎养耄父。苦其跋涉。甫至。又以思老亲恋乡里而归。其子惧父之不安。而问于先生。先生曰。父母之心。即子之心也。父之心安。则子之心亦安矣。子能思父母之遗体。则必能详听而不贼其耳。审视不贼其目。修词以不贼其口。慎动以不贼其形。如是而曰不能养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惧父母之不安。则必能干干于日。皇皇于夕。博通乎古。精通乎今。心无懈于思。身无惰于行。若是而不能安其父。吾不信也。子能思父母之思亲。则必能移于事君。尽其职。不辞其烦。执其公。不营其利。当其危。不渝其常。为时良显。光昭先世矣。子能思父母之处乡里。则必能移于处士民。有货而不殖。有德而不私。不长民之奸。虐民之弱。上乐而下安矣。父虽归。而闻此。未有不心安而且乐者也。
体亲心而思尽职。情事最真。道理亦大。与泛言悦亲者不同。居官迎养老亲。不能远至。或至而不乐思归。在在有之。体父母所期望于子者。竭诚尽力而行之。足以慰亲之心。即可安亲之身矣。
君子于君之赐也。一衣一食且荣之。况其敕命乎。君子于亲之事也。一禽一草且慈之。况其行乎。世有二大。君亲尽之矣。道有二枢。言行尽之矣。人有二职。忠孝尽之矣。敬其君者。不敢遗其亲也。爱其亲者。不敢后其君也。故君子学于亲以事其君也。得于君以事其亲也。以力养亲者。可以逸亲。不可以悦亲。以色养亲者。可以悦亲。不可以乐亲。今于父之敕命为龙章宠乐之策。所以耀君言而昭亲行也。敕命者。君之言。敕命所言。皆亲之行也。祖父敕命。装潢而尊奉之。尊君所以荣亲也。推及尊亲之大义。教孝作忠。两得之矣。
国家取人以言。而用人以行。故言亦行也。行亦言也。诸士说经能穷德政之要。说史能达治乱之源。说时务能明利弊之所在。或发扬万物。何仁也。或辨定取舍。何廉也。或条列筹边。何智也。或忧国恤民。何忠也。或鄙伪轻诈。何允也。试官既信其言而登取之。诸士其行无负所言乎。
自此以下。皆为应举者指点策励。较平时泛论学问。更为切实。于诸士有益。校士者亦可以知所慎重矣。
取士有则。闻见相符而已矣。为士有体。言行相符而已矣。士子绩学抒文以应举。致身而济大川。其素志也。试官将因言以索行。不欲徒闻而无所见也。诸士当思监临官某人。以是督我。提调官某人。问我察我。考试官某。同考官某物色我。提学某。以是验我。即不入院之某官某人。亦以是望我。其有事兹土之镇守大员某某。以是闻而觇我。曰举能其官。惟尔之能。称匪其人。惟尔不任。诸士有违行之言而见取之。是某之不明也。有如行之言而不取之。是不忠也。明与忠不敢不勉。取之而他日行与言违。上负朝廷。下羞诸君。则罪在诸生矣。
自古取士。虽有诸科。究在明当时之务。故其时有曰识时务者为俊杰。应举诸士。固今日之俊杰也。有司已即其言觇其行而取之矣。不知他日能达时务以应世用否。
士子不讲时务。古今同弊。所宜循名责实。以挽颓风也
夫所谓时务者。非媚俗以同尘也。非附势以趋荣也。非避危以苟安也。非取便以合乖也。非罔人以谋利也。时有不同。务亦各异。今日之务。焉有不知者。咎在借时务以自文。遂自悔之而不能追也。
观此方知时务为及时之政治。非趋时之故套也。
试官拔诸士于场屋之中。进之于朝廷之上。为其文能明道。身能行道也。如论仁惟恐不如舜。论忠惟恐不如周公。论圣惟恐不如孔子。试官己心悦而口诵之矣。所望于诸士者。行之无改耳。昔者齐辕固生及公孙子并举于汉。辕生直。公孙子反目视之。辕生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毋曲学以阿世。曲学者素学本直。濒行则变其故而狥欲也。今观公孙之策。其不合于尧舜周孔者鲜矣。及其行也。以布被谀言。入武帝之左腹。乃卖长孺。黜仲舒。使汉治虚秏危乱。皆曲学之罪也。诸士能不怵惕于中乎。
夫求仕时言仁智忠圣。若是切矣。及其既仕。人曰汝尧舜。汝周孔。则赧而不敢当。推而不欲居。甚至依进利害。模棱是非。甘心败检而不顾。终老于位。无毫发有裨于世。且以科举富贵夸耀于人。人犹羡其为稽古之荣。而有老成之目。绝不问其异乎前此之所言矣。故赧而推诿者。本未尝实有也。今亦不敢谓诸士之不实有。然自兹以往。则不可不思勉也。苟他日德有未立。政有未成。则人之称斯录也。不过欺世浮言。试官亦不免于愧负矣。
由科举筮仕者。阅此而反观内省。当亦有不安于心者乎。
同考会试。得何德征卷。料其必忠信正直。爱国爱民之士也。今且十年矣。尽孝于母。辞近密而不顾其荣。尽忠于君。虽犯忌讳而不虞其害。尽力于公。虽逆流俗而不畏其难。予常喜曰。科目可以得士矣。迂疏之见。亦可以知人矣。
此就后日不负所取。而信当年赏识不谬者。
又同考会试见欧阳子卷。叹其宏博。当冠本房。然文策多本其师王阳明之说。主考方以为病。予曰。是岂可以此而后斯人哉。卒不获前列。一时阅者咸惜之。及欧阳子为司成。遂就良知师说。讲授诸生。扩充而广大之。并仰师孟子。并其良能者以率人。取其长而补其短。所成者多矣。
由良知良能以达于天下。孟子之教也。今兼良能以率人。不但可以救阳明之偏。实可广孔孟之学矣。○此就当年闱文偏见。后为成均。不执偏以教人。不悖孔孟之教。仍是不负闱文之意。○前六条。见士子不可显悖应举文章之意。后二条。见试官认真物色取中之意。如此互相劝勉。不虑科举不能得人矣。慨自应举之士。以无根之文。弋取名器官爵。止图一时侥幸。罔顾日后愧负。偶有佳篇。似亦娓娓可诵。及入仕途。全不照顾。甚至文中所痛诋而可耻者。显然为之。恬不为怪。亦无人指而摘之。此自有科第以来。厯久相沿之弊习。求所为坐言起行者。实难其选。吕新吾曰。交易小民。立片纸。凭一人。终其身执所书而责之。不敢二。以所言昭然在纸笔闲。人已据之矣。今执卷上数千言。凭满闱之官。登之于榜。播之天下。顾显然背之。恬不为怪。以为终其身不复责券耳。又曰。万厯丙戌而后。举业文字。有晦夜浓阴封地穴。闭目蒙被灭镫光之句。如墓中人说鬼语。又如楞严孔雀呪。其名家云。文到人不省得处纔中。到自家不省得处纔高中。顾曰文章关甚么人心世道。此醉梦语也。国家取士。因文而知其心。因心而知其人。故录其人曰中式。进呈其文曰中式之文。所谓式者。不外文理平通。明顺典实。今以编造蒙晦放恣之辞为式。悖典甚矣。所录取者。既非明顺典实之文。如何得明顺典实之士。宜乎科举不能得人。其弊日甚一日。未可尽咎于法制之不善也。今科举之文。华实兼收。清真雅正。垂为宪典。已有程序。惟在应试士子。及校文试官。循名责实。不难力挽颓风。如士子平日。果能恪守孔孟先儒所示为学之方。次第之序。经书论策。下实在工夫。求根柢学问。由博学审问思辨而笃行。由深造自得。而资深逢源。得之于心。宣之为文。有识见。有议论。务为真实之举业。决非庸腐无用之人矣。既中之后。加以阅厯。知所亡而无忘所能。居仁由义以备大人之事。迄于筮仕。凡讲究于芸窗。发抒于试席者。必求见之措施。纵不能一一脗合。而心志念虑。道理是非。不难了然于心。夙昔所痛斥而不可为者。皆有所耻而不为。所跂慕而以为必当为者。则毅然志在必为。此中得人必多。不止如宋太宗所云拔十得五矣。至于试官棘闱校文。原系暗中摸索。不能预知其平日为学为人如何。先就闱中之文。潜心甄别。加意物色。孰为空疏之文。孰为切实之文。是非真伪。焉能掩饰。人之邪正能否。亦不难知。试官各存取士必得之实心。自有因文知人之真鉴。孔子曰。不知言无以知人。可见自古知人。总不外于知言也。况于拔取之后。己见其人。又见其行。随时策励。就事指点。期其克称所举。亦试官以人事君之谊。所取之士。稍有志识者。既虑有玷勋名。贻咎举主。未有不倍加奋勉。以求不负所举者也。吕泾野及吕新吾所论。诚制科取士对证之药。切中沈痼之疾。起衰振敝。风声所树。学校中人人知实学之足重。科举之文。不可假托。衡文者人人矢甄拔之实心。冀得有用之真材。以视乡举里选。更觉切实可据。不同采访虚声。直可上继虞廷考言询事之盛典。言扬行举之休风。何至疵科举为无用。而有纷更变制之议哉。予同年友王罕皆尝曰。每见论科举者。谓欲得真儒。须复乡举里选。然行于今日。果能却请托乎。果能屏贿赂乎。文虽不足定人。而司衡果具只眼。则言为心声。文辞又言之。最精者。何尝不可得人也。徒高言乡举里选。其夤缘奔竞。未必不转甚于科举也。总在举业有实功。持衡有真赏而巳。
元许衡为祭酒。尝谓诸子。此章书义。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无非期能行。不贵徒说也。
读书作文。皆推之自身及时事可用与否。不贵徒说。此即举业实功也。
知性为说约宗旨。不外吾人日用之闲。事如洒埽应对。瞻视笑谈。起居食息。升降进退。事使交接。辞受取与。地如宗庙朝廷。市井山林。乡党宗族。几席床笫。径窦险艰。污浊幽隐。人如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婣族朋侪。夷狄蛮貊。寇贼仇雠。谗奸权佞。时如瞬息终食。旦夕昼夜。淹留困顿。安乐死亡。皆性之所在也。触事求理。到处观心。随时用功。逢人见道。皆知性也。苟不于日用体贴。而冥目端坐。见性明心。此释氏之寂也。高谈性命。卑视彝伦。忽于言动。昧于措施。此俗儒之陋也。君子沈潜静定。操存此心。随所应接。必求诸道。尤急者先去我心。圣学先要克己。归宿只是无我。自私自利之心。即立人达人之障。此便是舜跖关头。
不著书立说。不过一己意见之偏。用工之差。若以之著书立说。不但自误。兼以误世。况以意见争门户耶。
◆寇永修山居日纪 【 名慎字永修陕西同官人明万厯进士官至朔州兵备道】
谨按寇公守苏州。廉干有为。苏宦周忠介公忤魏珰被逮。激变苏人。公为主持。保全良善。苏人至今道其事而感颂之。及罢官。家居关中。遭闯贼蹂蔺。公宁破家。不为所屈。予莅官至秦。知公生平自幼力学。而仕迹所至。皆有治行。所著日纪。悉经济卓论。采而录之。以为学仕者劝。
知在行前。是学问之功。若明觉之知。则贯彻乎行之终始。一息有昧。便于所行有不照顾处。学固有未行而先知者。亦有因行而加察者。行正行其所已知。知即知其所当行。非谓知可以为行也。
为学先知后行。既行仍不废知。乃不至于妄行。此为知行并进之实学。
秀才家要知天地闲大道理。古今大事情。至于猥琐元奇。祇供口说。虽终身不知无害。
秀才不出户庭。而知天下国家之务。以天下为己任。皆由究心于大道理。大事情。否则小道可观。致远则泥矣。故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
道德根本也。功业枝干也。文章花果也。虽然。道德功业。非文章不传。若二典三谟六经四书不在宇宙闲。人安知所谓道德功业耶。故有果则木至今在。有文章则德业至今闻。若非谈道阐业。直谓之虚花耳。翦彩耳。
无道德功业之文章。谓之虚花。惜不能久耳。世有一种象生花果。翦彩为之。花朵毕肖。士人文章不根道理。剿袭浮词者。何以异此。此昔人所以有翦彩为花之诮也。
讲学人不必另寻题目。只将四书六经。发明得圣贤之道精尽。有心得。便是真正学问。
学时有心得。即未仕时之经济也。
学者不必别为诡异之行。度越前人。只检点自家身上事。要合得经书。便是切己工夫。
道者日用事物当然之理。既曰当然之理。又曰事物。乃知离了事物便非道。又曰日用。乃知不关日用便非道。故学者学此日用事物当然之理。讲者讲此日用事物当然之理。乃穷高极远者。与孔孟作对头。探赜索隐者。与宋儒添脚注。在朝不言朝。从政不谈政。他日投大遗艰。索平生所讲者而用之。未必得济。只是日用二字不曾理会耳。
王阳明先生客坐私祝曰。但愿温恭直谅之士。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德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我子弟。使毋陷于非僻。不愿狂躁惰慢之徒。来此博弈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淫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冥顽无耻。煸鼓惑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谓凶人。我子弟苟远良士而近凶人。是谓逆子。戒之戒之。书此以贻我子弟。并以告夫士友之辱临于斯者。噫。吾辈亦当书此于座右。
傅献简公以言事谪知和州通判。杨洙问曰。公以直言斥居此。何为言未尝及御史时事。公曰。前日言职也。岂得已哉。今日为郡守。当宣朝廷美意。而反沾沾言前日之阙政。与诽谤何异。
不言得罪之故。犹是忠爱之心。非矫情。乃大义也。
东坡谪惠州。自言譬如生长此地便了。黄山谷谪宜州。自言做秀才时贫陋。原是如此。皆素患难之意。
素位而行之理。说来如此亲切。迁谪之臣。肯作此想。真无入而不自得矣。
荆川云。读书以治经明理为先。次则诸史可以备见古人经纶之迹。与古来成败理乱之几。次则载诸世务。可以应世之用者。此数者。其根本枝叶相辏。皆为有益之书。若祗可以资文辞者。则其为说固已末矣。况好文与好诗。亦正在胸中流出。有识见者。与人自别。正不必藉此零星簿子也。
近时读经观史。专为采取诗文材料。全无心得。不能贯通。零星簿子四字。切中其弊。
林平泉云。玩味书籍。若止思索义理。恐亦未为得法。须反求自己存心行事。以书验之。方有益。
世人见人文章之工丽者。辄称曰有才学。不知才自才。学自学也。才者性之所赋。学者己之所积。格物致知以明其理。嘉言善行以存诸心。古今事变以究其道。此学也。施之于文章。达之于经济。则才矣。有才无学。犹巧匠能构室而无斧斤。有学无才。犹篙师识水性而无舟楫。才也学也。相资为用。无媿真儒矣。
只要耐得淡泊。无往不可。所谓足乎己。无待于外。贫贱富贵。均有受用处。均有受苦处。不甚相远。所以古人安命任理。安之则随处皆好。
知富贵亦有受苦处。贫贱亦有受用处。可与言处境之学也。
治道只要有先王一点心。至于制度文为。不必一一复古。有好古者。将一切典章文物。都要反太古之初。而先王精意。全不理会。譬之刻木肖人。形貌绝似。无一些精神贯彻。依然是死的。故为政不能因民随时。以寓潜移默化之机。辄纷纷更变。惊世骇俗。绍先复古。是天下之拙夫愚子也。意念虽佳。然终是难通。
养民生。复民性。禁民非。治天下之三要。不欺君。不卖法。不害民。作官持己之三要。
养生复性。必兼禁非。乃非姑息纵恶之政。不欺君。不卖法。必不害民。方只不欺之实事。
为官者切不可厌烦恶事。坐视民之冤抑。一切不理。曰我务省事。则事不能省。而民不得其所者多矣。
厌事必致滋事。耐烦转可不烦。为官者不可不知。
人见轻财乐施。概谓尚义。不知义者宜也。如权衡然。轻重多寡。固自有别。故吝财不施则惠啬。混施无等则恩滥。均为非义。必也在同宗。论服属轻重。在外戚。论亲情厚薄。在朋友。论交谊浅深。酌等而施。以次而及。斯为义矣。至于人当危急。情极可怜。吾一施而有起死回生之力。不问亲疏。随所急而厚助之。期于必济。此又不以施予之常理拘也。
平时施恩有则。遇急难施助。则又以济事为度。不以亲疏常数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