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仕遗规 - 第 5 页/共 25 页
吾人讲学。须知所学何事。自十五时便入大学。所讲者圣经一章耳。儒者之教。以天下国家为一身。其格致诚正也。欲端一身以为国家天下。非莘野磻石。专言耕钓。阿衡尚父。方讲治平。作两截之学问。诸子问为政。颜渊问为邦。何尝不有志于用世。幸无曰我今沈沦。便以经济为讳也。殷浩以苍生自负。房管以经武知名。一出犹作败局。有如缓急之际。艰难如足食足兵。重大如安边治河。种种不可悉数。当事者问我。委曰不知。柄人者用我。委曰不能。可乎。夫任聪明。不可以当盘错。旋安排。不可以应仓皇。此周孔所以寝食俱忘。夜以继日。且思且学也。
为学原期世用。偏以用世为讳。不一讲求有用之学。学所以日非。而仕益不可问也。
植节概于两闲。流仁恩于万姓。委荣华于中路。贻清白于后昆。是谓仕途四美。○负盛气以陵人。借贫交以复怨。受私赇以谒事。灭公道以营家。是谓宦门四孼。○民饥而我粱肉。如茹荼毒。民寒而我裼袭。如披荆棘。民愁而我歌拍。如闻喑咽。民劳而我安闲。如在恫瘝。既云父母。与儿女同甘苦。若痛痒不相关。此何异于路人。○张者横行。弱者吞声。众者羣怒。孤者闭户。巧者多机。愚者受欺。富势者通情贿。则贫贱者丧气。乃知有司圆软宽柔。善良之忧。天若无雷霆霜雪。万物不荣不结。 【 仕箴】
仕箴四条。句句警切。其要不外于视官事如家事。体民心以己心而已。
天厚我生。于我何私。斯世斯民。悉以付之。世道人心。狂澜颓厦。付我挽回。付我支架。民生憔悴。愁苦困穷。付我生养。付我辑宁。济世安民。本吾性分。况受君托。俾之克尽。养以俸薪。荣以爵位。岂以文章。令我富贵。我自点检。称塞几何。食浮于功。一饭为多。如何入官。此心遂纵。志得意骄。惟知尊重。旗旌鼓吹。数里扬尘。奔走百司。饥困千人。筵设庭陈。绮靡丰洁。但恨弗精。宁怜膏血。心不念民。口不谈政。养交市恩。论资计俸。饥者汝饥。寒者汝寒。尔自尔民。我自我官。职业伊何。此心难昧。官岂不显。家岂不赢。国民两负。肥得此躬。以智以力。犹足自全。天鉴有赫。子孙可怜。我言虽激。我心更切。殷懃吾党。慎无乐孼。 【 公署箴】
皇矣上帝。生此烝民。无计举安。乃作之君。独理难周。张官置吏。布之寰区。期于博济。吏也无良。富贵是图。知有身家。罔念一夫。巧恣渔夺。虣逞淫暴。闾阎愁叹。莫敢控告。滥讼淹狱。惟此懦庸。豺狼徧野。狐鼠盈庭。昏惰者流。附于安静。万姓死生。浑如醉梦。谓安民故。建此多官。官满天下。民益弗安。载设藩臬。纠察师帅。今也顾忌。一崇宽大。哀哉苍生。何以自存。明王震怒。爰命宪臣。衣以豸绣。俾之持斧。澟澟风霜。稂莠是去。豪右落魄。贪残屏迹。山河摇动。乃云称职。避今日怨。树他日恩。兴此一念。天日监临。有赫台察。长厚是尚。激浊肃僚。又复谁望。我冠我裳。独异朝绅。振扬风纪。所愿同人。 【 振扬风纪箴】
帝王八簋。公侯四饭。兔首瓢叶。君子酬献。今人燕宾。方丈崇尺。至爱真情。岂恃酒食。饭过三餐。谁有余腹。馔过五腥。谁能食肉。言及饥寒。余不忍闻。一几之费。可活十人。俭为养福。施为积德。暴殄天物。子孙之孼。 【 宴饮箴】
夸张盛筵。日甚一日。此士夫恶习。仕途尤宜戒此。非仅惜福。且以杜贪。
天之难回。固也。协众力以回天。岂无分毫可回乎。传舍之颓也。过客不问。主人不问。通衢之鼎也。来者不扛。去者不扛。无可奈何四字。忠臣孝子所不忍言。事在应行。势处难挽。公卿以上。果能夙夜靖共。无泄无沓。人人各修其当为之职业。各满其得为之分量。未必无分毫之补也。
众擎虽云易举。心力恒虑不齐。官场重远之务。以观望而坐废。皆此类也。
古人云。用刑如加诸身。用财如出诸己。
视用刑如加诸身。决无滥用之刑。视用物如出诸己。决无不节之费。愿书此二语于座右。触目知警也。
古云。救荒无奇策。非云荒可不救。正欲备荒有善政耳。又云荒政不讲于荒年。救荒不救于将死。
因古人救荒无奇策之语。遂有以荒为不可救。坐视而不救者。不知正惟救荒已无奇策。不可不预筹备荒之善政。不待救于荒年。亦不待救于将死。益信备荒为养民之本务。救荒特临时之补苴耳。
未事时自信常十分。临事时只做得三分。盖事莫难于当境。欲于穷居信行义。只是信理。不可谓之自信也。如自信必欲为善。必不为恶。而当机临事。未必果善而无恶。未试之空言。何可遽信耶。
平时立志要做好官。尚未知临事能否如何。益见学与仕相资。不可偏废也。
无目之人。耳专于听。心恒灵而听更聪。古来蒙瞍。多为乐师。师皆有相。后世乐师。不用此辈。其高者弦歌讴唱。用以乐宾娱耳。犹足自存。下此则流为乞匄。沿富贵家以走衣食。人尤贱之。或冲突于车马。或颠仆于沟渠。见者不一引手。不一传声。甚至仆隶下人。得而挺诟之。官司以为弃物。熟视之若无覩闻矣。孔子见师冕。告以阶席所在。何其殷切。见瞽者虽少必作。其矜不成人。何等恻怛。士人读书至此。最宜养其仁心。扩而充之。所谓为天地立心。万物立命也。士民遇此。宜加怜悯而引掖之。若懵然罔觉全不动念。皆得罪于天地者也。甚至村夫愚人。欺其无见。坐视而玩弄之。挺诟之。俗之薄恶。心之残忍可知矣。
矜不成人。良心也。天理也。亦王道也。圣人所重。人多忽之。官司父母斯民。而不以此为事。既不筹救济之术。绝不生怜悯之志。亦有忝牧民之一端也。
先慈性躁急。病目失明。四望一无所见。辄以头触壁号哭。不食者三日。眼科调治曰。目忌火动。急躁若斯。何效之能臻。余莫知所计。乃召瞽妇弦歌以娱之。积五日。稍稍下食。歌者辞穷。则更其人。或命之说书。衍唱前后代故事。远近名丝咸致之。如是者岁余。母性渐平。其日候于侧者五妇。居吾舍。岁续食死而葬吾土焉。先君有三婆二妇。无令入门之戒。至是亦曲体子妇情。莫之禁也。由是贤孝古人。仆妇女奚。亦能悉其始末矣。先慈没。每生辰佳节。献以家食。思其所乐。则奏倚西楼一阕。弦而不歌。寄余凄惨云。
如此慰失目之亲。疗耄年之疾。一腔诚孝。可师可法。祭日奏弦。礼以义起。事亡如存也
余每念先慈失明之苦。见失目者乞食。恻然悯之。给食倍于诸匄童男。则为筑舍。养一瞽师。令之说书卦卜。更为辑子平要语。及劝世歌册。使教习焉。女童则以属瞽妇。教之弦歌。余为置乐具。待其能自衣食。则就其相宜者。配为夫妇。听其所之。不致号乞。余参政济南时。曾行此政于郡邑。翕然成风云。
因母失明。而为无目之人。极苦之匄。筹及资生之路。以教以养。俾无失所。此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絜矩之道也。事载实政录。厯厯可考。居官者盍推而行之。
夫不能无有余不足者。仁者之人也。睠彼穷黎。安得富者皆者。圣王之政也。敛众人之不足。成我有余。富者之事也。损我有余。益彼不足者。天地之数也。调有余不足而均之仁。安得仁者皆富乎。大梁阮生。富而仁者也。尝曰。先人以赀物见遗。饱暖而外。皆长物也。古人云。富而能散。此阿堵中物何为耶。三族堂兄。病而贫者。以地亩给其朝夕。没之日。给杉棺。赠孝布。兄子没。亦以杉棺厚葬之。郡之贫者。岁给衣食有差。舅氏耿。死无子。养之终身。葬如礼。诸耿氏子。皆为生计。无令失所。先娶刘氏。继娶周氏。俱卒。其父母贫。皆养之如妻未亡时。终其身。恤州里之不能婚娶者数十家。不能葬者。为立义冢每冬施棉衣。岁大疫。施药给棺。大歉输粮至二千余石。当事题旌。府吏索钱二万。乃为请院司。生曰。吾弃利而取名。弗为也。厚学校。助修学工。给贫生。建义学。延师训贫家子。供馆谷。河决工匮。输银数千。以代夫力。当事旌之。生平负意气。义不当与。一介不与。人咸曰是啬夫也。其轻千金者。好名耳。予曰。一介不与。近啬。乃并其与千金而少之乎。使中原有生。百凶年无饥殍矣。吾欲以名予人。如人不好何。博施济众。孔子以为难。非不以为贵也。有人焉。出沟壑数十人而生之。孔子亦嘉与之不置矣。夫财实物也。分于人而难伪。名虚器也。出于口而无穷。彼以实费得虚名。人以虚名获实济。吾何为而又少之耶。将视啼饥号寒人若充耳。而后为君子耶。吾因阮生而论之。以为世之富而能仁者劝。
以施济为行善。犹虑人不信从。若并斥为好名人。惟有相戒不敢行善耳。幸有济人物力。又有济人心愿。而使之有所忌而不敢为。转为牟利啬夫守钱铜臭所借口。世道风俗。不可问矣。
余作原财论。谓生之者六。耗之者十二。六者何。曰垦荒闲之田。曰通水泉之利。曰教农桑之务。曰招流移之民。曰当时事之宜。曰详积贮之法。十二耗者何。曰严造饮之禁。曰惩淫巧之工。曰重游手之罚。曰绝倡优之戏。曰限在官之役。曰抑僭奢之俗。曰禁寺庙之建。曰戒坊第游观之所。刻无益之书。曰禁邪教之倡。曰重迎送供张之罪。曰定学校之额。科举之制。曰诛贪墨之吏。语多愤世。其文不传。
有似不耗而实耗。似非生而实生者。官场习为常套。未计民财损益。玩此名目。可以知所警省矣。
世之病讲学家者。其说有二。曰伪。曰腐。伪者。行不顾言。腐者。学不适用。噫。吾之言然。而行不然。是吾言世之射的也。曰坠天花。而试之设施。辄不济。是吾言世之涂羹也。余为此惧。不敢以讲学自任。惟以无学自修。虞地有杨启昧者。其学主良知一派。闻者疑信参半。余曰。公之学。实学也。有用之学也。其家庭惇孝友之情。乡党成居闲之美。义所当为。不爱千金。难所欲急。不负一诺。所过劝各士绅输粟千百。顾即于所在储之。以备大祲。列社学科条以养蒙。设敬老约会以劝孝。分人以财。教人以善之心。恳切浓至。其所口说。皆其所躬行者也。伪乎。不伪乎。有救荒一疏。恻怛回天。三宫出金钱数十万。全活沟壑人。不可胜纪。京营措置。振刷优恤。纤悉洪巨。罔不宜时。官军鼓舞感激。数月改观。都人士谓从来所无。其小试施为。俄顷建树。便足风当世宪。后来腐乎不腐乎。启昧即不讲学。已于行与事讲之矣。况以斯道觉斯人。又如此。决非伪腐之儒。假元谈以自标其门户者也。
杨生以行义济人为学。正所以救伪儒腐儒之弊。犹以伪学腐学少之。将不行义不济人者。转为不伪不腐乎。吕公就杨生发此论。唤醒当世学者。
人知异端害道。而不知儒者之言。亦害道也。见理不明。似是而非。或骋浮词以乱真。或执偏见以夺正。或狃目前。而昧万世之常经。或徇小道。而溃天下之大防。以此行其所学。亦足为患于天下后世。故有异端之异端。有吾儒之异端。异端之异端。真非也。其害小。吾儒之异端。似是也。其害大。求道者。不可不辨。
王心斋每以乐为学。此等学问。是不会苦的甜瓜入门。就学乐。其乐也。逍遥自在耳。不自深造真积。忧勤惕励中得来。孔子之乐以忘忧。由于发愤忘食。颜子之不改其乐。由于博约克复。其乐也。优游自得。无意于欢忻。而自不忧。无心于旷达。而自不闷。若学有可乐。还是乍得心。着意学乐。便是助长心。几何而不为猖狂自恣也乎。
猖狂自恣以求乐。此吾儒之异端。害道即以害事。
事事有实际。言言有精义。物物有至理。人人有处法。所贵乎学者。学此而已。今之学者。留心于浩瀚博杂之书。役志于靡丽刻削之辞。耽心于凿真乱俗之技。争胜于烦劳苛琐之仪。已可哀矣。又贸贸昏昏。若痴若病。华衣甘食。而一无所用心。不尤可哀哉。是故学者贵好学。尤贵知学。
儒者惟有建业立功是难事。自古儒者成名。多是讲学著述。人未尝尽试所言。恐试后纵不邪气。其实成个事功。不狼狈以败者。定不多人。
著述之人。不尽皆有学之人。有名无实者。每遇事而辄偾。非学之故。所学者非也。
太平之时。文武将吏。习于懒散。拾前人之唾余。高谈阔论。尽似真才。乃稍稍艰大事到手。仓皇迷闷。无一干济之术。可叹可恨。士君子平日事事讲求。在在体验。临时只办得三五分苦。全然不理会。只似纸舟尘饭。
无学不可以言仕。其似学非学者。亦无益于仕。故实学为要。
宇宙要大家撑持。便是掀天揭地。也还做得。何者。人力集而人心奋也。若以一木支大厦。工师方自极力。而羣工袖手旁观。有笑其迂阔者。有讥其喜事者。有幸其败者。有掣其肘者。有妒其成功。以形己之短。而害之者。甚者。不诛羣工。而诛工师。呜呼。谁复肯作工师哉。推奸避事者无罪。固享安静之荣。虑患扶危尽忠。反获羣挤之祸。夫富贵利达。全躯保妻子。人所欲也。而又有以驱之。冒嫌任怨。劳心殚力。人所甚不欲也。而又有以摧之。天下事。其何赖也。
惟有学问人。识时审势。见之真。筹之熟。乃可语此。若率意寡谋。喜事见长者又当别论。
爵禄恩宠。圣贤未尝不以为荣而重之。圣贤非以此为加损也。朝廷重之以示劝。而我轻之以鸣高。是穷君鼓舞天下之权也。故圣贤秉礼守义。虽不以爵禄恩宠为加损。而未尝不荣之重之。以行其济世安民之志。广其民胞物与之量。更以示天下帝王之权之可重。此臣道也。
士之不遇者。每云无心仕进。而人亦遂以此重之。无论其非果忘情爵禄也。即果尔。亦何补于世道乎。士人量而后入。可也。弃爵禄以鸣高则不可也。吕公以此为臣道。可谓得体。
引经有断本章而取他义者。如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诗言敬也。而大学言止。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书言推家于国。而孔子以家为国。言何尝有定。惟其理而已。余读六经。每触类而通其似焉。随事引用。久而成帙。株守者以为非其归指。吾以为此明于穷经。而闇于引经者也。穷经者。因圣言而探其心。茧丝牛毛。逼真矣。而犹惧其疑似。引经者。借圣言以广其义。海阔天空。破界矣。而犹惧其拘泥。故能穷经。则理精。能引经。则理畅。君子观于引经。而后知一贯之道也已。
诸书中引用经语。不能脗合。经生家疑其不类而难解。今云引经与穷经不同。穷经必剖其精义。究其指归。引经取其理之可相通。故穷经患其疑似。引经患其拘泥。可悟治经一贯之道。
六经简易明切。诸儒因之聚讼而裂道。深文而晦道。拘泥而隘道。遂失其旨矣。
六经。天地万物之史也。天地万物。六经之案也。而总寄之圣人。圣人之心。道之府也。圣人之身。道之舆也。圣人之言。道之钥也。
经即天地万物之史。天地万物。即经之案。则六经非空言矣。道以圣人之身为舆。以言为钥。则六经非圣人不能行。不能明矣。立论似新。其理甚确。
世道任自然。圣人立世教而约之以当然。礼法者。维持世教之善物也。巢由披卷。佛老庄列。决礼法之防而溃之。念不及民物。学不本诚敬。心不存惕厉忧勤。拾瞿昙余唾。开方便法门。以自适其猖狂恣睢之意。薄庸言庸行为土苴。视三百三千为桎梏。世教荡然无存矣。宜自吾儒经史外。诸清奇高远窈冥妄诞言。悉付诸火。其庶几乎。
六籍。载道之器也。天地神祗在焉。千古圣贤在焉。君师道义在焉。尊天地圣贤。重君师道义。则必尊书重书。尊书重书。则必装潢而整齐之。珍藏而保护之。自有一腔不敢苟之真心。重此万分不敢亵之法物。今也细帙锦函。牙签犀轴。以之贮陈设之玩好。而不以贮切身有用之典籍。手所点校者。亦不收藏。有摄之床头。掷之坐凳者。有面无题识。或破碎无护壳者。有拳角断边。垢腻汗浊。字不可辨者。有半在南舍。半在北厢。半在家。半在友人几案者。有宋元善本卷册为部。而半障窗。半覆瓿。半在妇人筐箧者。经天纬地之物。而慢弃若此。峩冠博带之儒。而践踏若此。语曰。匄惜瓢。佣惜锹。非此物足珍。生所藉也。士子诵读经籍。方资以增长识见。陶淑身心。变化气质。致位公卿。荣及祖宗。泽及民物。岂止瓢锹而已乎。僧道于佛经道藏。壳以衣所不得之绫???。厨以鸟鼠所不到之简笥。每诵读。则盥手焚香。高吟庄诵。如对仙佛。是僧道不亵视经卷。士独亵视圣贤经籍也。士无天道矣。
读书人不爱惜书籍。随手委弃。任意践踏。不但忘本负心。其暴殄天物亦甚矣。
自大道不明。学术日非。学者率气质用事。以侠烈为节义。如汉宋党锢诸君。皆未闻大道。而张俭则节义之贼也。孔门之训。邦无道。危行言逊。又曰。默足以容。明哲保身。此时中之道也。身当浊世。蹈危求名。高自标榜。互相引重。而又非毁朝政。指斥时权。俾公卿以下。畏其讥贬。屣履盈门。忌之乎。爱之乎。性分当如此乎。职分当如此乎。此党锢之罪案也。既欲树一世之名。不应爱一身之死。其时耻不与党人。则有皇甫规。罪不逃刑。治狱考死。则有李膺。闻诏辞母。自往请囚。则有范滂。此贤知之过。未闻大道也。乃张俭则逃窜如兔鼠。望门投止。墙可踰。穴可藏。苟活偷生。以容留俭。相逮而伏重诛者。十数家。以踪迹俭而收者。几徧天下。宗亲并皆殄灭。孔褒一门争死。保此召殃取祸之躯。何为也哉。夏馥闻而叹曰。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及党锢禁解。俭乃归家。腼面犹仕于朝。终卫尉。年八十四而后死。所谓节义者何在。故曰节义之贼也。岑晊之逃。贾彪闭户不纳。公孝要君致衅。自遗其咎。岂可容隐。此未必无所见也。夫朋友之谊。平日以道义相切磋。以中正相规勉。罪不受诛。则为之急难可也。为之容隐可也。自作之孼。素昧平生。何至违法犯义。以从亡命。甚矣。道不可不明。学术不可不慎也。
汉世党锢之狱。被逮多人。贤愚不一。死亡相继。一时举国若狂。咸以贤人君子遭党祸之变。反疵官法之过当。延及后世。竟视为仗义励节之举。无不惜其死。而幸其生。吕公指其起事之非义。以张俭为节义之贼。赴死者未闻大道。气质用事。贤智之过。此持平端本之论。不但有关于学术。并有关于治道。后世士风日浇。民俗日刁。法严聚众。律禁抗官。究纵逃。究窜匿。省株连。宽余伙。惟以事理是非。情法轻重为权衡。其是而轻者。法不及众。非而重者。党恶难逭。无非使人皆明理守法。以庶几远于罪戾耳。以理之是非。定法之宽严。为学为政。正宜讲究乎此也。
问严子陵何如。曰富贵利达之世。不可无此种高人。但朋友不得加于君臣之上。五臣与舜同僚友。今日比肩。明日北面而臣之。何害其为圣人。若有用世之才。抱忧世之志。朋时之所讲求。正欲大行竟施。以康天下。孰君孰臣。正不必尔。如欲远引高蹈。何处不可藏身。便不见光武也得。既见矣。犹友视帝而加足其腹焉。恐道理不当如是。若光武者。则大矣。
君臣大义。不宜矫异以鸣高。如以与帝相知有素。正可言人所不敢言。劝行王道。帝得闻所未闻。有裨世道民生。更不虚此一见矣。如子陵者。谓之高尚则可。揆之大义犹未尽也。
俗恒自淳而趋伪。人恒自拙而趋巧。物恒自朴而趋华。礼仪恒自简而趋繁。习尚恒自厚而趋薄。匪独近代。即周视唐虞。已有闲矣。其势然也。圣人为治。惟返伪以还淳。黜巧以崇拙。敛华以复朴。约繁以就简。挽薄以从厚。其事不多。于民不扰。而官亦可无多设。后世则以伪治伪。以巧治巧。以华治华。以繁治繁。以薄治薄。不务返本。而多官以维持之。欲以聚财。财益耗。欲以强兵。兵益疲。欲以厘奸。奸益滋。欲以清刑。刑益。滥求治愈亟。而去之愈远矣。何者。吏议杂而自相乱也。
本为某事而设官。而其事转因官而坏。官之为官。可知。民受累于官。亦可知也。
天下之事。本无若是之多也。惟不当而无实。故多焉。譬如医之治病。得其所以致病而投之药。故可立效。不知其病。百药杂投。则医不胜劳。而病愈不可治。万全之利。以小碍而废。百世之患。以小便而行。胡然而行。旋复议罢。忽然而罢。又复议行。毋乃为百药杂试者与。故曰不当也。譬如尘饭涂羹。可以为戏。而不可以食也。今钩校簿牒。往复支离。非轸念民瘼之切也。藻缋文物。务为容美。非靖共尔位之忱也。虚增声数。邀求官赏。非明试之真也。昵恶容奸。推求曲细。非诘慝之要也。毋乃为尘饭涂羹者与。故曰无实也。
因事不当而事多。因事无实而事益多。推其致此之由。筹其袪此之弊。此不可无学也。子夏所以有仕不废学之论。幸毋曰业已仕矣。何必言学也。
势利者。宇内之神物。帝王师相。所以维持势利也。国之治乱。民之死生。在势利。顾所以操之者何如耳。
人恒为势所迫。为利所诱。遂将势利二字。看作不好字样。不知利即义之和也。势即治之权也。利为生养所资。势为名分所在。古今贤愚上下。皆不能废。吕公勘破人情。充类至义。为此势利之说。实至理。非强辞也。
天下皆起于利。而无势以禁之则乱。百货积于市。五尺童子守之。百鸟获不敢取。势禁之也。万金藏于府。片纸只字封识之。百典守不敢开。势禁之也。何者。利能使人生。而势能使人死。苟不至于忘生。则畏死之心胜之矣。
或曰。势利若斯之重也。君子将趋之乎。曰是何言与。天下有势利而不敢趋。何况臣庶。臣庶而趋之必亡。故君子惟亡利势。而后能为利势主。其得势也。行道德也。道德不行。而势土苴矣。虽往役为佣。所不耻也。其欲利也。视道德也。道德有玷。而利粪壤矣。虽饥寒困苦所不恤也。故忘势利而能为势利主者。圣人乎。重势利而毫无所与焉者。圣人乎。
天下之利。天下人所以相生相养者也。天不立君。君不建百官。则天下之利。归豪强。归贪暴。豪强贪暴者专其利。则生势以役羣动。而干天子之法。贫无赖者失其利。则相聚以求所欲。而启天下之衅。故利不可不均也。天子衣租食税。以供军国之需。而不专天下之所有。建官分职。予人以自有之利。而使各有其所有。又使之赖有官司以保其所有。虽万世君可也。故曰利当公。利当在下。
帝王之御世。利可公之天下。势必揽之一人。使尧舜衣齐民衣。立于市。以号召天下。而能使之从。则无庸势为矣。使天下贤愚众寡。皆无事于纪纲法度。则无庸势为矣。故天子以势统百官。百官以天子之势布政令。以行其德意。万方黎献。懔懔奉法。而一毫不敢肆焉者。有操其势者也。虽尧舜不敢以势与天下。此统一四海。平定六合之灵器也。或曰。子不语名分道德。而语势利。无乃非圣人训乎。曰势利者。以继名分而行道德者也。今夫名分可以使人死。饟犒不给。虽严刑。不能督将士以犯锋镝。故高爵重禄。厚赏崇荣。名分也。而利行之也。古贤王。厚生先于正德。饥馑之民。而讲礼让。训仁义。能使人人为廉节之饿鬼乎。故兴礼崇让。好义乐仁。道德也。而利行之也。
凡为臣而轻君之势利。则不忠。圣贤非势利之所能囿。而先天下以重其君之势利者也。故势利重则君重。君重则天下重。圣贤不敢轻也。读乡党章。而知孔子不敢轻君之势利也。君子见囹圄而加敬焉。刑法之设。所以悯小人。而示之以
君子之路也。然则囹圄者。
见囚犯而加悯。所悯者已犯之小人也。加敬者。所以戒未犯。而又易犯之小人。示之以君子之路也。以囹圄为小人之学校。立论似新。取义却切。司刑者。不可不存此意。○吕公为治。率以精明。行其浑厚。观其所著刑戒。及此条。所云皆于不得已而用刑之中。纯是一片哀矜恻怛之意。可以知公所学矣。知学则知政矣。
礼严于妇人之守贞。而疏于男子之纵欲。贩夫仆隶。皆置婢妾。狎亵小童。以为丈夫小节而莫之问。而凌嫡失所。逼妾殒身者纷纷。是亦礼法之所遗也。
国家禁令。虽不及此。士大夫修身齐家。岂宜任情恣肆。视为当然乎。
学仕遗规卷一终
●学仕遗规卷二
桂林陈宏谋榕门辑
子锺珂
侄锺理 锺琛
孙兰森同编校
方正学逊志斋文集钞
高肃卿本语
冯少墟语录
吕泾野文集钞
寇永修山居日纪
◆方正学逊志斋文集钞 【 名孝孺字希直又字希古别号正学浙江宁海人明建文朝以汉中教授召为文学博士参与大政靖难兵起不屈被戮后追赠太师谥文正】
谨按明初靖难诸臣殉节。以方正学为最烈。考其生平。自幼苦志励学。践履笃实。文集中所载论学论志。自勉勉人。明道济时。总以不负所学为主。虽厯仕未久。而即仕即学之规模。足以式浮靡而端世趋矣。
学以穷理诚身为要。以礼乐政教为用。因人以为教。而不强人所不能。师古以为制。而不违时所不可。此其大较也。其初学也。训之孝弟以端其本。训之歌谣讽喻之切乎理者以发其知。羣居而训之以和。赐之物而导之让。慎施扑楚以养其耻。敏捷者守以重默。木讷者开以英慧。柔者振作之。强者裁抑之。而学始基于此矣。
此将孝弟谨信亲爱学文合一贯通工夫。故曰学之始基也。
其成学也。立教有四。一曰道术。视其端方纯明知微近道者与言。考其言行。以稽其所进。试其问难。以审其所造。
二曰政事。视其通明才知者。使学焉。制产平赋。兴教听讼。御灾恤孤。驭吏禁暴。悉民情。知法意。试以言。授以事。而观其所堪。 三曰治经。精密烛理。笃志不惑。而令长于讲说者为之。 四曰文艺。博文多识。通乎制度名物。立言陈辞。可以为世教矣。教之存乎师。化之迟速存乎人。得其人。推而用之。不难及于天下。夫岂一家之学哉。
三代之时。人才皆本于学。故有才者。必明于道德之要。知道者。必通于为治之理。周室既衰。上不知所以教。下不知所以学。于是人各就其性之所近而攻之。学术治才。析而为二。天下之士。明于经术者。未必见诸事功。优于世务者。未能本于学术。其弊至于秦汉。世主以儒生为无用。司马徽论人才。亦谓儒生不识世务。识世务者在乎俊杰。夫儒者之道。大之无不该。细之无所遗。近不以为易而不举。远不以迂而不为。固无有不达乎世务。其不达世务者。必非儒也。
学术之微。四蠹害之也。文奸言。摭近事。窥伺时势。趋便投隙。以富贵为志。此谓利禄之蠹。耳剽口衒。诡色淫辞。非圣贤而自立。果敢大言以高人。而不顾理之是非。是谓务名之蠹。钩摭成说。务合上古。毁訾先儒。以谓莫我及也。更为异义。以惑学者。是谓训诂之蠹。不知道德之旨。雕饰缀缉。以为新奇。钳齿刺舌。以为简古。于世无所加益。是谓文辞之蠹。四者交作。而圣人之学亡矣。必也本诸身。见诸政教。可以成物者。其惟圣人之学乎。
道之大端。修己治人而已。率乎性命之理。所以修己而为治人之本也。察乎礼乐政教之具。所以治人而推修己之余也。今天下亹亹然皆将以道德为虚器。虽儒者亦自谓无与于事功。圣人复出。将何所施乎。圣人所谓道。其原为性命。其事为三纲五常。其体为仁义。其用以为治天下。法行则有以服乎人。传则寓乎文而载乎道。岂徒播口舌。悦耳目已哉。
握定修己治人二事。如此而学。即如此而仕。方是明体达用之学。
士不知学。文辞以为华。记诵以为博。古之学者。虽不能外此以求道。然道不专在是也。
圣人之道。散之为礼乐政教法度。合之为性命之原。仁义之统。其事业在诗书。其功用在天下。全备而正大。确乎其无不具也。不幸而败于私欲。折于异端。昧于众人之不知。窒于学者之多歧。于是世各以责之所近为道。愿者以小慈为仁。刚者以严刻为义。能言者溺于言。而不求于所不言。嗜名者以诡僻立事。而未尝要之于至理。人人自谓得圣人之全。而圣人之大全。卒为天下裂。譬之摧辀断毂之车。置而不用。犹可无患。苟责任当世之重。其不偾事者几希。是故学以知道为贵。知道以识其大全为贵。存之于心。体之于身。见之于事。而着于言。一以圣贤为师。少有未至。自视凛然若手足之不完。恒以为忧。则为善学矣。
无学者不任事。犹可于世无患。学不知道。而任天下之重。其为患也大矣。
尽万物之变。而能会之于一心。穷万事之情。而能析之以一理。此圣贤之所贵也。索乎人所不可知。攻乎道所不必知。以眩俗惊世。此曲士所务。君子不取也。世称张茂先为博物。观其所著书。何其异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此物之至要。不可不求其理者也。至于鸟兽草木之名状。古之异言怪说。有所不知。何病其为君子。茂先纂述。惟恐其不详。而于至要而当知者反无所明焉。其所务可知矣。身为辅相。视乱伦悖教之事。皆不之顾。至于张林孙秀犬豕之徒。卒见杀于其手。博物之志。果安在耶。士不知道。而多闻之为务。适足以祸其身而已。
兼善二字。道理甚大。功用甚广。张子西铭。意正如此。使人皆存此心。天下无失所之民矣。尝谓读书者。如西铭大学。明白简易。大本大用。咸具于此。不可不熟复于口。常存于心。至如微文碎义。散见他书者。固当参考。然有所未察。未足为大害也。
杂书之微文碎义。原可不求甚解。至于经书中本原大义。则不可不求其心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