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仕遗规 - 第 10 页/共 25 页
古人睦族。非止同宗。以族服考之。父族母族妻族皆是。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以为隐君之赐。晏子曰。自臣之贵。父族无不乘车者。母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举火者。三百余人。
自晏子有此举。为此论。推恩三党。原有差等。可为睦族之法。
陈思进谓顾益卿曰。我辈登第。宗亲交游。皆喜动颜色。脱今日不稍为之地。曩喜何为者。
范文正公贵显后。常作此想。所以推恩戚族。有必当尽之情。有不容已之谊。
穷理者。穷这名利何用处。穷这名利与此身孰重。穷这名利可必得否。恐枉费心力。此理书上常说。只是看得不亲切耳。此亦穷理中之一端。
曰穷理。凡理之所在。皆宜穷也。书上常说。人看得不亲切。深中读书弊习。可见读书秘诀。总要看得亲切耳。
洪容斋以乾坤之下六卦皆有坎。乃圣人防患备险之意。余谓屯蒙。未出险者也。讼师。方履险者也。戒之宜矣。若夫需者安乐之象。乃亦有险焉。盖斧斤鸩毒。多在于衽席杯觞之闲。诩诩笑语。未必非关弓下石者也。于此一卦。尤加谨焉。
世事险阻忧患。伏于宴安杯酌闲者不少。就需卦而体玩及此。可谓善读易矣。
凡人谋事。虽日用至微者。亦须龃龉而难成。或几成而败。既败而复成。然后其成也永久平宁。无复后患。若偶然易成。后必有不如意者。造物微机。不可测度如此。静思之。其忧勤惕励当何如。
恒言好人难做。好事难成。又曰。好事多磨折。予为之语曰。实在好事。原不易成。易成者必非好事。做好事者。毋忘惕励之心。并益坚其为善之志可也。
用人资格已定。非特臣子无所容其攀援。即人主亦不得恣其爱憎。故曰上有道揆。下有法守。虽然。亦非定论也。以元昊叛仁宗。因问用人守资格与擢才能孰先。丁文简公言承平无事。则守资格。缓急有大事大疑。则先才能。此又可以救资格一定之弊。
如此方见用人之权衡。又寓激劝之良法。昔人谓循资格所以待中等之材。而不可以待非常之士。与此正可参观。
大臣颦笑。所系不浅。宾客探听于外。仆隶窥伺于内。甚则子孙亲族。窥其议论之是非。意旨之好恶。以因缘为奸者。藏垢纳瑕。持其一事。凡居要路。皆当豫养沈静。不可轻喜易怒也。
夫民怀敢怒之心。畏不敢犯之法。以待可乘之隙。众心已离。而官司犹恣其虐以甚之。此治道之可忧也。是以明王推自然之心。置同然之腹。不恃其顺我者之迹。而欲得其无怨我者之心。体其意欲而不忍拂。知民之心不尽见之于声色。而有隐而难知者在也。马人望简括户口。不两旬而毕。留守萧保先怪而问之。人望曰。民产括之无遗。他日必长厚敛之弊。大率十得六七足矣。保先谢曰。公远虑。吾不及也。
有爱民真心。又有忧国远识。方肯虑及他日厚敛。
上虞郭南知常熟县。虞山出软栗。民有献南者。南亟命种者悉拔去。曰。异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为民远虑如此。
居官最忌作俑。无因一时口腹。遗地方永累也。
人情所甚利。与人情所大不便者。不可尽防。防必溃。一溃必甚。先王制法。调剂人情。羁之使不至于纵。又不壅之使至于溃。故人情常相安。而礼法不病。
王安石新政难行。而害民误国。皆坐此弊。
治道之衰起于文法之盛。弊蠹之滋。始于簿书之繁。所谓文法簿书者。不但经生黔首。懵不见闻。即有司专职。亦未尝一检阅校勘。何者。千宗百架。鼠蠹雨湿。或一事反复异同。或一时互有可否。后欲遵守。何所适从。徒为积年老猾媒利市权之资耳。其实于事体无裨。弊蠹无损也。呜呼。百家之言不火。而道终不明。后世之文法不省。而世终不治。世之颓波。明知其当变。狃于众皆为之而不敢动。事之义举。明知其当为。狃于众皆不为而不敢动。惟有学有识者。不徇习以居非。能违俗而任道。
陆象山曰。往时充员敕局。浮食是惭。惟是四方奏请。廷臣面对。有所建置更革。多方看详。或书生贵游。不谙民事。轻于献计。不知一旦施行。片纸之出。兆姓蒙害。每与同事者悉意论驳。朝廷清明。当时寝罢。编摩之事。稽考之勤。顾何足以当大官之膳。或庶几者。仅此可以偿万一耳。老医看病多。故用药不至孟浪杀人。其法虽不无小害。要之择其利多而害少者则为之耳。后人不知。遂欲轻改。滋弊纷纷。此刘元城之言。不可不读也。
象山立论。静镇不扰。足以征其所学矣。
世俗以炎凉为薄恶。然重厚之士。亦不能免此。愚谓势利生死之炎凉不可有。道德名分之炎凉不可无。李适之云。试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此势利之炎凉。不可有也。翟公云。一死一生。始见交情。此生死之炎凉。不可有也。孔子云。韶尽善。武未尽善。盖不论当代之势利。而论古今之道义。此道德之炎凉。不可无也。又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此名分之炎凉。不可无也。今人喜为炎凉者。固是鄙夫。不足挂齿。其有不为炎凉者。又未免如北宫黝之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此岂君子之正道乎。
炎凉二字之义。即寒暖也。天时不能不寒暖。亦不能常寒常暖。此天道人情之自然。无足异者。每见士当穷厄。为时所轻。辄忿世情炎凉。此皆不知自反。不能随时之故。至于道德名分之炎凉。更为天经地义。不可假借。岂可视为薄恶。而怨天尤人。全不自反自责乎。
人流品格。以君子小人定之。大率有九等。有君子中君子。才全德备。无往不宜者也。有君子。优于德而短于才者也。有善人。恂雅温朴。仅足自守。识见虽正。而不能自决。躬行虽力。而不能自保。有众人。才德识见。俱无足取。与世浮沈。趣利避害。碌碌尘俗中。无自表异。有小人。偏气邪心。惟己私是殖。苟得所欲。亦不害物。有小人中小人。贪残阴狠。恣意所极。而才足以济之。敛怨怙终。无所顾忌。有外似小人之君子。高峻奇绝。不就俗检。放旷出入。不就礼检。然规模宏远。小疵常累。不足以病之。有似君子之小人。老诈浓文。善藏巧借。为天下之大恶。占天下之大名。事幸不败。当世后世。皆为所欺而竟不知者。有君子小人之闲。行亦近正而偏。语亦近道而杂。学圆通变近于俗。敦尚古朴。则入于腐。宽便姑息。严便猛鸷。是人也。有君子之心。有小人之过者也。每至害道。
心术才识。各种人皆有。益见知人不易。而共事之当慎也。
王荆公变法。大抵见于上神宗一疏。云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流。而无亲友羣臣之义。人君朝夕与处。不过宦官女子。出而视事。又不过有司细故。未尝如古大有为之君。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势。而精神之运。有所不加。名实之闲。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见贵。然小人亦得厕其闲。正论非不见容。然邪说亦有时而用。以诗赋记诵求天下之士。而无学校养成之法。以利名资厯序朝廷之位。而无官司课试之方。监司无点察之人。守将非选择之吏。转徙之亟。既难于考绩。游谈之众。因得以乱真。交私养望者。多得显官。独立营职者。或见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于庸人。农民坏于繇役。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于疲老。未尝申以训练。又不为之择将而久其疆场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有以合先王亲疏隆杀之宜。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赖非边警逼迫之时。又无尧汤水旱之变。故天下无事。过于百年。虽曰人事。亦天助也。其言非不凿凿中弊。后来事功。变乱旧章。不出于此。但泥古而戾俗。拗众而信奸。遂成国家不救之祸。国监旧有荆公文集板。陆俨山公命典籍厅模印数部。以遗朝士。时学录王玠蹙额言曰。好好世界。如何要将王安石文字通行。怕有做出王安石事业来。公怃然遂止。斯言固不可以官微而废也。
安石此疏。切中神宗时之病。及其当国。所举行者。不外整饬之意。惟不顾人情便与不便。不察时势顺与不顺。一味强民以从己。违众而独行。是言病则是。而用药则非也。医之治病。必须就病者之强弱。应补者补。应泄者泄。未有将病就方。而强以投之。药虽对证。而病人难受。转伤元气。又生他病。若当时肯一体察民情。参采众论。因势而利导。先其易而后其难。未始无一二可以有益于时也。此种议论。业已祸宋。岂宜传播后人。学术之偏。不可不防其渐。以王学录之言而止。有以哉。
事亲者。养口体不如养志。固也。今父母有子而成科第。可不谓之养志乎。但既得科第之后。亲老或不能随子。十年五年。常不相见。即锦衣归省。内有妻孥。外有宾客。出入匆匆。其捧觞上寿。开口而笑者。又能有几日。甚则新庄故宅。父子各居。虽供养不缺。而饮食寒温。滋味咸酸之类。谁复为之检点。此无论养志。亦何曾叫得养口体。农夫贩子。父兄子弟。团圞一处。其饔飧无日不相共。其痛痒无刻不相关。即口体之养未全。而养志却无愧者。且寸薪粒米。皆从剜心沥血中来。如此养父母。味虽苦而情则甘。富贵家名曰禄养。而未能必躬必亲。如此养父母。味虽甘而情则苦。呜呼。为人子者。不惟不能养志。并且不能养口体。非其忍心如此。所谓终身由之而不知者也。此段议论。发之陈眉公。余读之不觉泪下沾襟。
父母教子。日求科第。日望居官。半生心血。业已自累。今转因科第居官。而还多受累。在父母口虽不言。能毋心悼乎。为科第居官之子。其亦猛省而时时思所以养口体养志者。庶不为科第罪人。居官之不孝子也。眉公此论。寇公述之。均有关于伦化。
好学是人生一福。有书可读。多良师友。时日多闲。衣食无累。又是好学人一福。杜林好学。家既多书。又外氏张竦父子喜文采。林从受学。此好学人一大福也。邴原有言。一则羡其不孤。一则羡其得学。非真好学。不知此味。
人肯好学。自是有福。若好学而时日可以容吾学。物力可以资吾学。又有良师益友相助为学。岂非大福乎。予自幼百事无能。惟喜读书。托先人荫庇。节衣缩食。望我读书。曾有联云。有工夫读书。便是造化。将学术用世。方见文章。至今思之。且幸且愧。
尽有聪慧子弟。而父师专课以时文。竟不知史鉴为何物。所以有攒眉雠书之苦。若教之读史。遇可喜可愕之事。则心力自然发越。贯串治乱得失人才邪正是非之源流。与财赋兵刑礼乐制度沿革之本末。则眼力自然高明。以古人印证今人。古方参治今病。则胆力自然稳实。晓畅大局面。大几括。大议论。大文章。则笔力自然宏达。今子弟史学一切废阁。无论纲目廿一史。即一部通鉴。乃是万卷书之关津。若未曾过得此关。则他书必无别路可入。或读之而不能解。解之而不竟。竟之而不能彻首彻尾者。皆坐史不熟也。教子弟者宜思之。勿以己之不读。而转误后人也。
子弟读史鉴。足以广目前见识。资后来经济。言之亲切□浮。近世学者。恒以史鉴无关举业。有终身不阅史鉴者。焉得有真学问。好人材。
孔子道不施行。退而讲业洙泗。门弟子笔之于书为论语。其篇第以学而时习为首。迨千年而朱子释之。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以时习为如鸟数飞。夫曰学曰习。岂索之无何有之乡。其人为父子君臣兄弟夫妇朋友。其理为仁义礼智信。其功为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践之有实地。循之有定序。匹夫匹妇。可与知能。而天地圣人万物。范围不过。曲成不遗矣。自释氏出。谓人伦物理为假合。山河大地为幻妄。万法惟心。一念证佛。当体便是。动用即乖机锋棒喝。令人恍惚莫省。贤智者。喜其简便易从。愚不肖者。喜其旷放无检。日沈溺于中而不返。孔子好古敏求。多见多闻。焉不学而何常师之有。愤忘食。思忘寝。七十而始从心所欲。性道难闻。而文章可闻。利命仁罕言。而诗书礼雅言。颜请四勿。而后如卓立。曾勤三省。而后唯一贯。时习之学。莫尚于此。朱子谓李德远以学释为直截。则孔子学而时习。岂属支离乎。后人朱陆直截支离之辨仿此。而不知直截者。废学习终无所得。支离者。由学习深造自得。而不可谓之支离也。释言觉。朱子言效先觉之所为。学则空。为则实。差毫厘。谬千里。索隐行怪。诐淫邪遁。由此出矣。可不慎哉。
论语首言学而时习。所习者何事。此段荟萃四书论学之言。以印证时习精义。填实时习事实。圣门之学。千古不易。不但佛老家不能假借。后世冥悟口耳支离之学。亦不能冒托。为学而不宗孔孟也可乎。
学仕遗规卷二终
●学仕遗规卷三
桂林陈宏谋榕门辑
子锺珂
侄锺理 锺琛
孙兰森同编校
陆稼书三鱼堂文集钞
辛复元遗书
葛中恬省心微言
刁蒙吉潜室札记
李二曲论学汇语
王丰川存省录
魏冰叔易堂文集钞
◆陆稼书三鱼堂文集钞 【 名陇其字稼书浙江平湖人康熙庚戌进士官至监察御史赠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谥清献从祀庙庭】
谨按学必兼乎知行。理莫备于经书。习举业者。原期其研究乎经书之理。以为推行之地也。倘于经书之理。或浮而不切。或似是而非。义理不明。措施安据。陆稼书先生所著松阳讲义。四书大全诸书。纯正无疵。理明词畅。举业家奉为正宗。顾犹有疑其善于讲书而不善于临民者。今阅其三鱼堂文集。自论学讲书。以及莅民立朝。无非经书之精义。惜位不大显。未足竟其经书之用。而坐言起行。已足征仕学相资。体用一贯。毋谓举业不可以临民治事也。
国家以科目取士。原非谓所取皆贤。意其中或有贤者耳。宋太宗谓岂敢望拔十得五。得一二足矣。士之列于科目者。思太宗之言。岂不汗愧。前辈特由此以进身。而所重初不在此。学者不可不知。
三载宾兴。诸官执事。典礼隆重。多士彚征。额其门曰荐贤为国。曰为国求贤。顾名思义。既已邀荣进于今日。自宜励名实于将来。今不能拔十得五。而止得一二。已觉可耻。更有仕进后毫无建白。犹以科目自夸。而薄其不为科目者。其无耻更甚矣。
科举文字。须在本原上着力。要看作是真实道理。切要工夫。不可看作一时应试之事。徒求之时文中也。
专在时文中讲求举业。所以举业全无根柢。世人所讥为敲门瓦砾者是也。
商文毅公曰。士无以致身科目为荣。而以无负于科目为重。是科目未足喜。而可惧也。夫必如何而后可以无负耶。将闳览博物。以备顾问乎。七略九流之书。无所不窥。毕方贰负之奇。无所不识。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犹病之曰。此记诵之学耳。记诵之学。可谓无负乎。将著书修辞。以垂不朽乎。如迁固之史。欧苏之文。长卿子云之赋。太白子美之诗。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犹病之曰。此辞章之学耳。辞章之学。可谓无负乎。将树功立业。以自表见乎。戡乱如萧曹。守文如房杜。捄一时之危。振一时之弊。求之科目中。千百而一二也。然昔人犹病之曰。此功利之学耳。功利之学。可谓无负乎。夫徒有科目。既不足以为荣。加之以记诵辞章。功业赫然。显名于世。而犹未免乎负。此非刻论也。盖士固有其当为者。士所当为者。非他。孔孟程朱之道而已。是道也。闳览博物。而非如世之记诵也。著书修辞。而非如世之辞章也。树功立业。而非如世之功利也。是不待远而求之。即我束发所读之书。其中圣贤之所训诫。先儒之所习。其至精至备。举而措之。则道在是矣。而人往往徒习其言。为科目之资。而不能反求之身心。考究于民物。一日得其所欲。则弃之如敝屣。夫是以遇益隆。而行益污。位愈尊。而品愈卑。闲有能自异于流俗。则又没溺于记诵辞章功利之闲。而不能深求乎圣贤之道。求其无负科目。岂不难哉。
因举业无用于世。愈觉科目有负于国。祗知以科目为可喜。而不以科目为可惧。学之弊在此。仕之弊亦在此。可为浩叹。
功令以制义取士。制义首重四书。使天下士子。先浸灌于孔孟之言。以闲其心。以培其德。扩充其器识。变化其气质。斯教化之本。而振兴人材之要术也。天下之读四书者。纷纷莫定矣。荣利禄者。以利禄之见读之。则孔孟之言。莫非利禄也。溺虚无者。以虚无之见读之。则孔孟之言。莫非虚无也。其卑琐无识者。既得其貌。不得其神。而高明之徒。又以申己见而逞私说。此曰吾孔孟也。彼亦曰吾孔孟也。非无锐志学圣贤之人。而不识其实。以为是真孔孟也。始悦其言。继移其行。渐涵浸渍。不可复变。汨没已久。亦且信且疑。而不能自振。于是孔孟之言。不足以成天下之材。适以堕天下之行。盖自汉以来。其发明圣训。以维持世道者。固不胜数。而其借以开衅天下者。亦代不乏焉。宋兴。程朱大儒继出。而正学始明。天下之士。如去云雾覩日月。始晓然识吾道之真。上非此不以为教。下非此不以为学。学术正而耳目一。是以朝多纯德之彦。野多方正之儒。治化之隆。有由然也。
人材本于学术。治化成于人材。古今不易之理。宋代多材。而不能尽其用。治化未臻极盛。论世者往往惜之。
朱子白鹿洞学规。无诚意正心之目。而以处事接物易之。其发明大学之意。可谓深切着明矣。盖所谓诚意正心者。亦就处事接物而诚之正之。故传释至善。而以仁敬孝慈信为目。仁敬孝慈信。皆因处事接物而见。圣贤千言万语。欲人之心意。范围于义理之中。而义理不离事物。明乎白鹿洞学规之意。而凡阳儒阴释之学。可不待辨而明。夫子告颜渊克己复礼。而以视听言动实之。其即朱子之意也夫。
圣门之学。讲实事不尚冥悟。诚正必先格致。至善不外仁敬孝慈信。克复不离视听言动。自孔颜思孟。以及周程朱张。渊源一脉。阅此益显然无疑意。
年来与诸生讲书。句句欲引入他身心上去。大段意思。是要针砭学者。书自书我自我之病。
熟读精思。循序渐进。此八个字。朱子教人读书法也。当谨守之。又要思读书要何用。古人教人读书。是欲将圣贤言语。身体力行。非欲其空读也。凡日闲一言一动。须自省察。曰此合乎圣贤之言乎。不合乎圣贤之言乎。苟有不合。须痛自改易。如此。方是真读书人。至若左传一书。其中有好不好两样人在内。读时须要分别。见一好人。须起爱慕的念。我必欲学他。见一不好的人。须起疾恶的念。我断不可学他。如此。方是真读左传的人。这便是学圣贤工夫。
读书要句句体察身心。讲书要句句引入身心。自不致有书自书我自我之病。
近时士气浮夸。不得不稍去裁抑。而士风日趋于下。砥砺廉隅者。百不得一。而刓方为圆者。比比而是。苟可以获利。不知复有礼义也。苟可以进身。不知复有廉耻也。向以激昂为高者。今且以逢迎为高矣。向以虚名为尚者。今以贪鄙为尚矣。
士习如此。学术可知。治道可知。
圣贤之书。劝善戒恶而已。或以义正。或以福诱。而劝同。或以义禁。或以祸怵。而戒同。夫祸福之于善恶。犹影之于形也。君子衡理不衡数。而其教人。未有不兼言祸福者。理足以尊天下之君子。而言福然后足以引天下之中人。言祸然后足以惧天下之不肖。其见于经传者。固已深切而着明矣。君子虽不以欲福而为善。不以畏祸而不为恶。夫子犹曰君子怀刑。是圣贤恒以不肖自防也。此其所以为君子与。
法足以禁显恶。而不足以禁隐慝。惟天之报施。终古不易。以济官法所不及。但不能无盈缩迟疾之异。错综参互之变。原始要终。不失累黍。而当时鲜不以为杳渺不可知。盖祸福之自人者。直而彰。自天者。微而变。直而彰者。既有所不及。微而变者。又不能使天下信。则中人以下。将无所畏。而靡所不为。仁人君子。能无忧乎。不得巳而博考古今。述其福善祸淫之迹。备着其所由。以明天道之必然。家悬一律令于屋漏之中。户置一斧钺于衽席之上。使览者惕然于心。以去其所疑。坚其所畏。虽其言若屑屑焉。而钩深索隐。略显恶而严隐慝。其察物也无遁形。可不谓慎独之助与。宋之季也。而感应篇出焉。明之季也。而功过。格出焉。是皆仁人君子居下位。不得已而救世之作也。故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
官法有刑赏。气数有祸福。人事有功过皆所以劝人为善。戒人为恶而已。不必为过高之论。阻人劝惩之机也。
世治则重孝义。世乱则尚游侠。太史公作史记。于孝义之士。未见表章。而剧孟郭解之徒。顾津津称道之。长轻薄之风。滋骄横之习。何其陋也。此其所以为迁欤。故知孝义游侠之分。则可与论世。可与守身矣。
史之可以为后世师。亦顾其读之何如耳。唐虞三代之书。读之而长伪增浮者有矣。况乎后世之史。邪正错出。是非混淆。学者以无主之中。涉猎其闲。所见为是者。未必是。所见为非者。未必非。安在其可师哉。中有主矣。读之而是非不谬矣。而见其表。不见其里。知其显。不知其微。得其成败之迹。而不知其所以成败者。议论侃然。而胶固难通。又安在其可师哉。
读古人之书。原贵有识。故孟子以知人论世为尚友也。
战国策一书。大抵皆纵横家言也。其文章之奇。足以悦人耳目。机变之巧。足以坏人心术。子弟识见未定而读之。其不为之渐染者鲜矣。当时惟孟子卓然于波流之中。直以为是妾妇之道。大丈夫之所不为。盖其视秦仪辈。不啻如厚味之中有大毒焉。惟恐学者陷溺其中而不能出也。今之读战国策者。亦曾以孟子之道权衡之乎。余惧其毒之中于人也。故取今文士所共读者。指示其得失。使学者知其所以异于孟子者。庶几哜其味而不中其毒也。
士子读古文。无不读国策者。先生惧学者祗知读国策之文。而阴为毒所中也。意深哉。
宋史有道学传。以周程张朱。绍千圣之绝学。卓然高出于儒林之上。故创此例以表之。后世儒者。皆述周程张朱之道。但作与述则须有辨。道学未明。创而明之。此作者之事也。道学既明。因而守之。此述者之事也。虽其闲辟邪崇正。廓清之功不少。要皆以宋儒所已明者而明之。故于明史中去此一目。以示特尊濂洛关闽之意。亦可以止天下之好作而不好述。未尝窥见先儒之原委本末。而急欲自成一家者。
道学儒林。有此分别。亦足为后世学者轻言著作。不肯自居于述者之戒。
以道学二字论之。道者天理之当然。人人所当学也。既有儒者。未有可以不知道学。不知道学。便不可为儒者。自儒林与道学分。而世之儒者。以为道学之外。别有一途。虽自外于道。犹不失为儒。遂有俨然自命为儒。诋毁道学而不顾者。不知宋史道学之目。不过推尊濂洛诸儒。非谓儒者可与道学分途也。莫若合而一之。使人知道学之外。别无儒者。尊道学于儒林之上。所以定儒之宗。归道学于儒林之内。所以正儒之实。宋史明史。相为表里。不亦可乎。
道学儒林合为一传。即此示儒林不可不知道学。道学即是儒林。亦提醒人心。辨明学术之一端也。
呻吟语。新吾吕先生省察克治之言。先生视其身若常在病中。时时呻吟。事事呻吟。察之严。克之勇。自不能已。盖人生具仁义礼智之性。不能无气质之偏。感物而动。则又有物欲之蔽。故大贤以下。鲜有无病者。其能不汨流俗。而卓然为天地伟人。亦在能知其病而已。知其病而呻吟者。治之易。不知其病而不呻吟者。治之难。今人之病多矣。能知病者有几。气质不能变化。物欲不能埽除。意必固我胶于中。声色货利夸于外。岂徒不呻吟而已。方扬扬自得。以为快意。此和扁所以望而却步也。使能呻吟如先生。庶其有瘳乎。
呻吟语余曾节录刊之。阅此。益知吕公生平得力。
盖人之幼也。知虑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盈耳充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又曰人多以子弟轻俊为可喜。而不知其可忧也。有轻俊之质者。必教以通经学朱子。尝有取于陆子寿之言。谓子弟教作虚诞之文。皆坏其气质。古人之为子弟虑者如此。今之教子弟者。吾惑焉。方其幼也。既未尝习之于洒埽应对。朱子所辑小学一书。常束之高阁。不使寓目。虽日读孔孟之言。不过以为此利禄之阶梯。未尝知其必可行不可不行也。稍长教之为文。则挑其机械之心。奖其浮华之习。惟以惊人耳目为能事。不问其虚诞不虚诞。通经学不通经学也。侥幸一第。则便以为学成。不复知人闲尚有当读之书。此生尚有当为之事。士习日坏。岂非自童子时始哉。吾每教童子作文。未尝不战战兢兢。惟恐一言之病。中于其心。异日发荣滋长。不可救药。盖人之聪明。当扩充于范围之内。不当扩充于范围之外。
人家子弟。生长富厚。不能如创业之人。更厯事变。不知稼穑之艰难。往往骄溢。为父兄者。亦末如之何。此无他术。惟使多读书。观古今盛衰之故。则知自谦矣。知谦则知自守矣。亦有读书而愈长其傲。愈增其骄者。则以其不知读书之法。视圣贤之书。不过为干禄之具。而不实体之身心。不实验之人情世变。窃其皮肤。润色为文章。谓可取富贵如拾芥。不自觉其傲且骄。反不如不读书之人。犹知有所畏惧。此则又君子所深病。非尽读书之咎也。
士习之浮。学术之非。皆自幼而已然。此二条。不仅教弟子。教成人亦不外此。此义已见于向所刻养正遗规册内。微嫌不甚畅切。故又录此以示戒焉。
人之心。譬如田。以良苗植之。则成良苗。以稂莠植之。则成稂莠。嘉言懿行者。人心之良苗也。浸灌于嘉言懿行之中。其心不明且正者鲜矣。浸灌于淫辞诐说之中。其不昏且荡者鲜矣。王何稽阮。浸灌于虚无。而成放诞。卢骆王杨。浸灌于辞章。而成浮薄。自明季以来。俗衰学驳。偏僻之说。淫艳之词。所以眩人耳目。撼人心志者。杂然并作。如入五都之市。百怪之物具陈。非志定守固。其不舍布帛菽粟。而逐纷华靡丽者几希。取舍一移。日长月益。与之俱化。何所不至哉。故今之学者。不但不读书之弊。不可胜言。即读书之弊。亦不可胜言。能于诸子百家中精择而慎收之。不离乎规矩准绳。则可以养其心。而为吾道之羽翼矣。
不读书之弊。不可胜言。即读书之弊。亦不可胜言。切中后世之人心士习。所云读书偏驳之患。尚不止此数家。可以类推矣。
古之圣人。有以一夫不获为耻。而欲尧舜其君民。虽进必以礼。退必以义。其心一日不忘天下。即终不用于世。犹必删诗书。述仁义。明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惟恐大道终不明于世。而斯世之终不得与于道也。其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所谓独善者。穷居自守。不能如皋夔稷契之所为耳。非置斯世于度外也。置斯世于度外。而以啸傲林泉为高。是沮溺之流。所谓洁身独善。而非圣贤之独善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圣贤之行。虽不必同。而怜悯斯世之陷溺。曲尽吾所以振救之心。则无不同也。
圣贤之学。与忘世者不同。言之明切如犀分水。
王道之与申韩。犹珷玞之与美玉也。王道未尝无刑罚。然非申韩之刑罚也。其体则仁。其用则义。若申韩则以残酷之心。行残酷之事而已。故谓圣人不废刑罚则可。谓圣人不废申韩则不可。
以残酷之心行刑罚。与以哀矜之心行刑罚。不啻同床各梦。司刑者问心自明。可以知所审处矣。
余才疏政拙。部议罢黜。固分所宜。私心切惧者。世俗不谅。谬以余为过于宽厚。有误催科。此言流传。功名之士。遂将以宽厚为殷鉴。其害非细。其实余于催科。较之他邑不大相远。核其民欠。尚少于他邑。特劝谕多而敲扑少。其迹类于纵弛耳。余方自愧。不能尽用德教。而论者乃以为宽厚之误。岂不诬乎。既退归田园。悠悠之曰。应置勿论。然此乃官场风俗所关。故于知己之前陈之。使知罢黜之故。由于学不至。德不足。而宽厚无罪焉。则庶几耳。至若一身之得失荣辱。虽不能如古人之尘视轩冕。然圣贤义命之学。则固尝闻之。未敢以此咎人也。
去官以此引咎。得情得体。无非爱民婆心。不计一身得失。惟计民生休戚。可以奉为官箴。
黄庭坚常与从弟书曰。十二伯母。岭后幽居。今何如。五哥稍完葺庐舍否。五哥才力不在人后。但因困顿。遂潦倒如此。兄弟闲稍从容者。便当助其甘旨。吾俦所以衣冠而仕宦者。岂自今日哉。自高曾以来积累。偶然冲和之气。在此一枝耳。每过马鞍坟前。思之未尝不汗愧也。
范文正公义田赡族。皆此意而成。非为名也。
禁止冒势。盛德之事。然亲情族谊。亦不可伤。莫如就事详讯曲直。直在亲族。则理谕使之消释。曲在亲族。则温语为之调解。如是。乃不造孼于疏远。亦不结怨于亲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