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仕遗规 - 第 4 页/共 25 页
吕蒙正罢相。上意其目穿望复官。刘昌言称无之。刘昌言罢。上意其涕泣。钱若水称无之。向敏中除仆射。上意其甚喜。又意其贺客必多。季昌武往视。皆无之。士大夫苟贱取轻人主既久。虽真宗不免于疑至。而公清节重德。默动上心。大耐官职之褒。岂特公一身之荣。一时之遇而已哉。
人臣得失之心重。则喜愠不能自禁。怨望即从此而起。能耐官职之褒。亦足征其器识也。幸刘钱季三君据实而对。亦见其公直无私。倘从中稍有揣摩迎合之意。岂不关臣品之高下耶。然即此益见为臣不可不加凛惕也。
鲁肃简公。饮酒肆以实告。不欺君若此。故能谏止太后。不立刘氏七庙。其不任子弟于馆阁。不自私如此。故能在政府七年。务抑侥幸。贵戚畏惮。至以鱼头参政见称。士大夫欲行道于天下。亦行诸身而已矣。
入酒肆必以实告。方见不欺。子弟不任馆阁。益见无私。此大臣正身以行道之实事。非矫饰也。
读史须看古来治乱之机。圣君相际会。君子小人出处进退。便是格物。
以读史为格物。则读史不徒记诵。格物更见切实。
看厯朝事。当如身预其事。人主情性如何。在朝孰为君子。孰为小人。其处事孰当孰否。是非利弊。晓然胸次。可以口称指画。则事机熟悉。临事必过人矣。凡前古可喜可愕之事。皆当蓄之于心。以此着为议论。则文章无非政事矣。
罗景伦曰。吕东莱解尚书云。书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精神心术。尽寓其中。观书者。不求其心之所在。夫何益。然欲求古人之心。先求吾心。乃可以见古人之心。此论最好。朱子曰。病中信手抽得通鉴一两卷看。正值难置处。不觉骨寒毛耸。心胆坠地。向来只作文字看过。全不自觉。真是枉读古人书。
欧阳修修五代史。褒贬善恶。其法甚精。发论必以呜呼。曰此乱世之书也。吾用春秋之法。师其意。不袭其文。其论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乱世以立治法。余述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此其志也。书减旧史之半。而事迹比旧史添数倍。议者以谓功不下司马迁。又谓笔力驰骋相上下。而无驳杂说。至于纪例精密。则迁不及也。亦尝谓我作伶官传。岂下滑稽传也。被召撰唐书。于礼乐志。明前世礼乐之本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五行志。不书事应。尽破汉儒灾异附会之说。其论著如此。
伊川曰。农夫祁寒暑雨。耕耨播种。吾得食之。百工技艺。作为器物。吾得用之。介冑士披坚执锐。以守土宇。吾得安之。念无功泽及人。浪度岁月。晏然为天地大蠹。惟缀辑圣贤遗书。庶几有补尔。此终身负惭于人者也。
胡康侯曰。世闲惟讲学论政。则当切切询究。至于行己大致。去就语默之几。如人饭食。其饥饱寒温。必自斟酌。不可决之于人。亦非人所能决也。
朱子曰。学校之政。不患法制之不立。而患理义之不足以悦其心。夫理义不足以悦其心。而区区于法制之末以防之。是犹决湍水注之千仞之壑。而徐翳萧苇。以捍其冲流。必不胜矣。
夫人才不足则多谋。识不足则多疑。威不足则多怒。信不足则多言。勇不足则多劳。明不足则多察。理不足则多辨。情不足则多仪。
耆退庵语存云。教人与用人不同。用人当用其所长。教人当教其所短。
用者不枉其材。教者可以成材。寻常语。却大经济也。
魏乐吾云。贪鄙之夫。宁逋朝廷之赋。削牙齿以斋僧人。宁背父母之恩。缺温凊而供木像。有化民成俗之责。学士大夫之家。焉得不讲明此理。禁此习染乎。
佞佛之人。富者不惜厚赀。贫者拮据崇奉。实不可解。
陆放翁作司马温公布被铭云。公孙丞相布被。人曰诈。司马丞相亦布被。人曰俭。布被可能也。使人曰俭而不曰诈。不易能也。
公孙之布被。亦俭也。祗因平日不免于诈。故人不曰俭。而曰诈。素行之不可诬也。如此。
老子之书。必隐士嫉乱世而思无事者为之。不知洪荒未尝以治称。黄帝尧舜之治。皆以仁义礼乐。初无用于老子虚无之道。
老子之书。亦有可录者。如保身章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身与货孰多。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知足之足常足。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柔之能刚。弱之能强。强梁者不得其死。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损有余而补不足。金玉满堂不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又保国章。曰我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治大国若烹小鲜。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其政闷闷。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鞅鞅。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佳兵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也。
此老子言之醇正者。学者守此。可为淑身之道。仕者知此。可为治世之方。
庄子以不羁之材。肆跌宕之说。创为不必有之人。设为不必有之物。造为天下所必无之事。固千万世诙谐小说之祖也。然时有出于正论者。所见反过老子。老子之说。可录者不过卑退自全。庄生之说。可录者往往明白中节。如为善无近名。缘督以为经。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闲。是之谓大戒。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思之盛也。知其不可柰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克覆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
无财之谓贫。学而不能行之谓病。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平为福。有余为患。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
以上数则。情理透切。岂可以其为庄子而忽之。
庄子之可录者。固过于老子。然其悖理者。则又甚于老子。盖老子隐士之书。而庄子乱世之书也。其所以变乱天下之常者。不过借天下之不常。以乱其常。如麋鹿食蔗。则因谓民食粟者为非真味。如巨盗负箧。则因谓缄縢防盗者为盗积。如瞽者不见文采。聋者不闻钟鼓。则因谓文采钟鼓为无用。于是乎混而一之。谓是即非。非即是。而是非之两忘。于是乎复荡而空之。谓人不必有材。心不必有知。而天下生生之理尽绝。于是乎又复引而神之。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焦。为天下之至人。呜呼。此诚乱世之书。而后世禅学之所自出也。
庄子放荡空虚。易以惑世者不少。此特就为世所传颂者。指其蔽害。俾学者知所决择耳。
余读荀卿书。然后知昌黎公之不可及。欧阳子尊昌黎公。其议论亦有时而异者。大抵诵述正论于义理开明之日易。辨明正理于是非迷谬之世难。自战国纵横之说兴。而处士横议之风炽。极而至于庄周。并收一世之怪。大肆滑稽之口。以戏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而天下之正理。世无复知。于斯时也。知尊王而贱霸。知尊孔子而黜异端。孟子之后。仅有荀子。而世不称荀子何哉。盖由汉及唐。皆尊老庄。其闲溢出而为禅学者。亦庄老之余涨。而荀子尝黜老聃为知屈而不知伸。黜庄周。为蔽于天而不知人。其说正由汉唐以来。学者自相背驰。宜其不见称于当时也。
昌黎称荀子大醇小疵。世之指实其小疵者。曰以其非子思孟子也。曰谓性为恶。而谓为善者伪也。若然。则岂止小疵而已哉。余观其非子思孟子。盖其妄以知道自任。故欲排二子而去之。以自继孔子之传。其失正坐不自量耳。至其以为善为伪。盖伪者人为之名。非诈伪之谓也。殆亦类于中庸之所谓矫。而择言不精。遂犯众骂。其意若曰。人性本恶。修为斯善。其说专主于习。而不主于性。遂至堕于一偏。而不知其谬。不然。何至以善为诈伪之伪也哉。此昌黎姑恕其说。而指为小疵欤。抑荀子之小疵。虽其议论之近理者。亦或不免。不但非孟言性而已也。大抵荀子之所主者在礼。而曰礼之敬文也。则礼之本于内心者。卿殆未之深考。故其议礼之效。惟欲辨分以足用。其于论王伯。曰粹而王。驳而伯。曰义立而王。信立而伯。几谓王伯无异道。特在醇不醇之闲。至于内心义利之分。则略不之及。使荀卿而用于世。亦不过富国强兵。善致邻国。成霸功尔。
杨子终篇。称王莽勤劳。过于阿衡。是尚可齿善类耶。而犹以知尊孔子。得名诸儒耶。又曰。倥侗颛蒙。盗于性情。是竟不知为物则秉彝之理矣。又曰。学行之止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亦岂孔门之旨耶。孔门之学。知思辨为先。而雄以行先之。学不厌。教不倦。仁智两平之事。而雄反以教人又次焉。言果可以为法言与。
愚尝谓孟子之论体于心。故可以继孔子之传。荀子之论止于事。故不能知孟子之醇。杨子当正论已明之后。不过掇拾诸论以盗名。故虽温公之醇厚。终为其所欺。表而尊之。与曹操预正统等。而世亦终不谓操为西伯。谓雄为孟子也。
杨子实无可取。而为害滋甚。误人不浅。
文中子之书。以易老并言。以释老与儒为三教。盖亦六朝流习耳。迹其言议。多有近理。如曰廉者常乐无求。贪者常忧不足。如曰人有不及。可以情恕。非意相干。可以理遣。如曰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多夺。问何以息谤。曰无辨。问何以止怨。曰无争。所著中说。虽不足以拟论语。揆之理势。非漫无所见也。其主标枝野鹿之说。谓上无为。下自足。至治之代。人老死不相往来。则习老子之说。而不之考也。古者鸿荒之世。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圣人者作。教之以相生相养之道。然后有伦理以趍于治。太古何尝有治。至后世圣人。然后有治耳。且上果无为。则下亦乌能自足耶。
文中子其言中正平实。有裨治道。朱子亦谓其于礼乐文章。有裨世用。惟将秦汉以下。饰做三代。他便自要比孔子。自叙尽是夸张耳。末段所云。原非确论。在诸子中犹不失为有学之儒。学者当知节而取之也。
管子之书。不知谁所集。乃庞杂重复。似不出一人之手。然诸子惟荀杨知崇尚孔氏。而未知其用于世果何如。余皆处士横议。高者诬诞。下者刻深。戏侮圣言。坏乱风俗。其闲尝获用于世。而卓然有功。为圣人所称者。管子耳。余故读其书而不敢忽。为之熟复而条列之。如牧民之要。曰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此管子正经之纲。苟得王者之心以行之。虽厯世可以无弊。秦汉以来。未有能践其实者也。其说岂不简明乎。
管子之政。至今多有可行者。不仅不动兵车。而一匡之功也。自后纷纷责其不死子纠。而孔子仍原情而许其仁焉。学者无责其短而灭其长也。
贾谊于长沙所论汉事。皆于治安策。及论积贮。谏禁铸钱者。殆平日杂着所见。而他日总之以告君。与三表五饵之说。详见此书。谓可坐威匈奴。至今疑其大言。然不过欲诱致降者。使其众渐空。非谓必以兵胜也。以谊奇才。得为典属国以试之。匈奴虽无可灭之理。势须渐弱。未可以大言而少之。若其分王诸侯。施行汉事。后多卒如其说。真洞识天下之势者也。至其本说。以道为虚。以术为用。则无得于孔子之学。盖不过以智略之资。战国之习。欲措置天下耳。贾谊论秦始末而归之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论正而语卓。其谓天下向秦。冀得安其性命。使秦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犹未倾危。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海内欢然。各自安其处。使子婴有庸行之材。而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愚谓秦以威并天下。非天下向风也。子婴之世。大势已去。三秦无可全之理。倘二世能反秦政。天下或可未乱。然千百年战争。势至此极。秦亦不容不亡。秦之事。非可以古帝王常道论也。
刘向说苑。其中多残断错误。非必皆刘向本文。然其指归。皆出于劝善惩恶。冀扶世教。杂事五卷。警戒居多。虽不尽纯。最多精语。过于诸子之杂书横议远矣。后学亦不可不观也。
所论贾刘二人。皆审当日之时势。而揆之义理。足广学者识见。
申鉴五篇。东汉荀悦书也。自言道本仁义。备在典籍。前鉴既明。后复申之。谓之申鉴。然大抵辞繁理寡。如曰人主有公赋。无私求。有公用。无私费。有公役。无私使。有公赐。无私惠。有公怒。无私怨。如曰求己之所有余。夺下之所不足。舍己之所易。责人之所难。怨之本也。如孺子之驱鸡也。而见御民之术。急则飞。疏则放。心志安。则循路而入门。或问卜筮。曰吉而济。凶而救之。谓益。吉而恃。凶而怠之。谓损。或问避疾厄。曰可避非身。可逃非神。孺子掩目。巨夫掖之。而曰逃可乎哉。问神仙之术。曰终始运也。长短数也。运数非人力之为也。体宜调而矫之。神宜平而抑之。必有失和者矣。又谓人臣之义。不曰吾君能矣。不我须也。言无补也。则不忠。不曰吾君不能也。不我识也。言无益也。或不尽忠。进忠有三。曰先其未然。发而止之。谓之救。行而责之。谓之戒。凡其言之合于理者如此。
汲冢周书。出于汲冢。类兵书。又类周诰。与今尚书全不合。似战国人仿而为之。文亦歰而不可解。有二条最为明切。如曰水旱饥荒。其至无时。非务积聚。何以备之。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吾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吾有也。国君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吾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无日矣。
积贮备荒。后世率视为常谈。此所言倍见警切。一日不再食则饥。饥寒所迫。何所不为。父母妻子。不能相顾。此至情至理。非以骇听也。
不幸在不闻过。福在受谏。尊在慎威。
三语耐人寻味。于治道有益。
韩公读墨子。而曰孔墨。夫墨子孟子所深辟。韩子尊孟者也。何议论之相反至此。岂孟子防其流弊。而韩论其本心欤。
墨子兼爱。犹有仁者万物一体之意。与为我之杨子不同。但孔墨之比。究属太过。孟子虑及后来之弊。故辟之。一原其心。一防其弊。至当不易。义固各有取也。
太史公作老庄传。即以申韩附之。若曰清净无为。其势不足以治。及其不治。其势不得不以法绳之。老子之无为。常欲自利。其藏于心者。已有阴术。庄子寓言。破坏寻常。其发于口者。已无忌惮。以阴术之心。行肆无忌惮之说。而处于不得不以法绳之势。惨刻不道。尚复何疑。此申韩之出于老庄。惟太史公能穷极而言之。可谓卓识矣。古史于老子列子之赞别有议论。几以孔子与释老并行。是何言与。
老庄清净无为。与申韩惨刻。原系分道扬镳。今推其因偏为患。方知老庄之不能不流为申韩者。亦势也。益信古今学术。惟中正乃能无流弊。老庄申韩。究别为一端。而非圣人之道也。
国语起穆王伐犬戎。讫越勾践事吴。分国以纪谋议。凡阴阳律吕。天时人事。顺逆之类。其文宏衍精洁。韦昭注。谓左邱明作述其事。未知果否。惟事必稽典刑。言必主恭敬。周衰之崇虚邪说。一语无之。是足昭万世也。
石穆公谓民当道之使言。而不可防。芮良夫谓利当布之上下。而不可专。此万世不刊之明训。足以进之六经。正不俟厉王流彘。而后知其言之足信也。
晋文公读书三日。曰行未能咫。闻则多矣。其臣赵衰。行年五十。守学弥惇。悼公之幼事单襄公也。立无践。视无戏。言敬必及天。呜呼。世岂有不学而可以为国。又岂有空文无实。而可以言学者哉。
伯者尚知言学。尚知言动不苟。不涉空谈。信乎实学之足贵也。三条乃国语之最关治道者。学者仕者。所当择而从之也。
荀子曰。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
孔子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孟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其义如此。
学不可以已也。青之出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 【 輮。矫揉也。木本直。而矫揉可使曲。见人不可不学。以变化气质也。】
学能变化气质。有得于性相近而习相远之义。
法而不议。则法之所不至者必废。职而不通。则职之所不及者必坠。故有良法而乱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乱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
有治人。无治法。人因此语。竟谓法可以不议。皆蔽也。此论足以救之。○此荀语中最纯正者。有裨实学实用。方望溪删荀子而存此。今附录焉。
◆吕新吾去伪斋文集钞 【 名坤字叔简号新吾河南宁陵人明隆庆进士官至刑部侍郎卒赠尚书】
谨按学所以求得乎道也。道统物我。学兼知行。成己即所以成物。自学者。不求明乎此。不求行乎此。故不堕于虚寂。即流于迂腐。因学之无用。遂以道学为诟病。此亦大不可解者也。宁陵吕新吾先生。胞与为心。才优利济。不欲标道学之名。而所言所行。皆有裨于吏治风俗。如实政录。明职。刑戒。闺范。呻吟语等书。余节录之。并入诸遗规中。今读其去伪斋全集。凡书牍奏疏。以及论学论政。一宗孔孟程朱之心传。直指世俗之病根。人阅之。鲜有不怵目而醒心者是不言道学。而无非道学之精液者也。噫。学者惟患不能有得于道耳。果无愧于道学。亦何负于人。而辄为诟病耶。录此以告世之有志于学者。
事关军国。三公会议。推心置腹。各尽所长。不惟公诚足以服人。亦且问察有益于己。三公曰公。示无私也。三孤曰孤。示无党也。九卿曰卿。示无隐也。
识人尤为第一。虚公最是难事。当事者往往以附己为贤。殊不知附己。之中。便是辨人品一大题目。夫附我者。非必行贿也。我喜谀。则人以称颂为附。我恶谀。则人以弥缝为附。我有所喜。则人以荐引为附。我有所恶。则人以排挤为附。我有所欲行。则人以将顺为附。我有所好尚。则人以趋向为附。此之为害。甚于行贿。能不为沾沾煦煦甘言卑辞者所中。乃可谓之无欲。无欲而后能辨人材。
世途多幻。人心尚诈。听言用人者。均不可不知有此数种也。
立法者不为一己。恐他人未必皆我也。不为一时。恐后人未必皆我也。事若难行。不早变则迟变。不明变则暗变。诸裁省之类。过于苦节者。一切再从宽裕。则鼓舞从之矣。
更久行之法。变难行之事。迟早明暗闲。须有一番权衡。有应裁省者。宜从宽裕。方可久久遵行。不然。朝更夕改。徒滋弊扰。
君子之爱其身。正以爱国家也。彼小人设四面之伏。为一网之待。其计甚工。其党甚众。而君子又疾之己甚。自处甚疏。非为世道爱此身也。姤之待初六便系于金柅。忧深虑远矣。若有金柅。何可弗用。弗用则小人道长。至于夬以五阳而决一阴。健可矣。决可矣。犹曰健而说。决而和。妙哉圣人之所用也。若壮趾壮頄。断断乎其不可耳。然非深险设机穽也。剥之五六。剥我极矣。而犹宠以贯鱼。意曰苟肯同心。何分胡越。恨吾不能化小人耳。
爱其身以有为。不为一时忿嫉之行。此与贪恋官爵者不同。可谓善读易矣。
以孔孟学术。建伊周事业。即以步步体验。为在在讲究。措身心性命于天下国家。始知四书六经。乃道我胸怀于百世之上。天地民物。乃布我心力于六合之中。一而分之。非二而合之也。又安忍秦越吾民。痛痒不相关哉。
经书原道我之胸怀。民物原赖我之心力。学不徒学。仕不愧仕矣。
居官者往往于闲曹冷局。拉友携觞。登山临水。课鸟题花。悠悠岁月。以为清流。不知忙中施设。正在闲中料理。天与我以得为之时。而自失之。以贻到手着肩之悔。可为惋惜。所望同志努力惜时。另作一种功课。与其清谈作高士。不如吃紧作忙人也。
官场中原有以此自负高雅者。吕公以为可惜。诚可惜也。
司勋员外顾叔时。上书指陈时事切直。左调判桂阳军。直名偏于中外。同舍郎皆壮之。叔时曰。吾何乐乎是上臣显君。其次不洁名。吾不善纳约以成天地之量。而贻君之过。以博直名。吾何乐乎。吕叔简曰。厚哉。叔时之言。夫名者行之标。而自修者之所惧也。君子不趋名。亦不避名。求以称之耳。始叔时未著名。人不于叔时求备。今海内皆知有叔时。叔时何以继之。毋亦以告吾君吾相者而反之身。俾入常不愧妻子。出常不愧朋侪乎。诗云。庶几夙夜。以永终誉。言继也。执德之念。不可以不恒也。往者言事诸臣。即一时犯忌讳。遭谴怒。异日特下征书。跻通显。非贵其言。使实所言也。有如召还叔时。且望以皋夔稷契。将何以应。悉民艰。熟世务。明体要。审机宜。辨人品。维世教。皆所以为应也。故用世之学。不可以不精也。叔时勉之。无俾后之人曰。此君仅仅气节士。其气节也。又仅见一疏。同舍者且惜之矣。
以言事获罪者。原宜反躬自咎。及其起用。尤当循名责实。叔时之愧。吕公之勉。两得之矣。
自大学之教不明。而仕与学分为两截。家食之所诵读。与官常之所施设。理虽无二事则不同。夫用世之人。明习世故。练达朝章。大之而政体之低昂。纪纲之张弛。风俗之美恶。边防之废修。人情之向背。钱谷之盈缩。河漕之通滞。盐法之调停。宗室之操纵。吏治之污隆。人才之邪正。民情之苦乐。宦戚之盛衰。君子小人之机括。细之而古今名物。礼乐刑名。等威器数。弭盗防奸。文移簿书之简繁。文武官吏士卒之增损。征解清勾赋役保甲之利弊。此非不忘天下者之所留心乎。夫才贵通。不贵执。事贵习。不贵料。故问不厌迂缓。考不厌庞杂。学不厌居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不专在方寸闲。笔楮上矣。儒者之急务。不专在谈性天。讲理气矣。
何事非学。何事可以不学。平时事事能学。尚恐仕时不能见之实事。况不学乎。
理可心悟。而事难心悟。理可一贯。而事难一贯。孔子生而知之者。言亦由学而至。生不见泰山。而能图泰山景象。生不见坟典。而能诵坟典故实。圣人能之乎。夫古今事变。名物宇宙。人情物理。童而习之。白首不能尽。如识商羊。辨苹实。必先闻童子之谣。防风骨。肃慎矢。必先读夏周之典。假令问孔孟以四海民情士俗。万古因革损益。必不能凭臆以对。若欲周知。岂得不学。以是知发愤忘食。好古敏求。未必不涉厯事务。未必不理会前言。若视为粗迹。不屑留心。喜释悟老。了性明心。而欲成尧舜之事功。难矣哉。
圣人原不能废学。此实理实事。毋视为圣人谦词。
君子之交。以相益也。与人处而不受其益。与人处而无益于人。兹二者。友道之耻也。
自求受人之益。并求有益于人。可云不负友道矣。
巡抚者。巡厯所部。而抚字其民者也。监司怠肆。民安得抚。郡邑贪残。或庸懦不事事。民安得抚。寇盗劫窃。民安得抚。农桑荒废。民安得抚。鳏寡孤独。疲癃残疾者无依。民安得抚。冤枉不伸。民安得抚。义理不明于学校。风俗不美于乡党。民安得抚。甲兵不足以城守保聚。民安得抚。困于兴作。而穷于敛派。民安得抚。积贮无素。蠲赈无术。民安得抚。冗役冗费不裁。民安得抚。吏卒纵横。民安得抚。讼狱繁滥。淹系株连。民安得抚。饬虚文以隳实政。民安得抚。鸟兽草木失宜。民安得抚。所贵巡抚者。日夜焦劳。求得此于民耳。得此谓之称职。失此谓之失职。巡抚之官。其难若此。岂以肩舆八人。斑刀数队。三司侧席。六部平咨。大纛前驱。多官后拥。生杀有旗牌之重。开阖震金鼓之音。批详准状。稽簿行牌而已哉。如是者。其谁不能。故人皆艳此官。正谓此官如是而已矣。不难为也。非所望于有道之士也。
备言巡抚之难。可见人以巡抚为可羡者。正其可畏也。切中近时情事利弊。即以此作巡抚箴可也。
朝廷谓民之不安也。而设州县卫所文武吏。谓文武吏之贪残昏惰也。而设府。谓府同眠也。而设三司。谓三司坐食也。而设两院。两院者。督百司庶府以抚民。则必率百司庶府而训诲。启其良心。示以掌职。申之规条信其约束。先假辞色以歆动之。披其情愫以感孚之。其慢而自是者。教而不率者。浮而不注意者。惰而不奋力者。相应以虚文。而实之不务者。才短而知虑不足者。庸软而为左右所用者。识昏而为左右所蔽者。喜事而扰民者。侈大而耗财者。钻刺而走邪径者。謟媚以悦上结邻者。多私而庇护僚属者倾险以害人者。贪无忌者。酷刑不当其罪者。徇请托。滥优免。厚作兴。广馈送。喜建造。而不恤百姓之生死者。躭诗文。喜应接。广嗜好。而民务一不介怀者。则严法纪以震慑之。择其最甚者。参究而拏问之。时巡以悉民瘼。畜问以课官业。密察以实吏治。必行以信人心。而司道者。则所恃以代吾者也。正己以服之。积诚以感之。婉辞以规之。时考问以警惕之。罢一切虚文。省一切靡费。绝一切馈遗。戒一切奔走。无废法以市恩。无徇情以避怨。无借安静名。以养极敝之祸。无生喜事心以开难塞之衅。总之化行俗美。事理民安。一息无懈。三年有成。而后于职无愧。嗟嗟。岂不难哉。
有病有药。能张能弛。未仕之先。有一番讲究。仕时方有一番措施。不可视为空言也。
慈母之抚其子也。自初生以至成立。夙夜皇皇。无令失所。其孰教之。其孰督之。慈爱真心。根于天性。虽欲不然。不可得已。岂以士君子抚养斯民。不如一妇人哉。无其心耳。所望朝夕孳孳此心。以宇宙内事。任之两肩。以万物得所。期于实效。俾二帝三王学术。稍试于躬行。唐虞三代风光。略见于今日。此儒者一快心事。
有真心。斯有实事。说来如此明切。不同老生常谈。
近世以在内曹郎。在外司道。谓之过路衙门。易于藏拙。可以西湖了公事。纸上作终南者。由君子观之。抱关之吏。更漏未交。马走之卒。羁靮在手。得失利害。不得委之他人。何乃方面大臣。提千里封疆。专一路荣枯。即使此等康庄。容易信步。何忍以此身作世闲焉能为有无之人哉。
居官者幸厯康庄。循级推迁。便视为宦途通顺。不知可曾循名责实。平心内问。于职有忝乎否也。
俗套务去其甚。实效务见其成。以课吏为安民。以除害为兴利。裁无用之簿书文移。询民闲之弊俗隐痛。旦夜拊摩而砭剂之。此之造福。真是无穷。
家食人见啼饥寒者于其前。岂无恫瘝心。不过解衣推食。施其所余而已。虽欲举沟中瘠而全活之。其势不能。何也。无其藉也。伊周事业。惟吾辈能之。而俾天下苍生。各得其所者。伊周事业也今之搢绅。满中外矣。谈及世道。辄诿之曰吾君。嗟嗟。吾君之所不掣肘。而听令便宜。及三令五申。责成吾辈者岂少哉。
知其应行而不行。辄委之曰吾君。其负君也实甚。
古之圣贤。会天地民物为一身。不曾谢却天地民物。摘出此身。作自家另行修治。而今学者。起念便觉天地民物。不亲不故。与我无干。不痛不痒。与我罔觉。聚会讲求。不过理会。古人多年卷宗。拈起磨勘。深文细索。无了无休。此人即置之庙堂。只可作一迂腐之儒。坐镇雅俗。了得自家耳。
朝夕所讲究。友朋所谈论。皆无关于民物。此等自了汉。所学已非。安问仕耶。
禹稷饥溺之心。伊尹沟中之约。都是肫肫其仁之念。平居满腔到手。自流不是。临时旋安排。强推布。穷居之求义。求此也。大行之达道。达此也。此个念头。大家埋没已久。而今却要发掘出来。淘洗得净。将这一点不忍人之心。栽培浇灌。触处撞着。若决江河。有了天德。不怕没王道。有了美意。不怕没良法。故曰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世不太平。只是吾辈丧失此不忍人之心。而今学问。正要扩一体之义。大无我之公。将天地民物。收之腹中。将耳目心思。措诸天下。消尽自私自利之心。力持公己公人之念。这是真实有用之学。
分明不动声色。济之有余。却露许多形迹。费许大张皇。转恐于事无济。
心虽无他。术则不善。无学故耳。
中外仕途之病有两字。曰私。曰伪夫六合皆情缘。惟大小衙门。为秉公持正。矢心天日之地。今乃借得为之势。以结大小之欢。是曰私。庶绩皆实政。国民利病所关。而但以簿书文移。弥缝搪塞。一生精神。用在酬应世态。绸缪身家之处。互相欺罔。若谓当然。是曰伪。此仕途之贼。而斯民之蠹也。
已仕未仕者。熟复此语。有则改。无则勉。便是切要功夫。实在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