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资治通鉴长编 - 第 55 页/共 607 页
六月丙午,罢中元、下元张灯。
太仆少卿张洎上疏言边防曰:
夫御戎之道有三策焉,前代圣贤论之详矣。缮修城垒,依凭险阻,训戎,聚谷,分屯塞下,来则备御,去则勿追,策之上也。偃革櫜弓,卑辞厚礼,降王姬而通其好,输国货以结其心,虽屈万乘之尊,暂息三边之戍,策之次也。练兵选将,长驱深入,拥戈鋋而肆战,决胜负于一时,策之下也。
国家自戎马生郊,边防受敌,兵连祸结,属载于兹。邯郸致蹂践之虞,上谷失藩篱之固。飞刍挽粟,千里而遥,丁壮毙于转输,膏血涂于原野。尚赖圣君宵旰,广运神谋,自今夏以来,方隅稍定,糇粮以济,城邑粗安。然而敌人之情,变诈难测。或虑朔风渐劲,塞草具腓,乘大漠之苦寒,率穹庐之族类,南下燕、赵,复恣凭陵,则善败之机,未可量也。况河朔之地,杼柚其空,邑里邱墟,黎元荡析,倘后日之战,复有杀将覆军之祸,则赵、魏、镇、定,畴能守之?人心一摇,天下事去矣。国家素失蓟北之险,亡控守之处,是上策不举也;屯兵平原,与匈奴转战,劳弊已甚,胜负未定,是下策不足恃也。审矩天下之形势,忧患未已,唯与之通好,或可解纷。今山东诸侯,近不交战,访闻匈奴已还其庭,宜因此举通和之策。
夫屈伸变化,与道污隆,转危就安,圣人之务也。昔高祖奋布衣,起丰沛,诛暴秦,灭强楚,不五、七年平定天下。出师朔野,因于白登,爰从说士之辞,遂举和亲之策。迨至文、景,乘先代之业,开太平之基,至道兴行,兆民胥悦,海内田赋三十而税一,太仓之米红腐而不可食,内府之钱贯朽而不可校,巍巍功业,与三代比崇。及其火照甘泉,军屯细柳,则饰宗室之女出娉单于【七】。夫以高帝之雄材,文、景之淳化,岂力不足而德不至耶?而与之通者,盖视彼为不足较耳,安肯耗竭中国,为无用之举,伤害仁义,致彼此争锋乎?观典策之遗文,审安危之大计,惟圣人能之。结好息民,正在今日,倘或上天悔祸,异俗怀仁,奉大国之欢盟,息边城之烽燧,诚宗社之福也。
夫盛衰之理有数存焉,圣人因之以定其业。昔者隋季板荡,唐室勃兴,高祖、太宗肇升天位,英、卫、房、杜为佐命之雄。颉利可汗遽犯京邑,太宗躬枉车驾,以敦其夙好,广输财货,以厌其贪心。岁月荐更【八】,戎人寖弱,李靖数万之觽,擒而灭之。此王者蒙垢候时,歼强敌之明效也。
今契丹嬖臣擅轴,牝臸司晨,单于幽闭,权归母后,于越强大,处于嫌疑,部族之觽虽繁,攻夺之形已兆,滔天猾夏【九】,极恶穷凶。以人事言之,则岁纪未周,冒顿之谋必兴于敌帐矣。国家暂时降屈,以济艰屯,而取乱侮亡,其则何远?若契丹凭恃种落,张皇侵暴,逆天悖理,不奉绥怀,然圣人屈己济物之诚【一○】,已彰于天下矣。
秋七月丁酉,以御制诗文四十一卷藏于秘阁。
八月癸卯朔,秘书监李至与右仆射李昉、吏部尚书宋琪、左散骑常侍徐铉及翰林学士、诸曹侍郎、给事、谏议、舍人等,秘阁观书。上闻之,遣使就赐宴,大陈图籍,令纵观。翌日甲辰,又诏权御史中丞王化基及三馆学士并赐宴秘阁。先是,遣使诣诸道,购募古书、奇画及先贤墨迹,小则偿以金帛,大则授以官。数岁之间,献图籍于阙下者不可胜计,诸道购得者又数倍。乃诏史馆尽取天文、占候、谶纬、方术等书五千一十卷,并内出古画、墨迹一百一十四轴,悉令藏于秘阁。图籍之盛,近代所未有也。
乙巳,令左藏库籍所掌金银器皿之属,悉毁之。有司言中有制作精巧者,欲留以备进御。上曰:「将焉用此?汝以奇巧为贵,我以慈俭为宝【一一】。」卒皆毁之【一二】。左正言、直史馆谢泌贺曰:「圣意如是,天下大幸。」上性节俭,退朝常着华阳巾,布褐、紬绦,内服惟絁绢,咸屡经澣濯,乘舆给用之物,无所增益焉。
癸亥,李至上疏言:「晋、宋以来,皆有秘阁之号,设于禁中。唐室陵夷,斯因流荡。陛下运独见之明,下维新之诏,复建秘阁,以藏奇书,总髃经之博要,资乙夜之观览,斯实出于宸心,非因臣下之建议也。况睿藻宸翰,盈溢编帙【一三】,其所崇重,非复与髃司为比。然自创置之后,载经寒暑,而官司所处,未有定制。望降明诏,令与三馆并列,□其先后,着为永式。其秘书省既无书籍,元隶京百司,请如旧制。」上可其奏,列秘阁次于三馆。
丁卯,以起居舍人、直史馆吕佑之等分直昭文馆,太子中允和厢直集贤院。先是但有直史馆,于是始备三馆之职。厢,岘之弟也。
九月戊寅,以乡贡进士吕蒙叟为郾城县主簿,蒙庄楚邱县主簿,蒙巽沈邱县主簿,皆宰相蒙正诸弟,从其请而命之。初,蒙正父龟图多内宠,与妻刘氏不睦,并蒙正出之,颇沦踬窘乏,刘亦誓志不嫁。及蒙正始仕,乃迎二亲同居异室,奉养并至云。
崇仪副使郭载言:「臣前任使剑南,见川、峡富人多招赘貋,与所生子齿,富人死,即分其财,故贫人多舍亲而出赘,甚伤风化而益争讼,望禁之。」诏从其请。
冬十月乙巳,以同州观察推官钱若水为秘书丞、直史馆。若水,文敏之子也。初佐同州,知州性褊急,数以匤臆决事不当,若水固争不能得,辄曰:「当赔俸赎铜耳。」已而奏案果为朝廷及上司所驳,州官皆以赎论,知州媿谢,然终不改,前后如此数矣。
有富民家小女奴逃亡,不知所之,女奴父母讼于州,命录事参军鞫之。录事尝贷钱于富民不获,乃劾富民父子数人共杀女奴,弃尸水中,遂失其尸,或为首谋,或从而加害,罪皆应死。富民不胜拷掠,自诬服。具狱上州官审覆,无反异,皆以为得实。若水独疑之,留其狱,数日不决。录事诣若水厅事,诟之曰:「若受富民钱,欲出其死罪耶?」若水笑谢曰:「今数人当死,岂可不少留,熟观其狱词耶?」留之且旬日,知州屡促之,不能得,上下皆怪之。若水一旦诣知州,屏人言曰:「若水所以留其狱者,密使访求女奴,今得之矣。」知州惊曰:「安在?」若水因密送女奴于知州,乃垂帘引女奴父母问曰:「汝今见女,识之乎?」对曰:「安有不识也!」即从帘中推出示之,父母泣曰:「是也。」乃引富民父子悉破械纵之,其人号泣不肯去,曰:「微使君赐,则某族灭矣。」知州曰:「推官之赐,非我也。」其人趋谢若水,若水闭门拒之,曰:「知州自求得之,我何与焉。」其人不得入,绕垣而哭,倾家赀以饭僧,为若水祈福。知州以若水雪冤死者数人,欲为之论奏其功。若水固辞曰:「若水求狱事正,人不冤死,其论功非本心也。且朝廷若以此为若水功,当置录事何地耶?」知州叹服曰:「如此,尤不可及矣。」录事诣若水叩头愧谢,若水曰:「狱情难知,偶有过失,何谢也。」于是远近翕然称之,上亦闻其名。会枢密直学士寇准荐若水文学高第,召试学士院,面命以此官。
乙丑,赐知白州蒋元振绢三十疋,米五十石。元振江东人,清苦厉节,亲属多贫,不能赡养【一四】,闻岭南物贱,因求其官,寄家于潭州,尽留俸禄供给,元振啜菽饮水,缝纸为衣。颇以简易为政,民甚便之。秩满迁,转运使乞留,凡七、八年不得代。采访使言其状,上嘉叹久之,故有是赐。
丙寅,又赐知郓州须城县姚益恭绢三十疋,粟二十石。益恭,临济人,初为兴国军判官,以清干闻。召赴阙,老幼千余人遮道,不得发,至有涕泣者,益恭逮夜开城门遁去。其在须城,鞭朴不用,境内大治。民数千人三遮转运使乞留,相率如浮屠宫饭僧以邀福,愿益恭来代。采访使言其状,故有是赐。
初,枢密副使张齐贤微时丧其父,依河南府佐史张怀信,乃克葬。及贵,常兄事之,乡里推其笃行,赵普因是力荐之。于是齐贤上言,以怀信为兄,诏授郑州司马。
上遣殿直张明至定州,谕都部署李继隆曰:「若敌复入寇,朕当亲讨,卿勿以为虑。」继隆上奏曰:「建侯行师,乃国家之旧制,临阵忘死,亦臣子之常规。岂有身握重权,坐食丰禄,不念扞城而御侮,更烦清跸以省方。夙夜自思,启处无措。伏自北戎肆孽,边邑多虞,陛下不以臣治兵乏谋,任以疆事,臣敢不讲求军志,震耀戎容,奉扬天声,以遏外侮。然臣奉辞之日,曾沥愚衷,诚以蜂蚁之妖,必就鲸鲵之戮,臣子之分,死生以之,望不议于亲巡,庶靡劳于天步。今日遽聆圣诲,将决龙行,长驱组练之师,徐按和銮之驭,宣威朔野,问罪穹庐。且一人既行,百司景从,千乘万骑,雷动风趋,郡县供馈以斯勤,驿传驱驰而甚远。况乃穷荒残孽,绝漠微妖,责在帅臣,决期殄戮,臣虽驽弱,誓死为期。仰望鸿慈,特寝兹议。」是岁,契丹亦不敢大为边患云。
十一月丁丑,知安州、侍御史李范上言:「故殿中丞、通判州事金行成【一五】,本高丽人,宾贡举进士中第。高丽国王表乞放还,行成自以筮仕中朝,思有以报,不愿归本国。父母垂老,在海外,旦暮思念之,恨禄养弗及,命画工图其像置于正寝,行成与妻更居旁室,晨夕定省上食,未尝少懈。行成疾且革,召臣及州官数人至其卧内,泣且言曰:『外国人仕中朝为五品官,佐郡政,被病且死,无以报主恩,瞑目于泉下亦有余恨。二子宗敏、宗讷皆幼,家素贫,无他亲可依,行委沟壑矣。』行成既死,其妻誓不嫁,养二子,织履以自给,臣窃哀之。」诏以宗敏为太庙斋郎,礼部即与收补,俾安州月以钱三千、米五石给其家,长吏常岁时存问,无令失所。
十二月,时髃臣升殿奏事者,既可其奏,皆得专达于有司,颇容巧妄。左正言、直史馆谢泌请自今凡政事送中书,机事送枢密院,财货送三司,覆奏而后行。辛酉,诏从泌请,遂着为定制。中外所上书疏亦如之。
大理寺丞王济为刑部详覆官,屡上封事。会遣使提总诸道茶、盐、酒税,且察访民间利病及吏治能否,上顾问左右:「刑部有好言事者为谁?」左右以济对,上即授之。既踰月,改命通判镇州。牧守多勋旧武臣,倨贵陵下,济未尝挠屈。戍卒颇恣暴不法,夜或焚民舍为盗,一夕报有火,济部壮士数十潜往觇伺,果得数辈并所盗物,即斩之,驰奏其事,上大喜。都校孙进使酒无赖,殴折人齿,济不俟奏,杖决送阙下,军府畏肃。连三诏褒銟焉。
注 释
【一】目为馆驿「目」原作「因」,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宋史卷四八八交址传、长编纪事本末卷一二交趾内附改。
【二】自言近岁与蛮寇接战「岁」原作「日」,据同上书改。
【三】或自歌劝酒「歌」下原衍「以」字,据同上书删。
【四】历级而升「级」原作「阶」,据宋本、宋撮要本及职官分纪卷四九勋官改。
【五】以兵部郎中孔承恭为太常少卿「太常」下原有「寺」字,据宋本、宋撮要本及本编文例删。
【六】于是父子又同日面赐章服「面」原作「而」,据同上书改。
【七】则饰宗室之女出娉单于「娉」原作「嫁」,据各本改。
【八】岁月荐更「荐」原作「若」,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九】滔天猾夏「猾」原作「滑」,据宋本、宋撮要本改。阁本作「草菅人命」。
【一○】然圣人屈己济物之诚「然」原作「于」,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一】汝以奇巧为贵我以慈俭为宝「巧」、「慈」二字原脱,据宋本、宋撮要本补。
【一二】卒皆毁之「卒」原作「令」,据宋本、宋撮要本、阁本改。
【一三】盈溢编帙「编」原作「缣」,据宋本、宋撮要本及宋会要职官一八之四八改。
【一四】不能赡养「赡」原作「膳」,据宋本、宋撮要本改。
【一五】故殿中丞通判州事金行成「殿中」下原脱「丞」字,据同上书补。
续资治通鉴长编
卷三十二
卷三十二
起讫时间 起太宗淳化二年正月尽是年十二月
卷 名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十二
帝 号 宋太宗
年 号 淳化二年(辛卯,991)
全 文
春正月,先是供奉官、殿直有四十年不迁者,乙酉,始置内殿崇班在供奉官之上,左右侍禁在殿直之上,差定其奉给,以次授之。改殿前承旨为三班奉职,端拱中置借职承旨,于是改为三班借职。旧有文班承旨,率以贡举有材武、试弓箭中选者为之,端拱后各迁秩,或物故,因不置。
上尝与近臣论将帅,因言:「前代武臣,难为防制,苟欲移徙,必先发兵备御,然后降诏。若恩泽姑息,稍似未篃,则四方藩镇,如髃犬交吠。周世宗时,安审琦自襄阳来朝,喜不自胜,亲幸其第。今且无此事也。」吕蒙正曰:「上之制下,如臂使指,乃为合宜。倘尾大不掉,何由致理!」上曰:「今之牧伯,至于士卒,尽识朕意,苟稍闻愆负,固无矜恕之理,所以人人各务检身也。」王沔曰:「周李谷以宰相招讨淮南,卒无显效。」上曰:「朕当时在兵间,备睹之矣。谷但深居高处,列校稀见其面,苟见之,则直省吏揖而进,以介胄之士为趋揖之容,甚簄阔也。当拔寨之际,非李重进以劲卒援之,几狼狈矣。」
二月,上修正殿,颇施彩绘,左正言、直史馆谢泌上疏谏。癸丑,命悉去彩绘,涂以赭垩。
丁巳,凉州观察使、判雄州事刘福卒,赠太傅、忠正节度使。福武人,不知书,御下有方略,为政简易,人甚便之。在雄州五年,境内宁谧,百姓遮转运使,愿追述治迹,以其状闻,诏许立遗爱碑于牙门外。福既贵,诸子尝劝福建大第,福怒曰:「我受禄甚厚,足以僦舍庇汝曹,固当以身许国,未有尺寸之效以报恩,岂可营居第为自安计乎!」卒不许。没后,上闻其言,以白金五千两赐其子,令市宅以居焉。
三司尝建议剑外赋税轻,诏监察御史张观乘传按行诸州,因令稍增之。观上疏言:「远民易动难安,专意抚之,犹虑其失所,况增赋以扰之乎?设使积粟流衍【一】,用输京师,愈烦漕挽之力,固不可也。分兵就食,亦非安全之策,徒敛怨于民,未见国家之利。」上深然其言【二】,因留不遣。
其后,观复上疏言:「臣凭借光宠,备位风宪,每遇百官起居日,分立于庭,司察不如仪者举奏之,因见陛下天慈优容,多与近臣论政,德音往复,颇亦烦劳。至于有司职官,承意将顺,簿书丛脞,咸以上闻,岂徒亵□至尊,实亦轻紊国体。况帝王之道,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列于缃素,垂为轨范,不可不谨也。若夫方今之急者,匈奴未灭,边鄙犹耸,阴阳未序,仓廪犹虚,淳朴未还,奢风尚炽,县道未治,逋逃尚多,刑法未措,禁令犹密,坠典未复,封祀犹阙,凡此数者,朝廷之急务也。诚愿陛下听断之暇,宴息之余,体貌大臣【三】,与之扬搉,使沃心造膝,极意论思,则治体化源,何所不至。
臣又尝读唐史,见贞观初始置崇文馆,命学士耆儒更直互进,听朝之隙,则引入内殿,讲论文义,商搉时政,或日旰忘倦,或宵分始罢,书诸信史,垂为不朽。况陛下左右前后皆端士伟人,幸望端拱凝旒,收视反听,释循常之务【四】,养浩然之气,深诏近臣【五】,阐扬真风,上为祖宗播无疆之休,下为子孙建不拔之业,自然成、康、文、景不独专美于昔时,尧、舜、禹、汤自可追踪于今日。与夫较量金谷,剖析毫厘,以有限之光阴,役无涯之细务者,安可同年而语哉!」上览而善之,召赐五品服,以为度支判官。
闰二月,以郑文宝为陕西转运使【六】,许便宜从事,恣用库钱。会岁歉,文宝诱豪民出粟三万斛,活饥者八万六千余人。
戊寅,秘书监李至进新校御书三百八十卷,上因从容谓之曰:「人之嗜好,不可不戒。不必远取前古,秖如近世符彦卿,累任节镇,以射猎驰逐为乐,于是近习窥测其意,争献鹰犬,彦卿悦而假借之,其下因恣横侵扰。故知人君当澹然无欲,勿使嗜好形见于外,则奸佞无自入焉。朕年长,他无所爱,但喜读书,多见古今成败,善者从之,不善者改之,斯已矣。」至拜舞称贺。
庚辰,以瀛州防御使安守忠知雄州。守忠尝与僚属宴饮,有军校谋变,衷甲及门。阍吏狼狈入白,守忠言笑自若,徐顾坐客曰:「此辈酒狂耳!」实时擒获,人颇服其量。
己丑,诏:「京城无赖辈相聚蒱博,开柜坊,屠牛马驴狗以食,销铸铜钱为器用杂物,令开封府戒坊市,谨捕之,犯者斩,匿不以闻及居人邸舍僦与恶少为柜坊者同罪。」
是月,命翰林学士贾黄中,苏易简干当差遣院,李沆同判吏部流内铨。学士领外司,自此始也。(史臣梁周翰论其失当,今不取。)
内出御制飞天蛾、大海求明珠二碁势,示三馆学士,皆不能晓。上召中使裴愈授以指要,史馆修撰范杲等相率上表称谢。
三月己巳,上以岁旱蝗,手诏吕蒙正等曰:「元元何罪!天谴如是,盖朕不德之所致也。卿等当于文德殿前筑一台,朕将暴露其上,三日不雨,卿等共焚朕以答天谴。」蒙正等皇恐谢罪,匿诏书。翌日而雨,蝗尽死。
先是,上召近臣问时政得失,枢密直学士寇准对曰:「洪范天人之际,其应若影响【七】。大旱之证,盖刑有所不平。顷者祖吉、王淮皆侮法受赇,赃数万计。吉既伏诛,家且籍没,而淮以参知政事沔之母弟,止杖于私室,仍领定远主簿。用法轻重如是,亢暵之咎,殆不虚发也。」上大悟,明日见沔,切责之。
是月【八】,翰林学士宋白等上新定淳化编敕三十卷。
夏四月庚午朔,诏罢端州岁贡石砚。
辛巳,以枢密副使张齐贤、给事中陈恕并参知政事,宣徽北院使、签书枢密事张逊为枢密副使,枢密直学士温仲舒、寇准并为枢密副使,枢密副使张宏罢为吏部侍郎。宏懦谨,无他策略。居内庭,见胥吏必先劳揖。性吝啬,好聚蓄。不为时所重。
度支使李惟清为盐铁使。惟清尝以帐式奏御,上曰:「费用若此,民力久何以堪!曷由简省,即便裁度。」惟清曰:「比开宝、兴国之际,其数倍多。鴜以边事未宁,屯兵至广,臣观将帅,诚未得人。臣闻汉有卫青、霍去病,唐有郭子仪、李晟,西戎北敌望而畏之。如此,则边事息而支用减矣。望国家精择将帅,以有威名者护塞,庶节费用。」上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之玁狁,髃觽变诈,与古不同。朕每计之,自有成算。至于选用将帅,亦须深体今之机宜。如韩、彭虽古名将,若以彼时之见,便欲制今之敌,亦恐不能成功名。今纵得其人,未可便如往时,委之能成功业。此乃机事,卿所未悉。」
初,赵普出守西洛,吕蒙正以□简自任,王沔怙恩招权,政事多决于沔。沔先与张齐贤同被进擢,掌枢务【九】,颇不睰。齐贤出守代州,沔遂为副使。参知政事陈恕筦盐铁,性苛察,亦尝与沔忤。于是,齐贤与恕并在中书,沔心不自安,虑髃官有以中书旧事告齐贤等。己丑,左司谏、知制诰王禹偁上言:「请自今髃官诣宰相及枢密使,并须朝罢于都堂请见,不得于本厅延揖宾客,以防请托。」沔喜,即白上施行之,仍令御史台宣布中外。
左正言、直史馆谢泌上言,以为:「如此,是疑大臣以私也。书云:『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张说谓姚崇外则簄而接物,内则谨以事君,此真得大臣之体。今天下至广【一○】,万几至□,陛下以聪明寄于辅臣,苟非接见髃官,何以悉知外事!若令都堂候见,则髃官请见【一一】,咨事无时,是大臣常须有执事于都堂,无解衣之暇。古人有言曰:『疑则勿用,用则勿疑』。若政在大夫,禄去公室,国祚衰季,强臣擅权,当此之时,可以为虑。今陛下鞭挞宇宙,总揽豪杰【一二】,朝廷无巧言之士,方面无姑息之臣,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书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今日之谓也。奈何疑执政大臣,为衰世之事乎!昔孔光不言温室中木,顾雍封侯三日,家人不知,谢安石对客围碁,捷书至而客不觉,大臣当谨密如此,虽妻子犹不得闻,况他人乎!使非其人,当斥而去之,既得其人,任之以政,又何疑也!设若杜公堂请谒之礼,岂无私室乎?塞相府请求之门,岂无他径乎?此非陛下推赤心以待大臣,大臣展四体以报陛下之道也。王禹偁识量庸浅,昧于大体,妄率胸臆以蔽聪明,狂躁之言,不可行用。」上览奏嘉叹,即命追还前诏,仍以泌所上表送史馆。(国初,不喜人附会权势,故大臣不于私第见客,百官亦罕造门,只诣中书请谒,日不下百辈。宰相动至午际不得就食,敕牒或未印署,堆积几案,政事停壅,其中干以私者盖十八九。议者以禹偁所论不为不当,但病其须于政事堂邀宰相相见为难尔。此据章德象会要,王珪因之,当考。)
五月乙巳,复置折博仓。(折博仓即折中仓也,端拱二年九月初置,寻以岁旱中止,今仍复之。)
左正言谢泌数奏章论时政得失,上嘉其忠荩。丙辰,擢左司谏,赐金紫,□钱三十万【一三】。泌一日得对便殿,上复面加赏激【一四】,泌谢曰:「陛下从谏如流,故臣得以竭诚。昔唐末有孟昭图者朝上谏疏,暮不知所在。前代如此,安得不乱!」上动容久之。
六月甲戌,忠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潘美卒,赠中书令,谥武惠。
乙酉,汴水决浚仪县,坏连堤【一五】,泛民田。上昧旦乘步辇出干元门,宰相、枢密使迎谒于路,上谓曰:「东京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车驾入泥淖中,行百步,从臣震恐,殿前都指挥使戴兴叩头恳请车驾回【一六】,兴遂捧承步辇出泥淖中。诏兴督步卒数千塞之。日未昧,而堤岸屹立,水势遂定,始就次,太官进膳,亲王、近臣皆泥泞沾衣。知县事宋炎亡匿不敢出,上特赦其罪。
丁亥,诏右正言、直史馆王世则,殿中丞、直史馆王旦、张复,殿中丞、直集贤院程宿,赞善大夫、史馆检讨、兼秘阁校理杜镐,秘书郎、直史馆李宗谔等,检讨皇太子、亲王、皇族、后族等故事。仍令史馆修撰贾黄中等编录进呈。复,开封人也。
都官员外郎、知杂事范阳张郁【一七】上言:「正衙之设,谓之外朝。髃臣辞见及谢,皆先诣正衙,见讫,御史台具官位姓名以报,合门方许入对,此国家旧制也。自干德以后,始诏先赴中谢,后诣正衙,至今有司遵行。而文武官中谢、辞见之后,多不即诣正衙,致朝纲之隳废。欲望自今内外官中谢后,次日并赴正衙【一八】。内诸司遥领刺史者,及合门通事舍人已上新授者,皆同百官例,并赴正衙辞、谢。出使急速,免衙辞者,亦须具状报台【一九】,违者罚一月俸。」
郁又言:「案令式,每假日,百司不奏事。陛下忧勤万机,虽遇旬假,亦亲听断【二○】。迩来文武百官,多就假日辞、谢,贵就便坐【二一】,以免舞蹈之仪。望自今假日除内职及将校【二二】,合门不得引接辞、谢,其受急命者,不在此限。」
又言:「内殿起居,百官皆露立于廊庑之下。望自今前一日设幕次于合门外,及复令御史重戴。」诏皆从之。重戴者,大裁帽之遗象也,本岩叟野夫之服,以帛为之,后魏文帝自云中徙代以赐百僚。国初,但御史服之,其后,诏两省及尚书省五品以上皆服,枢密、三司使副则否。(太宗初即位,申严正衙辞谢之制,张郁自今犹以为言,岂太平兴国之诏盖未施行故耶?当考。)
秋七月己亥,上谓三司使李惟清等曰:「夫货财所以济用度,或取之不以其道,违朕惠养庶民之意,岂能召和气乎!当共务均节,无致厚敛于下。」(己亥,初二日也。本纪专著上语,不因他事。实录无之。宝训则以此语系之端拱二年二月李惟清请调河南民运粮之后,不知宝训何据?然宝训于年月先后,或多不得其实,本纪又专著此,必不妄,今从之。)
李继迁闻翟守素将兵来讨,恐惧,奉表归顺。丙午,授继迁银州观察使,赐以国姓,名曰保吉【二三】。赵保忠又荐其亲弟继冲【二四】,上亦赐姓,改名保宁,授绥州团练使。封其母罔氏西河郡太夫人。(王禹偁草继迁制词【二五】。)
先是,祠祀文命著作局官属临事撰进,多不合典礼。秘书监李至撰成数百道,号正辞录,凡三卷,以进,诏永为定式。
八月丁卯朔,诏两浙诸州,先是钱俶日,募民掌榷酤,酒醨坏,吏犹督其课,民无以偿,湖州万三千三百四十九瓶,衢州万七千二百八十三瓶,台州千一百四十四石,越州二千九百四石七斗,并毁弃之,勿复责其直。
上钦恤庶狱,虑大理、刑部吏舞文巧诋,己卯,置审刑院于禁中,以枢密直学士李昌龄知院事,兼置详议官六员。凡狱具上奏者,先由审刑院印讫【二六】,以付大理寺、刑部断覆以闻,乃下审刑院详议,中覆裁决讫,以付中书,当者即下之,其未允者,宰相复以闻,始命论决。鴜重谨之至也。(会要称:法官议覆居道安狱,依违卤莽,皆坐迁谪,因置审刑院。今实录八月己卯初置审刑院,己卯,十二日也。九月戊戌,王禹偁等始免官,戊戌,初二日也。先后或失其序,岂禹偁等系狱二十余日乃论决耶?不然,会要误也。今但依实录所书,更须考之。司马光记闻称赵普出镇,太宗患中书权太重,且事繁,宰相不能悉领理,向敏中时为谏官,上言请分中书刑房置审刑院。按实录、向敏中虽以左司谏知制诰,初不闻有此议,国史及他书亦弗载,不知光何所据也。且置审刑院,其意不过钦恤庶狱耳,岂能分中书权,省其事耶?疑此说或误,更须考之。杨亿谈苑但云「审刑院本中书刑房,宰相所领之职,于是析出」,亦不云中书权太重故也。)
丁亥,□州言戎人七十三户四百余口内附。上因谓近臣曰:「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帝王用心,常须谨此。」
九月丁丑,户部侍郎、参知政事王沔,给事中、参知政事陈恕,并罢守本官。初,给事樊知古屡任转运使,甚得时誉,及为户部,频以职事不治,诏书切责,名益减。雅与恕亲善【二七】,上每言及计司事有乖违者,恕具以告之,欲令知古尽力。知古后因奏对,遂自解。上问知古:「何从得此?」知古曰:「陈恕告臣。」上怒恕泄禁中语,疾知古轻脱,□知古皆罢之。沔以弟淮故,数为枢密副使寇准所诋,上亦寤沔任数好诈,非廊庙器,遂与恕同日俱罢。沔奉诏,见上,涕泣不愿离左右,不数日,须鬓皆白。
上尝谓近臣曰:「屡有人言储贰事,朕颇读书,见前代治乱,岂不在心!且近世浇薄,若建立太子,则宫僚皆须称臣。宫僚职次与上台等,人情之间,深所不安。盖诸子冲幼【二八】,未有成人之性,所命僚属,悉择良善之士,至于台隶辈,朕亦自拣选【二九】,不令奸险巧佞在其左右。读书听书,咸有课程,待其长成,自有裁制。何言事者未谅此心耶?」于是左正言、度支判官宋沆等五人伏合上书【三○】,请立许王元僖为皇太子,词意狂率,上怒甚,将加窜殛,以惩躁妄。而沆又宰相吕蒙正之妻族,蒙正所擢用,己亥,制词责蒙正以援引亲昵,窃禄偷安,罢为吏部尚书。
初,温仲舒与蒙正同年登第,情契笃密。仲舒前知汾州,坐私监军家婢,除籍为民,穷栖京师者屡年,蒙正在中书,极力援引,遂复籍。及骤被任遇【三一】,反攻蒙正,蒙正以之罢相,时论丑之。
命左仆射李昉兼中书侍郎,参知政事张齐贤为吏部侍郎,并平章事。
翰林学士贾黄中、李沆并为给事中、参知政事。沆初判吏部铨,因侍曲宴,上目送之曰:「李沆风度端凝,真贵人也。」不数月,遂与黄中俱蒙大用。
上尝召见黄中母王氏【三二】,命坐,谓曰:「教子如是,真所谓孟母矣。」作诗赐之,颁赐甚厚。
庚子,以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王化基为御史中丞。化基尝慕范滂揽辔澄清之志,献澄清略,言五事。
其一复尚书省,曰:「国家立制,动必法天,并建官属,以尊王室。且尚书省上应天象,对临紫垣,六卿拟喉舌之官,郎吏应星辰之位【三三】,斯实干文昭著,政事具明。方今省曹之名,未称朝廷之盛。夫三司使额【三四】,乃近代权制,判官、推官、勾院、开折、磨勘、凭由、理欠、孔目、勾押前行后行,皆州郡官司吏局之名也。臣今请废三司,止于尚书省设六尚书分掌其事。废判官、推官,设郎官分掌二十四司及左右司公事,使人掌一司。废孔目、勾押前行后行为都事、主事、令史、书令史。废勾院、开折、磨勘、凭由、理欠等司【三五】,归比部及左右司。如此,则事益精详,且尽去其州郡职局鄙俗之名也。六卿如阙本官,即选名品相近、有才望者权,其尚书郎官如阙本官,即于两省三院选明干有清望者依资正除。所贵尚书省无驳杂之官。其二十四司公事,若□简不同,望下本官属参酌其类,均而行之。」
其二谨公举,曰:「朝廷频年下诏,以类求人。但闻例得举官,未见择其举主。欲望自今别立名籍,先择朝官有声望者,各令保举所知,其举到职官员数,仍置簿籍,□举主名姓录在籍中。其受举之官,如经任使,实着廉能,所司举行赏典,特旌举主。若所举官贪赃败露,举主并当连坐。臣又思陛下自登宝位,十有余年,七经抡选,甚得英俊,窃虑久沈下位,或处远官,望令采访,及州长吏察廉以闻,次第升擢,亦同置籍中。」
其三惩贪吏,曰:「夫贪吏临民,其损甚大,或则屈法,或则滥刑,或因公以逼私,或缘事以行虐,使民受弊甚于蠹焉。蠹盛则木空,吏贪则民弊。若乃不求人听,不以法绳,则夷、齐不能守正廉之规,颜、闵不能持德行之操。盖中人以降,其性如水,器方则方,器圆则圆,固无定质,悉由拘制也。望令诸路转运使副【三六】兼采访之名,令觉察部内州、府、军、监长吏。候澄清一部,见其实效,到阙日,待以殊常不次之命,置以殿廷侍从之名。所贵顾问知四方之事,抑亦劝外官之求治也。」
其四省□官,曰:「昔唐、虞建官惟百,亦克用乂,故曰:『官不必镝,惟其人。』斯乃率从简易,去其烦扰也。国家封疆民物,广逾前世,恢张万务,分设庶官,方之近朝,实倍常数,意欲丰财厚利,尽入牢笼,其如蠹国耗民,转加残弊!臣尝思二十年前客游江、淮诸郡,其间扬、楚最曰要冲,水陆两途,咽喉数国,务穰事觽,地广民□,然止设知州一人在衙区分,其余通判本州岛,推官及州官等,并皆分掌盐酒商税、仓场库务【三七】,当时亦闻办集,兼少刑狱争讼。臣昨十年前【三八】任扬州职官时,见朝廷添置监临事务朝官及使臣等【三九】,有逾本州岛数倍,实恐天下诸州似此□多,虑伤费用,兼长刑名。今以朝官、诸色使臣及县令、簿、尉等所费,高卑相半,折而计之,一人月费不翅十千,以千人约之,岁计用十余万,更倍约之,万又过倍。此或皆是廉白之吏,止伤于公府之费尔。若或贪婪之吏,布于天下,则兼更取于民间者又数倍焉,祖吉之类是也。如此,则得非蠹国耗民乎?望令逐部转运使副,与知州同议裁减,及诸县令、簿、尉等,自前多不置,县尉以主簿兼之,亦乞令相度废省。」
其五择远官,曰:「负罪之人,多非良善,或贪婪残暴,凶很踰违,若授以远地亲民之官,或秉性不悛,用情自任,事欺遐僻,纵毒伤残,远民罹殃,卒莫上诉,甚非抚人怀远之意也。望自今凡负罪之人不许任四川、广南为长吏。」书奏,上嘉纳其言,即有意大用。
辛丑,责宋沆为宜州团练副使。
甲辰,以枢密副使张逊知枢密院事,温仲舒、寇准同知院事。知院之名,自此始。逊、仲舒、准仍并带副使,自后或以正官或检校官为之,秩与副使同。
初,宋沆与左正言尹黄裳、冯拯,右正言王世则、洪湛共伏合请立皇太子【四○】,沆既先黜,乙巳,命黄裳知邕州,拯知端州,世则知象州,湛知容州。黄裳、世则、湛皆直史馆,并解其职。湛,上元人也。
上闻殿中丞郭延泽、右赞善大夫董元亨皆好学,博通典籍,诏宰相召问经史大义,条对称旨。冬十月丁卯,并命为史馆检讨。延泽,廷谓之子也【四一】。(董元亨附延泽传,未见邑里。)
辛巳,翰林学士承旨苏易简续翰林志二卷以献,上嘉之,赐诗二章,纸尾批云:「诗意美卿居清华之地也。」易简愿以所赐诗刻石,昭示无穷。上复为真、草、行三体书书其诗,命待诏吴文赏刻之,因篃赐近臣。又飞白书「玉堂之署」四大字,令中书召易简付之,牓于厅额,上曰:「此永为翰林中美事。」易简曰:「自有翰林,未有如今日之荣也。」
左谏议大夫韩丕起寒素,以冲澹自处,不奔竞于名宦,上甚嘉重之,己丑,命丕守本官、知制诰,为翰林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