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 第 60 页/共 72 页

名振以蛟关天险,又海上诸军熟于风信,敌必不能猝渡;乃留阮进守横水洋、大学士张肯堂以兵六千守舟山,自率兵奉监国捣吴淞以牵制之。或谓曰:『物议谓公藉此避敌』!名振曰:『吾母妻、子弟皆在城中,吾岂有他心哉』!遂发。既而舟山不守,大学士沈宸荃每咎其恃险轻出,以致败。后宸荃舣舟南日山,遭风失维,不知所之;故时有疑名振覆之以弭谤者。   徐鼒曰:全祖望云:『论者谓定西挟监国以逃,而特覆沈公以弭谤。是时一门眷属尽在危城,■〈厂外勤内〉■〈厂外勤内〉挟王以逃,则必无是理』。鼒尝读汪光复「航海遗闻」,而知名振奉监国航海之行,不可以成败论也。方舟山戒严,监国携世子欲登舟;名振谏曰:『臣母耄年,不敢轻去,恐寒将士心。主上督率六师,躬擐甲冑,是为有辞;世子岂可遽去?将为民望邪』!夫人情莫不乐生恶死,监国既有登舟之行,不可以援而止之而止,而君臣死守孤城,势将坐困,不得已而出捣吴淞;既不逆监国远避之旨,且批亢捣虚,形格势禁,于彼此犄角之谋亦较得。名振所云「躬擐甲冑,是为有辞」者,盖亦死中求生之策也;彼耳食者何知哉!   八月乙巳朔,明兵部右侍郎傅鼎铨犹在南昌狱;谕降不屈,死之。   是日得处决旨,众为涕泣。鼎铨扬扬如平时,闻吹角声,曰:『可以行矣』!语左右曰:『我不畏死,不可缚』!徐行至顺化门,南向再拜;行刑者请跪,叱曰:『自被擒来,为谁屈膝者!今日欲我跪邪』?坐桥上,手整领衣就刃;行者手颤,堕泪。初,鼎铨以北都之亡污贼命,为乡人所鄙;尝欲求一死,所以自涤。先置木主书死年,而空其月日;死后搜笥得之。   丙辰(十二日),明鲁兵部右侍郎王翊招兵奉化被执;不屈,死之。   七月,翊闻王师三道下舟山,乃复入山集散亡为援;而诸将死亡殆尽,旁皇故寨。二十四日夜,有大星坠地,野鸟惊噪;父老忧之。诘朝,将由奉化出天台;至北溪,为团练兵所执,部下参军蒋士铨从之。过奉化,题绝命诗;每日束帻掠鬓,谓守者曰:『使汝曹见此汉宫威仪也』。八月十三日,我群帅毕集于定海,总督陈锦讯之;翊坐地抗声曰:『毋多言!成败利钝天也,汝又何知』?群帅愤其积年倔强,聚射之,中肩、中颊、洞胁者三,如贯植木,不少动;斧其首,始仆。时年三十有六。从翊者二仆:一曰石必正、一曰明知,不肯跪;掠之则跪而向翊,并杀之。枭翊首于宁波之西门;故按察副使陆宇■〈火鼎〉亦鄞县六狂生之一也,与钱肃乐故部将江汉、翊部下毛明山以计窃其首,归藏之密室。每寒食、重九,招同志祭之,赋诗恸哭;虽家人莫知其为谁祭也。越十二年为康熙癸卯(一六六三),宇■〈火鼎〉以海上事牵连入狱,有司籍其家;既去,其女屏当遗弃,于柜中得一锦函启之,则赫然人头也。宇■〈火鼎〉之弟宇燝哭之曰:『此王侍郎头,而得不为有司所录,天也』!束蒲为身,瘗之。宇■〈火鼎〉出狱,不及家而死。   翊死,遗一女年十三,许嫁黄宗羲子;以例,没入勋贵家。参领某怜其为忠臣女,抚之如所生。有刘弁者,求之;女不可。参领难之,女突出所佩剑自刎死。参领大惊,以剑殉葬焉。   丙寅(二十二日),明鲁荡湖伯阮进与我大清兵战于定海之螺头门;败绩,与岐阳王裔孙李锡祚皆死之。   王师试舟海口,阮进邀击之,以三舟突阵,夺楼船一、战舰十,馘十一人而纵之还。丙寅大雾,咫尺不相睹;顷之,王师悉抵螺头门(考曰:即蛟门,亦名定关),守陴者方觉。适进自海门还,遇之横水洋;以火球掷我舟,风反师熸,进面烂焉。锡祚往救之,被创力竭;同投水死(考曰:「纪略」谓进投水死;而汪光复「航海遗闻」云:『进堕水被擒,我督台命舁进招抚守城将士,不从;攻之不下,被炮伤以二千计』。似进未尝死者。存之俟考)。   九月丙子(初二日),舟山星陨如雨。是日城陷,明鲁元妃张氏及大学士张肯堂、礼部尚书吴锺峦、兵部尚书李向中、工部尚书朱永佑等皆死之;定西侯张名振遂奉监国鲁王航于海。   安洋将军刘世勋、左都督张名扬统精兵五百、义勇数千与王师背城战,杀伤过当。名扬,名振弟也。九月初一日乙亥,中军金允彦、主事邱元吉以城中火药尽,跳城降;城中脔其子,而呼名振还救。王师知救兵到,攻益急;夜半星陨如雨,远近大骇。午刻,诸军力不支,城陷。时名振会师火烧门外,离城六十里,候潮长进发;突见城中烟焰蔽天,知不可救,乃解维去。寻闻母范氏、妻马氏、弟名扬偕其幼弟及妾阖门举火自焚死,恸哭曰:『臣误国、误家,死不足赎』!奋身欲投海,监国与诸将救之乃止;乃复扈监国航海。明年春,次于鹭门(事详后)。   元妃张氏者,鄞人;初以丙戌(一六四六)春入宫,次会稽张妃下。江上之溃,总兵张国柱劫宫嫔于海,妃在副舟中获免,伏荒岛数日,飘泊至舟山,而监国已入闽,张肯堂遣官护之达长垣,监国册为元妃。尝言会稽张;妃父国俊事,妃叹曰:『是何国家!是何勋戚!而尚尔尔乎』?凡亲族之至者,悉遣之。刘世勋之出战也,议分兵送宫眷出;妃传谕辞曰:『将军意良厚!然蛎滩鲸背之间,惧为奸人所卖,则张妃之续也;愿得死此净土』。城陷,整簪服北向拜,投井死;义阳王妃杜氏、宫蛾张氏并从之。锦衣指挥王朝相、内臣刘潮舁巨石填井,即共刎其旁。   张肯堂尝于邸中筑雪交亭,夹一梅一梨,花开则两头相接;叹谓部将都督汝应元、门生礼部主事苏兆人曰:『此吾止水也』!兆人曰:『公死,兆人必不独生』。又抚孙茂滋,顾应元曰:『下官一线之托,其在君乎』?应元曰:『诺』!于是蓦然去,披缁普陀寺为僧;而兆人始终相从。城陷之先一夕,吴锺峦至,相与作永诀词(考曰:肯堂词云:『虚名廿载误尘寰,晚节空余学圃间;难赋「归来」如靖节,聊歌「正气」续文山。君恩未报徒长恨,臣道无亏在克艰。寄语千秋青史笔,「衣冠」二字莫轻删』!后制府以二十金购此手迹,一老兵得之以献,赏之不受;曰:『我志在表扬忠义,岂为金邪』?附志之);因谓家属曰:『毋为人辱』!比晨,集雪交亭,蟒玉南向坐,视其四妾方氏、周氏、姜氏、毕氏及冢妇沈氏(即茂滋母)、女孙茂漪先后就缢投井死,诸婢仆妇之从死者复十九人。呼茂滋曰:『汝可不死』!甫自引缳,家人报苏仪部缢庑下(考曰:兆人绝命词曰:『保发严臣节,扶明一死生;孤忠惟自许,义重一身轻』。又黄毓祺之死,舟山传其狱中诗,自肯堂、锺峦以下皆和之。兆人有句云:『不改衣冠可为士,误移头面即成魔』之句;附录之);亟呼酒往酹之曰:『君少待我』!遂复入缳以卒。中军将林志灿、林桂掖茂滋行,甫出门而乱兵集。茂滋脱去,而志灿、桂与守备吴士俊、家人张俊、彭欢皆格斗死。明日,应元自普陀奔入城,请于大帅,瘗之普陀之茶山。后茂滋卒,应元筑庵墓旁以终。   锺峦初见朝政尽归武臣,叹曰:『当此之时,惟见危授命,是天下第一等事;避世深山,亦天下第一等事』。都御史黄宗羲尝招之居四明山;答以书曰:『故人有母,固应言归;老生从王所在,待尽而已』。遂退居普陀。闻舟山师溃,乃慷慨谓人曰:『昔吾师高忠宪公(考曰:谓高攀龙)、吾弟子李仲达(考曰:谓李应升)死珰祸,吾友马君常(考曰:谓马世奇)死国难,吾皆为诗哭之;吾门生钱希声(考曰:谓钱肃乐)从亡死,吾子福之倡义死,吾亦为诗哭之。今老矣!不及此时寻一块干净土,即一旦疾病死,何以见先帝、谢诸君于地下哉』!乃渡海入城,与肯堂诀曰:『吾于前途待公』!至文庙右庑,奉先师神位,举火自焚死(考曰:锺峦绝命词有云:『只因同志催程急,故遣临行火浣衣』之句)。   李向中既晋尚书,见悍帅迭起,事不可为;叹曰:『此所谓「是何天子、是何节度使」者也』!问左右绝粒几日可死;曰:『七日』。曰:『何缓也』!城陷,叹曰:『先帝以治行拔向中,曩不死,希得当以报耳!今不如一决之愈也。我死,幸投我海中以志恨』。召之,不至;捕之,则衰绖入见。我大帅问曰:『召君不来捕始来,何也』?曰:『召则恐谕降,捕则仅就戮耳』!翔武而出,乃就戮。   朱永佑时病不能起,被执。令薙发;曰:『我发可薙,何待今日』!斫其胁死。仆负尸出城,血涔涔不止。仆哭曰:『主生前好洁,今无知邪』?血应声止。   同时殉难者,多于南、北两都。论者谓王师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阴、泾县合舟山而三。文臣可纪者:通政使会稽郑遵俭;兵科给事中鄞县董志宁,六狂生之一也;定西监军御史余姚梁隆吉,俱全家自杀;吏部主事福建林瑛,与妻陈氏分梁自缢死;杨鼎臣投井死;户部主事苏州江用楫、礼部主事会稽董元、兵部郎中江阴朱养时、主事福建朱万年、长洲顾珍、临山卫李开国(考曰:「航海遗闻」作杨开国)、工部主事长洲顾宗尧(考曰:一作中尧)、所正鄞县戴仲明、中书舍人山阴顾玢、陈所学(考曰:「航海遗闻」又有江中泛、顾行、翁健三人;而「南疆绎史」「摭遗」则云陈所学,字顾行,亦无江中泛、翁健名。是否顾行为陈所学字,非另一人?存之俟考)、副使马世昌,或全家投井死、或全家自焚死;太医院副使章有期率御医童广等自焚死。武臣则自安洋将军刘世勋以下,锦衣卫李向荣、总兵马泰、副将单登云、杜芳、夏霖、解龙、朱起光、沈云、曹维周、韩绍琦、夏时霖、张圣治、薛三冑、任则治、童自龄等,率兵巷战死。诸生则张名甲,定西侯名振之兄也;顺天顾明楫,明振之幕宾也。名甲奉祖先木主自焚死;明楫衣巾入太庙,题诗壁上(考曰:诗有『愁魂应傍孝陵归』之句),扼吭死。又有福建林世英,亦诸生也;马呈图、贡图,名振妻马氏之侄也。此外,则湮没无可考焉。鲁世子被获,或曰有义士申毅者潜挟以去;然亦莫知所终云。   明陈邦傅诱杀宣国公焦琏,率浔州总兵李时、方有声、副总兵邓景、监军道杨兆文、知府何允中等以叛,降于我大清。   庆国公陈邦傅与其子文水伯陈曾禹遣使至梧州,通于孔有德;琏不知也。邦傅与琏为儿女戚,诱之来而说降;琏不屈,自刎死。邦傅乃率浔州文武降。有宁端伯茅文宪者,亦为邦傅所胁,缴印降;寻悔恨死。   臣鼒曰:书诱杀、书率何?诛首恶也。   陈邦傅以我大清兵取平乐,明左军都督朱闵如死之。   闵如,临桂人;官左军都督,挂镇西将军印,撄城坚守。城陷,南望再拜,先杀妻子,自刎死。   陈邦傅以我大清兵取清远卫,明指挥白常灿死之。   常灿,本卫人。邦傅以兵至,常灿不知其叛也,迎之。既知,则大怒,唾其面,骂不绝;遂死于乱刃下。   壬寅(二十八日),明桂王自南宁出奔。   初,王欲移跸,群臣以两江瘴疠,秋甚于夏,请俟霜降后。会浔州报至,遂仓卒登舟。   明朱成功复攻漳浦。   我镇将王邦俊赴援,为成功部将甘辉所败,追至马口始退。   秋十月辛亥(初七日),明桂王次新宁。   明册尊生母马氏为太后。   上徽号曰昭圣仁寿皇太后。   明立子慈烜为太子。   刘文秀取嘉定,明总督李干德死之。   初,王自奇至川南,袁韬、武大定拒之;闻文秀至,撤兵还战,六战六胜,有轻敌心。俄而文秀以大兵压其前、自奇泝流击其尾,大败就擒,遂降。干德以其父明举死于西充之难也,语其弟升德曰:『吾不可以再辱』!合家赴水死。而蜀人恶其杀杨展,曰:『贼入川,实彼召之』!虽死,无称之者。   明于大海降于我大清。   刘文秀既取嘉定,顺流东下。而前破遵义时所遣别将卢名臣者入涪州,李占春逆战于群猪寺口而败。大海在忠州闻之,知不支,遂放舟出夔门入楚,降于王师。诸将尽散,无敢应敌者;谭宏、谭诣、谭文皆降于文秀。   我大清兵取眉州;明向成功死之。   成功以众五千据石佛栈;王师破其栅,成功中流矢卒。   十一月丙子(初二日),明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督江西军务揭重熙犹在建宁狱;谕降不屈,死之(考曰:「三藩纪事本末」以为初三日事)。   重熙在狱,门人举人陈士道、贡生朱国龙随之赋诗慷慨,日整衣冠,拜呼高皇帝祈死;同斩于市,仆人戴贵、戴凤亦殉之。临刑,双瞳如生。重熙好谈兵、知调度,而所部多纨裤子弟,事剽掠;张自盛一军尤暴横,流毒村落者几二年。当时固多怨也,及其殁而无不哀之。   徐鼒曰:方曾留守之以揭、傅并荐也,隆武帝以傅污贼命,故抑之;而揭每事与傅偕,同入闽、同入赣、同入山。傅能改过、揭能知人,其交谊有古风焉。夫吴起何以见绝于子舆?匡章何以礼貌于孟子?盖观过有术,取友必端。故锄金细事也,而割席不为褊;累囚刑余也,而纳交不为滥。   明李元胤请桂王驻防城,不许。   明朱成功与我大清兵战于小盈岭。   我提督杨名高闻王邦俊马口之败,统兴、泉诸营进剿。时天气严寒,名高谓诸将曰:『海贼赤脚,可乘冻溧击之』。麾兵进至小盈岭,胜负未分。忽成功营连发三炮,岭左右伏兵齐起;名高队大乱,死者甚多,遂退驻泉州。   十二月甲辰朔,我大清兵取明宾州。   庚戌(初七日),我大清兵取南宁,明赵印选、胡一青败走(考曰:「纪略云」庚午破南宁;按庚午是二十七日,于时事不合。「行朝录」以为初七日事,当得实也;则「庚午」乃「庚戌」之讹);孙可望遣兵迎桂王入云南。   报至,马吉翔请王速行。乃由水道走土司,抵濑湍;二将报王师逼近止百里,上下失色,从官多散去,乃更焚舟登陆。已次罗江,追骑相距纔一舍,会日晡引去。乃由安平、下雷、归顺一路进发,诸蛮供粮饷并从官夫役。时可望既受秦封,乃遣其将狄三品、陈国能、高文贵率兵三千迎驾。   明故少傅朱国桢之孙某起兵湖州之南浔镇,与大清兵战于白龙桥;败绩,死之。   朱某者,失其名,乌程朱国桢之孙也(考曰:「明史」有传)。起兵南浔,有众数千,出没吴淞、泖淀间。与王师转战白龙桥北;被执,语不屈。我大帅断其喉。友人某,潜抱尸以楮封喉殓之。妻某氏一恸而绝;既苏,日夜哭,竟断肠死(考曰:本「绎史」引郑元庆「湖录」)。   明朱成功取漳浦,遣使通好于日本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