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全文 - 第 4 页/共 50 页
三月庚辰朔,驻跸于镇州。
夏四月,车驾发镇州,幸太原。乙亥,幸连城,视攻城诸洞。时李汉琼率众先登,矢集其脑,又中指,伤甚,犹力疾。上促召至幄殿,视其创,傅以良药。上欲亲幸洞屋中劳士卒,汉琼泣曰:『晋阳孤垒,危若累卵。诸将用命,战士贾勇。矢石注洞屋如雨,陛下奈何以万乘之尊亲往临之?若不听,臣请先死。』上乃止。
五月壬午,幸城南。上谓诸将曰:『翌日重午,当食于城中。』癸未,督诸将急攻。左仆射致仕马峰以病卧家,舁入见,北汉主流涕,以兴亡谕之,北汉主上表纳款。甲申迟明,刘继元率其官属素服纱帽,待罪台下。诏释之。顾谓淮海国王钱俶曰:『卿能保一方以归于我,不致血刃,深可嘉也。』北汉平,凡得州十、军一、县四十一,户三万五千二百二十,兵三万。命刘保勋知太原府,以继元为右卫上将军、彭城郡公。
《龟鉴》曰:太原违命,前有刘钧,后有继元,反侧变诈。太祖尝赫斯怒而整其旅矣,念汉祀之血食,开刘钧之生路,何恕耶!宁不得太原,毋失吾将士,何宽耶!至太宗,则不可以宽恕屡纵之也,于是令边郡治攻具焉,于是幸讲武台习武事焉,东南底定之时,北伐之意决矣。曹彬曰:可,吾从之。薛居正曰:不可,吾不之从。曰:曾翰,尔智勇无双,其当城北面。曰:郝守浚尔技巧精严,其理城西面。天子又亲驾六师以从之,鼓行而前,士气百倍,身被八创,变甚亟矣,而许均争雄。足贯两矢,势若殆也,而荆嗣贾勇。蠢尔范超当城之坤,一驾而授首;孱尔郭万超,当城之乾,再驾而请命,自是汾晋之民有生意矣。《诗》曰:『广文之声,卒其伐功。』吾于平太原见之。
会继元降,人人有希赏意。上将遂伐契丹,取幽、蓟,诸将皆不愿行,然无敢言者。殿前都虞候崔翰独奏曰:『此一事不容再举,乘此破竹之势,取之甚易。时不可失也!』上悦,即命枢密使曹彬议调发屯兵。
六月庚申,车驾北征。丁卯,上躬披甲胄,率兵次岐沟,契丹东易州刺史刘禹以州降。戊辰,上次涿州,判官刘元德以城降[1]。庚午迟明,次幽州城南。
秋七月甲申,上以幽州城逾旬不下,士卒疲顿,转输回远,复恐契丹来救,遂诏班师。乙巳,车驾至自范阳。初,刘继业为继元扞太原城东南面,颇杀伤王师。及继元降,继业犹据城苦战。上素知其勇,欲生致之,令中使谕继元,俾招继业。继元遣亲信往,继业乃北面再拜,大恸,释甲来见。上喜,慰抚之甚厚,复姓杨氏,止名业,寻授左领军卫大将军。
八月丁巳,以业为郑州防御使。李继筠卒[2],弟继捧立。初,武功郡王德昭从征幽州,军中尝夜惊,不知上所在。或有谋立王者,会知上处乃止。上闻不悦,及归,以北征不利,久不行太原之赏。议者皆谓不可,于是德昭乘间入言,上大怒曰:『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惶恐,还宫自刎。上闻之惊悔,往抱其尸,大哭曰:『痴儿,何至是耶!』追封魏王,谥曰懿。九月丁亥,初置王子侍读,以左赞善大夫杨可法为之。庚寅,户部朗【杰案:朗,郎之误。】中侯陟为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权中丞始此。契丹大入寇,镇州都钤辖、云州观察使刘廷翰率众御之[3],崔彦进潜师蹑敌后,李汉琼及崔翰亦领兵继至。先是,上以阵图授诸将,俾分为八阵。赵延进谓翰等曰:『主上委吾等边事,盖期于克敌耳。今敌骑若此,而我星布,其势悬绝,彼若乘我,将何以济?不如合而击之,可以决胜。违令而获利,不犹愈于辱国乎?』翰等以擅改诏旨为疑。李继隆曰:『兵贵适变,安可以预料为定?违诏之罪,继隆请独当之。』于是分为二阵,前后相副,士众皆喜。三战,大破之。
冬十月庚午,捷闻,手诏褒之。
十一月辛卯,以建州邵武县为邵武军。辛丑,初,西南夷不供朝贡,寇钞边境。刑部郎中许仲宣为西川转运使,亲至大渡河,谕其逆顺,示以威福。夷人皆率服。为岭南转运使,江表用兵,军中须索百端,仲宣皆豫储蓄无缺,曹彬怪之。及攻城,须用陶器数万事分给攻城卒,然灯自照,仲宣已预料,置如其数付之。他物类此。
十二月,诏改司寇参军为司理参军,以司寇院为司理院,令于选部中选历任清白能折狱辨讼者为之。
庚辰太平兴国五年春正月,上既平太原,遂观兵范阳,得汾、燕、蓟之马凡四万二千余匹,国马增多,乃诏于景阳门外新作四厩,名曰天驷监,左右各二,以左右飞龙使为左右天厩使,闲厩使为崇仪使。内厩马既充牣,始分置诸州牧养。庚寅,以程羽为文明殿学士。
二月,京西转运使程能上言:『诸道州府民事徭役者未尝分等,虑有不均。欲望下诸路转运司差官定为九等,上四等户令充役,下五等户并与免役。令转运使躬亲详定,勿复差官。』
闰三月甲寅,上御讲武殿,覆试权知贡举程羽等所奏合格进士,得铜山苏易简以下百一十九人,又得诸科五百三十人,并分第甲乙赐宴,始有直史馆陪坐之制。唐有敕赐及第,以表特恩,开宝以来,御试中第一者皆称之。其文臣有不由科第者四:因献文别试,以敕赐进士及第或赐御前进士及第;又有同进士及第、进士出身之目[4]。其后复赐史进士及第,仍附是年第一等进士之下。
夏四月,有赵国昌者求应百篇举。癸未,上亲试之,出杂题二十字,令各赋五篇,篇八句。逮至日旰,仅成数十首,率无可观。上以此科久废,特赐及第。戊子,襄州言襄阳县民张巨源五世同居,内无异爨,诏旌表门闾。巨源尝习刑名书,特赐明经及笫[5]。
六月己亥,以江州白鹿洞主明起为蔡州褒信县主簿。白鹿洞在庐山之阳,常聚生徒数百人,李煜割善田数十顷廪给之,选太学之通经者,日为诸生讲诵。于是起建议以其田入官,故爵命之。白鹿洞由是渐废矣。知邕州侯仁宝上疏言:『交州主帅被害,其国乱,可以偏师取之。』上大喜。
秋七月丁未,以仁宝为交州路水陆转运使,孙全兴、郝士浚、陈钦祚、崔亮为邕州路兵马都部署,刘澄、贾湜、王僎为廉州路兵马部署,水陆并进讨。
冬十一月,诏巡北边。壬子,发京师。戊午,驻跸于大名府。雄州言契丹皆遁去。开宝末,右补阙窦偁为开封府判官,与推官贾琰同事上。琰便佞,能先意希旨,偁尝疾之。上与诸王宴射,琰侍上侧,颇称赞德美,词多矫诞,偁叱之曰:『贾氏子巧言令色,岂不愧于心哉!』坐皆失色,上亦为之不乐。至是,上思见偁,促召至行在。癸亥,以偁为比部郎中。时方议北征,偁因抗疏请还都牧养士马,徐为后图。上悦其言。及至自大名,以偁为枢密直学士。偁,仪之弟也。
十二月甲戌,畋近郊,因以阅武,赐禁军校及卫士襦袴。时禁盗猎,有战士获獐,违令当死。上曰:『我若杀之,后世必谓我重兽而轻人。』释其罪。丁丑,以郑州防御使杨业领云州观察使。仍判郑州,知代州事。业自雁门之役,契丹畏之,每望见业旗即引去,主将屯边者多疾之。或潜上谤书,斥言其短。上皆不问,封其书付业。
富弼曰:昔魏将乐羊征中山,平之。及还,见其君所收谤书三箧,方知将帅立功不难,但人君信任为难尔。将帅专阃外权。擅行威福,人岂无嫉之者?嫉之则谤自生。既有谤言闻之于君,惑之则疑其将,将被疑,未有立功者,此乐羊所以感叹其事。自后帝王,非聪明睿智之主,少有不惑谤言者,其明不能及魏国之君也。杨业本河东降将,太宗得之,信任不疑,每纳谤书,一一付业,使边将安心以立事,其过魏国之君矣。
上因契丹遁去,遂欲进取幽州,命宰相问李昉、扈蒙等以事之可否。昉等上奏:『请申戒羽卫,旋旆京师,善养骁雄,精加训练。严敕边郡,广积军储。讲羽武经,缮修攻具。俟府藏之充溢,洎闾里之富完,期岁之间,用师未晚。』上深纳其说,即下诏南归。上既还京师,议者皆言宜速取幽、蓟,左拾遗、直史馆张齐贤上疏,其略曰:『圣人举事,动在万全。百战百胜,不若不战而胜。若重之谨之,戎虏不足吞,燕、蓟不足取。自古疆場之难,非尽由戎狄,亦多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寨抚御得人,但使峻垒深沟,畜力养锐,以逸自处,宁我致人,李牧所以称良将于赵,用此术也。所谓择卒未如择将,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则边鄙宁,边鄙宁则辇运减,辇运减则河北之民获休息矣。臣又闻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土,角戎狄之势而已?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人民,本也;夷狄,末也。中夏,内也;夷狄,外也。是知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尧舜之道无他,广推恩于天下之民尔。推恩者何?在乎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则戎狄敛衽而至矣。伏望审择通儒,分路采访,有伪命日赋敛苛重者,改而正之,因而利之,使赋税可经久而行天下。诸州有不便于民事,委长吏闻奏,使天下耳目皆知陛下之仁,戴陛下之惠,此以德怀远,以惠利民,则幽、燕窃地之丑,沙漠偷生之众,禽之与屈,总在术内尔。』
《讲义》曰:一王恢而启三十年穷兵之祸,一王韶而贻数千里流血之毒。自古疆場之难,非尽由夷狄。齐贤之论,其知本矣。然齐贤徒知契丹未可伐,而不知燕、蓟在所当取。岂惟齐贤不知,虽赵普、田锡、王禹偁亦不之知也。盖燕赵之所当取者有二,一则中国之民陷于左衽,二则中国之险移于夷狄。燕、蓟不收,则河北之地不固;河北不固,则河南不可高枕而卧也。特太宗之时未有其机耳。
辛巳太平兴国六年春正月乙巳,诏曰:『百里之长,字民之要官也。今县邑广而阙员多,选曹拘以常调,历年未满,非所以振淹恤,惠吾民也。适变通方,宜从新制。其令诸路转运使下所属州,令长吏择见任判司簿尉之清廉明干者,具以名闻,当驿召引对,授以知县之任焉。』
吕源曰:出宰百里,最近于民。祖宗勤恤民隐,故详择宰令,必引对亲视才否而授之,虽一命初仕,亦临轩顾问。臣已释于前矣,况乎百里之重乎?
诏诸道转运使察访部内官吏、有履行著闻、政术尤最及文学茂异者,各举二人。
三月,岐王德芳薨。太祖之次子。
夏五月,旱。大赦。
六月,薛居正薨。赠大尉、中书令,谥文惠。居正风度瑰伟,操行方正。为相任宽简,不苛察,士君子以此多之。其妻悍妒,不生育,惟吉,养子也,行检不正。上临其丧,问:『不肖子安在?』惟吉伏丧侧,惊愧不敢起,尽革故态。后委以大藩,所至称治。
秋九月乙未朔,日有食之。交州行营言:破贼军万五千众于白藤江口。于是侯仁宝率前军先进,贼诈降以诱仁宝,仁宝信之,遂为所害。时诸军冒炎瘴,多死者。转运使许仲宣驰奏仁宝战没,且乞班师。不待报,即分屯诸州,开库赏赐,给其医药,乃上章自劾。诏书嘉纳之,遣使就劾澄等。会王僎病死,澄与贾湜并戮于邕州市,全兴伏诛,陈钦祚、郝士浚、崔亮皆责授团练、刺史。
吕源曰:太平兴国五年七月,孙全兴等平交州。庚戌,全兴等辞赴岭南,诏引进使梁迥供帐于玉津园饯之。呜乎!全兴等以小官奉使,恩礼既隆,责任益重,数路劳费,以供是役。两界赤子陷于兵刃者,不知多少之数也。全兴不能体国,乃与侯仁宝校毫厘之利,有彼我之分,遂无成功,误国大事,偿之一死,不为过也。
诏:『诸州大狱长吏不亲决,胥吏旁缘为奸,追捕证左,滋蔓逾年而狱具。自今长吏每五日一虑囚,情得者即决之。』上不欲天下有滞狱,乃建三限之制:大事四十日,中事二十日,小事十日,不须追捕而易决者不过三日。时既取太原,范阳未下。上怒,不赏平晋之功。中外莫敢言。锡因入辞,直进封事,言军国要机一、朝廷大体四,略曰:『顷岁平太原,逮玆二载,未赏军功,请因郊祀行之,此要机之一也。交州瘴海之地,得之如获石田,愿无屯兵以费财,此大体之一也;迩来官废其职,给事中不过封驳遗补,不贡直言,起居郎、舍人不得升陛纪言动,御史不弹奏,左右丞今尚阙员,中书舍人虽掌书命,未闻访之以事,集贤院虽有书籍而无职官,秘书省虽有职官而无图籍。愿择材而任之,各司其局,此大体之二也;朝廷辟西苑,广御地,而尚书无本厅,郎曹无本局,九寺三监,狭室萧然,礼部试士,或就武成王庙,是岂太平之制?望别修省寺,用列职官,此大体之三也;又每于衢路见囚荷铁枷,于法所无,去之可矣。此大体之四也。』上嘉其言,降诏褒谕,仍赐钱五十万。或谓锡:『今宜少晦,以远谗忌。』锡曰:『事君之诚,惟恐不竭。矧天植其性,岂以一赏可夺耶?』解田锡言职,出为河北南路运副使。时卢多逊专政,群臣章表不先禀多逊,则有司不敢通。锡为左拾遗,尝献《平戎歌》,多逊许之,始得进御。又谏官上章,必令阁门吏依常式云:『不敢妄陈利便,希望恩宠。』贻书多逊,请谏官免书状。多逊不悦,出之。
吕源曰:田锡在太宗朝鲠慨言事,而太宗亲赐玺书,与之委曲辨论,周悉如此,宜其感激而念坚其操蕴也。既擢为知制诰,因岁旱言事忤旨,出知陈州。及事真宗,益以规画献替为己任,虽死不改其节,以此受人主异知,至使人主聚集前后章疏,自收置一漆匣以遗仁宗。锡虽亡久矣,而名不灭。身没之后,又受知于嗣圣,可谓不负其所学也。
太子太保赵普奉朝请累年,卢多逊益毁之,郁郁不得志。会如京使柴禹锡等告秦王廷美骄恣,将有阴谋窃发。上召问普,普对曰:『臣愿备位枢轴,以察奸变。』上于宫中访得普前所上章,并发金匮,遂大感悟,召普谓曰:『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尽知四十九年非矣。』辛亥,以普为司徒兼侍中。始,太祖传位于上,昭宪顾命也。或曰:『昭宪及太祖本意,盖欲上复传之廷美,而廷美将复传之德昭。故上即位,亟命廷美尹开封,德昭授贵州防御使,实称王子,皆缘昭宪及太祖意也。德昭既不得其死,德芳相继夭绝,廷美始不自安,浸有邪谋。他日,上尝以传国意访之赵普,普曰:『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耶?』于是普复入相,廷美遂得罪,凡廷美所以得罪,则普之为也。
十一月,改武德司为皇城司。上尝遣武德卒察远方事,有至汀州者,知州王嗣宗执而杖之,缚送阙下,因奏曰:『陛下不委任贤俊而猥信此辈为耳目,窃为陛下不取。』上大怒,遣使械嗣宗下吏削秩,既而怒解,嘉嗣宗直节,令迁其官。亲飨太庙。辛亥。合祭天地于圜丘。大赦。御乾元殿受册尊号。先是,有秦再思者上书,愿勿再赦,且引诸葛亮佐蜀数十年不赦事。上颇疑之,以问赵普,普曰:『国家开创以来,其存彝制,三岁一赦,所谓其仁如天,尧舜之道。刘备区区一方,用心无足师法。』上然其对,赦宥之文遂定。
十二月。先是,诸州犯罪之人皆锢送阙下,于道路非理而死者十常六七。张齐贤上言:『罪人至京,请择清强官虑问,若显负沉屈,则量罚本州官吏。自今令只遣正身家属别俟朝旨。』齐贤又言:『刑狱繁简,乃治道弛张之本。州县胥吏皆欲多禁系人,或以根穷为名,恣行迫扰租税,逋欠至少而禁系累日,遂至破家。请自今外县罪人,令五日一具禁放数白州,州狱别置,历委长吏检察,三五日一引问疏理,每月具奏,下刑部阅视。有禁人多者,即奏遣朝官驰往决遣。若事涉冤诬,故为淹滞,则降黜其本州官吏。或终岁狱无冤滞,则刑部给牒,得替日较其课旌赏之。』齐贤勤究民弊,务存宽大,行部遇投诉者,或召至传舍榻前与语,多得其情伪,江南人久益称之。
壬午太平兴国七年春正月壬寅,诏翰林学士承旨李昉等详定士庶车服丧葬制度,付有司颁行,违者论其罪。
二月,以给事中侯陟、右正谏大夫王明同判三司,同判三司自陟、明始。
夏四月,以枢密直学士窦偁、中书舍人郭贽参知政事。太宗谓偁曰:『汝自揣何以至此?』偁曰:『陛下念藩邸之旧臣出于际会。』上曰:『非也,乃汝面折贾琰,赏卿之直耳。』普复相,多逊益不自安。普屡讽多逊令引退,多逊贪权固位,不能自决。会普廉得多逊与秦王廷美交通事,遂以闻。丙子,诏文武常参官集议朝堂。太子太师王溥等奏多逊及廷美顾望咒诅,大逆不道。丁丑,诏削夺多逊官爵,并家属流崖州;廷美勒归私第。多逊赴贬所,食于道傍,逆旅有妪,颇能言京邑旧事。多逊曰:『妪自何来,乃居此?』妪颦蹙曰:『我本中原士大夫家,有子任某官。卢某作相,令枉道为某事,吾子不能从其意,卢衔之,中以危法,尽室窜南荒。未周岁,骨肉相继沦没,惟老身流落山谷。彼卢相者妒贤估势,恣行无忌,终当南窜。幸未死间,或可见之耳!』多逊默然,趣驾去。
吕中曰:多逊相则赵普出,赵普入则多逊贬,大臣相倾之风,已芽蘖于此。然卢邪而赵正,时邪犹未足以胜正耳。
五月甲戌,亲录禁囚。赵普等以上察见微隐,相率称贺,上尝谓赵普曰:『朕每读书,见古帝王多自尊大,深拱严凝,谁敢犯颜言事?若不降请接纳,则是自蔽聪明。或喜赏怒刑,岂能归天下之心哉!』普曰:『帝王若赏罚无私,内外无间,上求其理,下谒其诚,驯致太平,不为难事。』上又问治民之道复有何术,普曰:『陛下恤念生民,每闻利病,无不即日施行。古圣王爱民之心止于此矣。』赵普以秦王廷美谪居西洛非便,教知开封府李符言廷美不悔过怨望,乞徙边郡,以防他变。丙辰,降廷美为涪陵县公、房州安置。李继捧来朝,献四州地。其弟继迁叛去。
八月,廷美既出房州,赵普恐李符漏其言,乃坐符府中用刑不当,癸亥,责为宁国军司马。
冬十月。上尝谓侍臣曰:『朕每读《老子》至「佳兵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未尝不三复以为规戒。王者虽以武功克定,终须用文德致治。朕每退朝,不废观书,意欲酌前世成败而行之,以尽损益也。』幸金明池阅习战。行乾元历。
十二月戊午朔,日有食之。是岁,契丹明康死,子隆绪立。高丽王伷死。先是,桐庐县刁衎上疏言:『淫刑酷法非律文所载,望诏天下悉禁止之。』上览疏甚悦,降诏褒答焉。
癸未太平兴国八年春正月,弥德超因乘间以急变闻于上云:『枢密使曹彬得士众心。』又巧诬以他事,上颇疑之。戊寅,彬罢为天平节度使兼侍中。以东上阁门使开封王显为宣徽南院使,德超为北院使,并枢密副使。上召显,谓曰:『卿世非儒门,少罹兵乱,必寡学问。今典掌万机,固无暇博览群书。』命左右取《军戒》三篇赐显曰:『读此亦可免于面墙矣。』
富弼曰:大臣不知学术则暗于大体,王显一武人,虽以才力任用为枢密使,太宗虑其不学,不能晓适变之事,故以《军戒》授之,使知贤者行事也。
孔承恭言:『《仪制令》有云: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望令于要害处设木刻其字,庶可兴礼让而厚风俗。』诏行其言。
三月,以右谏议大夫、同判三司宋琪为左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始分三司,各置使:王明为盐铁使,陈从信为度支使,郝正为户部使。诸王及皇子府置咨议、翊善、侍讲官。上亲试举人,擢长沙王世则以下百七十五人,并赐及第;诸科百十七人出身,賜宴琼林苑。后为定制。张齐贤初除转运使,辞日。上面命曰:『江南多出铜,为朕密经营之。』齐贤乃访得江南承旨丁钊,历指饶、信、虔州山谷产铜、铅、锡之所,又求前代铸法,惟饶州永平监用唐开元钱料,肉好周郭精妙,坚实可久,由是定取其法,岁铸三十万贯,凡用铜八十五万斤、铅三十六万斤、锡十六万斤。齐贤即诣阙面陈其事,诏可之。
夏四月。上尝览福建版籍,谓宰相曰:『陈洪进止以漳、泉二州赡数万众,无名科敛,民所不堪。比朝廷悉已蠲削,民皆感恩,朕亦不觉自喜。』上尝作《戒谕辞》二付阁门,一以戒京朝官受仕于外者,一以戒幕职州县官。丁未,令阁门于朝辞日宣旨勖励,仍书其辞于治所屋壁,遵以为戒。初,弥德超诬曹彬事成,期得枢密使。及为副使,大失望,一日,诟王显等曰:『汝辈当断头!我度上无执守,为汝辈所眩惑。』显等告其事,上怒。壬子,德超除名,并亲属流琼州。德超始因李符、宋琪之荐得事上,及符贬,德超屡称其冤。会德超败,上恶其朋党,令徙符岭表。卢多逊之流崖州也,符白赵普:『朱崖虽远在海中,而水土颇善。春州稍近,至者必死。不若令多逊处之。』普不答。至是,即以符知春州,岁余卒。上悟彬无他,待之愈厚。临朝累日不怿,从容谓赵普曰:『朕以听断不明,几败大事,夙夜循省,内愧于心。』普对曰:『陛下知德超才干而任用之,察曹彬无罪而昭雪之,有劳者进,有罪者诛,物无遁情,事至立断,此所以彰陛下圣明也,虽尧舜何以过此?』上由是释然。
八月,太祖初以扈蒙之言,诏卢多逊录时政,月送史馆,多逊讫不能成书。于是右补阙、直史馆胡旦复言:『五代自唐以来,中书、枢密院皆置时政记,每月编修送史馆。周显德中,宰相李谷又奏枢密院置内庭日历,自后因循废阙,史臣无凭撰集。望令枢密院依旧置内庭日历,委文臣任副使者与学士轮次记录,送史馆。』上采其言。辛亥,诏:『自今军国政要,并委参知政事李昉撰录,枢密院令副使一人纂集,每季送史馆。』昉因请以所修时政记每月先奏御,后付所司,从之。时政记奏御,自昉始也。
冬十月,赵普罢为武胜军节度兼侍中。
十一月朔,以刑部尚书参知政事宋琪、工部尚书参知政事李昉并本官同平章事。上谓曰:『世之治乱,在赏罚当否。赏罚当其功罪,无不治之理。如或以为饰喜怒之具,即无不乱。与卿等戒之。』诏自今宰相序立宜在亲王之上。李昉、宋琪请遵故事,上曰:『宰相之任,实总百揆,与群臣礼绝。藩邸之设,止奉朝请而已。元佐等尚幼,欲其知谦损之道,卿勿多辞也。』丁巳,宴饯赵普于长春殿,王显等侍侧,数视上袴。上怪而问之,显等曰:『陛下所衣袴文缕俱倒。』上笑曰:『朕未尝御新衣,盖浣濯频所致耳。盖念机杼之劳苦,欲示敦朴为天下先也。』以李穆、吕蒙正、李至参知政事,张齐贤、王沔同签署枢密院。初,穆知开封府时,剖决精敏,奸猾无所假贷。由是豪右屏迹,权贵不敢于以私。上益知其才,始有意大用。至是穆等入对。上谓之曰:『朕为官择人惟恐不当,今两制之臣十余,皆文学适用,操履方洁。卿居京府,尤号严肃,故加奖擢也。』诏:『史馆所修《太平总类》自今日进三卷,朕当亲览。』宋琪等言:『穷岁短晷,日阅三卷,恐圣躬疲倦。』上曰:『朕性喜读书,开卷有益,不为劳也。此书千卷,朕欲一年读遍。因思学者读万卷书,亦不为难耳。』寻改《总类》名曰《御览》,于是命吕文仲充翰林侍读,与侍书王著更宿,而书学葛湍亦直禁中,每暇日,多召问文仲以经书,著以笔法,湍以字学。上于禁中读书,自己至申始罢。有苍鹤飞上殿鸱吻,逮掩卷而去。上怪之,以语近臣。对曰:『上好学之感也。昔有鹳雀衔三鱸鱼坠杨震讲堂下,抑以类此。』
甲申雍熙元年春正月,上谓侍臣曰:『夫教化之本,洽乱之源。苟无书籍,何以取法?今三馆所贮遗逸尚多。』乃诏三馆以《开元四库书目》阅馆中所阙者,具列其名募中外。有以书来上及三百卷,当议甄录酬奖,余第卷帙之数等级优赐。不愿送官者,借其本写毕还之。自是,四方之书往往间出矣。甲子,有司上窃盗赃至大辟,诏特贷其死,因谓宰相曰:『朕常重惜人命,如此类者,往往贷其极刑,但时取其甚者,警众多尔,不欲小人知宽贷之意,恐其犯法者众也。』
富弼曰:国之法,使民不晓其轻重,则犯法者少矣。本朝承五代之制,窃盗有死法,故先帝存其法,时取情重者行之,存其法,使民惧而不敢犯也。取重者行之而贷其轻者,不失好生之德也。令之窃盗虽无死刑,然犯者众,则先帝制盗固有术矣。
吕源曰:太祖时,窃盗赃钱三貫者,法杀。继稍宽其法,至满五貫者死。太宗朝多有特贷其死者,然尚存其法,以警于众,真宗即位,咸平元年,命张齐贤、王济等删定编敕。齐贤以『民犯盗者众,以死惧之尚不畏,况缓其死乎?』未几,齐贤拜相。是岁十二月,给事中柴成务言:『强窃盗刑名,比律文用一半法。』又经大中祥符之后,至仁庙景祐有诏,漫至于极宽。自后窃盗固无死刑,而强盗持杖者,悉皆有贷法也。故与祖宗立法之严、治盗之峻正相反矣,宜其犯者益众,不足怪也。
上御丹凤楼观灯,见士庶阗咽,谓宰相曰:『国家承累世干戈之后,朕孜孜求治,惟望上天垂佑,福此下民。今海宇乂安,京师繁盛,殊以为慰。今夕与卿等且各宜醉。』秦王廷美卒,房州以闻。上呜咽流涕,谓宰相曰:『廷美自少刚愎,长以凶恶。朕以同气至亲,不忍宣之于法,俾居房陵,冀其思过。方欲推恩复旧,遽兹殒逝,痛伤奈何!』乃追封涪王,谥曰悼。参知政事李穆性至孝,遭母丧,诏强起之。穆哀戚过甚,因致毁瘠,暴卒。上临丧。谓宰相曰:『穆洁己守道,操履纯正。方此擢用,遽至沦没,非斯人之不幸,乃朕之不幸也!』
二月朔,亲阅将校,皆按名籍参考劳绩而升黜之。
三月,滑州决河塞。遣秘书丞杨延庆等十余人分知诸州,上因谓宰相曰:『刺史之任,最为亲民。苟非其人,则民受其祸。昔秦彭守颍州,崇尚儒雅,教化大行,境内乃有凤凰、麒麟、嘉禾、甘露之瑞,足为善政也。』宋琪曰:『秦彭一郡守耳,政善而天应之若此,况君天下者乎?何谓太平不可致,和气不可调也!』召宰相、近臣赏花于后苑。上曰:『春气暄和,万物畅茂,四方无事。朕以天下之乐为乐,宜令侍从、词臣各赋诗。』赏花赋诗自此始。
夏四月,群臣请封禅,以乾元、文明二殿火灾故罢之。
五月,除江南盐禁,寻复之。以京官充堂后官。上幸玉津园观鱼宴射,谓近臣曰:『朕观五代以来,帝王始则勤俭,终乃忘其艰难,恣为逸豫,覆亡之速,皆自贻也。为人上者,当以为戒。』
六月,求直言,诏:『天下州县官或知民俗利害、政令否臧,许于本州附传置以闻。所言可采,必行旌赏。若无所取,亦不加罪。』有布衣以皂囊封书献者,且词狂妄,上览弗责,因谓宰相曰:『凡上封事者,多不知朝廷次第,所言率孟浪不切机会。本欲下情上达,庶事无壅。故虽狂悖,亦与容纳。』田锡上疏,其略曰:『陛下有朝令夕改之事,由制敕所行时有未当,而无人封驳者,给事中之过也。陛下有舍近谋远之事,由言动所为未合至理,而无人敢谏净者,是左右拾遗补阙之过也。』又曰:『宰相不得用人而委员郎差遣。近臣不专受责而求令录封章。自此章奏必多,听用必广。听用既广则条制必繁,条制既繁则依从者少。乞今后凡有奏陈,令大臣议而行之。盖臣下言之则谓之封章,陛下行之则出为法令。法令可筒而不可使繁,制度可永而不可屡变。』又曰:『宰臣若贤,愿陛下信而用之;宰相非贤,愿陛下择可用而任之。何以置之为备员,而待之若冗秩也?』
吕中曰:现田锡上疏,虽当时忧治世危明主之言,亦万世任相之法也。西汉之初相权重,则民君之身,任相者不过一二人。武帝以后相权轻,则四十余年之间,易相几十有三矣。
遣使诸路察狱。上尝谓侍臣曰:『《辟之际,君子之所尽心,稍有冤枉,必伤和气。且齐女负冤。天为枯旱;燕臣无罪,六月飞霜。自昔水旱作诊,未有不由于此。居官牧民,尤当戒之。』秋七月,命谏官领登闻检院。九月,西夏李继捧来朝,其弟继迁留银州。诏发继捧亲属赴阙。继迁年十七,勇悍有智谋,不乐内徙,与其党奔入斤泽[6],出其祖彝兴像以示戎人,戎人皆拜泣,相聚为寇。知夏州尹宪选精骑夜袭斤泽,斩首五百级。烧四百余帐,获继迁母及妻,继迁仅以身免。后有自西边来者,言继迁悉知朝廷之事,皆继捧漏泄。朝廷数谕继迁不肯降,上用赵普之策,出继捧委以边事。端拱元年,李继捧赐姓赵,名保忠。授夏州刺史、定难节度以讨继迁,管夏、银、宥五州。继捧至镇数日,上言继迁悔过归款,上以为银州刺史、西南巡检使。继迁本无降心,复诱戎人为寇。淳化二年,保忠来乞师,上命商州团练使翟守素率兵赴之,继迁请降,以为银州观察使,赐姓赵,名保吉。
吕中曰:保忠之再入夏台故地,实普之谋也。后保忠反与保吉合,大为边患,何普能知符彦卿之不可与兵权,而不能知保忠之不可复归夏州耶?田锡尝言:『李继迁不合与夏州,又不合呼之为赵保吉。』其切中时事之膏肓乎?
上命李昌龄就太乙宫校定三等醮仪。
冬十月。上之即位也,召华山隐士陈抟入见,于是复至,上益加礼重,谓宰相宋琪等曰:『抟独善其身,不干势利,所谓方外之士也。与之语,甚可听。』因遣使送至中书。琪等从容问抟曰:『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可以化人乎?』对曰:『抟山野之人,于时无用,亦不知神仙黄白之事、吐纳之理,无术可传于人。假令白日上升,亦何益于世?主上龙颜秀异,有天人之表,博达今古,深究治乱,真有道仁圣之主也。正是君臣协心同德、兴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练,无出于此。』琪等表上其言,上益喜,赐抟号希夷先生。
吕中曰:人言《太极图》周濂溪得之种明逸,明逸得之穆伯长,伯长得之陈希夷。《先天之图》邵康节得之李挺之,挺之得之穆伯长,伯长得之陈希夷。愚谓希夷隐者,长于数学,而未必长于理学者也。濂溪之图《太极》,康节之图《先天》,此皆二公自得之学。盖青出于蓝而青于蓝者也。
岚州献牝兽。一角。上曰:『珍禽奇兽,奚益于事?方内乂宁,风俗淳厚,此乃上瑞耳。』
十一月,以建州进士杨亿为秘书省正字,时年十一。亿七岁能属文,连三日得对,试赋五篇,皆援笔立成。上曰:『可与一官留京师。』故有是命。
十二月,废岭南诸州采珠场。立德妃李氏为皇后。先是,上尝谓辅臣曰:『朕读《晋史》,见武帝平吴之后,溺于内宠,后宫迨数千人。今宫中自职掌至于粗使不过三百人,朕犹以为多矣。』
乙酉雍熙二年春二月,禁增置寺庙。上御崇政殿,覆试礼部贡举人,得进士梁颢等百七十九人:得诸科三百一十八人,并唱名赐及第,唱名自此始。宰相李昉之子宗谔、参知政事吕蒙正之从弟蒙亨、盐铁使王明之子扶、度支使许仲宣之子待问举进士试皆入等,上曰:『此并势家,与孤寒竞进,纵以艺升,人亦谓朕有私也。』皆罢之。左右献言尚有遗材,复试,又得进士上元洪湛等七十六人,得诸科二百二人,并赐及第。
夏四月,复置明法科。进士、九经以下更不习法书。
五月,中书门下奏谪官在外而累经赦宥者欲令归阙,责其后效。上不许,谓宰相曰:『朝廷致理,当任贤良。君子小人,宜在明辨。窜逐之臣,郊禋以来,岂不在念?然此等务行崄巇,若小得志,即复结朋植党,恣其毁誉,如害马之马,岂宜轻议哉?』
秋七月,上谓宰相曰:『国家以百姓为本,百姓以食为命,故知储蓄最为急务。昨江南灾,旱甚,亟遣使赈贷,果无流亡盗贼之患。若非积聚,何以救之?』庚申,诏诸路转运使及诸州长吏专切督察知仓官吏等依时省视仓粟,勿致毁败。其有计度支用外设法变易,或出粜借贷与民及转输京师,如致损官粟者,虽去官,犹论如律。鼎州水溢害稼。
九月,废皇太子楚王元佐,乃太宗长子也。初,廷美得罪,元佐独申救之。廷美死,元佐遂感心疾。太子幼亦聪慧,及长渐骄恣,或经时绝朝请,自是习为残忍,不守法度,左右微过,辄弯弓射之。帝诲督甚力,皆不悛。重阳帝宴诸王,元佐以病新起不得预,至暮罢,陈王元佑等过之,元佐谓曰:『汝等与至尊宴射而我不预焉,是为君父所弃也。』遂发愤终夜,闭媵妾纵火焚宫。帝怒,欲废之,会寇准通判郓州得召见,太宗谓曰:『知卿有深谋远虑,试与朕决一事。东宫所为不法,他日必为桀纣之行。欲废之,则宫中亦有甲兵,恐因而招乱。』准曰:『请某月日令东宫于某处摄行礼,其左右侍从皆令从之。陛下搜其宫中,果有不法之事,俟还而示之。废太子,一黄门力耳!』太宗从其策。及东宫出,得淫刑之器有剜眼、挑筋、摘舌等物,还而示之,东宫服罪,遂废之。选立章圣为太子。准由是得名。
冬十月,录系囚,上决事至日旰,因谓宰相曰:『中外臣僚若皆留心政务,天下安有不治者?古人宰一邑、守一郡,使飞蝗避境,猛虎渡江。况人君能惠养士庶,申理冤滞,岂不感召和气乎?朕每自勤不怠,此志必无改易。或曰:百司细故,帝王不当亲决。朕意则异乎此,若以尊极自居,则下情不得上达矣。』
吕中曰:此推广太祖恤刑之意也。以太宗爱惜民命,而一刑之微,皆得以上达,可谓仁且勤矣。而当时田锡且曰:『陛下每日早于崇德殿受百僚之朝,日午于讲武殿视万几之事,或进呈甲仗,或陈阅军事,或躬问缧囚,或亲校簿书,恐于人体有所未究。此视事太勤,忧民太过也。抑不知谏官置之左右,御史委之纠弹,给舍许之封驳,岂非人君之体欤?』十二月庚子朔,日有食之。丙辰,宰相宋琪罢守本官,枢密使柴禹锡授左骁卫上将军。初,上令琪娶马仁瑀寡妻、高继冲之女。广南转运使王延范者,高氏之疏属也,时知广州鄄城徐休复密奏延范谋不轨,且言依附大臣,无敢摇动。上将遣使案鞫,会琪与禹锡入对。上问延范何如人,琪未知其端,盛称延范强明忠干。禹锡素与琪相结,旁奏与同。上意琪等交通,不欲暴其状,止以琪素好大诙谐,无大臣体;禹锡不能输诚奉公,故罢其政柄。上谓李昉等曰:『中书、枢密,朝廷政令所出,治乱根本系焉。且天下广大,卿等与朕共理,当各竭公忠,以副任用。人谁无姻故之情?苟才不足称,不若遗之财帛耳。朕亦有旧人,若果无用,未尝假以名器也。卿等其戒之。』龙溪县主簿王济时调福建输鹤翎为箭羽。鹤非常有物,官督责尤急,至一翎直数百钱,民甚苦之。济以便宜谕民取鹅翎代输,驿奏其事,因诏旁郡悉如济所陈。
吕源曰:太祖朝,河清县令史班、火井县令萧瑰皆奏移治所,而王济以县主簿亦得奏事,以此知祖宗下情之不壅也。供奉官为巡检,许其便宜,主簿辄自以便宜输鹅翎代鹤翎为箭羽。今之小官下吏已不能如是,而监司按察,不惟不能容,而自亦不能为也。宜其蒙蔽,上则负国,下则困民,使天下纷纷未能休息者,弊在此也。丙戌雍熙三年春正月。先是,贺令图与其父怀浦、薛继昭、刘文裕、侯莫陈利用等相继上言,请取幽、蓟,上始有意北伐。
三月,潘美出雁门与敌战,胜之,逐北至寰州,刺史赵彦辛降。辛巳,克涿州。潘美围朔州,守臣赵希赞降。转攻应州,节度艾正降。田重进围飞狐,守将吕行德降。又围灵丘,守将穆超降。
夏四月,潘美克云州,田重进至蔚州,耿绍忠举城降。初,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但令诸将先趋云、应,卿以十万众声言取幽、蓟,且持重缓行,敌闻之,必聚兵于幽州,不暇为援于山后。』既而诸将多得山后要害之地,每捷奏至,上颇疑彬进军之速,且忧敌断粮道。彬至涿州,留十余日,食尽,乃退师至雄州,以援供馈。上闻之大骇,曰:『岂有敌人在前,却军以援刍粟乎!』亟遣使止之,而彬所部将闻美等累捷,已不能有所攻取,谋画蜂起,更相矛盾,彬不能制。时方炎暑,军士疲乏,以粮不继,乃还师境上,为敌所蹑。五月庚午,敌追及之,我师大败,彬等收余军宵涉拒马河。上闻曹彬等军败,乃诏诸将领兵分屯于边,召彬及崔彦进、米信入朝,田重进率全军驻定州,潘美还代州。
吕中曰:岐沟之败有三:既平河东之后,三出王师,屡与敌接而不获俟时,一也;其事始于贺令图之父子,而赞成于王显数人,中书不预闻,二也;曾彬违上诏旨,三也。燕、蓟之地,以太祖、太宗百战而不能得而宣和乃无故而得之,天下未尝有幸成之事也。有幸成之事,则有必至之祸矣!
赵普上疏谏,其略曰:『蠢兹獯鬻,诚非我敌。盖迁徙鸟举,安得而制?自古帝王置之度外,任其随逐水草,皆以鄣塞防之。伏料圣明何足介意?此必邪谄附会,蒙蔽睿聪,致兴不急之兵,颇涉无名之议。伏自大发骁雄,往歼凶丑,百万家之生聚飞輓是供,数十州之土田耕桑半失,兹所谓以明珠而弹雀,为鼷鼠而发机,所失者多,所得者少。事无固必,理贵变通。愿颁明诏,速请抽军。聊为一纵之谋,敢献万全之策。』
六月戊戌朔,日有食之。初议兴兵,上独与枢密院计议,中书不预闻。及败,召枢密院使王显、副使张齐贤、王沔谓曰:『卿等共视朕自今复作如此事否?』上既推诚悔过,显等咸愧惧,若无所容。丙辰,以御史中丞辛仲甫为参知政事。
秋七月,签书枢密院事张齐贤言事颇忤上意,授给事中、知代州。
九月,判刑部张佖上言[7]:『望自今应断奏失入死刑者,不得以官减赎,检法官削一任,长吏并停见任。』从之。尝有犯大辟者,诏特赦。上谓佖曰:『朕以小人犯法,原其情非巨蠹,故贷死流窜,亦足以惩艾之也。』佖对曰:『先王立法,盖为小人,君子固不犯矣。』上嘉其言。
十二月,契丹以数万骑入寇瀛州,都部署刘廷让与战,全军皆没。贺令图一岁中父子皆败。契丹入寇代州,神卫都指挥使马正御之,众寡不敌,副都署卢汉赟畏懦,保壁自固,知州张齐贤选厢军二千出正之右,誓众感慨,一以当百,敌遂却走。先是,齐贤约潘美以并师来会战,间使为敌所得。俄而美使至,云:『奉诏毋得出战。』齐贤乃闭其使,夜发兵,距州城西南二十里列帜然刍。敌意并师至,骇而北走,齐贤伏卒掩击,大败之。
胜败者兵家之常事,不可以胜而骄,不可以败而沮。张方平言:『国初与契丹八十战,惟张齐贤仅一胜。』此说未然,如田重进降飞狐等县及蔚州,潘美降寰、朔、应三州,又克灵州,未尝不胜。惜朝廷之谋不定,将帅之心不一,所以不能成功也。
丁亥雍熙四年春正月。初,曹彬及刘廷让等相继败覆,敌势益振,长驱入深、祁,陷易州,杀官吏,掠士民,魏、博之北,咸被其祸。上深哀痛焉。丙戌,降德音。
二月,知制诰范杲上言:家世史官,愿得秉直笔成国朝大典。因召为史馆修撰。
三月庚辰,诏天下知州、通判先给御前印纸,令书课绩,凡决大狱几何,凡政有不便于时改而更张人获其利者几何,及公事不治、曾经殿罚,皆具书其状,令同僚共署,毋得隐漏。罢官日上中书考校。
夏四月,并水、陆路发运为一司。诏陈御戎策,侍御史赵孚上言,大略谓宜内修战备,外许欢盟。上嘉其言。
五月,以郑宣、刘墀、赵载并为如京使,柳开为崇仪使,刘庆为西京作坊使。初,开知贝州,上书愿效死北边。『陛下赐臣步骑数千,任以河朔之地,必能出生入死,为陛下复取幽、蓟。』于是上亦欲并用文武戡定寇乱,乃诏文臣中有武略知兵者许换秩,于是开与郑宣并以文臣换武。初,秦州长道县酒场官李益家饶于财,僮仆常数百,关通朝贵,持吏短长,郡守以下皆畏之。民负益息钱数百家,官为征督,急于租调,独观察推官冯伉不为屈。伉一日骑出,益遣奴摔下欧辱之,伉两上章论其事,皆为邸吏所匿。后因市马,译者附表以诉。上命捕益,械送御史台鞫之,益具伏。丁丑,斩益,籍其家。益子士衔先举进士,任光禄寺丞,诏除其籍,终身不齿。州民闻益死,皆醵钱饮酒以相庆。
八月,令诸路转运使及州郡长吏自今并不得擅举人充部内官,其有阙员,即时具奏。前所论荐,多涉亲党,故窒其幸门也。
九月辛巳,诏以来年正月有事于东郊,亲耕籍田,置五使如郊祀之制。
十二月朔,乃诏:『自今岁命春官知贡举如唐室故事,应已得解者,明年春集阙下,未得解者,至秋取解。』
戊子端拱元年春正月丙寅,以大理评事王禹偁为右拾遗,罗处约为著作佐郎,并直史馆。上于东郊亲飨先农,以后稷配,遂耕藉田。始三推,有司言礼毕,上曰:『朕志在劝农,恨不能终于千亩[8],岂以三推为限?』耕数十步,侍臣固请,乃止。
黄鲁直《瑞芝亭记》云:使民田亩有禾黍,则不必芝草生户庭。使民伏腊有鸡豚,则不必麟凤在郊薮。黠吏不舞文则不必虎渡河,吏胥不追挠则不必蝗出境。
二月,置司谏、正言。李昉罢相。先是,翟马周击登闻鼓,讼昉身任元宰,值北戎入寇,不忧边事,但赋诗饮,并置女乐。上由是不悦。会连旱蝗,太宗以水旱失度、阴阳乖戾咎在宰相,遂罢为右仆射。以赵普为太保兼侍中,吕蒙正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平章事。上谕普曰:『卿勿以位高自纵,勿以权势自骄。但能谨赏罚,举贤能,弭爱憎,何忧军国之不治?朕若有过,卿勿面从。古人耻其君不尧舜,卿其念哉!』蒙正质厚宽简有重望,不结党与,遇事敢言。每论政有未允者,必固称不可。上嘉其无隐,故与普俱命,藉普旧德力之表率也。蒙正晚辈骤进,与普同位,普甚推许之。
吕中曰:赵普之再入相也,与乾德之初入相不同。盖太祖规模广大,故普慨然以天下自任而敢于任事。太祖规模繁密,故普不免远嫌疑、存形迹,而救过之不暇。然以元老重望而推蒙正之晚辈,吕端之台辅,器人之有技若已有之,此所以保我子孙黎民欤。
丙午,诏诸道民有艰食者,所在发廪赈之。初,侯莫陈利用多变幻之术,上召见,骤加恩遇,遂恣横,居处服玩,皆僭乘舆宫殿之制。于是赵普廉得其专杀不法事,力于上前发之,乃遣近臣就按,利用具伏。上曰:『岂有万乘之主不能庇一人乎?』普曰:『此巨蠹犯死罪十数,陛下不诛,则乱天下法,法可惜,此一竖子何足惜哉!』上不得已,命赐死于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