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全文 - 第 3 页/共 50 页
冬十月甲申,诏两京、诸道自十月后犯强窃盗,不得预郊祀赦,所在长吏当告谕下民,无令冒法。右补阙梁周翰上疏,其略曰:『西蜀、淮南、荆潭、桂广之地皆已为王土,陛下诚能以三方所得之利,减诸道租赋之入,则庶乎德泽均而民力宽矣。』上嘉纳其言。
十一月癸巳,江南国主煜遣其弟从善来朝贡。先是,国主以银五万两遗宰相赵普,普告于上。上曰:『此不可不受,但以书答谢,少赂其使者可也。』普叩头辞让。上曰:『大国之体,不可自为削弱,当使之勿测。』及从善入觐,常赐外,密赉白金如遗普之数。江南君臣闻之,皆震骇,服上伟度。他日,上因出,忽幸普第。时吴越王倣方遣使遗普书,及海物十瓶列庑下。会车驾卒至,普亟出迎,弗及屏也。上顾见,问何物,普以实对。上曰:『此海物必佳。』即命启之,皆满贮瓜子金也。普惶恐,顿首谢曰:『臣未发书,实不知此。若知此,当奏闻而却之。上笑曰:『但受之无害。彼谓国家事皆由汝书生耳!』因命普谢而受之。河决澶州,东汇于郓、濮,坏民田。戊午,亲享太庙,始用绣衣、卤簿。己未,合祭天地于南郊。大赦,蠲开宝元年以来逋租。初,上择伪蜀亲兵习弓马者百余辈为川班内殿直,廪赐优给与御马直等,于是郊礼毕行赏,上以御马直扈从,特命增给钱人五千,而川班内殿直不得如例,乃相率击登闻鼓陈乞。上怒,遣中使谓之曰:『朕之所与,即为恩泽,又安有例哉?』命斩其妄诉者四十余人,余悉配隶许州骁捷军,其都校皆决杖降职,遂废其班。时内臣有左飞龙使李承进者,逮事后唐。上问曰:『庄宗以英武定中原,享国不久。何也?』承进曰:『庄宗好畋猎,务姑息将士。每出次近郊,禁兵卫卒必控马首告:「儿郎辈寒冷,望与救接。」庄宗即随其所欲给之。盖威令不行,赏赉无节也。』上抚髀叹曰:『二十年夹河战争,取得天下,不能用军法约束此辈,纵其无厌之求,以兹临御,诚为儿戏。朕今抚养士卒,固不吝惜爵赏,苟犯吾法,惟有剑耳!』
壬申开宝五年【江南、吴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五年。】春正月丁酉,禁民铸铁为佛像浮屠及人物之无用者。上虑愚民多毁农器以邀福,故禁之。
上既平广南[4],即欲经理江南。郑王从善入贡,遂留之。国主大惧,是月,始损制度,下令称教,宫殿悉除去鸱吻。
闰二月壬辰,权知贡举扈蒙奏合格进士京兆安守亮等十一人、诸科十七人。上召对于讲武殿,下诏放榜,新制也。癸巳,以江南进奉使李从善为泰宁节度使,赐第京师。国主虽外示畏服,修藩臣之礼,而内实缮甲募兵,阴为战守计。上使从善致书风国主入朝。国主不从,但增岁贡。
夏四月,上按岭南图籍,州县多而户口少。命潘美、王明度地并省以便民。甲午,初废白州及常乐州。
五月丙寅,诏废岭南道媚川都。先是,刘鋹募兵能采珠者二千人,号媚川都。于是潘美等言采珠危苦之状,上亟命降诏罢之。辛未,河大决澶州濮阳县。壬申,命曹翰往塞之。上谓曰:『霖雨不止,又闻河决。朕信宿以来,焚香上祷于天。若天灾流行,愿在朕躬,勿施于民。』翰顿首拜曰:『宋景公一发善言,灾星为之退舍。今陛下忧民如是,必不能为灾也。』上又谓宰相曰:『霖雨不止,朕日夜焦劳,罔知所措,得非时政所关,使之然耶?』赵普对曰:『陛下临御以来,忧勤庶务,有弊必去,闻善必行。至于苦雨为灾,乃是臣等失职。』上曰:『朕又思之,恐掖庭幽闭者众。昨令遍籍后宫凡三百八十余人,因告谕:「愿归其家者,具以情言。」得百名,悉厚赐遣之。』普等皆称万岁。河又决大名府朝城县,河南、北诸州皆大水。陕州言:民范义超,周显德中,以私怨杀同里常古真家十二人,古真年少,脱走得免。至是长大,擒义超诉于官。有司引赦当原。上曰:『岂有杀一家十二人而可以赦论乎!』命斩之。
六月庚寅,河决阳武县;汴水决郑州、宋州。戊申,发诸州兵士及丁夫凡五万人塞决河。命曹翰护其役。未几,河所决皆塞。是月,下诏曰:『近者澶、濮数州霖雨荐降,洪河为患。朕以屡经决溢,重困黎民,凡缙绅多士、草泽之伦,有素习河渠之书,深知疏道之策,若为经久,可免重劳,并许诣阙上书,附驿条奏。朕当亲览,用其所长。』时东鲁逸人田告者著纂《禹元经》十二篇,上闻之,召见,询以治水之道,善其对,将授以官。告固辞父年老,求归奉养。诏从之。
秋七月,永庆公主尝衣贴绣铺翠襦入宫中,上谓曰:『汝当以此与我,自今勿复为此饰。』主笑曰:『此所用翠羽几何?』上曰:『不然。主家服此,宫闱戚里必相效。京城翠羽价高,小民逐利,展转贩易,伤主浸广,实汝之由。汝生长富贵,当念惜福,岂可造此恶业之端?』主惭谢。主因侍坐,与皇后同言曰:『官家作天子日久,岂不能用黄金装肩舆,乘以出入?』上笑曰:『我以四海之富,宫殿悉以金银为饰,力亦可办。但念我为天下守财耳,岂可妄用?古称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苟以自奉养为意,使天下之人何仰哉?当勿复言!』
吕中曰:创业之君,后世所奉以为轨范也。官闱之地,四方所视以为仪刑也。一人之奢俭者虽微,而关于千万世者为甚大;致谨于服色者虽小,而失于千万里者为甚远,可不谨哉?
先是,大理正内黄李符知归州转运司,制置有不合理者,符即上言,上嘉之。秩满归阙,上以京西诸州钱币不登,八月癸巳,命符知京西南面转运事。书『李符到处,如朕亲行』八字赐之,令揭于大旗,常以自随。符前后条奏便宜凡百余条,其四十八事皆施行,著于令。禁玄象器物、天文图谶、七曜历、太乙、雷公、六壬、遁甲等不得藏于私家,有者并送官。
冬十月癸卯,诏功德使与左街道箓刘若拙集京师道士,试验其学业,未至而不修饰者皆斥之。若拙蜀人,自号华盖先生。善服气,年九十余不衰,步履轻疾。每水旱,必召于禁中,设坛场致祷。其法精密,上甚重之。
十一月癸亥,禁释、道私习天文、地理。
是岁大饥。初,上问宰相赵普曰:『儒臣有武干者何人?』普以知彭州、左补阙辛仲甫对。乃徙仲甫为四川兵马都监。于是召见,面试射。上曰:『汝见王明乎?朕已用为刺史。汝颇忠淳,若公勤不懈,不日亦当为牧伯也。』仲甫顿首谢。上因谓普曰:『五代方镇残虐,民受其祸。朕今选儒臣干事者百余分治大藩,纵皆贪浊,亦未及武臣一人也。』既而有司命仲甫检视民田。上曰:『此县令职耳。』即令吏部铨择官代之。
吕中曰:以酷吏主财,则取民必峻:以武夫主刑,则用法必严,此太祖所以命儒臣主财、士人典狱也,知所以培国脉而重民命欤!
癸酉开宝六年【江南、吴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六年。】春二月丙申,运京师米二万石赈曹州饥民。辛丑,以著作佐郎陆光范为在京粮料使,太仆寺丞赵巨川为西京粮料使[5]。国初承旧制,用三司大将领粮料之职,于是改任京官。
三月辛酉,新及第进士雍丘宋准等十人、诸科二十八人诣讲武殿谢。上以进士武济川、三传刘睿材质最陋[6],应对失次,绌去之。济川,翰林学士李昉乡人也。昉时权知贡举,上颇不悦。会进士徐士廉等击登闻鼓,诉昉用私情,取舍非当,上乃令贡院籍终场下第者并准,以下及士廉等,各赐纸札,别试诗赋,命李莹、侯陟等为考官。乙亥,上御讲武殿亲阅之,得进士二十六人,士廉与焉。又五经、开元礼、三礼、三传、三史、学究、明法诸科九十九人,皆赐及第。又赐准钱二十万,以张宴会。责昉为太常少卿。禁铜钱不得入蕃界及越江海至化外。
夏四月乙酉,诏诸州考试官令长吏精选僚属有才学公正者充知贡举,与考试官同看详义卷,定其通否,即驳放,不得优假,虚至终场。申禁私荐属举人,募告者其赏有差,举人勒还本贯重役,永不得入科场。辛丑,翰林学士卢多逊等上所修《开宝通礼》二百卷、《义纂》一百卷,并付有司施行。是日,遣卢多逊为江南生辰国信使。多逊至江南,得其臣主欢心。及还,舣舟宣化口,使人白国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图经,史馆独阙江南诸州。愿各求一本以归。』国主亟令缮写送与之,于是江南十九州之形势、屯戍远近、户口多寡,多逊尽得之矣。归,即言江南衰弱可取状。上嘉其谋,始有意大用。戊申,诏参知政事薛居正监修梁、后唐、晋、汉、周五代史。知制诰王祐等上《重定神农本草》二十卷,上制序摹印,以颁天下。
五月,上知堂吏擅中书权,多为奸赃,欲更用士人,而有司所选终不及数,遂召旧任者刘仲华等四人,面加戒励,令复故。岁满无过,与上县令;稍有愆咎,重寘其罚。
吕中曰:创业之世多贵实,守成之世多虚文。覆试之法,欲无一士之不实。劝农之诏,欲无一民之不实。籍记人才,欲无一官之不实。拣汰骄脆,欲无一兵之不实也。以庆历、元祐之盛,而杜衍之任怨,吕大防之尽忠,且欲汰吏而不可得,况若士、若民、若兵、若官乎?是虚文之习难革故也。
甲戌,以殿中侍御史钜野冯炳为侍御史知杂、判御史台事。上留意听断,专事钦恤。御史、大理官属尤加选择。尝召炳谓曰:『朕每读《汉书》,见张释之、于定国治狱,天下无冤民,此所望于汝也。』赐金紫以勉之。
六月辛卯,召京百司吏七百余人见于便殿,上亲阅试,勒归农者四百人。初,雷德骧责商州司户参军,刺史颇宾礼之。及奚屿知州,希宰相意,至则倨受庭参。德骧不能堪,出怨言。屿闻之怒。有言德骧尝为文讪朝廷,屿因召德骧与语,潜遣吏绐德骧家人取得之,即械系德骧,具事以闻。上贷其罪,削籍徙灵武。德骧子有邻意赵普实挤排之,日夜求所以报普者,上始有疑普意矣。壬寅,诏参知政事吕余庆、薛居正升都堂,与宰相同议政事。赵普之为政也专,廷臣多疾之。上初听赵玭之诉,欲逐普,既止。卢多逊在翰林[7],因召对,数毁短普,且言普尝以隙地私易尚食蔬圃,广第宅,营邸店,夺民利。自李崇矩罢,上于普稍有间。庚戌,复诏薛居正、吕余庆与普更知印,押班奏事,以分其权。易州言刺史贺惟忠性刚,颇知书,洞晓兵法,有方略。在易州,茸治亭障,抚士卒,能得其心。每乘塞用兵,所向无敌,名震北塞,十余年间,不敢寇边,民皆赖之。
八月,草泽黄德芳上《修河利害》[8]。辛卯,赐德芳同学究出身。甲辰,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赵普罢为河阳三城节度使、同平章事。普独相凡十年,沈毅果断,以天下事为己任,上倚信之,故普得成其功。尝欲除某人为某官,不用;明日复奏之,又不用;明日又奏之。上怒,裂其奏投于地,普颜色自若,徐拾奏归补缀,明日复进之。上悟,乃可其奏,后果以称职闻。又有立功当迁官,上素嫌其人,不与,普力请与之。上怒曰:『朕故不与迁官,将奈何?』普曰:『刑以惩恶,赏以酬功,古今之通道也。且刑赏者,天下之刑赏,非陛下之刑赏也,岂得以喜怒专之?』上弗听,起,普随之。上入宫,普立于宫门,良久不去。上卒从其请。一日大宴,雨骤至,上不悦。雨良久不止,上怒形于辞色,左右皆震恐。普因奏言:外间百姓政望雨。时雨难得。百姓各欢喜。乞令乐官就雨中奏技。上大悦终宴。普临机制变,能回上意类此。尝设大瓦壶于视事阁中,中外表疏,普意不欲行者,必投之壶中,束缊焚之。其多得谤咎,殆由此也。
吕中曰:赵中令相太祖之功,在于收藩镇之权,迟幽蓟之伐。其再相太宗之功,在于上彗星之疏,谏北伐之书。而《金匮》一书,尤宗庙社稷之大计也。然自唐以来,宰相入见必命坐,大政事则面议之,自余号令、除拜、赏刑、废置,但入熟状,画可降出,即行之。国初三相,自以前朝旧臣,稍存形迹,每事具札子进呈。至普独以天下为己任,故为政专,所以启雷德骧父子之谤也。自是以后,居正、义伦,不过方重靖介,自守之相尔。
九月,吏部侍郎、参知政事吕余庆以疾求解职。丁卯,罢为尚书左丞。薛居正为门下侍郎,枢密副使沈义伦为中书侍郎,并平章事。天平节度使石守信兼侍中,归德节度使高怀德、忠武节度使王审琦并加同平章事。卢多逊为中书舍人、参知政事,楚昭辅为枢密副使。辛未,殿前都虞候杨义为殿前都指挥使。自韩重赟罢殿前都指挥使,凡六年不除授,于是以命义。
冬十一月,少府监致仕卢亿有高识,恶其子多逊所为,尝曰:『赵普元勋也,而小子毁之,祸必及我。我得早死,不及见其败,幸也!』十二月庚子,亿以忧卒。女真遣使来贡马。
是岁,卢多逊、知制诰扈蒙、张澹以见行长定循资格及泛降制书考正违异,削去重复,补其阙漏,参详议取悠久可用之文为《长定格》三卷、《循资格》一卷、《制敕》一卷、《起请条》一卷。书成上之,颁为永式。自是,铨综益有伦矣。
吕中曰:既罢岁月序迁法,而复颁循资格;既命陶谷定选法,而又命吏部取选人堪升擢者上之,诚以资格固不可拘,亦不可废也。以资格用人者,有司之法;以不次用人者,人主之权。尝考国初有为小官,而其望已足为卿相。至其久也,亦卒为之。自铨法一严,无有流品,无有贤否,资深者序进,格到者次迁。然王安石、章子厚之徒破资格用小人,又不若李公沆、王公旦谨守资格之为有得也。
甲戌开宝七年【吴越、漳泉奉正朔;江南只称甲戌;北汉广运七年。】春二月壬辰,庆州言刺史姚内斌卒。内斌在庆州逾十年,边人畏伏,目为『姚大虫』,言其虓勇如虎也。
四月丙午,命贾黄中检视广南民田。黄中廉直平恕,远人便之。监察御史刘蟠受诏于庐、舒等州巡茶。蟠乘羸马,伪称商人,抵民家求市。民家不疑,出茶与之,即擒,置于法。
秋七月,江南国主知上有南伐意,遣使愿受封策,上不许。复遣梁迥使焉。迥从容问国主曰:『朝廷今冬有柴燎之礼,国主盍来助祭?』国主唯唯不答。迥归,上始决意伐之。初,江南人樊若水举进士不中第,遂谋北归。先钓鱼采石江上,以小舫载丝一绳,其中维南岸,而疾棹抵北岸,以度江之广狭。凡数十往反,而得其丈尺之数,遂诣阙。自言有策可取江南。戊辰,召若水为赞善大夫,且遣使诣荆湖,如若水之策,造大舰及黄、黑龙船数千艘,将浮江以济师也。
九月癸亥,命曹翰领兵先赴荆南。丙寅,复命曹彬、李汉琼、田钦祚同领兵继之,又命潘美、刘遇、梁迥等同领兵赴荆南。
冬十月,江南国主遣其弟从镒入贡。上留之不报。曹彬与诸将入辞,上谓彬曰:『南方之事,一以委卿。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不须急击也。』且以匣剑授彬曰:『副将而下,不用命者斩之!』潘美等皆失色。自王全斌平蜀多杀人,上每恨之。彬性仁厚,故专任焉。
闰十月己酉,曹彬等入池州。先是,上遣郝守浚自荆南以大舰载巨竹絙并下朗州,所造黄、黑龙船于采石矶跨江为浮梁。或谓江阔水深,古未有浮梁而济者。乃先试于石牌口。丁巳,曹彬等及江南兵战于铜陵,败之。庚申,知制诰、史馆修撰扈蒙上言:『昔唐文宗每开延英召大臣论事,必命起居舍人执笔螭坳,以纪时政。后唐明宗亦命端明殿学士及枢密直学士轮修日历,送史馆。近朝以来,此事都废,帝王言动,莫得而书,缘宰相以漏泄为虞,无因肯说。史官以疏远是隔,何由得闻?望自今凡有裁制之事、优恤之言,发自宸衷、可书简册者,并委宰臣及参知政事每月轮知抄录,以备史官撰习。』诏从之。甲子,监修国史薛居正等上所修《五代史》百五十卷。明日,上谓宰相曰:『昨观新史,见梁太祖暴乱丑秽之迹乃至如此,宜其旋被贼虐也!』
十一月,诏移石牌镇浮梁于采石矶系缆。三日而成,不差尺寸。王师过之,如履平地。契丹边臣贻知雄州孙全兴书请和,全兴以闻。上命全兴答书许之。
吕中曰:和非中国得已之计也。然和出于彼则和可坚,和出于我则和易败。太祖当南征北伐之始,而契丹复与太原相援,以汉高帝处此,必有平城之忧;唐太宗处此,必有借助之举。惟太祖专任边将,来则拒之,去则御之。且未尝遣一骑以出境,亦未尝命一使以通和,必待其边臣贻书而后命边臣以答之,必待其来聘有礼而后遣通和之使以报之,其得中国之体矣。景德之和所以久而宣和之和所以败者,以景德之和在彼,而宣和之和在我也。
乙亥开宝八年【是岁江南平。昊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八年。】春正月乙酉,上谓宰相曰:『古之为君,鲜能正身,自致无过之地。朕常夙夜畏惧,防非窒欲,庶几以德化人之义。如唐太宗受人谏疏,直抵其失,曾不愧耻。岂若不为之而使下无间言哉?为臣者或不终其名节而陷于不义。盖忠信之薄而获福亦鲜。斯可戒矣!』庚寅,曹彬等进攻金陵。初次秦淮,舟楫未具,潘美下令曰:『美提骁勇数万人,战必胜,攻必取,岂限此一衣带水而不径渡乎!』遂率所部先济,王师随之,江南兵大败。
二月甲子,上谓宰臣曰:『年谷丰登,人物繁盛。若非上天垂祐,何以及此?所宜共思济给,振举阙政,庶成开泰之基也。』丁卯,命王祐、扈蒙、梁周翰、雷德骧并权同知贡举。戊辰,上御讲武殿,覆试王祐等所奏合格举人王式等,因语之曰:『向者登科名级多为势家所取,致塞孤贫之路,甚无谓也。今朕躬亲临试,以可否进退。尽革畴昔之弊矣。』式等皆顿首谢。于是内出诗赋题,试得进士王嗣宗以下三十人、诸科三十四人。
三月。上性宽仁多恕。尚食供膳,有虱缘食器旁,谓左右曰:『勿令掌膳者知。』尝读《尧典》,叹曰:『尧、舜之世,四凶之罪,止从投窜,何近代宪纲之密耶?』盖有意于措刑也。故自开宝以来,犯大辟非情理深害者,多贷其死。
夏四月,教坊使卫德仁以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领郡。上曰:『用伶人为刺史,此庄宗失政,岂可效之耶?』宰相拟上州司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处,资望甚优,亦不可轻授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耳。』乃命为太常寺太乐署令。
富弼曰:古之执伎于上者,出乡不得与士齿。太祖不以伶官处士人之列,止以太乐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谓塞僭滥之原。
吕夷简曰:帝王尊异后族,恩宠戚里,优厚亲幸,以金帛富之可也,赏赐厚之可也,惟不使求官爵、亲政事、挠刑法。我太祖不许卫德仁领郡,则曰:『用伶人为刺史,此乱世之事。』不与王继恩枢密使,则曰:『內官不可使居权要职。』太宗不许戚里于秦陇市木,则曰:『恐坏天下法制。』j真宗不许赵自化领遥郡刺史,则曰:『非朝廷旧典。』抑秦国之请,刺曰:『州县之任,糸国家之公议。』违保吉之奏,则曰:『有司自有常典。』斯可谓存天下之公,抑亲幸之私,非聪明圣智之主,孰能行之?三圣之德,于是超禹汤而齐尧舜也。
五月,江南国主自出巡,见王师列栅城外,旌旗满野,始惊惧。
六月甲子,彗出柳,长四丈,晨见东方,西南指,历舆鬼,距东凡十一舍,八十三日乃灭。
秋七月,江南捷书累至,群臣称贺。从镒即奉表请罪。上嘉其得礼,命李穆送从镒还其国,手诏促国主来降,且令诸将缓攻以待之。九月,谋遣使入贡。求缓兵。道士周惟简者,国主召之为给事中,与徐铉同使京师。
冬十月己亥朔,铉及惟简赴阙。铉居江南,以名臣自负,欲以口舌驰说存其国。大臣亦先白上言:『铉博学有才辩,宜有以待之。』上笑曰:『第去,非尔所知也。』既而铉朝于廷,仰而言曰:『李煜无罪,陛下兵出无名。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上曰:『尔谓父子者为两家,可乎?』铉不能对。遣王仁珪、焦继勋同修洛阳宫室。上始谋西幸也。
十一月,徐铉及周惟简还江南。未几,国主复遣入奏。辛未,对于便殿,乞缓兵,以全一邦之命,其言甚切至。上与反覆数四,铉声气愈厉。上怒,因按剑谓铉曰:『不须多言「江南亦有何罪」,但天下一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铉惶恐而退,仍各厚赐遣还。上数因使者谕彬以勿伤城中人,若犹困斗,李煜一门,切无加害。于是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疾,非药石所愈,须诸公共为信誓,破城日不妄杀一人,则彬之病愈矣。』诸将许诺,乃相与焚香约言。既毕,彬即称愈。乙未,城陷,彬整军成列,至其宫城,国主乃奉表纳降。彬既入金陵,申严禁暴之令,士大夫赖彬保全,各得其所。仓廪府库,委转运使许仲宣按籍检视,彬一不问。师旋,舟中惟图籍衣衾而已。
十二月己亥朔,江南捷书至,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有八,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有五。群臣皆称贺。上泣谓左右曰:『宇县分割,民受其祸,思布声教以抚养之。攻城之际,必有横罹锋刃者,此实可哀也。』即诏出米十万石赈城中饥民。
富弼曰:太祖之爱民深矣。王师平一方而不为喜,盖念民无定主,当乱世,则为强者所胁。及中国之盛,反以兵取之,致有横遭锋刃者,遂至于感泣也。推是仁心而临天下,宜乎致太平之速。
先是,上尝召吴越进奏使任知果,令谕旨于其王俶曰:『元帅克毗陵,有大功。俟平江南,可暂来与朕相见,即当复还,不久留也。』丁卯,俶请赴长春节朝觐,诏许之。
丙子开宝九年【吴越、漳泉奉正朔;北汉广运九年。】春正月辛未,曹彬遣郭守文奉露布,以江南国主李煜及其子弟、官属等来献。徐铉从煜至京师。上召见铉,责以不早劝煜归朝。铉对曰:『臣为江南大臣而国灭亡,罪固当死,不当问其他。』上曰:『忠臣也!事我如事李氏。』又责张洎曰:『汝教李煜不降,使至今日!』因出帛书示之,乃王师围城,洎所草召江上救兵蜡弹内书也。洎顿首请死曰:『书实臣所为也。今得死,臣之分也。』辞色不变。上奇之,谓曰:『卿大有胆,朕不罪卿。今事我,无替昔之忠也。』乙亥,以李煜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封违命侯。庚辰,诏幸西京,将以四月有事于南郊。
二月己亥,群臣奉表请加尊号曰『一统太平』。上曰:『燕、晋未复,遽可谓一统太平乎?』不许。庚戌,以宣徽南院使曹彬为枢密使[9],领忠武节度使。枢密领节度自彬始。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为宣徽北院使。节度领宣徽自美始。赏江南之功也。彬归自江南,诣阁门进榜子云:『奉敕差往江南勾当公事,回时人嘉其不伐。』始彬之行,上许彬以使相为赏。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且徐之,更为我取太原。』因密赐钱五十万。彬怏怏而退。至家,见布钱满室,乃叹曰:『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尔。何必使相也!』上爱惜爵位,不妄与人类此。凡以检校官兼中书令、侍中、同平章事,并谓之使相。
吕中曰:人言汉高帝善将将者,以不吝爵赏故也。然当天下未定,而信、越皆人爵已王矣。一旦固陵之会不至,则不免裂数千里以封之,此高帝有杀诸将之心矣。国初平江南之功至大,然宁赐以数十万钱而靳一使相,盖品位已极,则他日有功,何以处之?此终太祖之世而无叛将也。
林德慎曰:曾彬之平江南,吝一使相而不授,非食言也,虑其品位之极而不吾用也。狄青之平岭南,欲予以枢密而终辍,非忘功也,虑其名位之极,无以为他日赏也。
己未,吴越王俶及其子惟浚等人见崇德殿。宴长春殿。先是,车驾幸礼贤宅案视供帐之具,及至,即诏俶居之,宠赉甚厚。上初即位,召供备库副使魏丕,谓曰:『作坊久积弊,尔为我修整之。』即授作坊副使。丕在职甚尽力,上讨泽潞、维扬,下荆广,收川陕,征河东,平江南,皆先期谕旨,令治兵器,无不精办。三月己巳,以丕领代州刺史,仍典作坊。所造兵器,每旬一进,上亲阅之,列五库以贮之,寻又分作坊为南、北,别置弓弩院。上将西幸,留惟浚侍祠,遣俶归国。先是,群臣皆有章疏乞留俶而取其地,上不从,于是命取一黄複以赐俶,封识甚固。戒俶曰:『途中宜密观。』及启之,则皆群臣乞留俶章疏也。俶益感惧。既归,每视事功臣堂,一日,命徙坐于东偏,谓左右曰:『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俶岂敢宁居乎?』益以乘舆、服玩为献,制作精巧。每修贡,必列于庭,焚香而后遣之。丙子,车驾发京师。辛未,上至西京。庚子,合祭天地于南郊。初,雨弥月不止,及期,始晴霁,以讫成礼。都民垂白者相谓曰:『我辈少经乱离,不图今日复观太平天子仪卫!』有泣下者。上生于洛阳,乐其土风,尝有迁都之意,始议西幸。起居郎李符上书陈八难,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乘间言大梁根本安固已久,不可动摇。上亦弗从。晋王言迁都非便,上曰:『迁河南未巳,久当迁长安。』王叩头切谏。上曰:『吾将西迁者无他,欲据山河之胜而去冗兵,循周汉故事以安天下也。』王又言在德不在险,上不答。王出,上顾左右曰:『晋王之言固善,今姑从之。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丙午,车驾发洛阳宫。辛亥,至东京。
吕中曰:国初所以不都关中而都汴者,以灵武、燕蓟之地未复也。然洛与汴皆河南之土,洛之险犹可恃,而汴则无险可畏也。欲为四方有事之备,则当都洛阳,高城深池,坚甲重兵,以杜诸夏不虞之备,伐北夷深入之谋。若已都汴,则不得不以守四夷为说,此我太祖所以有都西京之议也。然都汴固不得已,都西京亦不得已也。使太祖收灵夏、复燕蓟,则必都长安矣。
初,李煜既降,诸城守皆相继归顺,独江州不降,诏曹翰率兵讨焉。自冬讫夏,死者甚众。丁丑,始拔之。翰发怒屠城,死者数万人。翰因请载庐山东林寺五百铁罗汉像归至颍州。新造佛舍,遂调发臣【杰案:应为“巨”】舰十余艘,尽载金帛,置铁像于其上,时号为『押纲罗汉』。
六月己亥,以颍州团练使曹翰为桂州观察使,仍判颍州,赏平江南之功也。晋王光义性仁孝,上雅锺爱间,谓近臣曰:『晋王龙行虎步,且生时有异,必为太平天子,福德非吾所及也!』
秋八月丁未,命伐北汉。武宁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全斌卒。全斌轻财重士,不求显赫之誉,宽而容众,军旅乐为之用。其黜居外郡几十年,恰然自得,识者多之。
富弼曰:王全斌有大功,可掩其罪也。太祖以诸国未平,恐将帅恃功为过,故抑全斌等以立国法。及事宁之后,追赏前勖,此真得驾驭英雄之术也。
冬十月癸丑,上崩于万岁殿。先是,上不豫。壬子夜,大雪,上召晋王光义延入大寝,属以后事,宦官、宫妾悉屏之,左右皆不得闻,但遥见烛影下晋王时或离席,若有所逊避之状。既而上引柱斧戳地,大声谓晋王曰:『好为之!』俄而上崩,时漏下四鼓矣。宋后见晋王愕然,遽呼曰:『吾子母之命皆托于官家!』晋王泣曰:『共保富贵,勿忧也!』甲寅,太宗即位,改名炅。乙卯,大赦天下,令缘边禁戢戍卒毋得侵挠外境。群臣有所论列,并许实封表疏以闻。必须面奏者,阁门使即时引对。风化之本,孝弟为先,或不顺父史【杰案:史,疑为“母”误。】异居别籍者,御史台及所在纠察之。先皇帝创业垂二十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纪律已定,物有其常,谨当遵承,不敢逾越。咨尔臣庶,宜体朕心。』【杰案:此段标点有问题。】
《龟鉴》曰:孟子曰:『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我太祖金戈铁马,间关以有天下,不付之璿源衍庆之诸王,而乃受之太平福德之天子,是不以天下自私,而欲为天下得人之仁也。元城先生曰:『太祖用心,尧舜之心也。舜之协尧,禹之承舜,我太宗独无是心乎?窃观即政之初年,尝语大臣曰:「先帝以勤劳定天下,凡军国机务、边防制置,咸得之矣。但遵守旧规,不得辄易。」噫!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愚于斯言見之。』
宰相薛居正加左仆射,沈义伦加右仆射。参知政事卢多逊为中书侍郎、平章事。枢密使曹彬加同平章事。枢密副使楚昭辅为枢密使。宰臣薛居正上大行皇帝陵名曰永昌。诏恭依。以齐州防御使李汉超为云州观察使、判齐州,仍护关南屯兵。洺州防御使郭进领应州观察使、判邢州,兼西山巡检。国初,并、益、广南各僭大号,荆湖、江表止通贡奉,西戎、北狄皆未宾服。太祖垂意将帅,分命汉超及进等控御西北,其家族在京师者,抚之甚厚;所部州县,莞榷之利悉与之,恣其回图贸易,免所过征税,许令召募骁勇,以为爪牙,凡军中事,悉听便宜处置。每来朝,必召对命坐,赐以饮食,锡赉殊异,遣还。由是边臣皆富于财,得以养士用间,洞见番夷情状。时有寇钞,亦能先知预备,设伏掩击,多致克捷,故终太祖世,无西北之忧,诸叛以次削平,武功盖世,斯乃得壮士以守四方、推赤心置人腹中之所致也。时瀛州防御使马仁瑀监霸州军。仁瑀虽兄事汉超而多自肆,由是二将交恶。上恐生边衅,即遣使赍金帛,赐汉超及仁瑀,令置酒讲解,寻徙仁瑀知辽州。汉超在齐州凡十七年,为政简易,吏民信爱。尝诣阙请立碑颂德,诏太子率更令徐铉为之文。与士卒绝甘分少,及其死,军中皆流涕。进守西山凡二十年。在洺州日,城四面悉令种柳,潦中杂植荷芰蒲苇,后益繁茂。州人见之,有泣者,曰:『此郭公所种也!』诏诸道转运使各察举部内知州、通判、监临物务、京朝官等,以三科第其能否:政绩尤异者为上,恪居官次、职务粗治者为中,临事弛慢、所莅无状者为下,岁终以闻,将大行诛赏焉。
吕中曰:转运置于乾德,本以总利权耳,而兼纠察官吏自此始。厥后有判官,有副使,又有提点刑狱,皆所以纠察官吏,此汉部刺史职也。本朝之监司,以台、省、寺、监为之,虽宰臣、侍从为帅,亦许弹劾。此我宋三百余年无藩镇之患者,盖以此也。
又曰:信矣监司之职,其一道守令之观望欤。故监司志于守廉,则留椟还珠,郡有贤太守矣;馴雉鸣琴,邑有贤令尹矣。监司志于律贪,则望风解印,自甘遁迹者矣。故人私恩,难庇二天者矣。此我太宗特重转运以察官吏者,所以不轻于用人也。
十一月己巳,翰林学士李昉上大行皇帝谥曰英武圣文神德,庙号太祖。
十二月甲寅,太宗御乾元殿受朝,大赦,改元太平兴国元年。丁巳,以枢密直学士贾琰为三司副使,三司置副使自琰始。是岁,高丽国人金行成始入学于国子监。
校勘记
[1]『权知贡举』句,《长编》卷九在本年三月。
[2]以忠武节使王审琦镇寿春凡八年句意未确,《长编》卷十一作『以忠天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武节度使。审琦镇寿春凡八年』。按:忠正为寿春节度名,忠武为许州节度名,此处不当删节。
[3]辛未 原作『辛卯』,据《长编》卷十一、《宋史﹒太祖纪二》改。
[4]『上既平广南』,《长编》卷十三在本年二月。
[5]太仆 原作『太濮』,据《长编》卷十四改。
[6]刘睿《长编》卷十四作『刘浚』。
[7]翰林 原作『翰廷』,据《长编》卷十四改。
[8]黄德芳《长编》卷十四作『王德方』,《宋史﹒太祖纪三》作『王泽方』。
[9]宣徽南院使 原脱『南』字,据《长编》卷十七补。
宋史全文卷三
宋太宗一
丁丑太平兴国二年春正月丙寅,命礼部员外郎贾黄中、左补阙程能、左赞善大夫冯瓒分掌左藏三库。先是,货泉与金帛通掌,岁久储蓄盈羡,始命分之。黄中寻出知升州,尝案行府廨,见一室扃鐍甚固。命发钥视之,得金宝数十匱,计其价直数万万,乃李氏宫阁中遗物,即表上之。上曰:『非黄中廉恪,则亡国之宝将污法而害人矣!』赐钱二十万。上初即位,以疆宇至远,吏员益众,思广振淹滞以资其间阙。顾侍臣曰:『朕欲博求俊乂于科场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为致治之具矣。』于是礼部上所试合格人名。戊辰,上御讲武殿,内出诗赋题覆试进士,赋韵平仄相间,依次用。命翰林学士李昉、扈蒙定其优劣为三等,得河南吕蒙正以下一百九人。庚午,覆试诸科,得二百七人,并赐及第。又诏礼部阅贡籍,得十五举以上进士及诸科一百八十四人,并赐出身。九经七人不中格,上怜其老,特赐同三传出身。凡五百人,皆先赐绿袍靴笏,锡宴开宝寺,上自为诗二章赐之。唐时礼部放榜之后,醵饮于曲江,号曰『闻喜宴』。上命中使典领,供帐甚盛。第一、第二等进士并九经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同出身进士及诸科并送吏部免选,优等注拟。初资职事判司簿尉,宠章殊异,历代所未有也。薛居正等言取人太多,用人太骤。上意方欲兴文教,抑武事,弗听。及蒙正等辞,召令升殿,谕之曰:『到治所,事有不便于民者,疾置以闻。』或曰:太祖之幸洛阳也,洛阳人张齐贤献下并汾、富民、封建、敦孝、举贤、太学、籍田、选良吏、惩奸、谨刑十策,太祖召见便坐,问之。齐贤以手画地条陈。太祖善其四策。齐贤坚执其余策皆善,太祖怒,令卫士曳出。及还,语上曰:『我幸西京,惟得一张齐贤耳。我不欲遂官爵之,汝异时可收以自辅也。』于是齐贤举进士,上决欲置之高等,而有司第其名适在数十人后,上不悦,乃诏进士尽第二等及九经凡一百三十人悉与超除,盖为齐贤故也。庚辰,诏以美名易禁军旧号:铁骑曰日骑,控鹤曰天武,龙骑曰龙卫,虎捷曰神卫。
二月,江南置监铸铜钱,废李煜旧用铁钱。初,右监门卫率府副率王继勋分司西京,残暴愈甚,强市民家子女以备给使,小不如意,即杀而食之,以槥椟贮骨,出弃野外,女侩及鬻棺者出入其门不绝,民甚苦之,而不敢告。上在藩邸,颇闻其事。及即位,会有诉者,亟命户部员外郎、知杂事雷德骧往鞠之,继勋具伏所杀婢百余人。乙卯,斩继勋并女侩八人于洛阳市。长寿寺僧惠广尝同食人肉,上令先折其胫,然后斩之,民皆称快。
三月,香药库使高唐张逊建议请置榷易局。庚寅,知江州周述言:『卢江白鹿洞学徒常数千百人,乞赐九经,使之肄习。』诏国子监给本,仍传送之。
夏四月甲寅,契丹遣耶律敞等来助葬。太祖晏驾,诏翰林学士、户部侍郎李昉兼判太常寺。昉归,语其子宗谔曰:『堂吏不知典故,岂有为丞郎而判寺乎?近者窦仪判大理寺,崔颂判国子监,此盖失之久矣。』宗谔因问:『凡制敕所出,必自宰相。今言堂吏不知典故,何也?』昉曰:『命官判寺,宰相必不经心,惟堂吏举近例使押字尔。』昉又言:『自太祖临御以来,百司吏艰于选补,后进者多不习故事,由是台省旧规渐成废坠云。』
五月庚午,命起居舍人辛仲甫使于契丹。契丹主问曰:『闻中朝有党进者真骁将,如进之比凡几人?』仲甫对曰:『名将甚多,如进鹰犬之材,何可胜数?』契丹主颇欲留之,仲甫曰:『信以成义。义不可留,有死而已。』契丹主知其秉节不可夺,厚礼遣还。上曰:『仲甫远使绝域,练达机宜,可谓不辱君命。若更得如仲甫数人,朕何患也!』己卯,祔太祖神主于太庙。庙乐曰大定之舞。以孝明皇后王氏配。
闰七月,有司上诸州所贡闰年图。
八月,上初即位,以高保寅知怀州。怀州故隶河阳,时赵普为节度使,保寅素与普有隙,手疏乞罢节镇领支郡之制。乃诏怀州直隶京,长吏得自奏事。于是虢州刺史诉保平军节度使杜审进阙失事,诏右拾遗李瀚往察。瀚因言:『节镇领支郡,多俾亲吏掌其关市。颇不便于商贾,滞天下之货。望不令有所统摄,以分方面之权,尊奖王室,亦强干弱枝之术也。』始,唐及五代节镇皆有支郡。太祖平湖南,始令潭、朗等州直属京,长吏得自奏事。其后大县屯兵,亦有直属京者。兴元之三泉是也。上纳瀚言,天下节镇无复领支郡者矣。
九月,上属意戎事,每朝罢亲阅禁卒。命筑讲武台于城西之杨村。辛亥,大阅,上与群臣等登台而观,命天武左厢都指挥使崔翰分布士伍,南北绵亘二十里,建五色旗以号令,将卒望其所举为进退之节。每按旗指纵,则千乘万骑周旋如一。甲兵之盛。近代无比。上甚悦,赐翰金带。国子监主簿郭恕先决杖,配隶登州。恕先即忠恕也,初责乾州司户参军。秩满去官,遂不复仕。纵放岐、雍、陕、洛之间,或逾月不食,盛夏暴日中无汗,大寒凿冰而浴,人皆异之。尤善画,得其画者,藏以为宝。上雅闻恕先名,召为国子监主簿,赐赉甚厚,令于太学判定历代字书。内侍押班窦神兴尝馆之。恕先美须髯。一日,忽尽拔去。神兴惊问其故。恕先曰:『聊以效颦耳。』神兴大怒,白上以恕先无检局,放纵败度。恕先益纵酒谤讟。上怒,故及于祸。恕先行至临邑,谓部送吏曰:『我逝矣。』因掊地为穴,度可容面,俯窥焉而卒,藁葬道左。后将改葬。但得其衣衾,盖尸解云。
十一月,镇安节度使、马军都指挥使党进出为忠武节度使。进掌禁卫凡十一年,尝徼巡京师闾巷间,有蓄奇禽异兽者,进或见,必命左右取而放之,骂曰:『买肉不供父母,反饲禽兽乎!』尝为杜重威家奴,重威子孙贫贱,进月分俸钱给之,人亦以此称焉。
戊寅太平兴国三年春正月已酉,命翰林学士李昉等修《太祖实录》,直学士院汤悦等修《江表事迹》。建隆初,三馆所藏书库及平诸国尽收其图籍凡八万余卷,诏置三馆,二月朔,赐名崇文院。诏凿池,引金水河注之,遂名池曰金明。
夏四月乙卯,召华山道士真源丁少微至阙。少微善服气引年,与陈抟齐名。然少微志尚清洁,抟嗜酒放旷,虽居室密迩,未尝往来。少微以金丹、巨胜、南芝、玄芝等献,上留数月,遣还。己卯,平海节度使陈洪进上表献所管漳、泉二州,得县十四,户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十八,兵一万八千七百二十七。
五月,吴越王俶上表献所管十三州一军,凡得县八十六,户五十五万九百八,兵十万五千三十六。命范旻权知两浙诸州事。钱氏地狭民众,赋敛苛暴。旻至,悉条奏请蠲除之。诏从之。李光睿卒,子继筠嗣。
六月。上注意治本,深惩赃史。己巳,诏:『自太平兴国元年十月乙卯以后京官、幕职、州县官犯赃除名配诸州者,纵逢恩赦,所在不得放还,已放还者,有司不得叙用。』
九月甲申朔,上御讲武殿,覆试礼部合格人进士,加论一首,自是常以三题为准。得渤海胡旦以下七十四人;乙酉,得诸科七十人,并赐及第,始赐宴于迎春苑,授官如二年之制。故事,礼部惟春放榜,至是秋试,非常例也。诏自今广文馆及诸州府、礼部试进士律赋,并以平仄依次用韵。
冬十月,司农寺丞孔宜知星子县回,献所为文。上召见,问以孔子世嗣,擢右赞善大夫,袭封文宣公。辛酉,诏免袭封文宣公家租税。上初即位,幸左藏库,视其储积,语宰相曰:『此金帛如山,用何能尽?先帝每焦心劳虑以经费为念,何其过也。』于是分左藏北库为内藏库,并以讲武殿后封桩库属焉:改封桩库为景福内库。初,太祖制置封桩库,欲赎幽、蓟。会晏驾,不果。
十一月乙未,亲享太庙。丙甲,合祭天地于南郊。御丹凤楼,大赦,受册尊号于乾元殿。国初以来,南郊四祭,及感生帝、恩地祗、神州凡七祭,并以四祖迭配。上即位,但以宣祖、太祖更配,于是合祭天地,始奉太祖升侑焉。
十二月乙丑,幸讲武台,观飞仙军人发机石,射连弩。上将伐北汉,先习武事也。庚午,腊,有司请备冬狩之礼,上从之,因谓左右曰:『老子云:「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夏书》曰:「外作禽荒。」为人上者,不得不戒。历观前代,多惑于此,而致丧败。朕今顺时搜狩,为民除害,非敢以为乐也。』是冬,诸州贡举人并集,会将亲征河东,罢之。自是每间一年或二年,乃置贡举。是岁,初置文思院。已卯太平兴国四年春正月。上初即位,谓齐王廷美曰:『太原我必取之。』及议致讨,召枢密使曹彬问曰:『我今举兵,卿以为何如?』彬曰:『国家兵甲精锐,人心忻戴,若行吊伐,如摧枯拉朽耳,何有不可哉?』上意遂决。乙未,宴潘美等于长春殿,上亲授方略以遣之。时刘鋹及淮海王俶、武宁节度使陈洪进等皆与,鋹因言:『朝廷威灵及远,四方僭窃之主,今日尽在座中。旦夕平太原,刘继元又至。臣率先来朝,愿得执梃,为诸国降王长。』上大笑,赏赐甚厚。鋹诙谐类此。癸卯,新浑仪成,司天监学生张思训所创也。置文明殿东南之钟鼓楼,以思训为浑仪丞。旧制,日月昼夜行度皆人所运转,新创成于自然,尤为精妙。
二月甲子,车驾发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