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玮日记 - 第 5 页/共 12 页
河漕已于昨日作坝,而天意尚未肯放晴也。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一卷卷一。“西汉重吏治,名臣多以椽曹显,流风沾被,下逮魏晋。今世吏辄世子孙,诈伪日出,人亦以是贱之,甚有訾为吏例利之天下者,岂人材不古若哉?时势悬绝也。”文恭竞竞于此,可谓扼政治之要矣。
二十日戊辰(3月1日),阴。
雇刘晋福船入城,道由何市,至熙春堂小憩,午饭毕解维行,岳阳桥已作坝,自新河出莲泾,新河桥低碍船篷,呼罱泥人助举桥,始克畅行,风大且逆,抵白茆新市已更余,泊焉。寄陆诵芬一书,托唐清来内弟转送。读陈文恭公《在官法戒录》三卷卷二、三、四。《法录》引《配命录》:“徐一元,昆山人,曾在严文靖公幕,因三吴大水,为草《蠲粮疏》上之,得请,全活数百万人,后子孙皆贵。至五世孙乾学、秉义、元文,同胞三及第,人以为世德之报云。”按:严文靖之父亦为吏,以谋浚白茆塘得请,造福梓里,文靖盖食其报,而徐氏又因之起家,亦一奇也。吾宗系出玉峰,而谱牒遗失,迁虞山在顺康间,正健庵昆季骎骎贵显之时,不知玉峰族谱有此一支否?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一、二。此书为王研云、周亦泉所编辑,搜采颇该备,娄江东鄙为常熟旧壤,亦足资征献之一助。卷二载胡百能跋邵德升《分定录》云:“先君尝言,人生所享厚薄各有定分,世有以智力取者,自谓己能,往往不顾名义,殊不知皆其分所固有,初不可毫末加也,所可加者徒得小人之名而不悟。”百能父峄,字仲连,南宋初隐居涂菘里,征辟不起,是真能守定分者。
二十一日己巳(3月2日),晴。
晨起抵城,即至文昌衖施宅晤翥叔、丹侄,知二人出场止更余。昭文首题《故汤之于伊尹学焉》,次题《七十而从心所欲》,诗题《据鞍顾盼得“鞍”字》,预试者二百七十人。
二十二日庚午(3月3日),晴。
晚,偕陆圭如、方补帆饮聚丰园,至灵公殿观灯,归,知案已发,张美叔十三,丹侄二十七,翥叔百余,复二百五十人,第一方以桢,补帆堂弟也。
二十三日辛未(3月4日),晴。
上午至积谷仓,上漕米一百五十石,复偕翥叔、丹侄饮杨太和,不觉沉醉。县试于二十四日初复,四下钟复起送美叔等入场,微雨,点名毕已天明矣。天气骤和,梅花盛开,昨至虚廓村居探梅,园主人在胥台园中,群英争妍,凭栏展眺,恍置身香雪海中,令人作出尘想,以视仆仆名场利薮,真有仙凡之别。
二十四日壬申(3月5日),阴。
往石梅试茗,遇雨。薛吉人丈招饮钱馆,座有常熟县丞海公,满洲人也。客散,至补帆家谈天说鬼,晚饭后觉有倦意,笼灯归。钱吉庵过访,谈移晷而去。阍人言,有江阴陈汝玮过访,不值,留一刺而去,未知即陈星阶否?星阶,聘臣前辈之侄,浙江知县,与沪上相识,当一询之。苏三事已请粮厅开释,修桥余木及船均交还潘介甫,而潘姓犹以为未足惩儆也。人心如壑,难冀满盈,吁可畏哉!经济必由阅历而得。空言,近考据家学不足尚也,立身行己,万万不可草率。我朝名臣大都讲求理学,此明证矣。本朝掌故如《会典》、《东华录》、《历朝圣训》、《皇朝三通》却不可不读。虞为巨邑,然藏此者鲜矣,于此见穷士博通雅故之难。翥叔等出场已三鼓,四书文题《恶名下流而讪上者》二句,经题《为此春酒》,诗题《深巷明朝卖杏花得“花”字》。
二十五日癸酉(3月6日),阴雨竟日。
吴护青设赌肆于浜巷顾家,黄谦斋、孙师郑咸在,闻门庭若市,每夕蜡烛费至四元,其余可知矣。薛吉人昨言,孙秋潭大令赴苏贺岁禧,彦咏之太守谆嘱,以常昭赌风日炽,且有绅士为之护符,必须尽法惩办,其意盖指谦斋等,而二人皆愍不知畏。予又以去岁项桥赌事,誓不与谦斋再谈俗事,圣人所谓不可则止,毋自辱焉,亦善交之一术也,然终不能不为二人虑已。钱吉庵招饮于陶家巷周宅,以雨辞之。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三、四。卷四录王履华《山图记》数首,予曾于娄水武氏见王弇州重摹本二巨册,忘其为何人手笔,册中题识甚伙,暇当访静如丈借读一过,以扩眼界、结墨缘也。
二十六日甲戌(3月7日),晴。
晤璜泾冯仲帆、沙溪孙仲衡,仲帆往苏州,仲衡设烟肆于慧日寺前,已数阅月,予却未知也。翥叔欲趁予舟归,傍晚初覆案发,丹侄十八,翥叔五十余,美弟二十余,共覆一百余人。予力劝翥叔入场,而自乘刘晋福舟归,下午往抱芳阁购《国朝学案小识》、陆清献公《三鱼堂集》,归舟翻阅,聊解岑寂。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五、六。
二十七日乙亥(3月8日),晴。
晨起抵家,知父亲湿气渐愈,且闻丹侄等小试前列,老人为之喜,午督家人晒米袋,且大半假诸翰青叔者分别归还之。夜,微雨,且大风。得陆志英十七日书,言沪上可设盐公堂于租界,只须与工部局商量。得毕稚琛廿三日书,言印如曾至上海,赴翁氏之丧,一宿即回浙云。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七、八。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一卷,卷六。卷中载“《张太岳集》【中】甚有见道语,如云:凡物颜色鲜好、滋味浓厚者,其本质皆平谈。丹砂之根色如水晶,谓之砂床,炼之则极鲜红。花卉含苞率皆青白色,至盛开乃有彩艳红,花色亦正白,洗之乃红解。盐初出池,其色红白而味淡,虽少食之不咸。茗之初采,其芽皆白,此皆物器之最佳者,故凡人之才性以平谈为上。刘孔才《人物志》云:先求其平谈,而后求其聪明,至于才智勇敢出群绝伦,皆后来之彩色华艳、滋味浓厚者也。”
二十八日丙子(3月9日),天未明时闻风雨声,蛰雷殷殷,是为惊蛰节后第三日,午后雨始止。
县试二覆,每场必遇雨,亦相值之至巧者。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九、十。张洪、龚诩有儒者气象,其明初之顾亭林、陆桴亭一流人物乎?余家有诩《野古集》,惜缺小半,未知粤匪乱后板尚存否?洪撰述极多,均未见。读湘阴郭氏岵瞻堂摹刻《名贤手札》二卷。读诸公札及筠仙先生一跋,可考见当时兵事之曲折,荩臣之擘画,虽军书旁午而镇定如恒,诙谐闲作,读者犹如闻谈笑也。《道光无锡金匮续志》盖续秦小岘《嘉庆志》而作,见前志者不载,其例有补遗,有新修,有参辑,篇约而事备,亦邑志之善者。吾邑修志之议创始于十年以前,而迄今尚无成说,不如仿此书体例,为言氏《合志》赓续一编,门目仍旧,贯则有所遵循,卷帙可省约,则刊行亦易也。《风俗门》载秦明经玉海劝捐钱一千缗为除夕会,每岁于除夕前一日,以其息散给寒畯,此即吾乡给年米之法,而众擎易举,且可持久,宜仿行之。
二十九日丁丑(3月10日),阴。
晨起,作与毕稚琛、徐印如两书,交沙溪信局邮寄。午,唐吉士表兄馈刀鱼,亦作一书与之,言虞城试事。下午,微雨。吾乡惜字会始创于归庄竹荫庵,归子潜主之,继起于花桥祖师殿,潘介甫主之。今归庄之会已散,而花桥之会仅于二月三日一集,祭文昌帝君,饮福而散,而收纸一事反置缓图,饩羊虽存,浸失旧意,不为之收拾焚化,暴殄遗弃,上干天和。予议于桂村书院中建一纸炉,而令何市诸君分季司存,致书江受之促成其事。读《娄水文征》二卷卷十一、十二。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三卷卷七、八、九。读唐镜海先生《国朝学案小识》一卷卷一,始用朱笔点勘此书,虽偏畸之见未除,然学派纯正,故自无弊。此卷录清献、杨园二人,清献治行优长,立朝大节不苟,案中概予芟除,殊非体用兼备之旨,因翻阅《碑传集》所录《柯崇朴行状》、《汪师韩行状书后》、《陈廷敬墓志铭》及《李元度事略》,始得梗概。《三鱼堂集》,门人常熟席永恂、席前席校,即《外集》侄礼征跋所称之琴川及门席氏汉翼、汉廷伯仲是也,不知何时误为王前席,李氏事略因之,唐氏学案亦因之,当考正其误。镜海先生记曾予谥,不知是“恪慎”二字否?夜,雨如织,炳烛记此。(镜海谥确慎,曾文正有墓志铭。)
三十日戊寅(3月11日),阴。
龚寅谷表叔来书,云河工已于廿四日工头开挑拾余 ,廿六日起通工开挑,昨日覆量塘面,不过三四成耳。天雨连绵,致多浮费,廿七日曾到北河漕局内,见工次及堆泥均不如式,沿塘无人照料,恳致札嘱其切勿含糊,将来验工庶无贻误也。上午,偕翰青叔棹小舟至何市晤寅谷叔,是日入城,定于初十日请孙大令下乡验收,复步至工次,由河漕口至白茆口周历一过,登南渡桥望白茆,一衣带水,褰裳可涉,当事者尚不知开浚,宜禀请详宪浚治,以兴水利,而苏民困。比回何市已日旿,倪孙田因其弟造屋,与族人争执,邀往相度,地名倪家巷,去市一里而近,至则黄童白叟喧阗,户外几满,所争者不过一公共出入之庭心,何用龈龈齿牙哉?孙田欲留饭,予与翰叔婉辞之,比回家已晚饭时矣。读《娄水文征》二卷卷十三、十四。二卷皆桑民怿文,民怿以才子自命,而文殊不称,《二都赋》是其杰作,亦敷陈浩瀚而乏精警之色。读梁章钜《浪迹丛谈》二卷卷十、十一。统计是月读《曾文正公家书》十卷、《家训》二卷、《大事记》四卷,陈文恭公《五种遗规》十七卷,梁章钜《归田琐记》八卷、《浪迹丛谈》十一卷,《娄水文征》十四卷,《名贤手札》二卷,朱笔点勘《学案小识》一卷。入城十日,玩物丧志,废时辍业,老无大成,徒增颜汗而已。
二月初一日己卯(3月12日),晴。
丹孙侄书云,县试二复,文题《若决江河》,赋题《班超投笔》,赋以班超投笔,志在封侯为韵,诗题《阔步登瀛最少年得“年”字》。黄少彭、沙鸿翔来,谈任阳垦荒暨南汇荡地事,留午饭而去。归生以翁覃溪书、苏斋题画诗册托刘培卿求售,以墨银五员易之。读《娄水文征》三卷卷十五、十六、十七。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一、二。清献力辟阳明,其《学术辨》云:“明之天下不亡于寇盗,不亡于朋党,而亡于学术。”排斥过甚,亦非持平之论,宜乎后人啧有烦言也。《文集》为门人侯铨所编,《四库全书总目》云:清献“一生非徒以讲明心性为一室之坐谈,其两为县尹,一为谏官,政绩亦卓卓可纪,盖体用兼优之学,而铨等乃以奏议、公牍确然见诸行事者,别为《外集》,……徒知以《太极论》冠篇,欲使陇其接迹周子,尊空言而薄实政。”是编次之陋,前人已纠其失矣。
初二日庚辰(3月13日),晴。
翥叔、丹侄自城归,知县试二复名次,丹侄十二,翥叔三十余,美弟十八,昨日终复,题《寇准论今宰予章岁,子产章进公孙丑上伯夷章学则仕章》,复八十人。戴寅生偕兄诒榖自璜泾来,即去。黄少彭以山水条幅嘱题,云是直塘王梅生者,未知何人所作,画既恶,札亦劣不受墨,乃以徐凝恶诗墨之。适有沙溪人来,促持去,胸次犹隐隐欲呕也。读《娄水文征》三卷卷十八、十九、二十。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三。唐氏纂《杨园先生学案》颇核,取《碑传集》所录雷鋐《张先生传》及李元度《事略》校勘一过,并考同学及门诸子姓氏。杨园学术纯正,为清献先导,虽穷居终身,不克见诸行事,然亦体用兼备,同时惟陆桴亭、陈安道庶足抗衡,桐乡、娄东并曜千古矣。近江苏书局为刊其遗书,学者所急宜购读者也。俗于二月二日书红纸贴食厨上,文曰:“二月二,蜒蚰、百脚倒入地。”不知何所取义?或云可避虫蚁,倒贴之使之入地也,然亦太近儿戏矣。
初三日辛巳(3月14日),晴。
午饭后,偕翰、翥二叔、丹侄、刘培卿步至何市,祀文昌帝君于书院,饮福而散,到者十余人,归家已更余矣。昨日,白茆司巡检陈君名其瑞,巡视河工,病横塘市河漕河工开浚不如式,杖责夫头三人。昨钱云孙丈有书来,邀予阅视,托故辞之,盖早知其含糊了事,不及横塘任事诸君之认真也。读日报,意人占浙江之三门口,日人占山东之庙岛,闻英人欲索河南全省地。新法之萌芽已绝,瓜分之朕兆已呈,铁路永无告成之日,练军徒为糜饷之源,而中外诸大臣犹酣嬉醉梦,粉饰太平也,噫嘻!读《娄水文征》三卷卷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廿三卷录王弇州文,雄深雅健,令人神志飞越。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四。此卷杂著大半可删剃者。
初四日壬午(3月15日),雨竟日不止,夜大风。
顾景韩书来,属代觅一馆,以遂枝栖。张美叔书来,附县试正案,前列十名,方以桢、周庆麒、诸崇文、陆召棠、屈菼章、沈煦孙、瞿廷荣、严有翼、查国桢、孙兆基,素识者惟诸君范一人,协卿丈之子也。翥叔、丹侄名次如旧,府试于初七日取齐,常昭则十一日正场也。得卢京伯正月十六日函,言报节已递呈,去冬递进,本省行查约在五六月,该费近二十元,洋价每元只六百余文。并言已于正月初八日除服,惟当差按准日期须在二月中旬也。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二十四、二十五。弇州文独盈盈三卷,贺印川《潘公治河功成序》伟然大文,《海州记》别辟一境界,令人有“瑶天笙鹤”之想。《李于麟传》惨淡经营,《卢楠传》亦精思独运,不愧作家。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五。清献《跋程畏斋读书分年日程》,论学者应读各书,言学则有若薛文清《读书录》、胡敬斋《居业录》、罗整庵《困知记》、陈清澜《学蔀通辨》;言政则有若丘琼山《大学衍义补》、《成化续纲目》、薛方山《续通鉴》,皆所以补程氏所未备也。清献力辟阳明宗旨,具见答友诸书,附载汤文正复书已微议其过分,而后人反谓文正深信阳明,非笃论也。清献学术本无可议,而主持门户太严,后学多流弊,宜分别观之。
初五日癸未(3月16日),晴。
奚鹤芝炼师住持北岳庙,而支川之城隍庙,其分管也。日前至庙,为蔡凤祺者所窘,前月晦日至横沥,遇鹤芝,嘱呼凤祺诘之,余因遣仆往嘱蔡姓至庙服礼,而蔡姓亦以酒醉,故深自悔焉。唐尧宾去岁以东坡《春帖子》卷、南宫谢眺《游后园赋》卷、唐以安《东溪书舍图》卷、明人诗椟卷、赵千里《蓬莱宫》轴、江宏谟山水轴介陆诵芬质洋五十元,并委售去,而顾问无人,今午尧宾来,欲持去另售,余以五卷皆留岳家,乃以江宏谟山水轴付之,而约以初八来取焉。王聘三丈函索《李墓塘碑记》,年来欠文债极多,惟此更不容缓,当拨冗为之。为桂村书院选刻四书文廿六篇,意有不惬,手自删削,自入岁来,旋作旋辍,今日始毕事。晚饭时,得美叔弟书,知女曾槿在城病危,并专棹来候,心绪忙乱,即束装行,时因岳阳桥为坝阻,舟泊莲泾口,以小船渡,至已更余矣。舟中闷损,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二十六、七、八、九、三十。予欲为《称谓录》,削稿未成,乃读《文征》卷二十九所载陆之裘伯兄之箕行状,知之箕著有《称谓录》,之箕字肖孙,号复泉子,又号长白山人,官湖广桂阳州学正,其书未知刊行与否?读王文肃建储诸疏及墓铭、碑传,曲折透达,无隐不宣,驾弇州昆季而上之,乃知模仿体格以为高,非文之至者也。
初六日甲申(3月17日),晴。
晨抵城,至岳家视女,不乳二日夜矣,痰声如锯,不能啼,目犹能视,投以保赤散、戈制半夏、菖蒲汁,皆开豁猛药,而迄不效,至未刻而竟死,呜呼!女生于丁酉十二月四日,虽三岁。不过十五月耳。病初起时,额上发际忽坟起,内子以为忧,予固不以为怪也。正月十四随内子入城,予廿一日至城视女,犹无恙,惟内热未清,且多痰,以为是小儿之恒态耳,迨后食乳即呕,呕执复食,予犹疑其中风寒,不久当自愈,孰意其竟至不起邪?予于廿六晚下乡,视女心怦然动,然不欲强留,且亟思回家省父母,决计返棹旋里,得美叔函云呕吐未止,又函云寒热未清,呕吐渐愈,丹侄自城回,亦云面色尚好,初四晚之因大解而痰升,岂意所及料邪?医者或云发痧子,或云白喉风,而所用则系麻黄等发表之药,内子疑,不敢服白喉风,服表药,辄致死,儿死喉间盖微白,然与其服药而死,不更难以为情邪?周项桥有一医善治白喉风,邀之来,儿已死矣,呜呼!死生有命,天地虚空,况梦花泡影何足恋惜?然回思癸巳文绮之死止七年耳,文绮死于外家,今曾槿生于外家,而亦死于外家,人非木石,乌能忘情?况高堂钟爱,一旦闻信,更有难慰老怀者,乃知古人金瓠之痛,杏殇之悲,非过情也,实有所不得已也。岳父言,昨日九十下钟,白虹贯日,石梅茗肆见者极多,丹侄亦言前月廿九日二更余,城内地微震,灾异洊至,不知主何吉凶?
初七日己酉(3月18日),晴。
是日为槿儿棺敛,内子以予心绪作恶,嘱出门避之,惘惘至陶家巷周宅访钱吉庵畅谈,午饭焉,复过虚廓园访曾孟朴,同至石梅,夕阳已在山矣。回张宅,美弟语予入视槿儿,予不忍睹也,内子云槿儿敛时有墨香自口出,且颜色不变,或前生有来历邪?轮回一事予本不信,然既托生予家,何忽又舍之而去?此理茫茫,想彼苍亦难洞悉也。儿殁时其额上坟起者忽陷,殓时又坟起,询之医家,医家不知此又何理也。去岁祀神之鸡忽死于埘,慈亲语予以为不祥,槿于生肖属鸡,岂朕兆果有先见者邪?辄为咏梅村句云“庸知朝露非为福”以塞悲焉。
初八日丙戌(3月19日),晴。
遇陆圭如,同访方补帆,饭于三兴,欲食河豚不果。孙秋潭大令遣人致意欲来访,时横沥河漕定于初十日验收,请大令下乡,予疑为此事,因先往拜,既晤,始知为黄谦斋事,欲予排解。客岁谦斋因项桥捉赌事,拳殴龚又臣于石梅,又臣赴县验伤,继则谦斋控府,而又臣控臬,迨后由予及吕寅生邀黄仲瑜、龚寅谷投词和息,事已了矣,而彦咏之太守以为两造互讦,必有一诬,札县提讯,盖太守嫉赌如仇,欲借此以儆将来,大令嘱予劝谦斋,诺之而出。枯灯闷坐,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三十一、二、三、四、五。卷三十四录王辰玉衡《乡试策》云:“将求之貌,而彼以山鸡冒凤冠;将求之言,而彼以鸮质为鸾声;将审其所学,而彼以跖口诵尧言;将察其所以,而彼以巫师假禹步。”又云:“高自标许,指据九野,以国事为,尝名为躁进,不名为事功,群植党立,讥时好讦,龙鳞未婴炎山先,托名为奔竞,不名为节义,橐金四驰,请谢宾客,长笺尺蹄,谀词满纸,名为养交,不名为融通。儇诇滑泽,不可方物,言论蜂涌,睫藏于心,名为机巧,不名为敏达。拳曲伛偻,见人倾吐,剌剌软语,与时阴阳,名为媕婀,不名为谦退。鳖行人后,不露头角,忍诟而就其安,名为选愞,不名为老成。贵调和而贱击断,重体面而轻是非,有奸如山勿犯也,名为市恩,不名为忠厚。绣其盘帨,望门献技,游大人以成名,名为借势,不名为求益。悬车入里,把握公府,或时假公义以快私图,名为横飞,不名为意气。举动不典,交与非类,箕倨骂坐而称酒人,名为无赖,不名为豪举。抉摘隐微,如燃牛渚犀,万怪毕现,可谓杰作矣。”辰玉游记、墓志诸作俱骏爽明晰,娄东人文如林,文肃父子可高踞一席矣。
初九日丁亥(3月20日),晴。
钱吉庵来,留午饭,与偕至陶家巷寓,剧谈良久而别。晚,曾孟朴招饮于虚廓园,以西餐款客。天微雨,兼大风,予本拟下乡,以风雨而止。槿儿之殁,家中未知也,予本拟即发信,内子止予曰:初九为母亲诞日,缓而后可。昨晨,翥叔、丹侄至苏府试,过常,予询之,知初七家中尚未知也,后恐两大人悬望,更难为情,乃以信附便舟,嘱其于初九晚送至家,比抵家问之,知此信到已下午矣。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三十六、七、八、九、四十。娄东之文,明季称二张。受先之《天如行状》尤其刻意为之者,独于复社始末未能尽言其曲折,则意有所隐蔽故耳。
初十日戊子(3月21日),晴。
晨起,解维行,午后至支塘,知北横沥西大坝于昨夜决口,水灌满塘,幸未灌入河漕,晚至家。家严昨午犹未得槿儿耗,令周永入城询状。永从余归,至支塘陆行先抵家,家中犹待予晚饭也。唐氏卷已带归,予以此五卷系唐氏四房公物,不可专付尧宾,拟交陆诵芬代交,与庶妥协耳。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四十一、二、三、四、五。张天如长于论史,故其文根抵盘深。曩尝于京师见其《七录斋集》,大半皆酬应之文,名不足副其实也。王烟客《折漕公书》云:“娄产惟花,花之畏水百倍于稻,秋来淫潦既甚,又兼河道不通,凡田尽数淹没,其仅仅游青者,花铃皆萎落不开,花行则家家闭户,佃户则人人逃散,奇灾异惨,几类不毛。”今张、吴市皆产花,二十三年之歉象几如烟客所言,而究其实则河道不通致之也。花之畏水百倍于稻,可谓农家至言。烟客以贵公子擅才能一时,想望丰采,乃读其自述,抑何婉而多风也?情至之文,足以感人,洵然。胡周鼒《黄孝子纪程序》至情奇文,可与陆桴亭《赠孝子诗五言一百韵》并传。自初六起五日日记均于十一日灯下补记。
十一日己丑(3月22日),晴。
孙秋潭大令晨抵岳阳桥验收河工,龚寅谷表叔以舆人来迎,比往,大令已至桂村书院矣,乃留午饭,以横塘市路远,嘱巡廉陈君家瑞与钱云生丈同往阅视,而大令径回城。白叟黄童,肩摩毂击。始,巡廉以圯坝事欲责包头韩文彬戽水,文彬充地保,窘极,不知所出,赖大令仁慈,不复问,文彬得不至破家。大令言,昨过白茆新市,镇人跳龙灯,且男扮女装,有伤风化,已饬地保禁止,时老吴市亦跳灯,转嘱巡廉严禁。盖此事为奸盗之媒,劳民费财,甚无谓也。大令又言,昨谦斋来署,已力为劝驾,以避太守之锋,不知谦斋以为何如?自何市镇东北横沥亦有浅阻,议择要挑浚。寅谷表叔留晚饭,到家已更余矣。得冯仲帆初九日书,约同至省城。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四十六、七、八、九、五十。陈确庵、陆桴亭为娄水明文之后劲,微论其学问纯粹也,即以文言朴实纯古,亦当驾天如、受先而上之。又二先生学派无轩轾,乃桴亭从祀文庙,而确庵独不得列于瞽宗,此则礼官之责也。确庵《开江议》、桴亭《淘河议》皆可坐言起行者,古人以儒术为迂疏,其然岂其然乎?二先生丁时末造,寂处江滨,独抱遗经,讲明正学,而于军国大政一一研求,秀才以天下为己任,此是何等气象?今娄东风俗渐波靡矣,为问穷檐风雪中,尚有读书守道、藏时待用如二先生及江盛诸子者乎?有则予必识之。
十二日庚寅(3月23日),雨,下午晴。
黄少彭书来,言鸿翔返崇明,三、四日即来,约与仲帆同至省城。齿痛竟日。读《娄水文征》五卷卷五十一、二、三、四、五。国朝文以梅村冠首,高者直逼昌黎,其次亦浸淫乎六一矣。
十三日辛卯(3月24日),晴。
与陆诵芬书,付以唐氏字画五卷,使回,言诵芬至娄城送考未归。晚饭后,儿曾植言,鹞灯颇伙,至门外观之,四围共三十余串,杂以爆竹花筒,颇有如登春台气象。丹侄函言,彦太守府试场规极肃,不准先日令人守考棹,点名须鱼贯而入,如学院仪士亦无敢哗者。常昭于十一日正场初复,即须并试,十九日可试毕。三县正场题《如是以大学始教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始言一理》,皆戛戛生新,彼以石印文字为蓝本者到此恐失其故步矣。齿痛仍未止。灯下作与黄少彭书,言约鸿翔、仲帆到省事。读《娄水文征》六卷卷五十六、七、八、九、六十、六十一。梅村后首推黄庭表赞善,故录文亦盈二卷,其说经诸文繁称博辨,尚非极作。其《救荒议》言:“青苗之法不始于宋,而始于唐。今二月开征,至十月麦未熟而征夏税,禾未熟而征秋粮,独非青苗乎?”真能言人所不敢言。其《刘河大闸记》言:“古之治水者,浚河与置闸,常先后行之,然有行之无甚效,因其不效而浸废者,以置之近乎内,不近乎外也。闸之设也,患浊水之至以拒之,若置于内而水道纡且折,其来急,其去缓,一日之间潮将下而汐又至,是清水无出口荡涤之时,而沙土之停留于内者日夕有其再,此致塞之由也。”洞悉利病,可为治河龟鉴。吾邑白茆尝建闸矣,湮塞而移之于内,不十年而又塞矣,然则非闸之无用,置闸不得其地,则闸亦适为无用耳,然已徒靡金钱数万,岂不重可惜哉?《游戏报》言,天下之可嫖者有二,办矿务也,开学堂也。办矿务则师管子之府海官山,女闾三百;开学堂则师马融之前列生徒,后帷女乐。斯虽有为而发,然亦足以告世之少见多怪者,呜呼!世有贾生,不知其为。痛哭乎,流涕乎,长太息乎,抑默尔而已乎?
十四日壬辰(3月25日),晨雨,午后微晴。
读《娄水文征》五卷卷六十二、三、四、五、六。唐东江、沈白溇,后起之劲也,东江以气胜,白溇以理胜。读梁章钜《浪迹续谈》一卷卷一。案牍文字往往不达其义,此卷考核綦详,服官者不可不阅也。作《跋〈三鱼堂集〉》一首。
十五日癸巳(3月26日),晨起,几上积沙累分,俗所谓落沙天也。日出后,大风,四围弥望皆白,里人谓之风花。
沙鸿翔自沙溪来,言昨由崇明渡七鸦口,中流暴风起,长年失色,赖同舟有老于波涛者代把柁,得无恙。夫扬子江一衣带水,古人所谓投鞭可断流者,而险犹若此,信乎风波之不可测也。齿痛又作,且伤风,颇委顿。读《娄水文征》六卷卷六十七、八、九、七十、七十一、七十二。六十八卷录沈敬亭《光禄文》,朴实说理,可与桴亭、确庵并驾。敬亭亦恪守程、朱为宗旨者也。张宾璜说经铿铿,宗李安溪而稍变其说,《易贯》、《诗贯》、《自述》二首皆有精义。程迓亭骈体雅洁有法度,散体亦孤秀刻露,逼近柳州,可谓乾嘉时娄文之冠。秋帆宫保《与钱辛楣论〈续通鉴〉书》条举义例,足为史学津梁。读梁章钜《浪迹续谈》一卷卷二。此卷皆东瓯故实,盖随宦而作。卧不成寐,挑灯复读《娄水文征》二卷卷七十三、四。娄东讲理学者,沈敬亭后推冯伟人孝廉,析理纤入毫芒,文亦朴而坚,非时贤所可几及也。《王烈女述》阐幽显微,何减震川。孝廉为常熟寓公,翰青叔藏其全集,然《菁华》、《文征》已尽撷之矣。
十六日甲午(3月27日),晴。
是日祀先,先清明数日,亦循俗也。沙鸿翔偕南汇吴荫帆由沙溪策马来,予邀视诵芬兄墓域,时将葬姚氏嫂,并为卿虹内子择地也。二人皆习堪舆家言。璜泾陆湛卿贾沪上,岁丁酉予在沪时,谦斋为谦记船局,行小轮于杭州,折阅甚,嘱向湛卿借二百金,约一月即归,到期不还,迁延已近二年矣。斋不足责,予何以对湛卿?乃复书言,即日筹措赔偿,终不至有累足下也。翥叔、丹侄自苏城归,知府试题《义外也,次不出三日》,丹侄案出无名,大约因卷被挤坏而致黜,翥叔名稍后,亦不愿试而归。读《娄水文征》六卷卷七十五、六、七、八、九、八十。萧子山、彭甘亭皆娄人之秀出者,彭独登其骈体,岂小谟觞馆著述尽于骈四俪六邪?予尝持骈散分途之说,李申耆《骈体文钞》溯源西京,高自位置,存此探本之论则可,今人文字天壤间断然别为二种,如淄渑之不相混合。《文征》存一邑之文,虽不必龈龈分别,然如迓亭、甘亭皆可自成一家,何必杂揉数篇其中,谓足存姓氏于不朽邪?此体例之不无可议者也。卷七十九王履基《陆子若蕴真居诗集序》、顾昺《诔仲兄辞》,情至之文,令人百读不厌。冯立方为伟人子,文亦足继家学,予尤爱其《朱烈女殉节记》,逋峭入古,又伟人集中所无也。读梁章钜《浪迹续谈》六卷卷三、四、五、六、七、八。三卷为《雁荡游记》,大龙湫之奇特甲天下,阅之令人神往,四卷罗列食品,足使老饕垂涎,卷五则东瓯故实也。
十七日乙未(3月28日),晴。
何子诒来,言横沥市河以东将择浅阻处捞之,明日用船点水再妥议焉。李蕴之丈,宗弼家大人与同入泮,书来云,八图官字号拾贰亩为垦荒者所种,家大人嘱玮答以定章,原主出认,须还垦本焉。陆诵芬遣人送《松陵集》来,汲古阁本,予去岁所购也,并言予所留赵千里《蓬莱宫图》索价百元,《渔家乐》及明人诗椟大约大衍之数,或可稍减。致顾香轮书,托子诒专足送去,因曾氏报节费须找十二元也。沙鸿翔自璜泾来,宿于西宅,次晨即赴沙溪,嘱黄少彭及崇人顾维新至任阳,以虹[注]塔人欲垦荒田,须分画疆界也。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六、卷七。二卷皆尺牍,其中颇多粹语,然不必存者可十分之四,须分别观之。《示【大】儿定征》云:“读书做人不是两件事,将所读之书句句体贴到自己身上来,便是做人的法。”又云:“欲速是读书第一大病,工夫只在绵密不间断,不在速也。”《与曾叔祖蒿庵【翁】》云:“细思一齐众咻之义,觉得咻字情状万千,愈思愈觉可畏,非必有意引诱,然后为咻,凡亲友来者或语言粗鄙,或举止轻率,一入初学耳目,便是终身毒药,故有心之咻犹有限,无心之咻最无穷。”皆可录入《五种遗规》。读诸联《明斋小识》六卷卷一至卷六。
[注]:虹塔:常熟地名,即吴塔,常熟方言,吴读虹。
十八日丙申(3月29日),阴。
何子诒偕黄聘之棹小舟测横沥水浅深,言当开者约二百丈,浅者二尺,深者四尺余,约估土方工价需洋二百余元。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八、卷九。二卷皆序文,而寿言附焉,大抵严姚江之辨别,阐程、朱之精微,如《王学质疑》、《王学考》诸序尤刻意为之者。《屠我法诗序》云:“有沮溺之心,然后可以行孔子之道,有考盘、衡门之节,然后可以处羔羊、甘棠之位。”真是名言,今之士大夫惜乎无与闻斯道者。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二卷卷一、卷二。《南浦举冯道》云:“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又:“已落地花方遣扫,未经霜草莫教锄。”以为寄兴深远,较《击壤集》何异?真可与严铃山媲美矣。
十九日丁酉(3月30日),风雨交作,过午微雪即止。
狄云士书来,其母舅徐心畲花甲双庆,且新屋落成,嘱为撰联云:鸿案齐眉,吴门市隐;鹤簃容膝,陶令诗寮。天寒甚,呵冻书之,且为工房书金幼云作条幅四,仿《经训堂帖》黄山谷书,东涂西抹,适以彰其折腰龋齿之丑耳。何市符姓偕地【保】凌松来,因符姓失窃,搜得于邻妇杨明珠房,明珠认窃矣,而辱詈不止,符姓缚之杨住屋中,杨,荡妇也,且作台基,小家碧玉因此失节,擢发难数其罪,既缚犹不输情,符姓欲放则恐其觅死,欲禀官则苦于无资,偕地来恳为道地,家严以咎由自取斥之去。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二卷卷十、卷十一。十卷诸记中以《嘉定白鹤寺记》为陈义最高,《困学斋记》论学术云:“能开柱下天竺之云雾,而或不能不徘徊于一官一爵之得失;能破姚江、金溪之藩篱,而或不能不犹豫于一锱一铢之有无;能扫颜、谢、徐、庾之绮丽,而或不能不动色,于闾巷匹夫之喜怒。”推勘入微,令人有愧影愧衾之意。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二卷卷三、卷四。南浦此书论史居多,兼及诸子,或涉近事,皆有理解,亦有失之浅与刻者,盖《东坡志林》之余波在近人说部中,可谓雅洁矣。
二十日戊戌(3月31日),晴。
房中地板以潮湿而腐,十八日呼木工整理之,未毕,昨为雨阻未止,今日始毕工。龚守之夫人乘车来,谓余仆王升谈其包庇杨明珠,大肆咆哮,王升则言未有此语,细询之则杨自去岁迁往陈姓屋,守之作中人,杨既为牡贼,则陈姓即窝家,庇陈或有之,庇杨则未也。予仆或触犯不可知,予则未敢庇也,婉言谢之去。年来稍知悟道,虽横逆卒来,尚处之泰然,何况鸡虫得失哉?然以不能约束下人,致令得罪长亲,予滋愧矣,记之以志吾过。晚饭时,龚寅谷、何子诒来,谈及横沥河漕工赀,库款三千金已用罄,而东横沥不可不开,拟请拨米捐余款。子诒又约明日至戚家坟祭坝,并言横沥土方共八千三百十九方零,河漕不在内,河漕盖由钱云生经理云。龚守之夫人恐寅谷二人或议论其非也,令侄四保乘车下乡,言王升之语,四保实亲闻之,非传讹也,且藉探寅谷之意见,其实寅谷等并不为此也。妇人之见,可谓愚矣。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一卷卷十二。读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四卷卷五、六、七、八。卷五论《三国志注》,颇足资读史者之一得。又论司马温公读魏武遗令,自谓窥破其意,其实自作终制者,大约言身后衣棺葬埋封树等事,而曹公特更琐细耳。禅代之事,何得及之?温公求之过深,而不知非事实也,亦发人所未发。至论《居易录》,议论多訾毁,朱子以为不知不仁见卷六,此则阮亭所自取,南浦每多诋諆阮亭,此条更明目张胆言之,虽容有过,甚不可谓,非正论也。
二十一日己亥(4月1日),晴。
午后,步至戚家坟祭坝,毕,偕何子诒、翰青叔至赤沙塘观何氏一棵松坟,松已久毁,规模颇宏敞,墓表仆地中。子诒云,其先世还赤公墓也。还赤名允济,明万历时官山东峄县知县。子诒又云,松未毁时,影落崇明人家水缸中,其家日富,此则无稽之谈。松影非通灵之物,何能飞越数百里之遥而自见光?怪乎!儒者所以不语怪也。两日晒晾皮衣,取天燥也。晚饭后偕沙鸿翔同舟赴省。读龚自珍《定盦文集》三卷。定盦治公羊家言,与刘申受、宋于庭同时,廖平演其学,康有为又荡决其藩篱,毅然以素王改制自居,酿成戊戌之狱,经学误人,未有至于此极者也。定盦喜谭掌故,治西北舆地学,行文出入周秦诸子,自是一时雅材,其字句之奇僻,议论之狂悖,不善学之,易滋流弊,而近时人士颇多效尤,学术之变中于人心,成于风俗,有莫知其所以然者,非一二人口舌所能挽回也。编文次第是定盦手定,而《复堂日记》颇病其为曹氏所乱,魏默深《定盦文录序》称十二卷,又外录十二卷,则考证、杂著、诗词入焉,不知与此三卷本同异何如也?集中如《农宗》及《西域置行省议》,皆经世大文,又有《东南罢番舶议》,见《己亥杂诗注》中,为其子孝拱所毁,人世恐无留本矣。定盦实词章之士,故以一铭一赋冠首,《释风》以下,牢愁之言也,知《归子赞》以下逃禅之言也。《五经大义终始论》其文渊雅,胎息西京,其义则吾无取焉。《蒙古图志》有目无书,所存小序有《象教志》、《水地志》、《台卡志》、《字类表》、《声类表》、《氏族表》、《厘降表》补作《册降》、《寄爵表》、《乌梁海表》、《青海志》依补编志疑表误十首,集中录四遗六,当依次重编。《上镇守吐鲁番大臣宝公书》、《上国史馆总裁提调总纂书》、《与人论青海事书》、《北路安插议》二首见补编皆言西北边事,可附录,惜无人重编刊之。
二十二日庚子(4月2日),晨起过唐市,微雨时作时息。
午,至陆巷,过太平桥、沈店桥,泊金阊门外已黄昏矣。鸿翔赴胥门,扁舟独酌,罄一壶,陶然有醉意。雨洒船篷,淅沥如枯蕉败荷,寄身一叶,万缘俱息,古人每于静中悟道,此心此境,仿佛遇之,特不能豁然贯通,则尘网之撄心者久,而天君未能令七情六欲,情欲虽退,听其根未除,终虑其萌芽易长也。此后当遵守孟子一言,曰:“求其放心而已矣。”读《论语》得二言,一曰有恒,一曰有耻,当为说以申之。读龚自珍《定盦续集》四卷。此四卷亦曹竹书所刊,吴序言续得《与江子屏笺》、《书杭大宗逸事》二篇亦未刊,今平湖朱氏续编始刊之。《说京师翠微山》以下五篇似柳州山水小记,《记宗彝》以下五篇逋峭员转,学定盦文者当从此数篇入手。《尊任》、《尊隐》,愤书也,近人衍其波,变本加厉矣。《古史钩沉论》、《五经大义始终答问》乃经生一家言,吾亦无取焉。定盦志蕲罢功令,文逑思古子议,始畅言之,辨左传为刘歆所窜乱,有《左氏决疣》一卷,见《杂诗注》。康有为之斥新学归狱,刘歆请废科举而用策论,非拾定盦之唾余而何?《五经大义》张三世大一统,决去夷夏之防,亦康、梁抗议所从受也。《保甲正名》以下五篇述国朝掌故最谙练,此定公学问胜人处,记序亦温雅中法度升平,分类读史、雅诗、自序,揄扬皇仁,又当高置一席矣。《王仲瞿墓表》、《书金伶》皆刻意为之,若嘲若讽,绝尘而驰。《朱殇女碣》寥寥短章,逼似西汉,更一奇也。最录南唐五百字可附周兴嗣《千字文》以行,予拟为《千字文》集证,惜明人所为《续千字文》、《三续千字文》不可见也。
二十三日辛丑(4月3日),
晨起,待鸿翔不至,挈仆访冯仲帆、吴荫帆船,仲帆于昨日住韩家巷戴浥清处,荫帆在船,谈数语而别,入城寻仲帆,仲帆则出城寻予,两相左也。乃复出城,既晤,饭于金阊门外,荫帆至胥门寻鸿翔,予与仲帆乘舆谒汪鹤龄鼎臣于王洗马巷,晤鹤龄,谒潘济之于百花巷,晤,谒潘漱六于会桃馆,不晤,复至卫前街访陆静涵,至道前街访荫帆,鸿翔别归韩家巷,浥清往璜泾,仲帆留予宿焉。夕雨,兼风甚,卧不成寐。有恒可以持躬,有耻可以涉世,无恒则庸俗之星宿海,无耻则若匪人之赐给昆仑山也。读龚自珍《定盦文集补》一卷、《破戒草》二卷、《己亥杂诗》一卷。《文集补》共文八首,如《蒙古字类表》、《氏族表》及《册降表》诸序,何以不与文集中《象教志》、《声类表》诸序相次?谭氏《复堂日记》所以有曹老人窜乱定公原次之讥也。定公诗亦如天马行空,不受羁勒,《小游仙诗》为考军机章京不中选而作,《咏史》:“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为伤曾宾谷都转而作,惟上卷《伪鼎行》不知所指。美叔内弟喜读定盦书,当书此询之。《己亥杂诗》牢骚郁勃,楚些遗声,其寄情姚冶,亦荪荃之思耳。近人颇有讥其踪踪诡秘者,乌足[注]以知定盦哉!《杂诗注》称,诗编年始嘉庆丙寅,终道光戊戌,勒成二十七卷,今《破戒草》始辛巳,则丙寅之后十六年,终丁亥,则戊戌之前十一年也。知《破戒草》只编年之一种,不知其余尚在人间否?定盦诗尝以比王仲瞿,不知天涯尚有同嗜好者否?
注:常熟方言,谓虚假之意。
二十四日壬寅(4月4日),雨。
偕仲帆文觞汪鹤龄、鼎臣、潘漱六、祝云溪等于怡园,漱六未来,时碧桃已华,杨柳齐芽,盎然有春意,坐雨谈天,欢宴竟日。晚,偕鸿翔、映帆至韩家巷晚饭,雨亦止,更余二人始别去。今日为寒食,明日乃清明令节也,苏城士女相约为虎丘之游,颇有盼天公之做美者。读龚自珍《别集词选》一卷。定盦词五种:一曰《无著词》,始名《红禅词》,二曰《怀人馆词》,三曰《影事诗》,四曰《小奢摩词》,五曰《庚子雅词》,吴晓帆所刊也。定公杂诗,不能古雅,不出灵气,体难跻作者庭。“悔杀流传遗下女,自障纨扇过旗亭。”自注云:“年十九始倚声填词,壬午岁勒为六卷,今颇悔存之。”知吴氏所得尚非全璧也。《定盦集》刊于同治七年,颇多烂脱字,汪柳门师督学粤东时,幕府诸君如程蒲孙、江建霞等皆主张龚氏学,定公诗文集由此风行矣。予在京邸,曾假蒲孙手校本补烂脱字及文后自记,蒲孙议当并刊者一一录入此本,后为映南携入京。此石印本,尚少讹字,盖取初刻校写者。予悲定盦孤行绝学,一旦以公羊钩党,谤及九原,文士多厄,身死尚不足以塞责也。旅窗灯下记此,柝声已三击矣。
二十五日癸卯(4月5日),晴。
晨起,偕仲帆至卫前街访陆静涵,晤谭良久而别。至长春栈访荫帆、鸿翔,偕至凤池园啜茗,回韩家巷,钟鸣十一下矣。汪鹤龄、潘漱六等觞予于怡园,席散,夕阳已在山矣。鸿翔送予至船,开船,复大风,且昏黑不可行,抵齐门泊焉。读龚自珍《定盦文集补编》四卷、《余集》一卷。《补编》为汤伯逑所得,朱竹石廉访所刊,然其中颇有与曹刻重复者,如卷一《治学》即《乙丙之际著议》弟六,《劝豫》即《著议》第七,《宾宾》即《古史钩沉论》弟四,《觇耻》即《古史钩沉论》弟一,《乙丙之际塾议》一即《乙丙之际著议》弟一。二本有异同者,塾议其初稿耳,《塾议》二即《著议》弟九,《与人论青海事书》亦复见,不知朱氏序中何无一言及之?《上大学士书》在礼曹日,《与堂上官论事书》主客司述略,皆掌故家言也。《六经正名》及《答问》、《最录穆天子传》以下诸文,则考据家言也。《释魂魄》、《阐告子》,则释家言也。《与陈博士笺》,言彗星之出有定数,则与泰西天学家言合。《余集》止文五首,不知从何本录入,自记谓编次《文集》三卷,《余集》三卷,又少作一卷,亦与今本不合,盖龚氏之旧次不可见矣。
二十六日甲辰(4月6日),阴。
晨起,冒风行,过彭堰尾,船为浪震撼,始披衣起,天寒甚,令舟子温酒,罄一壶始有暖意,午,至太平桥,市酒脯诸物,复行至塘市,日已暮,人声四沸,盖镇上有赛龙灯之举。近市者多往观,呼儿挈女,一叶舟可载数十人,因挤覆溺恒由于斯,陋俗相沿,安得良有司出示禁止之?夜半,至何市,余已寝,闻岸上问舟子语起,询之则王锡卿、周阿永咸在,知予家于二十四晚失窃,乃急棹舟归,抵家则内子先于薄暮归,检点失物,共携去绣货一箱、小儿衣一箱、夏衣一箱、皮夹单绵衣八十余件,首饰十余事,英蚨、纹银均倒箧而空之,时已三鼓,不及开单,乃就寝,寝亦不成寐矣。
二十七日乙巳(4月7日),晴。
晨起,检寻失物,约开一单,估价已千余金矣,乃令王升乘航至城,先报县查缉。午后,江受之来,与偕至横沥视塘工而归。失窃之次日,翰叔、翥叔及丹侄分遣人至沙溪、直塘各当知会,又令顾孙桐至支塘讯孟俊臣处报案,至城唤捕快下乡勘明踪迹,孙桐即趁航船至苏城,寻予泛捕于廿五六日来勘,据云必有熟贼自竹园后毁篱而入,东宅久空,贼由此假道而入,开东宅大门而出。予家侧厢之与东宅通也,外人不知,非素识门径者不敢从此出也,且稔知予夫妇之不在家,予住屋左近之无人而来,更为事之可怪者。何市有江达达者,剪绺起家,屡犯案监禁,凡小窃之至何市者,达达无不知,乃嘱刘康侯令达达密查,此窃亦以毒攻毒之意。廿三日傅少榆来视陈泾东诵芬兄墓域及嗣父母新阡,据云嗣父母新阡不甚妥适,有卯水一股,须改向避之。
二十八日丙午(4月8日),晴。
地保徐奎自城归,乃令其持失单送与支塘孟汛,令其查勘。信夫内兄廿六日来函,云鹿阿代步,有人当女羔皮襔、女灰鼠皮襔,均极华丽,而用被单包裹,情节可疑,疑是予家失物,而实非是,总之为贼赃无疑。学房廿三日来函,瞿子玖学使定于三月初二日取齐苏属。吕益三廿一日来函,谦斋望前忽患寒热,至今未愈,欲予邀龚寅谷表叔料理府札一事。钱吉庵廿二日来函,约出月初一二日到城一叙。唐吉士表兄由璜来候,言许大隆日前亦失窃,越数日掷还当票一纸,查知系其旧仆所为。
二十九日丁未(4月9日),晴。
王升自城归,言窃案已于昨日报署云。晨起,于东宅门首拾得破夏布,包绣货十余件,内当票八纸,共一百七十余两,廿五日当沙溪、直塘两处,廿六日当东塘市一处最钜,皆衣服也。既来掷还,其人必不远扬,时诸亲友俱疑金阿伦。阿伦住十五图,父母所不孑,现住三图姚宅,向为西宅仆人,门户素悉。去岁阿伦来,欲买粪,令人引至东宅视之,东宅久空闭,粪从何来,予亦心疑其人,乃令徐奎偕江达达诱至市,以言餂之,冀水落石出焉。顾孙桐自苏城归,乃令其持当票至沙溪、璜泾两处典当中探听当物人面貌年岁。王升携回毕稚琛廿六日函、印如杭局来函。以石印《定盦文集》寄美叔。
统计是月读《娄水文征》六十六卷,梁章钜《浪迹续谈》八卷,诸联《明斋小识》六卷,焦袁熹《此木轩杂著》八卷,龚自珍《定盦文集》三卷、《续集》四卷、《文集补》一卷、《破戒草》一卷、《己亥杂诗》一卷、《别集词选》一卷、《文集补编》四卷、《余集》一卷。朱笔点勘陆清献公《三鱼堂文集》十二卷。既抱金瓠之痛,又遭胠箧之灾,心神不宁,魂梦俱慑,犹幸能守定此心,不致一去无所适归,虽横逆叠来,不致改其常度,尚是读书积理之功。古人称学道不坚,魔来扰之,岂予今日之谓邪?三月四日雨窗记。
三月朔日戊申(4月10日),晴。
徐奎于昨夜三鼓时赚阿伦与窝顿之姚耕熊到乡,缚东宅空屋中。晨起,予往诘问,始不承,继言去岁西宅窃去黄豆数斗,被数条,古铜香炉一个,系阿伦所为,并于二月初窃归庄朱姓一舟。唤人棹至验之,良是。阿伦又言,西宅窃赃当票尚在姚姓屋中,后唤三图地保韩文彬起出,共有当票四十余纸,惟皆不巨。阿伦又言,小道士者,积窃也,住塘市,恐系其人所为,己愿为眼线往寻觅。乃令仆王升、地保徐奎等押金阿伦二人至塘市缉捕。崇人顾维新来。龚寅谷来,自城归,言谦斋事署中已严催,兼约初七日同至城,劝其远适以避之。
初二日己酉(4月11日),晴。
张美叔家中寄来黑米一包,云西门外蒋氏墓所得。《申报》载此米初见于无锡,继见于苏城瓦砾场中,掘下数尺,遍地皆是。顾孙桐于穿珠巷中亲见之,今虞城亦见,则目睹非耳闻矣。米形与常米无异,用力碾碎,通体皆黑,若云劫米所遗,不应若是之多;若云土中所生,何以前史又未有闻也?闻苏城谣言蜂起,彦咏之太守出示禁止,亦防民口之善策云。顾维新由沙溪回宝山,为戴诒谷、邵甘甫投鸭窝沙禀也。予以书致叶兰生,嘱其照料一切。王升等之往塘市也,四叔偕行,黄昏时四叔先归,言已于塘市获四麻子一名,有丹孙侄用过仆妇姚阿妹引线,地保徐奎偕归,至姚阿妹母家询问,则已于日旰时移家去矣。
初三日庚戌(4月12日),雨。
上午,王升等归,言获四麻子时,在镇上郭阿六家搜得零星赃物,四麻子称同伙三人,一丁耕荣,一小耳朵,与姚阿妹拼识者也。丁耕荣与网船吴阿云之女拼识,拐逃往湖州,约初二夜会于石牌镇。比王升等至石牌镇,正获吴阿云,而丁耕荣逸矣。四麻子又称,丁耕荣有赃存李市张阿世家,乃令王升等押四麻子往搜。
初四日辛亥(4月13日),雨。
黄昏时王升等归,知张阿世家仅搜得空箱一只,夜昏黑,泊三泾,与小耳朵、姚阿妹船同碇始就获,亦天意也。小耳朵言,赃寄李市、塘市等处,后令人往搜,不得,盖妄言也。
初五日壬子(4月14日),晴。
命王升等押四麻子等入城,晚饭毕,予亦解维行。龚寅谷函来,约同入城,为谦斋也。
初六日癸丑(4月15日),晴。
晨,到城。窃犯已由捕押入监所,乃至署晤孙秋潭大令,说明原委,兼呈搜出当票赃物,请其追赃究办。钱吉庵来,约同访谦斋,丁琴孙亦至,留晚饭。谦斋卧病,似发痘疹,几殆,现虽能起坐,而丰姿销铄,壮气尽矣,不日将游西湖,再入都。乃与畅谈华严名理,殊有神解。是日,讯四麻子等,仅将姚阿妹掌颊百下,大令洵仁慈矣哉。
初七日甲寅(4月16日),雨。
钱吉庵来,谈良久而去。持视江苏省例当中,起赃当本向窃贼追给,与失主无预也。美叔晨赴苏应院试,翰青叔等则以初一日行,闻瞿子玖学使初三日始至苏城,初四日始开考云。致毕稚琛一函。映南二月朔日函云:弟侨居长安,势如骑虎,屡书促足下之出山者,实以同志太寡,郁郁谁语?欲以孟德余腥相污耳。不意老谋深算,洞烛诱敌之计,阿瞒至此,亦不能不以诚相告矣。此间米珠薪桂,实无可取,近来时事日非一日,将来之祸不为土崩,必为鱼烂。吾乡之变当在四五年,以地居江海冲衢,彼族兵力可以先及也。鄙人荚之当在西伯利亚铁路告成之后,嗣后俄、德据北,英、日割南,而天下无宁宇,左衽之变当不远也。然盘根错节,贤豪所喜,足下究心理学,明体达用,其何以待之?吾侪小人,国家之祸且从缓筹,至避祸之方、全身之计,望下次痛切彻底一筹告我,为幸。仆意此后之变,锋镝可免,而政令必苛,彼方以我为野蛮,必将以待印度土人、台湾生番相待,此所当为痛哭预筹者也。弟近写成《怀璚词》一卷,思欲付梓,其余词刻入章曼仙《题襟集》中,然弟决不甚惬,仍欲理去年江右四家之说,足下其有意乎?近日颇能读书,《韩子集解》惜无写官,少缓当可成也。廿六日函云:顷接五弟书,惊悉甥女昙化,闻之怆恻。吾哥闻素钟爱,当此兰摧,定多抑抑,然金鹿泽兰,只须添几篇文字于大集中,决不可因之久郁,致损心神也。近日阅历,以为国家之事,身肩其任者不可畏缩顾虑,存私利之见,未至其位者不可出身犯难,邀侥幸之功名。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朝而道不行,耻也。此二义实为千古名论,新党之犯难躁进,旧党之苟且保全,皆与圣训相反,宜其祸之旋踵起复也。变法谈何容易?而以二三轻薄少年任之,宜其败之速也。至于今因噎废食,永无振兴之望,不可谓非诸人之罪,足下以为何如?读朱孔彰《咸丰以来功臣别传》五卷卷一至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