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85 页/共 437 页
自贤入圣,同一归宿,即其止于至善之地者也。
颜子所好何学论
圣人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与﹖曰:然。学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 。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于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惧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是故觉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故曰「性其情」。愚者则不知制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牿其性而亡之,故曰「情其性」。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中正而诚,则圣矣。君子之学,必先明诸心,知所养,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也。故学必尽其心,尽其心则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诚之,圣人也。故《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出处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故颜子所事,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此其好之笃,学之之道也。视听言动皆礼矣,所异于圣人者;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从容中道;。颜子则必思而后得,必勉而后中。故曰:颜子之与圣人,相去一息。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颜子之德,可谓充实而有光辉矣;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则不日而化矣。故仲尼曰:「不幸短命死矣!」盖伤其不得至于圣人也。所谓化之者,入于神而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谓也,孔子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是也。或曰:「圣人,生而知之者也。今谓可学而至,其有稽乎﹖」曰:「然。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反之也。』性之者,生而知之者也;反之者,学而知之者也。」又曰:「孔子则生而知也,孟子则学而知也。后人不达,以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文强记、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与颜子所好异也。」
刘蕺山曰:此伊川得统于濂溪处。
附录
先生母夫人有知人之鉴。二先生幼时,勉之读书,因书线帖上曰「吾惜勤读书儿」,又并书二行,前曰「殿前及第程延寿」,次曰「处士」,后皆验。夫人已知之于童中矣。(明道幼时名延寿。)
百家谨案:二程母夫人侯郡君,好读书,博知古今。二程父有所怒,必为之宽解。唯诸子有过,则不掩。尝曰:「子之所以不肖者,由母蔽其过而父不知也。」行而或踣,则曰:「汝若徐行,宁至踣乎﹖」尝絮羹,曰:「幼求称欲,长当何如﹖」与人争忿,虽直不右,曰:「患其不能屈,不患其不能伸。」在庐陵,公宇多怪,家人报曰:「有鬼执扇。」曰:「天热尔!」他日以报曰:「鬼鸣鼓。」曰:「与之椎!」自是怪绝。
(梓材谨案:原本《附录》首条为「先生父太中」至「寿八十五」凡四十三字,今据为太中立传,移入《濂溪学案》。)
二程随侍太中知汉州,宿一僧寺。明道入门而右,从者皆随之,先生入门而左,独行至法堂上相会。先生自谓「此是某不及家兄处」。盖明道和易,人皆亲近,先生严重,人不敢近也。
明道犹有谑语,尝闻一名公解《中庸》,至「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有疑,笑曰:「我将谓『天命之谓性』便应疑了!」伊川直是谨严,坐间无问尊卑长幼,莫 不肃然。(补。)
经筵承受张茂则尝招讲官啜茶观画,先生曰:「吾平生不啜茶,亦不识画。」竟不往。
贬涪州,渡江,中流船几覆,舟中人皆号哭,先生独正襟安坐如常。已而及岸,同舟有父老问曰:「当船危时,君独无怖色,何也﹖」曰:「心存诚敬尔!」父老曰:「心存诚敬固善,然不若无心。」先生欲与之言,父老径去不顾。
伊川涪陵之行,过滪,波涛中舟人皆失措,伊川凝然不动。岸上有樵者厉声问曰:「舍去如斯,达去如斯﹖」方欲答之,而舟已行。(补。)
先生被谪时,李邦直尹洛,令都监来见伊川,才出见之,便请上轿,先生欲略见叔母亦不许,莫知朝命云何。是夜宿于都监厅,明日差人管押成行。至龙门,邦直遣人赆金百星,先生不受。既归,门人问何为不受,曰:「渠是时与某不相知,岂可受!」
韩公维与二先生善,屈致于颍昌。暇日同游西湖,命诸子侍,行次有言貌不庄敬者,伊川回视,厉声叱之曰:「汝辈从长者行,敢笑语如此,韩氏孝谨之风衰矣!」韩遂皆逐去之。
先生与韩公维约,候韩公年八十一往见之。是岁元日,因子弟贺正,乃曰:「某今年有一债未还,当暂往颍昌见持国。」乃往造焉。久留颍川,韩早晚伴食,体貌加敬。一日,韩密谓其子彬叔曰:「先生远来,无以为意。我尝有黄金药楪一,重三十两,似可为先生寿,未敢遽言之。我当以他事使汝侍食,从容道我意。」彬叔侍食,如所戒试启之。曰:「颐与乃翁道义交,故不远而来,奚以此为!」诘朝遂归。持国谓其子曰:「我不敢言,正为此耳!」再三谢过而别。
吕汲公以百缣遗伊川,伊川辞之。时族兄子公孙在旁,谓伊川曰:「勿为已甚,姑受之。」伊川曰:「公之所以遗颐者,以颐贫也。公为宰相,能进天下之贤,随材而任之,则天下受其赐也。何独颐贫也,天下之贫者亦众矣。分帛固多,恐公不能周也。」
崇宁三年,谓张思叔曰:「吾受气甚薄,三十而寖盛,四十、五十而后完。今生七十二年,校其筋骨,无损也。」思叔曰:「先生岂以受气之薄而厚为保生邪﹖」先生默然,曰:「吾以忘生徇欲为深耻!」
尹和靖年二十始登先生之门,尝得朱公掞所钞《杂说》呈先生,问先生此书可观否,先生留半月。一日,请曰:「前日所呈《杂说》如何﹖」先生曰:「某在,何必观此。若不得某心,只是记得他意。」和靖自此不敢复读。
《易传》成书已久,学者莫得传授,或以为请。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觊有少进耳!」其后寝疾,始以授和靖、思叔。
南方学者从先生既久,有归者。或问曰:「学者久从学于门,谁是最有得者﹖」先生曰:「岂敢便道有得处!且只是指与他个蹊径,令他寻将去不错了,已是忒大。若夫自得,尤难其人。谓之得者,便是已有也。若论随力量而有见处,则不无其人也。」
问:「先生曾定《六礼》,今已成未﹖」曰:「旧日作此,已及七分。后被召入朝,既在朝廷,则当行之朝廷,不当为私书。既遭忧,又病疾数年。今始无事,更一二年可成也。」曰:「闻有《五经解》,已成否﹖」曰:「惟《易》须亲撰,诸经则关中诸公分去,以颐说撰成之。《礼》之名数,陜西诸公删定,已送吕与叔。与叔今死矣,不知其书安在也。然所定即《礼》之名数,若《礼》之文,亦非亲作不可也。」
鲜于侁问:「颜子在陋巷,不改其乐,不知所乐者何事﹖」先生曰:「寻常道颜子所乐者何﹖」侁曰:「不过是说所乐者道。」先生曰:「若有道可乐,便不是颜子。」邹志完曰:「伊川见处极高!」
伊川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
游定夫问「阴阳不测之谓神」,伊川曰:「贤是疑了问:是拣难底问﹖静坐独处不难,居广居、应天下为难。」
谢良佐往见伊川,伊川曰:「近日事如何﹖」对曰:「『天下何思何虑』!」伊川曰:「是则是有此理,贤却发得太早。在伊川直是会锻炼。」说了又道:「恰好着工夫也!」
刘蕺山曰:此事本不易承当,然不教人、不承当,亦不得。
尹焞尝请曰:「焞今日解得『心广体胖』之义。」伊川正色曰:「何如﹖」和靖曰:「莫只是乐否﹖」伊川曰:「乐亦没处着。」
尹焞偶学《虞书》,伊川曰:「贤那得许多工夫!」
尹彦明问于程子:「如何是道﹖」程子曰:「行处是。」
思叔诟詈仆夫,伊川曰:「何不动心忍性!」思叔惭谢。
范淳夫之女读《孟子》,至「出入无时」,语人曰:「孟子不识心。心岂有出入!」先生闻之曰:「此女虽不识孟子,却能识心。」
有患心疾,见物皆狮子。伊川教之以见即直前捕执之,无物也。久之,疑疾遂愈。
(梓材谨案,以上八条本在《语录》,以有实指,移入于此。)
马温公、吕申公尝言于朝曰:程颐之为人,言必忠信,动遵礼义,真儒者之高蹈,圣世之逸民。
朱光庭又言曰:程颐道德纯备,学问渊博,有经天纬地之才,有制礼作乐之具,实天民之先觉,圣代之真儒也。
吕申公又言曰:程颐年三十四,有特立之操,出群之资,洞明经术,通古今治乱之要,有经世济物之才。非同拘儒曲士,徒有偏长。使在朝廷,必为国器。
王岩叟尝言于朝曰:程颐学极圣人之精微,行全君子之纯粹,与其兄颢俱以德名显于时。
又曰:颐抱道养德之日久,而潜神积虑之功深,静而阅天下之义理者多,必有嘉言,以新圣听。
胡文定公言于朝曰:伏见元佑之初,宰臣秉政当国,急于得人,首荐河南处士程颐,乞加召命,擢以不次。遂起韦布,超居讲筵。自司劝讲,不为辩辞,解释文义,所以积其诚意、感通圣心者,固不可得而闻也。及当官而行,举动必由乎礼;奉身而去,进退必合乎义。其修身行法,规矩准绳,独出诸儒之表。门人高弟,莫或继焉。虽崇宁间曲加防禁,学者私相传习,不可遏也。其后颐之门人如杨时、刘安节、许景衡、马伸、吴给等,稍稍进用,于是传者浸广,士大夫争相淬砺。而其间志于利录者,托其说以自售,学者莫能别其真伪,而河洛之学几绝矣。自是服儒冠者以伊川门人妄自标榜,无以屈服士人之心,故众论汹汹,深加诋诮。夫有为伊洛之学者,皆欲屏绝其徒,而乃上及于伊川,臣窃以为过矣。夫圣人之道,所以垂训万世,无非中庸,非有高难行之说,此诚不可易之至论也。然中庸之义,不明久矣,自颐兄弟始发明之,然后其义可思而得也。不然,则或谓高明所以处己,中庸所以接物,本末上下,析为二途,而其义愈不明矣。士大夫之学,宜以孔、孟为师,庶几言行相称,可济时用,此亦不易之至论也。然孔、孟之道,不传久矣,自颐兄弟始发明之,而后其道可学而至也。不然,则或以《六经》、《语》、《孟》之书资口耳,取世资,以干利录,愈不得其门而入矣。今欲使学者蹈中庸,师孔、孟,而禁使不得从颐之学,是入室而不由户也,不亦误乎!夫颐之文,于《易》则因理以明象,而知体用之一源;于《春秋》则见诸行事,而知圣人之大用;于诸经、《语》、《孟》则发其微旨,而知求仁之方,入德之序。然则「狂言怪语,淫说鄙论」,岂其文也哉﹖颐之行,其行己接物,则忠诚动于州里;其事亲从兄,则孝弟显于家庭;其辞爱取舍,非其道义,则一介不以取与诸人,虽禄之千钟,有必不顾也。其余则亦与人同尔。然则「幅巾大袖,高视阔步」,岂其行也哉﹖伏望特降指挥,裒集遗书,便于学者传习,羽翼《六经》,以推尊仲尼、孟子之道,使邪说者不得乘间而作,而天下之道术定,岂曰小补之哉!
《吕氏童蒙训》曰:伊川尝言:「今僧家读一卷经,便要一卷经中道理受用。儒者读书,却只闲读了,都无用处。」
又曰:宿州高朝奉述伊川先生尝说:「『义者,宜也』,『知者,知此者也』,『礼者,节文此者也』,皆训诂得尽,惟仁字古今训诂不尽。或以为『仁者,爱也』,爱惟仁之一端,然喜怒哀惧爱恶欲,情也,非性也,故孟子云:『仁者,人也。』」
张横浦曰:伊川之学,自践履中入,故能深识圣贤气象。如曰:「孔子元气也,颜子景星卿云也,孟子有泰山岩岩气象。」自非以心体之,安能别白如此!
又曰:伊川妙处,全在要人力行,所以不欲苦言。用意深者当自得之,言之又不免作梦。
汪玉山与朱子书曰:伊川于濂溪,若止云少年尝从学,则无害矣。(补。)
朱子曰:伊川言「性即理也」,与横渠言「心统性情」,此二句颠破不得。
又曰:伊川说话,如今看来,中间宁无小小不同,只是大纲统体说得极善。如「性即理也」一语,直是孔子后惟是伊川说得尽。这一句便是千万世说性之根基,是个公共底物事。不解会不善人做不是失了性,却不是坏了着修。
刘刚中问:「程伊川粹然大儒,何故使苏东坡竟疑其奸﹖」朱子答曰:「伊川绳趋矩步,子瞻脱岸破崖。气盛心粗,知德者鲜矣,夫子所以致叹夫由也。」(补。)
叶水心《习学记言》曰:程氏《视听言动箴》,其辞缓,其理散,举杂而病不切。(补。)
祖望谨案:此言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