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81 页/共 437 页
百家尝忆姜定庵先生问孝弟为仁之本,先遗献曰:「凡人气聚成形,无一物带来,而爱亲敬长,最初只有这些子,后来盛德大业,皆原于此,故曰『仁之本』。《集注》:『为仁,犹曰行仁。』谓『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曷尝有孝弟来』。盖以孝弟属心,心之上一层方纔是性,有性而后有情,故以孝弟为行仁之本,不可为仁之本。李见罗《道性编》皆发此意。愚以为心外无性,气外无理。如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盖因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而后见其为仁义礼智,非是先有仁义礼智而后发之为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也。人无此心,则性种断灭矣。是故理生气之说,其弊必至于语言道断,心行路绝而后已。程子曰:「『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孰谓孝弟不可为仁之本与﹖」
养心莫善于寡欲。所欲不必沈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刘蕺山曰:心斋又加个「有所见」。
「曷之用,二簋可用享。」《损》者,损过而就中,损浮末而就本实也。圣人以「宁俭」为礼之本,故《损》发明其义。以享祀之礼,其文最繁,然以诚敬为本。多仪备物,所以将饰其诚敬之心。饰过其诚,则为伪矣。损饰,所以存诚也。故云「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之约,可用享祭,言在乎诚而已。诚为本也。天下之害,无不由末之胜也。峻宇雕墙本于宫室,酒池肉林本于饮食,淫酷残忍本于刑罚,穷兵黜武本于征伐。凡人欲之过者,皆本于奉养。其流之远,则为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后人流于末者,人欲也。《损》之义,损人欲以复天理而已。
问「『不迁怒,不贰过』,何也﹖《语录》有怒甲不迁乙之说,是否﹖」曰:「是。」曰:「若此,则甚易,何待颜氏而后能﹖」曰:「只被说得粗了,诸公便道最易。此莫是最难。须是理会得因何不迁怒。如舜之诛四凶,怒在四凶,舜何与焉﹖盖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圣人之心本无怒也。譬如明镜,好物来时便见是好,恶物来时便见是恶,镜何尝有好恶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且如怒一人,对那人说话能无怒色否﹖有能怒一人而不怒别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义理。若圣人,因物而未尝有怒,此莫是甚难。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今人见有可喜可怒之事,自家着一分陪奉他,此亦劳矣。圣人心如止水。」
有恐惧心,亦是烛理不明,亦是气不足。须知义理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玩理以养心,如此。盖人有小称意事,犹喜悦,有瀹肌浃体,如春和意思,何况义理。然穷理亦当知用心缓急,但苦劳而不知悦处,岂能养心!
为人处世间,见事无可疑处,多少快活!
有疑病者,事未至时,先有疑端在心。周罗事者,先有周罗事之端在心。皆病也。
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当长留在心胸为悔。
视听言动,非礼不为,即是礼。礼即是理也。不是天理,便是私欲。
人虽有意于为善,亦是非理。无人欲即皆天理。
顾諟谨案:《传习录》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下,添然一灯。」此有意为善亦是非理之旨。
敬即便是礼,无己可克。
公则一,私则万殊。至当归一,精义无二。人心不同如面,正是私心。
大而化,则己与理一。一,则无己。
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与道难一。
要息思虑,便是不息思虑。
人多思虑不能自宁,只是做 他心主不定。要作得心主定,惟是止于事,「为人君止于仁」之类。如舜之诛四凶,四凶已作恶,舜从而诛之,舜何与焉!人不止于事,只得揽他事,不能物各付物。物各付物则是役物;为物所役,则是役于物。有物必有则,须是止于事。
人不能祛思虑,只是吝。吝,故无浩然之气。
问仁。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后人遂以爱为仁。恻隐固是爱也,爱自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专以爱为仁。孟子言恻隐为仁,盖为前已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则不可便谓之仁。退之言『博爱之谓仁』,非也。仁者固博爱,然便以博爱为仁,则不可。」
百家谨案:孔子亦曰「爱人」,以爱为仁,恐不在后人也。「仁者,心之德,爱之理」,自是无病。
仁之道,要之只消道一公字。公即是仁之理,不可将公便唤做仁。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只为公则物兼照,故仁所以能恕,所以能爱。恕则仁之施,爱则仁之用也。
问:「爱人是仁否﹖」伊川曰:「爱人乃仁之端,非仁也。」某谓:「仁者,公而已矣。」伊川曰:「何谓也﹖」曰:「仁者能爱人,能恶人。」伊川曰:「善涵养!」
百家谨案:《蕺山语录》:「『恻隐之心,仁也。』又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说者以为端绪外见耳,此中仍自不出来,与『仁也』语意稍伤。不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只说仁的一端,因就仁推义礼智去,故曰四端,如四体判下一般,说得最分明。后人错看了,又以诬『仁也』,因以孟子诬《中庸》。『未发为性,已发为情』,虽喙长三尺,向谁说!」盖子刘子意,以仁义礼智之性,由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名,故恻隐即仁也。时位有动静,性礼无动静,非未发为性,已发为情,中、和尽属性也。情者性之情,不得与性对。此开辟以来之特解,须细心体会。
仁则一,不仁则二。
问:「先生前日教某思『君子和而不同』,某思之数日,便觉胸次开阔,其意味有不可言述。窃有一喻:今有人焉,久寓远方,一日归故乡,至中涂,适遇族兄者俱抵旅舍,异居而食,相视如涂人。彼岂知为族弟,此岂知为族之兄邪﹖或告曰:『彼之子,公之族兄某人也。』『彼之子,公之族弟某人也。』既而欢然相从,无有二心。向之心与今之心,岂或异哉﹖知与不知而已。今学者苟知大本,则视天下犹一家,亦自然之理也。」先生曰:「此乃善喻也!」
问:「学者须志于大,何如﹖」曰:「志无大小。且莫说道将第一等让于别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说,便是自弃。虽与不能居仁由义者差等不同,其自小则一也。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
或问:「人或倦怠,岂志不立乎﹖」曰:「若是气,体劳后须倦。若是志,怎生倦得﹖人只为气胜志,故多为气所使。人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贪,此为气所使者也。若是志胜气时,志既一定,更不可易。如曾子易箦之时,其气之微可知,只为他志已定,故虽死生许大事,亦动他不得。盖有一丝发气在,则志犹在也。
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志。
顾諟谨案:王阳明先生曰:「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责此志不立,即私欲便退听。一毫客气之动,只责此志不立,即客气便消除。盖无一息而非立志责志之时,无一事而非责志立志之地。故责志之功,其于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阳一出而魍魉潜消也。」
圣人不记事,所以常记得。今人忘事,以其记事。不能记事,处事不精,皆出于养之不完固。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谢良佐见伊川」一条并蕺山语,今移为《附录》。)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人之所以不能安其止者,动于欲也。欲牵于前而求其止,不可得也,故《艮》之道,当艮其背。所见者在前,而背乃背之,是所不见也。止于所不见,则无欲以乱其心,而止乃安。「不获其身」,不见其身也,谓忘我也,无我则止矣。不能无我,无可止之道。「行其庭,不见其人」,庭除之间,至近也,在背则虽至近不见,谓不交于物也。外物不接,内欲不萌,如是而止,乃得止之道,于止为无咎也。
百家谨案:闽林氏兆思专言艮背之学,谓「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即艮其背也。
「艮其所」,止其所也。「艮其止」,谓止之而止也。止之而能止者,由止得其所也。止而不得其所,则无可止之理矣。夫子曰:「于止,知其所止。」谓当止之所也。夫有物必有则,父止于慈,子止于孝,君止于仁,臣止于敬。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则安,失其所则悖。圣人所以能使天下顺治,非能为物作则也,唯使之各得其所而已!
忘物与累物之弊等。
(梓材谨案:原本此下有「尹焞尝请」一条,今移为《附录》。)
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快活!
顾諟谨案:《中庸》所谓「无入不自得」,《论语》所谓「坦荡荡」,孟子所谓「不淫」「不移」「不屈」曾有丝毫窒碍否﹖
君子之学,在于意必固我既忘之后,而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学之至也。
严威俨恪,非持敬之道,然敬须自此入。
闲邪则诚自存,不是外面捉一个诚,将来存养。今人外面役役于不善,于不善中寻个善来存着,如此则岂有入善之理﹖只是闲邪则诚自存,故孟子言性善,皆由内出。只为诚便存闲邪,更着甚工夫。但惟是动容貌,整思虑,则自然生敬。敬,只是主一也,主一,则既不之东,又不之西,如是则只是中;既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是则只是内。存此,则自然天理明白。学者须是将「敬以直内」涵养此意。直内是本。
闲邪则固一矣,主一则不消闲邪。有以一为难见,不可下工夫。如何一者﹖无他,只是严肃整齐,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千。此意但涵养久之,天理自然明白。
(梓材谨案:原本此条「自然明白」下有「先生曰初见伊川时」至「有个省觉处」一百四十三字与百家案语,今移并《和靖学案》。)
人之于仪形,有是持养者,有是修饰者。
《记》中说「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偷」,盖常人之情,纔放肆则日就旷荡,纔检束则日就规矩。
问:「『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方其未出门、使民时,如何﹖」曰:「此『俨若思』之时也。当出门时,其敬如此,未出门时可知也。且见乎外者,出乎中者也。使民、出门者,事也。非因是事上方有此敬,盖素敬也。如人接物以诚,人皆曰诚人,盖是素来诚,非因接物而始有此诚也。『俨然正其衣冠,尊其瞻视』,其中自有个敬处。虽日无状,敬自可见。」
忘敬而后无不敬。
刘蕺山曰:主一之谓敬。心本有主,主还其主,便是主一。今日乃打破敬字。
居敬即自然简。「居简而行简」,则似乎太简矣,然乃所以为不简。盖先有心于简,则多却一简字矣。居敬则中心无物,是乃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