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75 页/共 437 页

惟善通变,便是圣人。   今学者敬而不见,得又不安者,只是心生,亦是太以敬来做事得重。此「恭而无礼则劳」也。恭者,私为恭之恭也;礼者,非体之礼,是自然的道理也。只恭,而不为自然的道理,故不自在也。须是「恭而安」。今容貌必端,言语必正者,非是道独善其身,要人道如何,只是天理只如此,本无私意,只是个循理而已。   今志于义理而心不安乐者,何也﹖此则正是剩一个助之长。虽则心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焉而正之也。亦须且恁去,如此者只是德孤。「德不孤,必有邻」,到德盛后,自无窒碍,左右逢其源也。   涵养到着落处,心便清明高远。   人虽睡着,其识知自完,只是人与唤觉便是,他自然理会得。   吾学虽有所授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   百家谨案:《乐记》已有「灭天理而穷人欲」之语,至先生始发越大明于天下。盖吾儒之与佛氏异者,全在此二字。吾儒之学,一本乎天理。而佛氏以理为障,最恶天理。先生少时亦曾出入老、释者几十年,不为所染,卒能发明孔、孟正学于千四百年无传之后者,则以「天理」二字立其宗也。   得此义理在此,甚事不尽,更有甚事出得!视世之功名事业,真譬如闲。视世之仁义者,其煦煦孑孑,如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视天来大事,处以此理,又曾何足论!若知得这个义理,便有进处。若不知得,则缘何仰高钻坚,在前在后也﹖竭吾才,则又见其卓尔。 卷十四 明道学案(下)   明道学案(下) (黄宗羲原本 黄百家纂辑  全祖望修定)   陈治法十事   臣窃谓:圣人创法,皆本诸人情,通乎物理。二帝三王之盛,曷尝不随时因革,称事为制乎﹖然至于为治之大原,牧民之要道,理之所不可易,人之所赖以生,则前圣后圣,未有不同条而共贯者。如生民之称有穷,则圣王之法可改。故后世尽其道则大治,用其偏则小康,此历代彰灼着明之效也。苟或徒知泥古而不能施之于今,姑欲循名而顾忘其实,此固末世陋儒之见,诚不足以进于治矣。然傥谓今世人情已异于古,先王之必不可复于今,趋便目前,不务高远,亦恐非大有为之论,而未足以济当今之极弊也。独行之有先后,用之有缓急耳!古者自天子达于庶人,未有不须师友而成其德者。故舜、禹、文、武之圣,亦皆有所从受学。今师傅之职不修,友臣之义不着,而尊德乐善之风未成,此非有古今之异者也。王者奉天建官,故天地四时之职,二帝三王未之或改,所以修百度而理万化也。唐存其略,而纪纲小正。今官秩淆乱,职业废弛,太平之治,郁而未兴,此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天生烝民,立之君,使司牧之,必制之常产以厚其生,经界必正,井地必均,此为治之大本也。唐尚存口分授田之制,今益荡然。富者田连阡陌,跨州县而莫之止;贫者日流离,饿殍而莫之恤;幸民猥多,衣食不足而莫为之制。将生齿日繁,转死日促,制之之道,所当渐图,此亦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古者政教始乎乡里,其法起于比闾族党,州乡酇遂以联属,统治其民,故民安于亲睦,刑法鲜犯,廉耻易格,此亦人情之自然,行之则效,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庠序学校之教,先王所以明人伦,化成天下者也。今师学废而道德不一,乡射亡而礼义不兴,贡举不本于乡里而行实不修,秀士不养于学校而人材多废,此较然之事,亦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古者府史胥徒受禄公上,而兵农未始判也。今骄兵耗国力,匮国财,极矣。禁卫之外,不渐归之于农,将大贻深患。府史胥徒之毒天下,而目为公人,举以入官,不更其制,何以善后﹖此亦至明之理,非有古今之异者也。古者国有三十年之通余,九年之食以制国用,无三年之食者,则国非其国。今天下耕之者少,食之者众,地力不尽,人功不勤,虽富室强宗,鲜有余积,况其贫弱者乎!一遇年岁之凶,即盗贼纵横,饥羸满路。如不幸有方三二千里之灾,或连年之歉,当何以处之﹖宜渐从古制,均田务农,俾公私交务于储余,以豫为之备,未可以幸为恃也。古者四民各有常职,而农者十居八九,故衣食易给而民无所苦。今京师浮民数逾百万,游手游食,不可赀度,其穷蹙辛苦,孤贫疾病,变诈巧伪以自求生,而常不足以生,日益岁滋。宜酌古变今,均多恤寡,渐为之业以振救其患。圣人奉天理物之道,在乎六府,六府之任,列之五官,山虞泽衡,各有常禁,夫是以万物阜丰而财用不乏也。今五官不修,六府不治,用之无节,取之不时,林木焚赭,斧斤残伤,而川泽渔猎之繁,暴残耗竭,而侵寻不禁。宜修古虞衡之职,使将养之,以成变通长久之利。古冠婚丧祭,车服器用,差等分别,莫敢逾僭,故财用易给而民有常心。今礼制未修,奢靡相尚,卿大夫之家莫能中礼,而商贩之类或踰王公,礼制不足以检饬人情,名数不足以旌别贵贱,诈虔攘夺,人人求厌其欲而后已,此大乱之道也。因先王之法,讲求而损益之。凡此,皆非有古今之异者也。然是特其端绪,必可施行之验也云尔。如科条度数、施为注措之道,必稽之经制而合,施之人情而安,惟圣明博择其中!   百家谨案:先生所上神宗《陈治法十事》,观其文彩,似 乎不足,案其时势,悉中肯綮,无一语非本此中至诚之流露也。此真明体达用之言。胡敬斋曰:「若依他做 ,三代之治可运之掌,惜惑于王安石而不能用也。」   附录   先生数岁,即有成人之度,赋《酌贪泉诗》「中心如自固,外物岂能迁」,已见志操矣!   十五六岁与弟伊川受学于濂溪,即慨然有为圣贤之志。尝自言再见茂叔后,吟风弄月,有「吾与点也」意。   明道作县,常于坐右书「视民如伤」,云:「颢每日尝有愧于此。」观其用心,应是不到错决挞了人。   明道主簿上元时,谢师直为江东转运判官,师宰来省其兄,尝从明道假公仆掘桑白皮。明道问之曰:「漕司役卒甚多,何为不使﹖」曰:「《本草》说,桑白皮出土,见日者杀人。以伯淳所使人不欺,故假之耳。」师宰之相信如此。   伊川云:谢师直尹洛时,尝谈经,与鄙意不合,因曰:「伯淳亦然。往在上元,景温说《春秋》,犹时见取;至言《易》,则皆曰非是。」颐谓曰:「二君皆通《易》者也。监司谈经而主簿乃曰非是,监司不怒,主簿敢言。非通《易》,能如是乎﹖」   荐为御史,神宗召对,问所以为御史。对曰:「使臣拾遗补阙,裨赞朝廷,则可。使臣掇拾臣下短长,以沽直名,则不能。」神宗叹赏,以为得御史体。   一日,神宗纵言,及于辞命。先生曰:「人主之学,惟当务为急。辞命非所先也。」神宗为之动容。   先生为御史时,神宗尝使推择人才。所荐数十人,以父表弟张载暨弟颐为首,天下咸称允当。   熙宁五年,太中公告老而归,先生求折资监当以便养,归洛。岁余,得监西京洛河竹木务。家数清窭,僦居洛城殆十余年,与弟从容亲庭,日以读书讲学为事,士大夫从游者盈门。自是身益退,位益卑、而名益高于天下。   (梓材谨案:原本有「明道见上称介甫之学」与「神宗问安石之学」二条,今移入《荆公新学略》。)   王荆公尝与明道论事不合,因谓先生曰:「公之学,如上壁。」言难行也。明道曰:「参政之学,如捉风。」后来逐不附己者,而独不怒明道,且曰:「此人虽未知道,亦忠信人也。」   先生尝曰:熙宁初,王介甫行新法,并用君子小人。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为俗学不通世务,斥去;小人苟容谄佞,介甫以为有才能知通变,用之。君子如司马君实不拜同知枢密院以去,笵尧夫辞同修起居注得罪,张天祺自监察御史面折介甫被谪。介甫性狠愎,众人皆以为不可,则执之愈坚。君子既去,所用皆小人,争为刻薄,故害天下益深。使众君子未用与之敌,俟其势久自缓,委曲平章, 尚有听从之理,俾小人无隙以乘,其为害不至此之甚也。   扶沟地卑,岁有水旱,先生经画沟洫之法以治之,未及兴工而去官,曰:「以扶沟之地,尽为沟洫,必数年乃成。吾为经画十里之地以开其端,后人知其利,必有继之者矣。夫为令之职,必使境内之民凶年饥岁免于死亡,饱食逸居,有礼义之训,然后为尽。故吾于扶沟,开设学校,聚邑人子弟教之,亦几成而废。夫百里之施,至狭也,而道之兴废系焉。是数事皆未及成,岂不有命与!然知而不为,徒责命之兴废,则非矣。此吾所以不敢不尽心也。」   在澶州日,修桥少一长梁,曾博求之民间。后因出入,见林木之佳者,必起计度之心。因语以戒学者,心不可有一事。   明道终日坐,如泥塑人,然接人浑是一团和气,所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张子厚学成德尊,识者谓与孔子为比。然犹秘其学,不多为人讲之。其意若曰:「虽复多闻,不务畜德,徒善口耳而已。」故不屑与之言。先生谓之曰:「道之不明于天下也久矣!人善其所习,自谓至足。必欲如孔门『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则师资势隔,而先王之道或几乎息矣。趣今之时,且当随其资而诱之,虽识有明暗,志有浅深,亦各有得焉,而尧、舜之道庶可驯致。」子厚用其言,故关中学者躬行之多,与洛人并。推其所自,先生发之也。   明道先生与门人讲论,有不合者,则曰更有商量。伊川则直曰不然。   先生谓学者曰:「贤看某如此,某煞用工夫。见理后须开放,不开放只是守。开又近放倒,故有礼以节之;守几于不自在,故有乐以乐之。乐即是放开也。」   (梓材谨案:前二语,洲原本所有。下移《上蔡语录》以足之。)   明道见谢子记问甚博,曰:「贤却记得许多!」谢子不觉面赤身汗,先生曰:「只此便是恻隐之心!」   谢子曰:「吾尝习忘以养生。」明道曰:「施之养生则可,于道有害。习忘可以养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学道则异于是。夫『必有事焉而勿正』,何谓乎﹖且出入起居,宁无事者。正心以待之,则先事而迎。忘则渺乎去念,助则近于留情,故圣人之心如鉴。孟子所以异于释氏心也。」   《程氏遗书》曰:「学者先学文,鲜有能至道。至如博观泛滥,亦自为害。」故先生尝教谢良佐曰:「贤读书,慎不要循行数墨。」   又曰:良佐昔录《五经》语作一册,伯淳见之,谓曰:「玩物丧志!」   上蔡曰:先生善言《诗》,他又不曾章解句释,但优游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处。   又曰:昔伯淳先生教予,只管看他言语。伯淳曰:「与贤说话,却是扶醉汉,救得一边,倒了一边。」只怕人执着一边。   刘立之曰:先生德性充完,粹和之气盎于面背,乐易多恕,终日怡悦,未尝见其忿厉之容。某问以临民,曰:「使民各输其情。」又问御史,曰:「正己以格物。」   又曰:先生平生与人交,无隐情,虽童仆必托以忠信,故人亦忍欺之。尝自澶渊遣奴持金诣京师贸用物,计金之数可当二百千,奴无父母妻子,同列闻之,莫不骇且诮。既奴持物如期而归,众始叹服。   范淳夫曰:颜子之不迁不贰,惟伯淳有之。   (梓材谨案:洲原本此条作:陈忠肃公瓘尝作《责沈文》送其侄孙渊几叟云「叶公沈诸梁问孔子于子路」,至「自是以来,常以寡陋自愧」一大段,今以其文与《陈邹诸儒案》复出,以其前三十六字并入了斋附录,而仅留范公二语于此。)   邵伯温曰:元丰八年三月五曰,神宗升遐,诏至洛,故相韩康公为留守,程宗 丞伯淳为汝州酒官,会以檄来,举哀于府。既罢,谓康公之子兵部宗师曰:「颢以言新法不便忤大臣,同列皆谪官,颢独除监司,颢不敢当,辞之。念先帝见知之恩,终无以报。」已而泣。兵部曰:「今日朝廷之事如何﹖」宗丞曰:「司马君实、吕晦叔作相矣。」兵部曰「二公果作相,当如何﹖」宗丞曰:「当与元丰大臣同。若先分党与,他日可忧。」兵部曰「何忧﹖」宗丞曰:「元丰大臣皆 嗜利者,使自变其已甚害民之法,则善矣。不然,衣冠之害未艾也。君实忠直,难与议。晦叔解事,恐力不足尔。」既而二公果并相,召宗 丞,未行,以疾卒。宗丞为温公、申公所重,使不早死,更相调护协济于朝,则元佑朋党之论无自而起矣。论此事时,范淳夫、朱公掞、杜孝锡、伯温同闻之。今年四十,而其言益验,故表而出之。   侯仲良曰:朱公掞见明道于汝州,归谓人曰:「某在春风中坐了一月。」   刘左司曰:诚意积于中者既厚,则感动于外者亦深,故伯淳所在临政,上下响应。(补。)   《震泽记善录》曰:明道云:「才说明日,便是悠悠。穷经进学,须是日就月将。」(补。)   《吕氏童蒙训》曰:明道先生言:「人心不同,如其面。不同者皆私心也,至于公则不然。」(补。)   张横浦曰:明道书窗前有茂草覆砌,或劝之芟,曰:「不可!欲常见造物生意。」又置盆池畜小鱼数尾,时时观之,或问其故,曰:「欲观万物自得意。」草之与鱼,人所共见,唯明道见草则知生意,见鱼则知自得意,此岂流俗之见可同日而语!(补。)   又曰:孟子曰:「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予有一事,可实其说。游定夫访龟山,龟山曰:「公适从何来﹖」定夫曰:「某在春风和气中坐三月而来。」龟山问其所之,乃自明道处来也。试涵泳「春风和气」之言,则仁义礼智之人,其发达于声容色理者,如在吾目中矣。(补。)   叶水心《习学记言》曰:案程氏答张氏论定性,「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当在外时,何者为内」,天地「普万物而无心」,圣人「顺万天而无情」,「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有为为应,明觉为自然」,「内外两忘,无事则定,定则明」,「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皆老、佛语也。程、张攻斥老、佛至深,然尽用其学而不知者,以《易大传》误之,而又自于《易》误解也。(梓材案:谢山注云:「盖指『思』『为』诸语。)子思虽渐失古人体统,然犹未至此;孟子稍萌芽,其后儒者则无不然矣。老、佛之学,所以不可入周、孔之道者,周、孔以建德为本,以劳谦为用,故其所立,能与天地相终始,而吾身之区区不豫焉。老、佛则处身过高,而以德业为应世,其偶可为者则为之,所立未毫发,而自夸甚于丘山,至于坏败丧失,使中国胥为夷狄,沦亡而不能救,而不以为己责也。嗟夫!未有自坐老、佛病处而辩老、佛,以明圣人之道者也。(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