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69 页/共 437 页
胡五峰曰:周子启程氏兄弟以不传之妙,一回万古之光明,如日丽天,将为百世之利泽,如水行地,其功盖在孔、孟之间矣。人见其书之约也,而不知其道之大也;见其文之质也,而不知其义之精也;见其言之淡也,而不知其味之长也。患人以发策决科,荣身肥家,希世取宠为事也,则曰「志伊尹之所志」。患人以知识闻见为得而自画,不待贾而自沽也,则曰「学颜子之所学」。人有真能立伊尹之志,修颜子之学者,然后知《通书》之言,包括至大,而圣门之事业无穷矣。
汪玉山与朱子书曰:濂溪先生高明纯正,然谓二程受学,恐未能尽。
朱子曰:濂溪在当时,人见其政事精绝,则以为宦业过人,见其有山林之志,则以为襟怀洒落,有仙风道气,无有知其学者。唯程太中知之,宜其生两程夫子也。
又为先生像赞曰:道丧千载,圣远言湮。不有先觉,孰开后人!《书》不尽言,图不尽意。风月无边,庭草交翠。
张南轩曰:自秦、汉以来,言治者汩于五霸功利之习,求道者沦于异端空虚之说,而于先王发政施仁之术,天理人伦之教,莫克推寻而讲明之,故言治者若无豫于学,而求道者反不涉于事,民莫睹乎三代之盛,可胜叹哉!唯先生崛起于千载之后,独得微指于残编断中,推本太极,以及乎阴阳五行之流布,人物之所以生化,于是知人之为至灵而性之为至善,万理有其宗,万物循其则。举而措之,可见先王之所以为治者,皆非私智之所出。孔、孟之意,于以复明。
黄勉斋曰:周子以诚为本,以欲为戒,此周子继孔、孟不传之绪也。至二程则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又曰:「非明则动无所之,非动则明无所用。」而为《四箴》,以着克己之义焉。此二程得统于周子者也。
魏鹤山曰:周子奋自南服,超然独得,以上承孔、孟垂绝之绪。河南二程子神交心契,相与疏瀹阐明,而圣道复着。曰诚,曰仁,曰太极,曰性命,曰阴阳,曰鬼神,曰义利,纲条彪列,分限晓然,学者始有所准。于是知身之贵,果可以位天下,育万物;果可以为尧、舜,为周公、仲尼。而其求端用力,又不出乎暗室屋漏之隐,躬行日用之近。固非若异端之虚寂,百氏之之支离也。
又《师友雅言》曰:《黄帝书》云:「地在太虚之中,大气举之。」又云:「天在地外,水在天外,表里皆水。两仪运转,乘气而浮,载水而行。」又云:「地乘气载水。气无涯,水亦无涯。水亦气也。」二程与康节论及六合之外,以为唯闻之茂叔者,恐是此。(补。)
黄东发曰:诸子之书,与凡文集之行于世者,或累千百言,而仅一二合于理,或一意而敷绎至千百言。独周子文约理精,言有尽而理无穷,盖《易》、《诗》、《书》、《语》、《孟》之流,孔、孟以来,一人而已。若其阐性命之根源,多圣贤所未发,尤有功于孔、孟。较之圣帝明王之事业,所谓揭中天之日月者哉!
吴草庐曰:周子生于千载之下,不由师授,默契道妙。士君子有志斯世,大而宰天下,小而宰一邑,皆可以行志,顾其人何如耳!
罗整庵曰:周子之言性,有自其本而言者,诚源、诚立,纯粹至善是也;有据其末而言者,「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也。然《通书》首章之言,浑沦 精密,读者或有所未察,遂疑周子专以刚柔善恶言性,其亦疏矣。
又曰:《通书》四十章,义精词确,其为周子手笔无疑。至于「五殊二实」、「一实万分」数语,反复推明造化之妙,本末兼尽。然语意浑然,即气即理,绝无罅缝,深有合乎《易传》「干道变化,各正性命」之旨矣。
高景逸曰:元公之书,字字与佛相反,即谓之字字辟佛可也。元公谓「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会得此语,可谓深于辟佛者矣。
宗羲案:周子之学,以诚为本。从寂然不动处握诚之本,故曰主静立极。本立而道生,千变万化皆从此出。化吉凶悔吝之途而反复其不善之动,是主静真得力处。静妙于动,动即是静。无动无静,神也,一之至也,天之道也。千载不传之秘,固在是矣。而后世之异论者,谓《太极图》传自陈抟,其图刻于华山石壁,列玄牝等名,是周学出于老氏矣。又谓周子与胡文恭同师僧寿涯,是周学又出于释氏矣。此皆不食其胾而说味者也。使其学而果是乎,则陈抟、寿涯亦周子之老、苌弘也。使其学而果非乎,即日取二氏而谆谆然辩之,则范缜之神灭,傅奕之昌言,无与乎圣学之明晦也。顾泾阳曰:「周元公不辟佛。」高忠宪答曰:「元公之书,字字与佛相反,即谓之字字辟佛可也。」岂不信哉!
百家谨案:周子之学,在于志伊尹之志,学颜子之学,已自明言之矣。后之儒者不能通知其微,尊之者未免太高,抑之者未免过甚。朱子曰:「宓戏作《易》,自一画以下,文王演《易》,自『干元』以下,皆未尝言太极也,而孔子言之。孔子赞《易》,自太极以下,未尝言无极也,而周子言之。先圣后圣,岂不同条而共贯哉!」又曰:「『无极』二字,真得千圣以来不传之秘。」夫「无极」二字,且无论出于外氏。柳子厚曰:「无极之极。」邵康节曰:「无极之前,阴含阳也。有极之后,阳分阴也。」是周子之前已有无极之说。真西山曰:「元公直指无极、太极,以明道体,殆与伏羲始画八卦同功。」顾泾阳曰:「元公,三代以下之包牺也。」又曰:「宛然一孔子也。《太极图说》直与《河图》、《洛书》相表里。」夫《河图》、《洛书》,原属渺茫之事,兹不具论。顾既经羲皇之仰观俯察,则之以画卦,又以文王、周公、孔子一阐再阐三阐,大着于天下,必无尽废四圣之所已著者,而偶传方士之图,换其名色,便谓可与列圣齐肩,且更谓周乃生知之圣,而孔子仅九千镒。此则未免标榜,尊之太高者。晁氏谓元公师事鹤林寺僧寿涯而得「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雕」之偈。《性学指要》谓:「元公初与东林总游,久之无所入,总教之静坐,月余忽有得,以诗呈曰:『书堂兀坐万机休,日暖风和草自幽。谁道二千年远事,而今只在眼睛头。』总肯之,即与结青松社。」游定夫有「周茂叔穷禅客」之语。丰道生谓:「二程之称胡安定,必曰胡先生,不敢曰翼之。于周,一则曰茂叔,再则曰茂叔,虽有吟风弄月之游,实非师事也。至于《太极图》,两人生平俱未尝一言道及,盖明知为异端,莫之齿也。」先遗献尝辩之,其《过圆通寺诗》有云「何须孔墨话无征」者,此也。嗟乎!儒、释分途,冰炭迥别,谈学者动以禅学诋人,殊可怪也。夫大道本公,吾儒之所以为正道,释氏之所以为异端,非从门户起见也。盖实因吾圣人之道,由仁义礼智以为道德,忠孝爱敬以尽人伦,慈祥恭俭以应事机,财成辅相以理民物,存顺没宁,其视生死犹昼夜也。而释氏止以自了生死为事,背弃君亲,灭绝天理;不娶不嫁,断绝人类;不耕不织,废弃人事;蝗蝻延蔓,蟊贼生民。总由其视生死事重,豫办死地,虽生之日,无异于死,故自心性知识,以至山河大地,一切空之,听六根之交于六尘,而应事无情,任善恶之无主,猖狂而有无不着,此如忧庐室之崩颓,而先自焚之也。而其尤可痛恶者,创轮回之说,谓父母为今生之偶值,使人爱亲之心从此衰歇,而又设为天堂地狱,种种荒唐怪妄之谈,诪张凿凿,所以为异端也。非谓凡从事于心性,克己自治,不愿乎外,深造自得者,便可诬之为禅也。是故同一言性,儒者之性善而释氏之性空也;同一言心,儒者之心依乎仁而释氏以无心为也;同一言觉,儒者以天理为闻道而释氏以无理为悟也。种种悬绝,曷可胜言,奈何全不知儒、释之根柢而妄加訾议乎﹖试观元公,以诚为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以无欲主静立人极,其居怀高远,为学精深,孝于母,至性悱恻过人,又勤于政事,宦业卓然,此正与释氏事事相反者。若果禅学如此,则亦何恶于禅学乎﹖即或往来于二林,以资其清净之意,亦何害邪﹖至于受学于周茂叔之言,亲出于明道之口,岂以「仲尼」二字疑子思之不为宣圣孙乎﹖此皆未免有意抑之过甚者。惟黄山谷曰:「茂叔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好读书,雅意林壑,初不为人窘束。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此则不亢不卑,延平李氏谓是知德之言,善形容乎有道气象者也。
◆濂溪讲友
太中程先生■
程■,字伯温,洛阳人,明道、伊川之父也。官至太中大夫。尝知龚、凤、磁、汉四州,历官十二任,享禄六十年。廉谨宽和,孜孜 夙夜。七十致仕,自为墓志,卒年八十五。
(梓材谨案:先生,兵部侍郎羽之曾孙,黄陂令遹之子也。先生复为黄陂尉,有惠政。秩满不能归,遂家焉,生明道、伊川二子。后归洛中。庆历间,起为南安通守,与濂溪游,因以二子受学云。)
祖望谨案:濂溪之门人,二程伟矣,而不过少时师之,其余无见于世者。其讲学之友,得数人焉,曰胡文恭公宿,曰周 文敏,曰傅耆,曰李君平,(梓材案:君平盖即初平,传写之■。)曰王君贶,曰许渤。
文恭胡先生宿
胡宿,字武平,常州晋陵人。登第,为杨子尉。县大水,民被溺,令不能救,先生率公私船活数千人。以荐为馆阁校勘,进集贤校理、通判宣州。知湖州,前守滕宗谅大兴学校,费钱数十万,宗谅去,通判、僚吏皆疑以为欺,不肯书历。先生诮之曰:「君辈佐胜侯久矣。苟有过,盍不早正﹖乃阴拱以观,俟其去而非之。岂昔人分谤之意乎!」坐者大惭谢。其后湖学为东南最,先生之力为多。筑石塘百里,捍水患,民号曰胡公塘,而学者为立生祠。久之,为两浙转运使。召修起居注、知制诰。庆历六年,京东两河地震,登、莱尤甚。先生兼通阴阳五行灾异之学,乃上疏曰:「明年丁亥,岁之刑德皆在北宫。阴生于午而极于亥,然阴犹强而未即伏,阳犹微而不能胜,此所以震也。是谓龙战之会,其位在干。若西、北二边不动,恐有内盗起于河朔。又登、莱视京师为东北少阳之位,今二州置金坑,多聚民凿山谷,阳气耗泄,故阴乘而动。宜即禁止,以宁地道。」时以为迂阔。明年,王则果以贝州叛。皇佑五年正月,会灵宫灾。是岁冬至郊,以二帝并配明年大旱。先生言:「五行,火,礼也。去岁火而今又旱,其应在礼。此殆郊丘并配之失也。」即建言并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时议者谓士大夫年七十当致仕,其不知止者,请令有司按籍举行之。先生以为非优老之义,当少缓其期。法:武吏察其任事与否,勿断以年;文吏使得自陈而全其节。及言皇佑新乐与旧乐难并用;礼部间岁一贡士,不便,当用三年之制。皆如其言。拜枢密副使。先生以老,数乞谢事。治平三年,罢为观文殿学士、知杭州。明年,以太子少师致仕,未拜而卒,年七十二。赠太子太傅,谥曰文恭。先生为人清谨忠实,内刚外和,群居不哗笑,与人言必思而后对,故临事重慎,不辄发,发亦不可回止。居母丧,三年不至私室。其当重任,尤顾惜大体。从子宗愈,入元佑党籍,尝受学于欧阳兖公。(参史传。)
附录
先生尝至润州,与濂溪游。或谓濂溪与先生同师润州鹤林寺僧寿涯,或谓邵康节之父邂逅先生于庐山,从隐者老浮屠游,遂同受《易》书。(《濂溪志》。)
周先生文敏(附门人刘虹。)
周文敏者,安仁人也。笃学敦行,不求闻达。尝与濂溪讲学庐山,濂溪称之曰:「一团和气人也。」门人侍郎天台刘虹志之,谓其直气摩虹云。(补。)
知州傅先生耆
傅耆,字伯成,(梓材案:《二程遗书》《附录》有伊川《谢傅耆伯寿手谒》,称「长官秘书」,是先生当字伯寿。)遂宁人也。皇佑进士。励志为学。濂溪先生判合州,闻其贤,以书通讯,先生往从之。及归,遗书谢曰:「曩接高论,默有所得,不至堕时好矣。」(云濠案:《濂溪志》:「山阳度氏曰:伯成从周子游,尝有书谢其所寄《姤说》。在永州又谢其所寄《改定》《同人说》。」)累官至知汉州。(补。)
祖望谨案:元公弟子甚少。二程虽弱龄从学,然据其「得遗经于不传」之言,则所自得者多。
吕荥阳、汪玉山所言,未可谓其不然,而必谓《太极》、《通书》之授受在洛下也。先生虽言论风旨不传,然二百年后,度正从其家以求元公之遗墨,尚多有之,安得不列之《学案》中邪!蜀中学派,当首先生。其后范淳夫学于司马氏,谯天授、谢持正学于程氏,马巨济学于关中吕氏,以启南轩、鹤山诸公之盛。予故特表而出之。
郡守李先生初平
李初平,失其字。庆历六年,元公令郴,先生为郡守,知元公为高贤,不以属吏遇之,既荐诸朝,又周其不给。既闻元公论学,先生叹曰:「吾欲读书,如何﹖」元公曰:「公老,无及矣!请为公言之。」先生遂悉心听教,二年而有得。皇佑初,先生卒,子幼,元公为就护其丧归葬之,往来经纪其家,始终不懈。
百家谨案:先生为元公上官,有谓不当列弟子者。夫学以传道为事,岂论势位。自古至今,有弟子而不能传道多矣。以先生之虚怀问业,悉心听受,二年有得,与二程同列诸弟子之班,足见先生之盛德,又何嫌哉!又何嫌哉!(梓材案:主一是说亦有理。顾谢山于稿底《濂溪门人》抹去李先生之名,是仍列讲友而不列弟子也。)
懿恪王先生拱辰
王拱辰,字君贶,咸平人。年十九,举进士第一。(云濠案:先生原名拱寿,仁宗赐以今名,故字曰君贶。)累官吏部尚书,谥懿恪。伊川程子曰:「君贶尝见茂叔,为与茂叔世契,便受拜。及坐间,大风起,说《大畜卦》。君贶乃起曰:『适来不知,受却公拜。今却当请纳拜!』茂叔走避。」(参《濂溪志》。)
秘丞许先生渤
许渤,字仲容,其先许昌人也。曾祖德恭终于华州蒲城主簿,遂为蒲城人。先生天禧三年进士,官至秘书丞。卒年七十。疾中为文二篇以示子孙,其大旨皆穷理尽性之言。(参《范忠宣集》。)
祖望谨案:先生在润州,与范文正公、胡文恭公同元公游。每日晨起,问人天气寒温,加减衣服,一定终日不易。与其子隔窗而寝,其子读书声琅然,竟若不闻也。程子尝曰:「此人持敬如此,曷尝有如此圣人!予谓如斯人者,盖极力于为学,大非流俗可及。惜其守之过坚,不知通方之学也。」(梓材案:此条原稿有云:「许渤,不知何所人也。」今以其爵里可考而节之。)
提刑孔先生延之
孔延之,字长源,新淦人,孔子四十六世孙。(云濠案:曾南丰志墓,作四十七世孙。)度庆进士。九年,迁至司封郎中。平生与濂溪友善。在广西,宽恤民力,改荆湖北路提点刑狱。诸子并以文章显,世号「临江三孔。」(参《江西人物志》。)
◆濂溪同调
清献赵先生抃
赵抃,字阅道,西安人。进士及第,累荐为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幸,京师目为「铁面御史」。知成都,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自随。擢参知政事。王介甫用事,屡斥其不便,乞去位,知杭州。改青州,复知成都。以太子少保致仕。卒,年七十七,赠太子少师,谥曰清献。(参史传。)
附录
《刘元城语录》曰:赵清献求绝欲,挂父母像于卧。王右军不欲仕,自誓于父母坟前。且士大夫不为则止耳,何必尔!
吕紫微《童蒙训》曰:荥阳公尝言侯叔献可比赵清献,正献公曰:「清献自守一世,方成就如此。后生有多少事,岂可便比前辈!」即而叔献果建水事求进。
朱子《跋清献家问》曰:赵清献公晚知濂溪先生甚深,而先生所以告之者亦甚悉,见于章贡《道行》之篇者可考也。而公于佛学盖没身焉,何邪﹖
◆濂溪门人
纯公程明道先生颢(别为《明道学案》。)
正公程伊川先生颐(别为《伊川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