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学案 - 第 64 页/共 437 页
百家谨案:先生数学,不待二程求而欲与之。及章惇、邢恕,则求而不与。盖兢
兢乎慎重其学,必慎重其人也。上蔡云:「尧夫之数,邢七要学,尧夫不肯,曰:
『徒长奸雄。』」章惇不必言矣!
伊川云:「邵尧夫临终时,只是谐谑,须臾而去。以圣人观之,则亦未是,盖犹有意也。比之常人,其悬绝矣。他疾革,颐往视之,因警之曰:『尧夫平生所学,今日无事否﹖』他气微不能答。次日见之,却有声如丝发来大,答云:『你道生姜树上生,我亦只得依你 说。』是时诸公都厅上议事,他在房间便闻得。诸公恐喧他,尽之外说话,他皆闻得。一人云『有新报』云云,尧夫问有甚事。曰:有某事。尧夫曰:『我将谓收却幽州也。』以他人观之,便以为怪。此只是心虚而明,故听得。」问:「尧夫未病时不如此,何 也﹖」曰:「此只是病后气将绝,心无念,虑不昏,便如此。」又问:「释氏亦先知死,何也﹖」曰:「只是一个不动心。释氏平生只学这个事,将这个做一件大事。学者不必学他,但烛理明,自能之。只如尧夫事,他自如此,亦岂尝学也。」
张 述行略曰:先生治《易》、《书》、《诗》、《春秋》之学,穷意言象数之蕴,明皇帝王霸之道,著书十余万言,研精极思三十年。观天地之消长,推日月之盈缩,考阴阳之度数,察刚柔之形体,故经之以元,纪之以会,始之以运,终之以世。又断自唐、虞,讫于五代,本诸天道,质以人事,兴废治乱,靡所不载。其辞约,其义广;其书着,其旨隐。呜呼,美矣,至矣,天下之能事毕矣!
明道铭其墓曰:呜呼先生,志豪力雄。阔步长趋,凌高厉空。探幽索隐,曲畅旁通。在古或难,先生从容。有《问》有《观》,以沃以丰。天不慭遗,哲人之凶。鸣在南,伊流在东,有宁一宫 ,先生所终。
百家谨案:《晁氏客语》:「邵尧夫墓志后题云:『前葬之月,河南尹贾昌衡言于朝。既刻石,诏至,以著作佐郎告先生第,赙粟帛。熙宁丁已岁也。』」
元佑中,韩康公尹洛,请谥于朝,常博欧阳棐议曰:「君少笃学,有大志。久而后知道德之归,且以为学者之患,在于好恶先成乎心,而挟其私智以求于道,则蔽于所好,而不得其真。故求之至于四方万里之远,天地阴阳屈伸消长之变,无所不可,而必折哀于圣人。虽深于象数,先见默识,未尝以自名也。其学纯一而不杂,居之而安,行之而成,平夷浑大,不见圭角,其自得深矣」云云。案《谥法》,温良好乐曰康,能固所守曰节。
百家谨案:棐字叔弼,文忠公之子,官至大理评事。(梓材案:叔弼历官吏部、右司二郎中,不仅至大理评事。)考晁说之集,叔弼谓以道曰:「棐从母王宣徽夫人得疾洛阳,先妣夫人亟以棐入洛。时先公参大政,临行告戒曰:『洛中有邵尧夫,吾独不识,汝为吾见之。』棐既至洛,求教,先生特为棐徐道其立身本末,甚详。出门揖送,犹曰:『足下其无忘鄙野之人于异日。』棐伏念先生未尝辱教一言,虽欲不忘,亦何事邪!归白大人,则喜曰:『幸矣,尧夫有以处吾儿也。』后二十年,棐入太常为博士,次当作谥议,乃恍然回省先生当时之言,落笔若先生之自叙,无待其家所上文字也。」
杨龟山曰:《皇极》之书,皆孔子所未言者。然其论古今治乱成败之变,若合符节,故不敢略之,恨未得其门而入耳!
谢上蔡曰:尧夫直是豪才。在风尘时节,便是偏霸手段。
又曰:尧夫诗「天向一中分体用」,此句有病。(补。)
又曰:尧夫见得天地万物进退消长之理,便敢做大。于下学上达底事,更不施功。(补。)
又曰:尧夫精《易》,然二程不贵其术。(补。)
或问:「邵尧夫诗云:『廓然心境大无伦,尽此规模有几人﹖我性即天天即我,莫于微处起经纶!』此理说得尽。」横浦曰:「孟子已说了。已说了,则无说。其第一句云『廓然心境大无伦』,料得尧夫于体认中忽然有见,故辄为此语。不然,又是寻影子,毕竟于活处难摸索。『起经纶』之语,决亦不是摸索不著者,然亦须自家体认得可也。他人语言,不可准拟。」(《横浦心传》。)
朱子曰:康节为人须极会处置事。为他神间气定,不动声色,须处置得别。盖他气质本来清明,又养得纯厚,又不曾枉用了心,他用心都在紧要上。为他静极了,看得天下事理精明。
又曰:康节本是要出来有为底人,然又不肯深犯手做。凡事直待可做处,方试为之。纔觉难,便拽身退。正张子房之流。
又曰:伊川之学,于大体上莹彻,于小小节目上犹有疏处。康节能尽得事物之变,却于大体上有未莹处。
又曰:程、邵之学固不同,然二程所以推尊康节者至矣。盖以其信道不惑,不杂异端,班于温公、横渠之间。则亦未可以其道不同而遽贬之也。
叶水心《习学记言》曰:「初分大道非常道,纔有先天未后天。」大道、常道,孔安国语;先天、后天,《易》师传之辞也。《三坟》今不传,且不经孔氏,莫知其为何道。而师传先后天,乃义理之见于形容者,非有其实。山人隐士辄以意附益,别为先天之学。且天不以言命人,卦画爻象皆古圣知所为,寓之于物以济世用,未知其于天道孰先孰后,而先后二字亦何系损益。山人隐士以此玩世自足,则可矣;而儒者信之,遂有参用先后天之论。夫天地之道,常与人接,柰何舍实事而希影象也﹖(补。)
又曰:邵某以玩物为道,非是。孔子之门惟曾皙。此亦山人隐士所以自乐,而儒者信之,故有云淡风轻、傍花随柳之趣。(补。)
又曰:「独立孔门无一事,惟传颜氏得心斋。」案颜氏立孔门,其传具在,「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非无事也。「心斋」,庄、列之寓言也。「无听以耳而听以心,无听以心而听以气」,盖寓言之无理者,非所以言颜子也。(补。)
又曰:邵某无名公传,尊己自誉,失古人为学之本意,山林玩世之异也。(补。)
魏鹤山曰:邵子平生之书,其心术之精微在《皇极经世》,其宣寄情意在《击壤集》。凡历乎吾前,皇帝玉霸之兴替,春秋冬夏之代谢,阴阳五行之变化,风雷雨露之霁曀,山川草木之荣悴,惟意所驱,周流贯彻,融液摆落,盖左右逢源,略无毫发凝滞倚着之意。呜呼,真所谓风流人豪者欤!或曰:「揆以圣人之中,若勿合也。『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圣人之动静语默,无非至教,虽常以示人,而平易坦明,不若是之多言也。『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圣人之心量,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虽无时不乐,而宽舒和平,不若是之多言也。」曰:是则然矣。宇宙之间,飞潜动植,晦明流峙,夫孰非吾事!若有以察之,参前倚衡,造次颠沛,触处呈露。凡皆精义妙道之发焉者,脱斯须之不在,则芸芸并驱,日夜杂糅,相代乎前,顾于吾何有焉!若邵子者,使犹得从游于舞雩之下,浴沂咏归,毋宁使曾皙独见称于圣人也欤!洙泗已矣!秦、汉以来诸儒,无此气象。读者当自得之。
熊勿轩《祀典议》曰:或谓:「涑水之学,不由师传,其德言功烈之所就,亦不过尽其天资之所到而已。若康节,则《先天》一图,《皇极》一书,谓之无闻于斯道则不可,又何以不进之于五贤乎﹖」曰:康节之高明,涑水之平实,盖各具是道之一体。要其所见,则涑水之于康节,固不可以同日语也。康节《先天图》心法与濂溪《太极图》实相表里。至于《皇极》一书,则其志直欲以道经世,而自处盖欲作雍熙泰和以上人物。此岂易以世俗窥测!但其制行,不免近于高旷。若使进之圣门,则曾皙非不高明,子贡非不颖悟,终不可谓与颜、曾同得其传。百世以俟,不易吾言矣!
又曰:间尝以此求正于乡先生福清林若存,谓此论直可质无疑而俟不惑。且谓康节作《长历》,书「建成、元吉作乱,秦王世民诛之」,可与温公作《通鉴》书「诸葛入寇」同科,此亦一证。宁德陈子芳谓:此说已是。程子亦曰「尧夫直是不恭」,又曰「尧夫根本帖帖地」,其不满温公处亦多,更以此参之,当益明矣。并识于此,以俟来者。
胡敬斋曰:程子言康节空中楼阁,朱子言其四通八达,须实地上安脚更好。
又曰:明道作康节墓志,言七十子「同尊圣人,所因以入者,门户亦众矣」,是未尝以圣学正门庭许他。言「先生之道,可谓安且成矣」,是康节自成一家。
问高忠宪:「明道许康节内圣外王之学,何以后儒论学只说程、朱﹖」忠宪曰:「伊川言之矣。康节如空中楼阁,他天资高,胸中无事,日日有舞雩之趣,未免有玩世意。」
宗羲案:康节反为数学所掩。而康节数学,《观物外篇》发明大旨。今载之《性理》中者,注者既不能得其说,而所存千百亿兆之数目,或脱或讹,遂至无条可理。盖此学得其传者,有张行成、祝泌、廖应淮,今寥寥无继者。余尝于《易学象数论》中为之理其头绪,抉其根柢。
◆百源讲友
文忠富彦国先生弼(别见《高平学案》。)
太中程先生■(别见《濂溪学案》。)
◆百源学侣
献公张横渠先生载(别为《横渠学案》。)
纯公程明道先生颢(别为《明道学案》。)
正公程伊川先生颐(别为《伊川学案》。)
◆百源家学
布衣邵先生睦
邵睦,康节先生异母弟也,少于康节二十余岁。力学孝谨,其事康节如父。三十三岁暴卒。尝赋《东篱》之诗,竟殡后圃东篱下,论者以为其有前知之鉴焉。(补。)
修撰邵子文先生伯温。
邵伯温,字子文,康节之子也。二程、司马温公、吕申公俱屈名位辈行,与再世交。先生入闻庭训,出友长者,故学益博,尤熟当世之务。元佑中,以荐授大名助教,调潞州长子县尉。蔡确之罢相也,邢恕亦被黜知河阳,间道谒确于邓,谋定策事。恕出司马温公之门,又与其子康同登第。及是,康免父丧赴阙,恕邀康至河阳。先生力止之,曰:「恕倾巧,必有事要兄,将为异日之悔。」既恕果劝公休作书,称确有定策功。后为梁焘、刘安世所论,始叹先生之前知,悔不用其言也。逮公休卒,子植幼,宣仁后悯之。吕汲公曰:「康素谓伯温可托,请以为西京教授教之。」先生至,诲植曰:「温公之孙,大谏之子,贤愚在天下,可畏也!」植因力学,有成立。章惇尝师事康节,及为相,欲引先生,百计避之。徽宗初,以日食上书,恳切言复祖宗制度,辩宣仁诬谤,解元佑党锢,别君子小人,戒劳民用兵。又为书曰《辩诬》,为小人所忌。后置先生于「邪等」中,以此书也。元符末,有旨复元佑后位号,或曰:「上于后,叔嫂也。叔无复嫂之礼。」伊川亦疑之,曰:「论者未为末说。」先生曰:「不然。《礼》曰:『子不宜其妻,父母以为善,子不敢言出。』今皇太后同听政,于哲宗,母也;于后,姑也。母之命,姑之命,何为不可﹖非以叔复嫂也。」伊川喜曰:「子之言得之矣!」历主管永兴军耀州三白渠公事。闻童贯为宣抚,出他州避之。除知果州,擢提点成都路刑狱,除利路转运副使。绍兴四年,卒,年七十八。初,康节言世将乱,惟蜀安,可避居。宣和末,先生载家徒蜀,得免于难。丞相赵忠简公少尝从先生游,追赠秘阁修撰,又表其墓曰:「以学行起元佑,以名节居绍圣,以言废于崇宁。」世以三语足尽其出处。先生尝曰:「二程先生教某最厚。某初除服,宗丞谓曰:『人之为学忌标准。若循循不已,自有所立。』及某入仕,侍讲 谓曰:『凡作官,虽所部公吏,有罪,立案而后决。或出于私怒,莫仓卒。每决人,有未经杖责者,宜慎之,恐其或有所立也。』某终身行之。」着有《易辩惑》一卷、《河南集》、《闻见录》、《皇极系述》、《皇极经世序》、《观物内外篇解》。三子:溥、博、傅。
语录
道生一,一为太极。一生二,二为两仪。二生四,四为四象。四生八,八为八卦。八生六十四,六十四具而后天地万物之道备矣。天地万物莫不以一为本,原于一而衍之以为万,穷天下之数而复归于一。一者何也﹖天地之心也,造化之原也。
备天地,兼万物,而合德于太极者,其唯人乎!日用而不知者,百姓也;反身而诚之者,君子也;因性而由之者,圣人也。故圣人以天地为一体,万物为一身。
一动一静者,天地之妙用也;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之妙用也。阳辟而为动,阴合而为静,所谓一动一静者也;不役乎动,不滞乎静,非动非静,而主乎动静者,一动一静之间者也。自静而观动,自动而观静,则有所谓动静;方静而动,方动而静,不拘于动静,则非动非静者也。《易》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盖于动静之间有以见之。夫天地之心于此而见之;圣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也,亦于此而见之。虽颠沛造次,未尝离乎此也。《中庸》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退藏于密」,则以此洗心也;「吉凶与民同患」,则以此斋戒也。夫所谓密,所谓斋戒者,其在动静之间乎!此天地之至妙至妙者也。圣人作《易》,盖本乎此。世儒昧于《易》本,不见天地之心,见其一阳初复,遂以动为天地之心,乃谓天地以生物为心。噫,天地之心何止于动而生物哉!见其五阴在上,遂以静为天地之心,乃谓动复则静,行复则止。噫,天地之心何止于静而止哉!为虚无之论者,则曰天地以无心为心。噫,天地之心一归于无,则造化息矣。盖天地之心,不可以有无言,而未尝有无,亦未尝离乎有无者也;不可以动静言,而未尝动静,亦未尝离乎动静者也。故于动静之间,有以见之。然动静之间,间不容发,岂有间乎!惟其无间,所以为动静之间也。
夫太极者,在天地之先而不为先 ,在天地之后而不为后,终天地而未尝终,始天地而未尝始,与天地万物圆融和会而未尝有先后始终者也。有太极,则两仪、四象、八卦,以至于天地万物,固已备矣。非谓今日有太极,而明日方有两仪,后日乃有四象、八卦也。虽谓之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实一时具足,如有形则有影,有一则有二,有三,以至于无穷,皆然。是故知太极者,有物之先本已混成,有物之后未尝亏损,自古及今,无时不存,无时不在。万物无所不禀,则谓之曰命;万物无所不本,则谓之曰性;万物无所不主,则谓之曰天;万物无所不生,则谓之曰心。其实一也。古之圣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尽心知性以知天,存心养性以事天,皆本乎此也。
待制邵泽民溥(别见《刘李诸儒学案》。)
◆百源门人
王天悦先生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