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73 页/共 338 页

或问「一以贯之」,以万物得一以生为说。曰:「不是如此。『一』只是一二三四之『一』。一只是一个道理。」   一是忠,贯是恕。   一者,忠也;以贯之者,恕也。体一而用殊。   忠恕一贯。忠在一上,恕则贯乎万物之间。只是一个一,分着便各有一个一。「老者安之」,是这个一;「少者怀之」,亦是这个一;「朋友信之」,亦是这个一,莫非忠也。恕则自忠而出,所以贯之者也。   忠是一,恕是贯。忠只是一个真实。自家心下道理,直是真实。事事物物接于吾前,便只把这个真实应副将去。自家若有一毫虚伪,事物之来,要去措置他,便都不实,便都不合道理。若自家真实,事物之来,合小便小,合大便大,合厚便厚,合薄便薄,合轻便轻,合重便重,一一都随他面分应副将去,无一事一物不当这道理。   道夫窃谓:「夫子之道如太极,天下之事如物之有万。物虽有万,而所谓太极者则一,太极虽一,而所谓物之万者未尝亏也。至于曾子以忠恕形容一贯之妙,亦如今人以性命言太极也。不知是否?」曰:「太极便是一,到得生两仪时,这太极便在两仪中;生四象时,这太极便在四象中;生八卦时,这太极便在八卦中。」   「忠恕而已矣」,不是正忠恕,只是借「忠恕」字贴出一贯底道理。人多说人己物我,都是不曾理会。圣人又几曾须以己度人!自然厚薄轻重,无不适当。「忠恕违道不远」,乃是正名、正位。   问「忠恕而已矣」。曰:「此只是借学者之事言之。若论此正底名字,使不得这『忠恕』字。」又云:「『忠』字在圣人是诚,『恕』字在圣人是仁。但说诚与仁,则说开了。惟『忠恕』二字相粘,相连续,少一个不得。」   「尽己为忠,推己为恕。忠恕本是学者事,曾子特借来形容夫子一贯道理。今且粗解之,忠便是一,恕便是贯。有这忠了,便做出许多恕来。圣人极诚无妄,便是忠。」问:「圣人之忠即是诚否?」曰:「是。」「圣人之恕即是仁否?」曰:「是。」问:「在学者言之,则忠近诚,恕近仁。」曰:「如此,则已理会得好了。若中庸所说,便正是学者忠恕,『道不远人』者是也。『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只是取诸己而已。」问:「明道以『天地变化,草木蕃』,为充扩得去底气象,此是借天地之恕以形容圣人之恕否?」曰:「是。『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元之气流行不息处,便是忠。」   主于内为忠,见于外为恕。忠是无一毫自欺处,恕是「称物平施」处。   忠因恕见,恕由忠出。   说忠恕。先生以手向自己是忠,却翻此手向外是恕。   忠只是一个忠,做出百千万个恕来。   忠恕只是一件事,不可作两个看。   忠、恕只是体、用,便是一个物事;犹形影,要除一个除不得。若未晓,且看过去,却时复潜玩。忠与恕不可相离一步。   忠是体,恕是用,只是一个物事。如口是体,说出话便是用。不可将口做一个物事,说话底又做一个物事。   忠是本根,恕是枝叶。非是别有枝叶,乃是本根中发出枝叶,枝叶即是本根。曾子为于此事皆明白,但未知圣人是总处发出,故夫子语之。   在圣人,本不消言忠恕。   圣人是不犯手脚底忠恕,学者是着工夫底忠恕,不可谓圣人非忠恕也。   天地是无心底忠恕,圣人是无为底忠恕,学者是求做底忠恕。   论恕,云:「若圣人,只是流出来,不待推。」   圣人之恕与学者异者,只争自然与勉强。圣人却是自然扩充得去,不费力。学者须要勉强扩充,其至则一也。   「夫子之道忠恕」,此忠自心而言之;「为人谋而不忠」,此忠主事而言也。自心言者,言一心之统体;主事言者,主于事而已。   问:「曾子何必待孔子提醒?」曰:「他只见得一事一理,不知只是一理。」曰:「使孔子不提之,久还自知否?」曰:「知。」总论。   曾子已前是一物格,一知到忠恕时,是无一物不格,无一知不圣人分上着「忠恕」字不得。曾子借此为说。   曾子一贯,是他逐事一做得到。及闻夫子之言,乃知只是这一片实心所为。如一库散钱,得一条索穿了。   问:「曾子于孔子一贯之道,言下便悟,先来是未晓也。」曰:「曾子先于孔子之教者,日用之常,礼文之细,莫不学来,惟未知其本出于一贯耳,故闻一语而悟。其它人于用处未曾用许多工夫,岂可遽与语此乎!」大雅云:「观曾子问一篇,许多变礼皆理会过,直如此细密,想见用工多。」   问:「『一以贯之』,只是其用不同,其体则一。一个本贯许多末。」先生问:「如何是末?」曰:「孝弟忠信,居处有礼,此是末。」曰:「今人只得许多名字,其实不晓。如孝弟忠信,只知得这壳子,其实不晓,也只是一个空底物事。须是逐件零碎理会。如一个桶,须是先将木来做成片子,却将一个箍来箍敛。若无片子,便把一个箍去箍敛,全然盛水不得。曾子零碎处尽晓得了,夫子便告之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他便应之曰:『唯!』贯,如散钱;一,是索子。曾子尽晓得许多散钱,只是无这索子,夫子便把这索子与他。今人钱也不识是甚么钱,有几个孔。」良久,曰:「公没一文钱,只有一条索子。」又曰:「不愁不理会得『一』,只愁不理会得『贯』。理会『贯』不得便言『一』时,天资高者流为佛老,低者只成一团鹘突物事在这里。」又曰:「孔门许多人,夫子独告曾子。是如何?惟曾子尽晓得许多道理,但未知其体之一。」节复问:「已前闻先生言,借学者之事以明之,甚疑『忠恕』对『一以贯之』不今日忽然看得来对得极『一以贯之』,即『忠恕』;『忠恕』即『一以贯之』。如忠是尽己,推出去为恕,也只是一个物事。推出去做许多,即『一以贯之』。节于此中又见得学者亦有『一以贯之』。夫子固是『一以贯之』,学者能尽己而又推此以及物,亦是『一以贯之』。所以不同者,非是事体不同。夫子以天,学者用力。」曰:「学者无『一以贯之』。夫子之道似此处疑有阙误。学者只是这个忠推出来。『干道变化』,如一株树,开一树花,生一树子,里面便自然有一个生意。」又曰:「忠者天道,恕者人道。天道是体,人道是用。『动以天』之『天』,只是自然。」   周公谨问:「在内为忠,在外为恕。忠即体,恕即用。」曰:「忠恕是如此。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何故曾子曰:『忠恕而已矣?』」曰:「是曾子晓得一贯之道,故以忠恕名之。」先生曰:「且去一贯上看忠恕,公是以忠恕解一贯。」曰:「一贯只是一理,其体在心,事父即为孝,事君即为敬,交朋友即为信,此只是一贯。」曰:「大概亦是。公更去子细玩味,治国、平天下有许多条目,夫子何故只说『吾道一以贯之』?」公谨次日复问:「『吾道一以贯之。』圣人之道,见于日用之间,精粗小大,千条万目,未始能同,然其通贯则一。如一气之周乎天地之间,万物散殊虽或不同,而未始离乎气之一。」曰:「别又看得甚意思出?」曰:「夫子之告曾子,直是见他晓得,所以告他。」曰:「是也。所以告曾子时,无他,只缘他晓得千条万目。他人连个千条万目尚自晓不得,如何识得一贯。如穿钱,一条索穿得,方可谓之『一贯』。如君之于仁,臣之于忠,父之于慈,子之于孝,朋友之于信,皆不离于此。」问:「门人,是夫子之门人否?」曰:「是也。夫子说一贯时,未有忠恕,及曾子说忠恕时,未有体、用,是后人推出来。忠恕是大本,所以为一贯。」公谨复问:「莫是曾子守约,故能如此?」曰:「不然。却是曾子件件曾做来,所以知。若不曾躬行践履,如何识得。」公谨复问:「是他用心于内,所以如此?」曰:「只是朴实头去做了。夫子告人,不是见他不曾识,所以告他。曾子只是曾经历得多,所以告他;子贡是识得多,所以告他。忠如瓶中之水,恕如瓶中泻在盏中之水。忠是洞然明白,无有不尽。恕是知得为君,推其仁以待下;为臣,推其敬以事君。」   或问:「一贯如何却是忠恕?」曰:「忠者,诚实不欺之名。圣人将此放顿在万物上,故名之曰恕。一犹言忠,贯犹言恕。若子思忠恕,则又降此一等。子思之忠恕,必待『施诸己而不愿』,而后『勿施诸人』,此所谓『违道不远』。若圣人则不待『施诸己而不愿』,而后『勿施诸人』也。」或问:「曾子能守约,故孔子以一贯语之。」曰:「非也。曾子又何曾守约来!且莫看他别事,只如礼记曾子问一篇,他甚底事不曾理会来!却道他守约,则不可。只缘孟子论二子养勇,将曾子比北宫黝与孟施舍,则曾子为守约者尔。后世不悟,却道曾子之学专一守约,别不理会他事。如此,则成甚学也!曾子学力到圣人地位,故孔子以一贯语之。不可道为他只能守约,故与语此也。」   问忠恕一贯。曰:「不要先将忠恕说,且看一贯底意思。如尧之『克明俊德,黎民于变时雍』,夫子『立之斯立,动之斯和』,这须从里面发出来,方会如此。曾子工夫已到,如事亲从兄,如忠信讲习,千条万绪,一身亲历之。圣人一点他便醒,元来只从一个心中流出来。如夜来守约之说,只是曾子笃实,每事必反诸身,所谓孝,所谓礼,必穷到底。若只守个约,却没贯处。忠恕本未是说一贯,缘圣人告以一贯之说,故曾子借此二字以明之。忠恕是学者事,如欲子之孝于我,必当先孝于亲;欲弟之弟于我,必当先敬其兄;如欲人不慢于我,须先不慢于人;欲人不欺我,须先不欺于人。圣人一贯,是无作为底;忠恕,是有作为底。将个有作为底,明个无作为底。」又曰:「曾子是事实上做出,子贡是就识上见得。看来曾子从实处做,一直透上去;子贡虽是知得,较似滞在知识上。」   敬之问「一贯」。曰:「一贯未好便将忠恕压在上说。」因及器之夜来所问,云:「曾子正不是守约。这处只见曾子许多实行,一一做工夫得到,圣人度得如此,遂告以吾只是从这心上流出,只此一心之理,尽贯众理。」   「曾子答门人说忠恕,只是解『一以贯之』,看本文可见。忠便贯恕,恕便是那忠里面流出来底。圣人之心浑然一理。盖他心里尽包这万理,所以散出于万物万事,无不各当其理。」履之问:「『忠者天道,恕者人道。』盖忠是未感而存诸中者,所以谓之『天道』;恕是已感而见诸事物,所以谓之『人道』。」曰:「然。」或曰:「恐不可以忠为未感。」曰:「恁地说也不妨。忠是不分破底,恕是分破出来底,仍旧只是这一个。如一碗水,分作十盏,这十盏水依旧只是这一碗水。」又曰:「这事难。如今学者只是想象笼罩得是如此,也想象得个万殊之所以一本,一本之所以万殊。如一源之水,流出为万派;一根之木,生为许多枝叶。然只是想象得个意思如此,其实不曾见得。如『曾点浴沂』一段,他却是真个见得这道理。而今学者只是想象得这一般意思,知底又不实去做。及至事上做得细微紧密,盛水不漏底,又不曾见得那大本。圣人教人,都是教人实做,将实事教人。如格物、致知以至洒扫应对,无非就实地上拈出教人。」   义刚说「忠恕」一章毕,先生良久曰:「圣人之应事接物,不是各自有个道理。曾子见得似是各有个道理,故夫子告之如此。但一贯道理难言,故将忠恕来推明。大要是说在己在物皆如此,便见得圣人之道只是一。」胡叔器因问:「圣人是就理之体发来,学者是就用上做工夫否?」曰:「不要恁地说,只是一般。圣人是天理上做,学者也是就天理上做。圣人也只是这一理,学者也只是这一理,不成是有两个天理!但圣人底是个浑沦底物事,发出来便皆好。学者是要逐一件去推,然也是要全得这天理。如一碗水,圣人是全得水之用,学者是取一盏吃了,又取一盏吃,其实都只是水。忠便是就心上做底,恕便是推出来底,如那尽底,也只一般。但是圣人不待于推,而学者尚要推耳。」义刚因问:「若把作体、用说,恐成两截。」曰:「说体、用,便只是一物。不成说香匙是火箸之体,火箸是香匙之用!如人浑身便是体,口里说话便是用。不成说话底是个物事,浑身又是一个物事!万殊便是这一本,一本便是那万殊。」淳略。   或问「理一分殊」。曰:「圣人未尝言理一,多只言分殊。盖能于分殊中事事物物,头头项项,理会得其当然,然后方知理本一贯。不知万殊各有一理,而徒言理一,不知理一在何处。圣人千言万语教人,学者终身从事,只是理会这个。要得事事物物,头头件件,各知其所当然,而得其所当然,只此便是理一矣。如颜子颖悟,『闻一知十』,固不甚费力。曾子之鲁,逐件逐事一一根究着落到底。孔子见他用功如此,故告以『吾道一以贯之』。若曾子元不曾理会得万殊之理,则所谓一贯者,贯个什么!盖曾子知万事各有一理,而未知万理本乎一理,故圣人指以语之。曾子是以言下有得,发出『忠恕』二字,太煞分明。且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许多事,要理会做甚么?如曾子问一篇问礼之曲折如此,便是理会得川流处,方见得敦化处耳。孔子于乡党,从容乎此者也;学者戒慎恐惧而慎独,所以存省乎此者也。格物者,穷究乎此者也;致知者,真知乎此者也。能如此着实用功,即如此着实到那田地,而理一之理,自森然其中,一一皆实,不虚头说矣。」   蜚卿问颜曾之学。曰:「颜子大段聪明,于圣人地位未达一间,祗争些子耳。其于圣人之言无所不晓,所以圣人道:『回也,非助我者,于吾言无所不说。』曾子迟钝,直是辛苦而后得之,故闻一贯之说,忽然猛省,谓这个物事,元来只是恁地。如人寻一个物事不见,终岁勤动,一旦忽然撞着,遂至惊骇。到颜子,只是平铺地便见,没恁地差异。」   颜子聪明,事事了了。子贡聪明,工夫粗,故有阙处。曾子鲁,却肯逐一用工捱去。捱得这一件去,便这一件是他底,又捱一件去。捱来推去,事事晓得,被孔子一下唤醒云:「吾道一以贯之」,他便醒得。盖他平日事理,每每被他看破,事事到头做,便晓得一贯之语是实说也。大学致知、格物等说,便是这工夫,非虚谩也。   子贡寻常自知识而入道,人杰录作:「自敏入道。」故夫子警之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盖言吾之多识,不过一理尔。曾子寻常自践履入,事亲孝,则真个行此孝,为人谋,则真个忠,朋友交,则真个信。故夫子警之曰,汝平日之所行者,皆一理耳。惟曾子领略于片言之下,故曰:「忠恕而已矣。」以吾夫子之道无出于此也。我之所得者忠,诚即此理,安顿在事物上则为恕。无忠则无恕,盖本末、体用也。以下兼论「子贡」章。   夫子于子贡见其地位,故发之。曾子已能行,故只云:「吾道一以贯之。」子贡未能行,故云:「赐,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   所谓一贯者,会万殊于一贯。如曾子是于圣人一言一行上一一践履,都子细理会过了,不是默然而得之。观曾子问中问丧礼之变,曲折无不详尽,便可见曾子当时功夫是一一理会过来。圣人知曾子许多道理都理会得,便以一贯语之,教它知许多道理却只是一个道理。曾子到此,亦是它践履处都理会过了,一旦豁然知此是一个道理,遂应曰:「唯!」及至门人问之,便云:「忠恕而已矣。」忠是大本,恕是达道。忠者,一理也;恕便是条贯,万殊皆自此出来。虽万殊,却只一理,所谓贯也。子贡平日是于前言往行上着工夫,于见识上做得亦到。夫子恐其亦以圣人为「多学而识之」,故问之。子贡方以为疑,夫子遂以一贯告之。子贡闻此别无语,亦未见得子贡理会得,理会不得。自今观之,夫子只以一贯语此二人,亦须是它承当得,想亦不肯说与领会不得底人。曾子是践履笃实上做到,子贡是博闻强识上做到。夫子舍二人之外,别不曾说,不似今人动便说一贯也。所谓一者,对万而言。今却不可去一上寻,须是去万上理会。若只见夫子语一贯,便将许多合做底事都不做,只理会一,不知却贯个甚底!   「『忠恕』,『一以贯之』。曾子假『忠恕』二字,以发明一贯之理。盖曾子平日无所不学。看礼记诸书,曾子那事不理会来!但未知所以一,故夫子于此告之,而曾子洞然晓之而无疑。」贺孙问:「告子贡『一以贯之』章,集注云:『彼以行言,此以知言。』是就二子所到上说,如何?」曰:「看上下语脉是如此。夫子告曾子,曾子只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这就行上说。夫子告子贡乃云:『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这是只就知上说。」贺孙因举大学或问云:「心之为物,实主于身。其体,则有仁义礼智信之性;其用,则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浑然在中,随感而应。以至身之所具,身之所接,皆有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所谓理也,元有一贯意思。」曰:「然。施之君臣,则君臣义;施之父子,刖父子亲;施之兄弟,则兄弟和;施之夫妇,则夫妇别,都只由这个心。如今最要先理会此心。」又云:「通书一处说『阴阳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二本则一』,亦此意。」又云:「如千部文字,万部文字,字字如此好,面面如此好,人道是圣贤逐一写得如此。圣人告之曰,不如此。我只是一个印板印将去,千部万部虽多,只是一个印板。」又云:「且看论语,如乡党等处,待人接物,千头万状,是多少般!圣人只是这一个道理做出去。明道说忠恕,当时最录得好。」   曾子一贯忠恕,是他于事物上各当其理。日用之间,这个事见得一道理,那个事又见得一道理,只是未曾凑合得。圣人知其用力已到,故以一贯语之。」问:「曾子于零碎曲折处都尽得,只欠个『一以贯之』否?」曰:「亦未都尽得。但是大概已得,久则将自到耳。」问:「『君子之道费而隐』,曾子于费处已尽得,夫子以隐处点之否?」曰:「然。」问:「曾子笃实,行处已尽。圣人以一贯语之,曾子便会,曰:『忠恕而已矣。』子贡明敏,只是知得。圣人以一贯语之,子贡尚未领略,曰:『然。非与?』是有疑意。」曰:「子贡乃是圣人就知识学问语之;曾子,就行上语之,语脉各不同。须是见得夫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意思,先就多上看,然后方可说一贯。此段『恕』字却好看,方泝流以溯其源。学者宁事事先了得,未了得『一』字,却不妨。莫只悬空说个『一』字作大罩了,逐事事都未曾理会,却不济事。所以程子道:『「下学而上达」,方是实。』」又云:「如人做塔,先从下面大处做起,到末梢自然合尖。若从尖处做,如何得!」   问:「曾子一贯,以行言;子贡一贯,以知言,何也?」曰:「曾子发出忠恕,是就行事上说。孔子告子贡,初头说『多学而识之』,便是就知上说。曾子是就源头上面流下来,子贡是就下面推上去。」问:「曾子未闻一贯之前,已知得忠恕未?」曰:「他只是见得圣人千头万绪都好,不知都是这一心做来。及圣人告之,方知得都是从这一个大本中流出。如木千枝万叶都好,都是这根上生气流注去贯也。」林问:「枝叶便是恕否?」曰:「枝叶不是恕。生气流注贯枝叶底是恕。信是枝叶受生气底,恕是夹界半路来往底。信是定底,就那地头说。发出忠底心,便是信底言。无忠,便无信了。」谟录云:「曾子一贯,以行言;子贡一贯,以知言。曾子言夫子忠恕,只是就事上看。夫子问子贡『多学而识之』,便是知上说。曾子见夫子所为千头万绪,一一皆好。譬如一树,枝叶花实皆可爱,而其实则忠信根本,恕犹气之贯注枝叶,若论信,则又如花之必诚实处。忠信、忠恕皆是体用。恕如行将去,信如到处所。循物无违,则是凡事皆实。譬如水也,夫子,自源而下者也;中庸所谓忠恕,泝流而上者也。」   或问夫子告曾子以「吾道一以贯之」,与告子贡「予一以贯之」之说。曰:「曾子是以行言,子贡是以知言。盖曾子平日于事上都积累做得来已周密,皆精察力行过了,只是未透。夫子才点他,便透。如孟子所谓『有如时雨化之者』,是到这里恰好着得一阵雨,便发生滋荣,无所凝滞。子贡却是资质敏悟,能晓得,圣人多爱与他说话,所以亦告之。」又问:「尹氏云:『此可见二子所学之浅深。』」曰:「曾子如他与门人之言,便有个结缆杀头,亦见他符验处。子贡多是说过晓得了便休,更没收杀。大率子贡缘他晓得,圣人多与他说话,但都没收杀。如『子如不言』处,也没收杀。」或曰:「他言性与天道处,却是他有得处否?」曰:「然。」   今有一种学者,爱说某自某月某日有一个悟处后,便觉不同。及问他如何地悟,又却不说。便是曾子传夫子一贯之道,也须可说,也须有个来历,因做甚么工夫,闻甚么说话,方能如此。今若云都不可说,只是截自甚月甚日为始,已前都不是,已后都是,则无此理。已前也有是时,已后也有不是时。盖人心存亡之决,只在一息之间,此心常存则皆是,此心才亡便不是。圣贤教人,亦只据眼前便着实做将去。孟子犹自说个存心、养性。若孔子则亦不说此样话,但云「学而时习之」;「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颜渊问仁,则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弓问仁,则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司马牛问仁,则曰:「仁者其言也讱。」据此一语,是司马牛己分上欠阙底。若使他从此着实做将去,做得彻时,亦自到他颜冉地位。但学者初做时,固不能无间断。做来做去,做到彻处,自然纯熟,自然光明。如人吃饭相似,今日也恁地吃,明日也恁地吃。一刻便有一刻工夫,一时便有一时工夫,一日便有一日工夫。岂有截自某日为始,前段都不是,后段都是底道理!又如曾子未闻一贯之说时,亦岂全无是处。他也须知得「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如何是敬,如何是孝,如何是慈,如何是信,件件都实理会得了,然后件件实做将去。零零碎碎,煞着了工夫,也细摸得个影了,只是争些小在。及闻一贯之说,他便于言下将那实心来承当得,体认得平日许多工夫,许多样事,千头万绪,皆是此个实心做将出来。却如人有一屋钱散放在地上,当下将一条索子都穿贯了。而今人元无一文钱,却也要学他去穿,这下穿一穿,又穿不着,那下穿一穿,又穿不着,似恁为学,成得个甚么边事!如今谁不解说「一以贯之」!但不及曾子者,盖曾子是个实底「一以贯之」;如今人说者,只是个虚底「一以贯之」耳。「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只此是学,只争个做得彻与不彻耳。孟子曰:「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江西学者偏要说甚自得,说甚一贯。看他意思,只是拣一个儱侗底说话,将来笼罩,其实理会这个道理不得。且如曾子日用间做了多少工夫,孔子亦是见他于事事物物上理会得这许多道理了,却恐未知一底道理在,遂来这里提醒他。然曾子却是已有这本领,便能承当。今江西学者实不曾有得这本领,不知是贯个甚么!尝譬之,一便如一条索,那贯底物事,便如许多散钱。须是积得这许多散钱了,却将那一条索来一串穿,这便是一贯。若陆氏之学,只是要寻这一条索,却不知道都无可得穿。且其为说,吃紧是不肯教人读书,只恁地摸索悟处。譬如前面有一个关,纔跳得过这一个关,便是了。此煞坏学者。某老矣,日月无多。方待不说破来,又恐后人错以某之学亦与他相似。今不柰何,苦口说破。某道他断然是异端!断然是曲学!断然非圣人之道!但学者稍肯低心向平实处下工夫,那病痛亦不难见。   「『吾道一以贯之』,譬如聚得散钱已多,将一条索来一串穿了。所谓一贯,须是聚个散钱多,然后这索亦易得。若不积得许多钱,空有一条索,把甚么来穿!吾儒且要去积钱。若江西学者都无一钱,只有一条索,不知把甚么来穿。」又曰:「一,只是一个道理贯了。」或问:「忠恕,曾子以前曾理会得否?」曰:「曾子于忠恕自是理会得了,便将理会得底来解圣人之意,其实借来。」直卿问:「『一以贯之』,是有至一以贯之。」曰:「一,只是一个道理,不用说至一。」   问:「集注云:『圣人之心,浑然一理,泛应曲当,用各不同。』此恐是圣人之心昭明融液,无丝毫间断,随事逐物,泛应曲酬,只是自然流出来。曾子谓之忠恕,虽是借此以晓学者,然既能忠,则心无欺曲,无叉路,即此推将去,便是一。已而至于自然而然,则即圣人之所谓一矣。」曰:「如此则全在『忠』字上,这段正好在『恕』字上看。圣人之意,正谓曾子每事已自做得是。但事君,只知是事君底道理;事父,只知是事父底道理;事长,只知是事长底道理,未知其相贯通。故孔子说,我每日之间,大事小事,皆只是一个道理。而今却不识言意,都倒说了。且理会事事都要是。若事都是,不理会得那一,不妨。若事未是,先去理会那一,不济事。如做塔,且从那低处、阔处做起,少间自到合尖处。若只要从头上做起,却无着工夫处。『下学而上达』,下学方是实。」先生又云:「圣人与曾子说一贯处,是说行;与子贡说一贯处,只说学问,看『多学而识之』一句可见。」又问:「『自此之外,更无余法,亦无待于推矣。』推,只是推己之『推』否?『更无余法』,是一理之外更无其它否?」曰:「圣人之忠恕自别,不可将做寻常『忠恕』字看。」问:「才说『恕』字,必须是推。若不须推,便是仁了。」曰:「圣人本不可说是忠恕,曾子假借来说。要之,天地是一个无心底忠恕,圣人是一个无为底忠恕,学者是一个着力底忠恕。学者之忠恕,方正定是忠恕。且如不欺诳,不妄诞,是忠,天地何尝说我不可欺诳,不可妄诞来!如『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恕,天地何尝说我要得性命之正,然后使那万物各正性命来!圣人虽有心,也自是不欺诳,不妄诞,我所不欲底事,也自是不去做。故程子曰:『天地无心而成化,圣人有心而无为。』即是此意。」问:「程子言:『忠者天道,恕者人道。』不是中庸所谓『天道、人道』否?」曰:「不是。大本便是天道,达道便是人道。这个不可去泥定解他。如子思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相似,只轻轻地傍边傍说将去。要之,『至诚无息』一句,已自剩了。今看那一段,不须字字去解,亦不须言外求意,自然里面有许多道理。今如此说,倒钝滞了。所以圣人不胡乱说,只说与曾子子贡二人晓得底。其它如『吾欲无言』之类,略拈起些小来说,都只是轻轻地说过,说了便休。若只管说来说去,便自拖泥带水。」胡亟。以下集注。   问「曾子未知其体之一」。曰:「曾子偶未见得,但见一个事是一个理,不曾融会贯通。然曾子于九分九厘九毫上都见得了,即争这些子,故夫子告之。而今人却是因夫子之说,又因后人说得分晓,只是望见一贯影像,便说体说用,却不去下工夫。而今只得逐件理会,所以要格物、致知。」   先生问坐间学者云:「『吾道一以贯之』,如何是『曾子但未知体之一处』?」或云:「正如万象森然者,是曾子随事精察力行处。至于一元之气所以为造化之妙者,是曾子未知体之一处。」曰:「何故曾子既能随事精察,却不晓所以一处?」答云:「曾子但能行其粗而未造其精。」曰:「不然。圣人所以发用流行处,皆此一理,岂有精粗。政如水相似,田中也是此水,池中也是此水,海中也是此水。不成说海水是精,他处水是粗,岂有此理!缘他见圣人用处,皆能随事精察不过但见圣人之用不同,而不知实皆此理流行之妙。且如事君忠是此理,事亲孝也是此理,交朋友也是此理,以至精粗小大之事,皆此一理贯通之。圣人恐曾子以为许多般样,故告之曰:『吾道一以贯之。』曾子真积力久,工夫至到,遂能契之深而应之速。云『而已矣』者,竭尽无余之词。所以集注说『自此之外,固无余法』,便是那竭尽无余之谓。圣人只是个忠,只是个恕,更无余法。学者则须推之,圣人则不消如此,只是个至诚不息,万物各得其所而已。这一个道理,从头贯将去。如一源之水,流出为千条万派,不可谓下流者不是此一源之水。人只是一个心。如事父孝,也是这一心;事君忠,事长弟,也只是这一心;老者安,少者怀,朋友信,皆是此一心。精粗本末,以一贯之,更无余法。但圣人则皆自然流行出来,学者则须是『施诸己而不愿,而后勿施于人』,便用推将去;圣人则动以天,贤人则动以人耳。」又问:「尽己之忠,圣人同此忠否?」曰:「固是。学者与圣人所争,只是这些个自然与勉强耳。圣人所行,皆是自然坚牢。学者亦有时做得如圣人处,但不坚牢,又会失却。程子说:『孟子为孔子事业尽得,只是难得似圣人。如剪彩为花固相似,只是无造化功。』龟山云:『孔子似知州,孟子似通判权州。』譬得好。」又问:「先生解忠恕,谓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如程子说忠恕一以贯之,则又自有圣人之忠恕。」曰:「这里便自要理会得。若晓得某说,则晓程子之说矣。」又云:「忠是一,恕是所以贯之。中庸说『忠恕违道不远』,是『下学上达』之义,即学者所推之忠恕,圣人则不待推。然学者但能尽己以推之于人,推之既熟,久之自能见圣人不待推之意,而『忠恕』二字有不足言也。」壮祖录云:「问一贯之旨。先生曰:『何故曾子能每事精察而力行,却未知其体之一?』赵兄曰:『曾子但见粗处,未见精处。』先生曰:『若说「精粗」二字,便坏了一贯之理。譬之水在大江中,固是此水;流为池沼,亦只是此水;流为沟壑,亦只是此水。若曰池沼沟壑别是水之粗,而大江中乃是水之精者,其可哉!夫子之道,施之事父则为孝,事君则为忠,交朋则为信。曾子见其事事曲当如此,遂疑有许多般样,而未知天下只是一个大道理,虽于事上有千般百绪,只共是这一个大道理。曾子之所未达者,尚有此耳。一是忠,所贯者恕。忠是一个实心,万法万事皆自此出。圣人只有这两端,外此更无余事。但圣人不待推,学者须每事推去。但为之既熟,则久之自能见圣人不待推之意,而「忠恕」二字即不足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