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 - 第 76 页/共 338 页

「德不孤」,以理言;「必有邻」,以事言。   论语中「德不孤」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吉人为善,便自有吉人相伴,凶德者亦有凶人同之,是「德不孤,必有邻」也。易中「德不孤」,谓不只一个德,盖内直而外方,内外皆是德,故「不孤」是训爻辞中「大」字。若有敬而无义,有义而无敬,即孤矣。   问「德不孤,必有邻」。曰:「此处恐不消得引易中来说。语所说『德不孤,必有邻』,只云有如此之德,必有如此之类应。如小人为不善,必有不善之人应之。易中言『敬以直内』,须用『义以方外』,『义以方外』,须用『敬以直内』。孤,犹偏也。敬义既立,则德不偏孤,言德盛。若引易中来说,恐将论语所说搅得没理会了。」南升。   问:「语云『德不孤,必有邻』,是与人同。饶本作:「是说人之相从。」易云『敬义立而德不孤』,却是说德不孤吝。饶本作「德之大」。明道却指此作『与物同』,如何?」曰:「亦未安。」   「德不孤」,是善者以类应。谢杨引系辞简易之文,说得未是。只用伊川说,言「德不孤,必有邻」,是事之验。      事君数章   问:「集注引胡氏一段,似专主谏而言。恐交际之间,如谄媚之类,亦是数,不止是谏。」曰:「若说交际处烦数,自是求媚于人,则索性是不好底事了,是不消说。以谏而数者,却是意善而事未善耳,故圣人特言之以警学者。」      朱子语类卷第二十八   论语十   公冶长上      子谓公冶长章   问「子谓公冶长」章。曰:「子谓『可妻』,必有以取之矣。『虽在缧绁之中』,特因而举之,非谓以非罪而陷缧绁为可妻也。」南升。   南容为人,观其三复白圭,便是能谨其言行者。「邦有道」,是君子道长之时,南容必不废弃;「邦无道」,是小人得志以陷害君子之时,南容能谨其言行,必不陷于刑戮。南升。   问:「『子谓南容』章,集注云:『以其谨于言行。』如其三复白圭,固见其谨于言矣。谨于行处虽未见,然言行实相表里,能谨于言,必能谨于行矣。」曰:「然。」   问:「公冶长可妻,伊川以『避嫌之事,贤者不为,况圣人乎』?自今人观之,闺门中安知无合着避嫌处?」曰:「圣人正大,道理合做处便做,何用避嫌!」问:「『古人门内之治恩掩义,门外之治义断恩』。寓恐闺门中主恩,怕亦有避嫌处?」曰:「固是主恩,亦须是当理方可。某看公浙人,多要避嫌。程子所谓『年之长幼,时之先后』,正是解或人之说,未必当时如此。大抵二人都是好人,可托。或先是见公冶长,遂将女妻他;后来见南容亦是个好人,又把兄之女妻之。看来文势,恐是孔子之女年长,先嫁;兄之女少,在后嫁,亦未可知。程子所谓『凡人避嫌者皆内不足』,实是如此。」   叔蒙问程子避嫌之说。曰:「合当委曲,便是道理当如此。且如避嫌亦不能无。如做通判,与太守是亲戚,也合当避嫌。第五伦之事非不见得如此,自是常有这心在,克不去。今人这样甚多,只是徇情恁地去,少间将这个做正道理了,大是害事。所以古人于诚意、正心上更着工夫,正怕到这处。」      子谓子贱章   或问「鲁无君子,斯焉取斯」。曰:「便虽有圣人在,也须博取于人,方能成德。」   问「鲁无君子,斯焉取斯」。曰:「居乡而多贤,其老者,吾当尊敬师事,以求其益;其行辈与吾相若者,则纳交取友,亲炙渐磨,以涵养德性,熏陶」   问「子谓子贱」章。曰:「看来圣人以子贱为『君子哉若人』!此君子亦是大概说。如『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一般。大抵论语中有说得最高者,有大概说,如言贤者之类。若言子贱为君子,而子贡未至于不器,恐子贱未能强似子贡。又子贱因鲁多君子而后有所成就,不应鲁人强似子贡者如此之多。」南升。      子贡问赐也何如章   叔蒙问:「子贡通博明达,若非止于一能者,如何却以器目之?莫是亦有穷否?」曰:「毕竟未全备。」   子贡是器之贵者,可以为贵用。虽与贱者之器不同,然毕竟只是器,非不器也。   问:「子贡得为器之贵者,圣人许之。然未离乎器,而未至于不器处,不知子贡是合下无规模,抑是后来欠工夫?」曰:「也是欠工夫,也是合下禀得偏了。一般人资禀疏通明达,平日所做底工夫,都随他这疏通底意思去。一般人禀得恁地驯善,自是随这驯善去。恰似人吃药,五脏和平底人,吃这药自流注四肢八脉去。若是五脏中一处受病受得深,吃这药都做那一边去,这一边自胜了,难得效。学者做工夫,正要得专去偏处理会。」      或曰雍也章   「仁而不佞」,时人以佞为贤。「屡憎于人」,是他说得大惊小怪,被他惊吓者岂不恶之。   佞,只是捷给辩口者,古人所说皆如此,后世方以「谄」字解之。   佞是无实之辩。   林一之问:「孔子于仲弓『不知其仁』,如何?」曰:「孔子既不保他,必是也有病痛。然这一章是不佞要紧。佞,不是谄佞,是个口快底人。事未问是不是,一时言语便抵当得去。『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子路未问是与不是,临时撰得话来也好,可见是佞。」   问:「『为人君,止于仁』。若是未仁,则不能视民犹己,而不足为君。然夫子既许仲弓南面,而又曰『未知其仁』,如何?」曰:「言仁有粗细,有只是指那慈爱而言底,有就性上说底,这个便较细腻。若有一毫不尽,不害为未仁。只是这个仁,但是那个是浅底,这个是深底,那个是疏底,这个是密底。」      子使漆雕开仕章   陈仲卿问「子使漆雕开仕」章。曰:「此章当于『斯』字上看。『斯』,是指个甚么?『未之能信』者,便是于这个道理见得未甚透彻,故信未及。看他意思,便把个仕都轻看了。」   「吾斯之未能信」,他是不肯更做小底。所谓「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   或问:「『吾斯之未能信』,如何?」曰:「『斯』之一字甚大。漆雕开能自言『吾斯之未能信』,则其地已高矣。『斯』,有所指而云,非只指诚意、正心之事。事君以忠,事父以孝,皆是这个道理。若自信得及,则虽欲不如此做,不可得矣。若自信不及,如何勉强做得!欲要自信得及,又须是自有所得无遗,方是信。」去伪同。   问:「『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斯者,此理也。漆雕开能指此理而言,便是心目之间已有所见。未能信者,未能真知其实然,而自保其不叛。以此见『漆雕开已见大意』,方欲进进而不已。盖见得大意了,又要真知到至实无妄之地,它日成就其可量乎!此夫子所以悦其笃志也。」按:此无答语,姑从蜀本存之。   或问「吾斯之未能信」。曰:「知得深,便信得笃。理合如此者,必要如此;知道不如此,便不得如此,只此是信。且如人孝,亦只是大纲说孝,谓有些小不孝处亦未妨。又如忠,亦只是大纲说忠,谓便有些小不忠处,亦未妨。即此便是未信。此是漆雕开心上事。信与未信,圣人何缘知得。只见他其才可仕,故使之仕。他揆之于心,有一毫未得,不害其为未信,仍更有志于学,圣人所以说之。」又问:「谢氏谓『其器不安于小成』,何也?」曰:「据他之才,已自可仕。只是他不伏如此,又欲求进。譬如一株树,用为椽桁,已自可矣。他不伏做椽桁,又要做柱,便是不安于小成也。」   立之问「吾斯之未能信」。曰:「漆雕开已见得这道理是如此,但信未及。所谓信者,真见得这道理是我底,不是问人假借将来。譬如五谷可以饱人,人皆知之。须是五谷灼然曾吃得饱,方是信得及。今学者尚未曾见得,却信个甚么!若见人说道这个善,这个恶,若不曾自见得,都不济事,亦终无下手处矣。」   信者,自保得过之意,知与行皆然。自保得知得,自保得行得。漆雕开只是见得分明,然亦不敢自保如此,故曰:「吾斯之未能信。」盖其丝毫隐微之间,自知之尔。   问:「窃意开都见得许多道理,但未能自保其终始不易。」曰:「他于道理,已自透彻了。」又问:「他说未能信,恐是自觉行处有些勉强在。」曰:「未须说行,在目即便有些小窒碍处。」   敬之问此章。曰:「也不是要就用处说。若是道理见未破,只且理会自身己,未敢去做他底。亦不是我信得了,便定着去做。道理自是如此。这里见得直是分晓,方可去做。」寓因问:「明道所言『漆雕开曾点已见大意』,二子固是已见大体了。看来漆雕开见得虽未甚快,却是通体通用都知了。曾点虽是见得快,恐只见体,其用处未必全也。」先生以为然。问寓有何说,寓曰:「开之未信,若一理见未透,即是未信。」曰:「也不止说一理。要知信不过,不真知决是如此。『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不为』。须是真见得有不义不辜处,便不可以得天下。若说略行不义,略杀不辜,做到九分也未甚害,也不妨,这便是未信处。这里更须玩味省察,体认存养,亦会见得决定恁地,而不可不恁地。所谓脱然如大寐之得醒,方始是信处耳。」问:「格物、穷理之初,事事物物也要见到那里了。」曰:「固是要见到那里。然也约摸是见得,直到物格、知至,那时方信得及。」   漆雕开「吾斯之未能信」,斯是甚底?他是见得此个道理了,只是信未及。他眼前看得阔,只是践履未纯熟。他是见得个规模大,不入这小底窠坐。曾皙被他见得高,下面许多事皆所不屑为。到他说时,便都恁地脱洒。想见他只是天资高,便见得恁地,都不曾做甚工夫,却与曾子相反。曾子便是着实步步做工夫,到下梢方有所得。曾皙末流便会成庄老。想见当时圣人亦须有言语敲点他,只是论语载不全。   问「吾斯之未能信」。曰:「信是于这个道理上见得透,全无些疑处。他看得那仕与不仕,全无紧要。曾点亦然。但见得那日用都是天理流行,看见那做诸侯卿相不是紧要,却不是高尚要恁地说,是他自看得没紧要。今人居乡,只见居乡利害;居官,只见居官利害,全不见道理。他见得道理大小大了,见那居官利害,都没紧要,仕与不仕何害!」   「知,只是一个知,只是有深浅。须是知之深,方信得及,如漆雕开『吾斯之未能信』是也。若说道别有个不可说之知,便是释氏之所谓悟也。」问:「张子所谓『德性之知不萌于闻见』,是如何?」曰:「此亦只是说心中自晓会得后,又信得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