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全解 - 第 9 页/共 18 页
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仲康之命嗣侯得夫天子讨罪之权侯之征羲和得夫诸侯敌忾之义其用兵行师也可谓仗大义而行矣故其辞直其义明非若五霸搂诸侯以伐诸侯其辞曲其义迂也我之征羲和既以钦承天子已行之威命尔当以同力王室为心不可不弼予以徂征也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于猛火殱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汚俗咸与惟新
此则告以所为吊伐之意也盖言火之焚于昆冈不择玉石而焚之无所辨于羙也羲和诚有罪也苟天吏有过逸之徳不择善恶而并戮矣其为害也又将甚于猛火非所谓诛其君而吊其民也今我之徂征惟殱其渠魁之害而罔治其胁从之党凡旧染于羲和之俗则咸与教而惟新之此盖王师吊民伐罪之意也汤之伐桀武王之伐纣号为应乎天而顺乎人者不过若此而已彼项羽入秦关坑秦降卒数万人杀秦王子婴烧秦宫室所过残灭此岂非所为天吏逸徳烈于猛火乎侯之数羲和之罪其始也但言其畔官离次俶扰天纪而已而其终篇乃有及于胁从之党旧染之俗以是知羲和之罪当不止于废时乱日是必聚羣不逞之人崇饮于其私邑图为乱党将以助羿而为乱故曰有胁从之党旧染之俗也若使羲和之罪止于废时乱日则其执而戮之是特一法吏之事耳何至率六师而征之乎然其征之而不正名其恶者盖若正名其恶则当穷治党与耡根浚源而戮之而仲康之势未有足以制后羿之命故特治其废时乱日之罪而已夫羲和有胁从之党旧染之俗而且与后羿同时侯之征也其誓师之辞指羲和且谓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则是羲和之党于羿而嗣侯之忠于王室其事甚明而苏氏乃以曹操司马仲逹杨坚之流讨二已者以为比某谓苏氏之説经多失之易者此类之谓也
呜呼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
王氏苏氏二説大为穿凿据此二説而考之皆以威为刑罚之威爱为仁爱之爱故其説如此殊不知所谓威者非刑威之威乃果断之威也所谓爱者非仁爱之爱乃姑息之爱也以果断之威胜其姑息之爱则有济矣古人有得之者孝宣之综核名实光武之总揽权纲是也以姑息之爱胜其果断之威则陵夷大坏必至灭亡信乎其无功也古之人有行之者孝元之优游不断孝成之威福下移是也羲和之罪至于有胁从之党旧染之俗且将与羿为乱矣苟舎之而不诛是区区于姑息之爱也岂所以为安全之道哉善观古人之言必推本其立言之意不可以一概论也威克厥爱允济若以此威为刑威之威爱为仁爱之爱此诚申商之言也岂诗书之训哉
其尔众士懋戒哉
此言我之所以誓师之意如此尔众士则不可以不勉戒其心以用我之命也自古国家当中衰之运则朝廷之上往往行姑息之政故英防之徒得以乘间抵巇肆为桀鷔而莫之奈何是以大有为之君当夫歴运中否社稷阽危之际苟非赫然奋其干刚之断未见其有能济也唐自肃代以来一切行姑息之政藩镇戮主帅者因而授以节钺或听自择帅其骄子弟皆得以承袭父兄之位及宪宗刚明果断足以有为不惮用兵以翦耡强梗于是平夏平蜀平江东平泽潞以至易定魏博贝卫澶相淮蔡莫不率服而唐室遂以中兴此无他惟威克爱故也宪宗虽以刚果为政而子孙不能率至于穆钦文宗之世又以姑息为政藩镇复强而唐室遂亡仲康之世何以异此当其命嗣侯以征羲和诚得乎威克厥爱之义故足以制后羿之强而中兴有夏之业惜夫后相继之不能用其果断以为政寖失天子之权纲卒为羿所簒而夏终于不祀此非仲康之失也继之者非其人也可不慎哉
自契至于成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告厘沃汤征诸侯葛伯不祀汤始征之作汤征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入自北门乃遇汝鸠汝方作汝鸠汝方
尚书全解卷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四
宋 林之竒 撰
汤誓 商书
书序本自为一篇盖是歴代史官相传以为书之总目吾夫子因而讨论是正之以与五十八篇共垂于不朽其文多因史官之旧故其篇次亦有相为首尾者不必叙其本篇之意如此篇之序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篇内全无此意盖以上篇之序曰伊尹去亳适夏既丑有夏复归于亳故此序与上文相接而伊尹相汤伐桀亦犹洪范篇上承泰誓牧誓武成之序与上文相承而曰武王胜商杀受立武庚而篇内殊无杀受立武庚之意而序乃云尔凡此皆是史官载记一时之事迹首尾相因之辞皆是史官序事之体而説者乃以若此类者皆圣人之深防至欲以春秋褒贬之义而求之皆过论也
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
伊尹既丑有夏以归而桀之作恶不悛终无改过之意于是相汤伐夏救民也汤之伐桀必得伊尹归亳而后决者盖以臣伐君圣人之慙徳也苟非有大不得已者则圣人岂肯为是慙徳之举以为万世乱臣贼子之口实也哉故汤得伊尹于莘野必使之就桀而辅以正之至于五反而桀终不改然后伐之文王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商终其世而纣之恶盖自若也然后其子武王不得已率诸侯而伐之伊尹事桀文王事纣其意一也汤之伐桀武王伐纣其出于不得已而不可以已者其意盖可见于此故虽以臣伐君而身不失天下之显名者以天下后世知汤之伐桀武王之伐纣非其本心也孟子曰五就汤五就桀伊尹也盖伊尹之难莫难于此彼以伊尹为汤作间于夏者此乃战国之士以已之私意臆度伊尹者也升自陑者所从伐夏之道也汉孔氏曰升道从陑出其不意孔氏之意谓桀都安邑而在亳之西者从东而往汤不由安邑之东而由其西则以谓兵法所谓出其不意者也苏氏曰古今地名道路有易改不可知者安知陑鸣条之必在安邑西邪升陑以战记事之实犹泰誓言师渡孟津而已此説甚善夫所谓出其不意者乃后世用兵之诈谋也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秦之鋭士不可以当威文之节制威文节制不可以敌汤武之仁义夫威文节制之师固已无事于诈谋矣而况汤武之仁义乎谓出其不意者其説固已陋矣而唐孔氏又以谓汤承禅代之后尝为桀臣慙而且惧故出其不意果如此説则汤之伐夏是诚何心哉王氏曰升陑非地利也亦人和而已薛氏谓得人和而行师于不利之地非人情也此説甚善
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汤誓
孟子曰造攻自鸣条朕哉自亳言桀在鸣条已有可攻之衅矣然后汤自亳而往攻之则是鸣条乃桀所都之地名盖在安邑之旁也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记其所战之地犹春秋书某人及某人战于某是也此记事之常体但世代乆逺地名之详不可得而见然而先王所以吊伐之本义则不系于此而先儒乃附防其地名以其前后向背曲生义训是犹相马而辨其物色牝牡也汤誓者此篇之作盖见汤伐桀之时誓众所以为兴师动众之意史记因序载其战伐之事故以其本所誓师之语而系之也汤誓唐孔氏曰甘誓泰誓发首皆有序引别其誓意记其誓处此与费誓惟记誓辞不言誓处者史非一人辞有详略此説是也盖夫子定书之时无序者不増有序者不损各因其旧而已
王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礼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尊无二上汤武誓师之时桀纣犹在上而称王曰者此盖史官之追称也汤武之称王必在于既克夏胜商革命之后武王既克商柴望大告武成然后追王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追王其先世犹必待于有天下之后岂其身而急于自王乎汉孔氏曰汤称王而誓师矢据下文汤之称桀曰夏王率遏众力则是汤犹以王称桀也而谓比桀于一夫可乎汤既称王而又称桀为王是二王也汤之所为必不如此也此事渉于君臣之分不可不辨也格尔众庶悉听朕言者呼众使前以听朕之誓言也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此所以告之以吊伐之意也夫以诸侯而伐天子以分言之是称乱也然夏氏之多罪天命殛之虽欲不伐不可得也或问孟子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盖非为天吏则不可以伐有罪以燕伐燕是也为天吏则不可以不伐有罪汤放桀武王伐纣是也不为天吏而伐有罪犹不为士师而擅杀人者也为天吏而不伐有罪犹为士师而故纵死罪囚者也汤武之事虽曰以臣伐君然天之所命民之所归实有不得已而不敢已者故汤曰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武王曰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盖为天吏而不伐有罪则是逆天之命安然坐视斯民陷于涂炭而莫之救其不仁孰甚乎故汤之誓师谓非我小子敢行称乱之事盖天之命我伐有夏之多罪而不敢赦也自今尔有众至于今朕必往汉儒解释此义迂囘缴绕最为难晓惟薛氏王氏为深得之今叅酌二家之説以述其义若汉儒异同之失则亦不复论
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舎我穑事而割正夏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夏徳若兹今朕必往
此盖亳邑之民安于无事而深惮伐桀之劳我后指汤也谓汤不恤亳邑之众舎其稼穑之事而断正有夏之罪盖言有夏之罪非汤之所当忧而亳邑之民方勤于农事不可以夺其时而为此役也汤谓我亦闻汝众言如此然夏氏有罪获谴于上天故上帝命我以吊民伐罪予畏上帝之命不敢不往正有夏之罪以吊民也今汝亳邑之民保我以自固谓夏虐之所不能加而无伐夏之意者则曰夏罪虽虐其如我何殊不知夏王方且率为虐政遏絶众力割剥夏邑谓征役之烦赋敛之重也夏王既虐用其民如此故有夏之众亦皆相率怠惰而不和协曰何时何日而丧亡我欲杀其身以与之皆亡夏民之情其廹切如此我岂可与汝亳邑之众苟安于朝夕坐视而弗救乎故曰夏徳若兹今朕必往言夏之虐患既如此之极虽尔亳邑之众舎其穑事以为此役然所活者众所存者大不可以不往也夫以汤之伐夏所以应天下之望也至于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然而亳邑之民乃惮于兴师而不肯往至于誓之以必往而后往者以此见汤之忠厚之徳克化于亳邑之民薰陶渐渍盖有由之而不自知者其伐桀也不惟汤有黾勉不得已之意而亳邑之民亦至于强而后从而非其本心乐于为是举也非其化于汤之盛徳何以及此如安禄山史思明蓄其不轨之谋以乱唐室幽陵之民至以安史为圣此则惟恐其叛之不速而事之不济也岂待强而后从哉
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尔无不信朕不食言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罔有攸赦
经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既恶桀而欲与之皆亡则是天絶之矣尔众士尚辅我一人以伐之欲致天之罚也尔苟用命我则赉汝以爵赏盖汝能顺天之意是天命之所当加也尔无以朕之言不可信朕必不食此言盖古者以言之虚伪而不实者谓之食言食言者盖言之不行如食之消尽也尔或不从我之誓言我则戮汝之孥以耻辱之无有所赦盖汝既不能承天之意则是天讨之所冝加也或刑或赏我岂容私喜怒于其间哉凡以奉天之意而已详考此篇盖是商民惮于征役不欲为伐桀之举故汤丁宁恳切告以所为吊伐之意必是其始兴师之时誓众于亳邑之辞既誓而后往伐桀升自陑以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然观孔序之文则类夫临战而后誓之者盖序文緫载夫伐桀之详而系之以本所誓师之辞非是行阵于鸣条临战而后誓若牧誓之类也凡若此之类在夫学者以意逆志而得之不可以轻重先后拘于言语文字之间而失古人之大意也孟子曰禹稷顔囘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已饥之禹稷顔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闘者救之虽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可也乡邻有闘者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使汤居处穷约不为天吏不为斯民之所系望坐视斯民困于虐政若乡邻之有闘者其势可以闭户而不救则不惟天下之民不得以被其泽虽亳邑之民亦不得被其泽矣若孔顔孟于邹鲁之民是也今也既处乎不得不救之地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天之眷命也重矣民之责望也深矣视斯民之无告有若同室之人闘当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当此之时岂可以亳民之不欲而使其泽不被于天下乎故伊尹于是时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乎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纳诸沟中匹夫匹妇尚不可使不被其泽天下之民况可以徇亳民之私意而不被其泽乎此汤誓所由作也然其终篇必诱之以大赉惮之以孥戮者此盖誓师之常理也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盖师之纪律必明于始出之时始出而律纪不明虽师有名亦危道也用命者有赏不用命者有刑此师律之大者汤之兴师虽曰伐夏救民安能废师律乎舜典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夫舜之考绩犹不能不用刑赏况汤武之行师宜其刑赏之不可废也唐髙定尝读书至此篇问其父郢曰奈何以臣伐君郢曰应天顺人何云伐邪对曰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是顺人乎此盖浮薄之论也而唐史为之立传纪载此言以为辨惑是率天下而为浮薄也杨子云曰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竒也唐史记载髙定此言亦有好竒之过是可删也
汤旣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夏师败绩汤遂从之遂伐三朡俘厥宝玉谊伯仲伯作典宝
仲虺之诰 商书
周礼出师以立戒先后刑罚一曰誓用之于军旅二曰诰用之于防同谓于防同之所设言以告众也若汤诰康诰召诰之类皆是于防同之时告众以其所设施之意故汤诰曰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康诰曰四方民大和防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士于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诰治召诰曰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凡此皆是防同之所诰也此仲虺告汤一人之辞而亦曰诰者唐孔氏曰仲虺必对众告汤亦是防同然亦不必如此説且如殷既错天命防子作诰父师少师亦岂对众之辞邪要之凡曰诰者但有所诰戒之辞苟欲一之以防同之説则固矣康诰召诰之类二字足成文仲虺诰三字不得成文故以之字足成其句亦犹冏命毕命二字成文至防子之命蔡仲之命则加之字也
汤归自夏至于大坰
盖其文连接上篇典宝之序故汉孔氏云自三朡而还也班孟坚曰书之所起逺矣至孔子纂时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而某窃尝以谓书序者乃歴代史官转相传授以为书之緫目者盖求之五十八篇之序有言其作意者如尧典序曰昔在帝尧聦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欲略一篇之防断以数言若此之类谓之孔子作序言其作意可也如此篇序曰汤归自夏至于大坰上一句言其作诰之时下一句言其所诰之地而汤之慙徳与夫仲虺之所以广汤之意者初无一言及之若此之类其为史官记载之辞也审矣故书序之言惟着是篇之所由作而已亦不必求之太深也大坰地名史记以为秦定陶其实一也其地先儒以为未知所在当是定陶而亳之路所经盖孔氏以三朡为定陶故正义云尔也仲虺奚仲后为汤左相见于左氏传誓序曰伊尹相汤伐桀则汤之时当是伊尹为右相与仲虺共辅相汤为伐夏吊民之举也
仲虺作诰仲虺之诰
盖汤伐夏而归内不自安有慙徳之言故仲虺作诰言其所以不得不伐之义以广汤之意也此数语者亦是史官録此语之时撮其大防以见其君臣之间所以相告勉者即班孟坚所谓言其作意者也
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徳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仲虺乃作诰
南巢地名薛氏曰卢江六县东有居巢城书有巢伯来朝春秋楚人围巢盖桀奔于此汤不杀也汤武之事皆是为天下之民除残去虐不得已而以臣伐君然汤之于桀也惟放南巢而已至武王则杀受者盖汤之伐桀而桀避位出奔既已窜于南巢矣于是汤纵不诛以见其顺天应人有黾勉不得已之意也至纣之事则异乎此荀子曰武王选马而进厌旦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遂弃殷人而进诛纣盖杀之者非周人固殷人也以是观之则是武王本无诛之意而牧野之战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是纣率如林之众以逆战盖自在行阵之间故殷人杀之耳纣既见杀武王无可奈何矣于是立其子武庚代殷后盖所以致其恻怛不忍之意是亦汤伐桀之意也邵康节曰下放一等则至于杀矣其意以汤能容桀而放之武王则不能放纣而杀之则降于汤一等失其防矣王氏曰桀之罪不若纣之甚故汤放之而已是亦凿説冝以荀子之言为正记曰觞酒豆肉让而受恶民犹犯齿衽席之上让而坐下民犹犯贵朝廷之位让而就贱民犹犯君古先圣王声为律身为度以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以此救民民犹有流为不善者汤之伐夏救民虽曰应天顺人出于不得已而然然以分言之则是以臣伐君以诸侯夺天子之位汤之心虽无所利于其间而其迹则近于利之者故克夏而胜之则而不自安诚以谓虑其所终而稽其所敝知后世乱臣贼子必有以我借口而行其簒夺之谋以利之者故忸怩然慙其徳之不及古而慨叹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彼其意诚以谓以臣伐君眞吾之罪不以顺天应人之举为是固当然者其始终之际一出于诚实内不以自欺外不以欺人未尝巧为文饰以为解免此所以不失为圣也汤既负慙徳有不安之心矣仲虺于是推明汤之本意以为廹天人之望诚有不得己而不可以已者既已释成汤之疑于是解天下后世之惑也且如魏文帝既逼汉献帝而夺之位乃以受禅为名顾左右曰舜受禹之事吾知之矣其实簒夺而以舜禹之事欺其羣臣人其可欺乎自古乱臣贼子多矣未有如曹丕之无忌惮也汤自以为称乱而天下后世不以为称乱曹丕自以为舜禹而天下后世不以为舜禹此君子所以为时中而小人所以无忌惮者也
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聦明时乂呜呼叹辞也言民之生有喜怒哀乐爱恶之欲失性命之情以争其所欲则侵盗攘夺无所不为矣不为之主以治之则欲者必争争而不已则乱矣此篇论厥初生民所为立君以治之之意也桞子厚曰生人之初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羽毛莫克自卫必将假物以为用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聦而明所服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羣羣而无分其争必大徳又有大者众羣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其徳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徳又有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以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防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此説为尽盖所以为之君者惟生民之争而无以主之则乱故也夫惟立君以主民之欲而民不至于乱故非天生聦明之主其耳目之闻见足以周知四方之情伪则不足以乂其乱也苟非其聦明足以闻其所不闻见其所不见则民之好恶哀乐之情抑郁于下而无由上逹亦终于乱而已故必天生聦明然后可以乂斯民也天生聦明其聪明出夫天命之自然非人为之伪也如秦始皇魏武帝之徒岂谓其非聦明哉然其聦明出于天性而挟之以诈故以巧伪刼天下而服之虽能服之终亦叛而去者以其非天之生聦明故也王氏云民之有欲至于失性命之情以争之故攘夺诞谩无所不至为之主者非聪明足以胜之则乱而已此説大害义理夫所贵乎圣人者惟欲知天下好恶之情而已苟欲胜之则秦始皇魏武帝之聦明而已岂足以已其乱邪仲虺言此者盖谓天生民而立之君凡欲其聦明足以止乱而已今桀之虐斯民也如此已失夫所以立君乂民之意矣又所谓当诛而不得诛也武王誓师曰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亦此意也齐宣王问孟子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盖所谓立君者惟惧夫民之相与残贼而无以主之故也为之主而自为残贼焉则君之实丧矣非一夫而何孟子之意即仲虺之意也
有夏昬徳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纉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
夏有昬徳则非聦明矣非聪明之徳则虐用其民矣故民之危险若防泥坠火而无有救之者桀之暴虐如此则失其所以为君之道矣桀失为君之道而生民之乱不可以无主也故天乃锡汤勇智智足以有谋勇足以有断即上所谓天生聪明时乂也盖惟智足以察斯民之情勇足以拯斯民之命是其聪明足以乂斯民也惟天以勇智锡汤是其意盖将使汤表仪天下以正万国此盖发上文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之义也纉禹旧服兹率厥典言禹以聦明之徳为天所命以治斯民而其子孙弗率以至于民坠涂炭故天之锡汤以勇智表正万邦者凡欲使汤继禹之功从其旧服以率其典常也天命既如此汤其可不奉若之哉原仲虺之意盖以为昬徳如桀天既弃之不得而不伐勇智如汤天既命之不得不顺天命有桀之昬徳非汤之勇智则不得为天吏有汤之勇智而桀无昬徳则事之而已尚何伐之有哉以如是之勇智又适遭如是之昬徳故以臣伐君而不为逆苟为君之昬不如桀臣之勇智不如汤则固不可以为汤之所为矣又何患其以是为口实哉
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
此又言夏之民涂炭甚矣而汤以勇智之徳见忌于桀日惧危亡之不暇畏天之命不敢不奋其智勇以拯生民之命也自古英雄之君出而应世苟其深仁厚徳为天人所归则必为虐君之所忌故汉髙祖入秦关秦民大喜莫不欲髙祖王秦者而项羽忌之鸿门之防几不得脱光武宣慰河北吏人喜悦争持牛酒迎劳而更始忌之遣使立之为萧王令罢兵光武不就征乃得免使此二主不能见几而作自脱于虎口则斯民之命果谁为之拯溺哉汤之勇智既为天所锡矣故桀愈不安而欲殄灭之也仲虺言夏王自知其有罪自絶于天矣于是矫诬上天之命簧鼓流俗而虐用之矫与矫制之矫同诬伪也言桀自以其意而托言上天之意如此以惑其众也其详虽不可得而知意者如田单与燕人战每出约束必称神师之类单用兵行师出于一时之怪犹可言也桀为人主矫诬如此其罪大矣哉天命用不善之是用使商受天命用明其众爽明也盖圣人以其昭昭故能使人昭昭天之命也用爽厥师亦言其有昭昭之实也
简贤附势寔繁有徒肈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徳言足听闻此言桀之矫诬亦足以惑其众而致其党类之盛也简略也孟子曰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简有忽略之意言桀之众贤而无势则忽略之不贤而有势则附之若是者繁多有徒众盖桀君也其势尊小人之欲同恶相济者则附之其视汤之贤则忽略而不容也夫惟桀之众其盛如此则汤于是时以贤见疾可谓甚危矣故于是言我商家国于有夏之初已为桀所恶欲见翦除如苗之有莠如粟之有秕恐被锄治扬矣以桀喻苗粟以汤喻莠秕此但言势之危而立于此时必不见容也薛氏曽氏诸家皆以苗粟喻汤莠秕喻桀言商为桀政所乱然与下文不相属今所不取只当依先儒説也桀之初既视我商家若苗粟莠秕欲锄治扬之矣故我商家大小危栗惟恐以无罪见灭也肈我邦于有夏犹未盛也而且惧以无罪见灭况我之道徳善言听闻于天下宜其愈见疾也史记曰桀不务徳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夏台之囚虽不见经然以仲虺之言观之则知史记之言不虚矣桀之恶汤而欲杀之至于囚于夏台而几不得脱汤之伐之迹近于有挟也而汤曽不以为嫌仲虺且以是而释其慙徳者将天命明威救生民涂炭之命所系甚大而不敢赦也
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
此又言汤之盛徳善政巍巍如是所以得民之心也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鱼者也为丛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惟汤武之徳既有以聚民之欲去民之恶故桀纣之民皆相率而归之虽欲牢辞固逊而不可得是桀纣驱民而使归之非汤武诱之而使来也老子曰惟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有天下舜禹之受禅汤武之征伐奄天下之众而有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天下不以为过者惟其未尝有利之之心而无以天下为苟其有一毫利之之心则天下必有不服者岂能创业垂统以贻子孙万世之业乎故仲虺言汤之盛徳而首以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为言者谓汤之心清净不欲湛然不动举天下之声色货利曽不足以动其心则其伐夏救民以有天下果其有利之之心乎不迩声色言不近嬖宠也不殖货利言不营财贿也此圣人之盛徳至大至刚不为外物之所变迁见于行事之深切着明者汉孔氏曰既有圣徳兼有此行其説失之矣见于所行者是真圣人之徳岂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之外别有圣徳乎
徳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已改过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
此言汤之修身行已见于实効者如此其取天下固无利之之心也而又能官有徳赏有功与天下同其利也人之勉于徳者我则勉之以官与之共天位治天职也人之勉于功者我则勉之以赏优其禄廪荣其车服以旌宠之不必共天位治天职也盖有徳者以官勉之有功者以赏勉之各称其实而已矣武王之崇徳报功亦此意也非特此也又能用人惟已改过不吝而不徇一已之私也惟已与慎厥终惟其始之惟同言用人之言如自已出也若所谓善与人同舎己从人乐取诸人以为善也王氏曰用人惟己巳知可用而后用之如此则是果于自任而不从天下之所好恶也王氏心术之异大抵如此改过不吝言已有过则改之无复吝惜若所谓过则无惮改也用人惟已则善者无不从改过不吝则不善者无不改此所以能合并为公以成其大也其发而为政又能寛以居之仁以行之盖所谓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也惟汤之徳如上所言兹其所以明信于天下天下信之而欲以为君也孟子曰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桀之所以失天下之心者惟其肆为威虐故民坠涂炭而莫之拯汤于是时以寛仁之徳彰信于天下故天下归之若大旱之望云霓然汤之所以能成寛仁之徳者其本则自于清浄寡欲然天下举不足以动其心故能利与人同以施其不忍人之政兹其所以彰信于天下也盖拨乱反正以成帝王之业者苟有利之之心则将夺于物欲见利而动惑于声色货利之私遂至以私害公不能推其所有以与天下共其利刚愎自用逞其能而莫之改如此则所施者无非虐政是水之益深火之益热也古之人有失之者项羽是也汉髙祖与项羽当秦之末俱兴义兵以除残去虐较其势则髙祖之不如羽逺甚然而髙祖卒得天下而羽失之者以髙祖之寛仁而羽则惟肆其暴虐而已原其髙祖之所以寛仁者无他亦本于此数者之徳而已观其入秦关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封秦宫室府库还军防上则其志已不小矣而又不爱爵赏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贿即以分其士好谋能听从谏如转圜惟此数者之徳皆备于已故其约法三章悉除去秦法而秦民皆安堵如故莫不欲髙祖王秦者而项羽之所为则皆反是此其成败之势所不同也以髙祖之成帝业者而推之则知仲虺所以推本成汤诞膺伐夏救民之意始于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改过不吝然后继之以克寛克仁彰信兆民可谓知所先后矣
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徯予后后来其苏民之戴商厥惟旧哉
此又言汤既有寛仁之徳彰信兆民矣于是言其吊伐之时为天下之所归向也汤之征伐盖始于葛其略见于仲虺之言其详见于孟子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帅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无罚孟子之时去古未逺必其载籍之所传者如此是可执以明仲虺之意盖汤之于葛其始也未尝有伐之之意其祀也则遗之以牛羊既不祀也则使亳众往为之耕及其杀馈饷之童子然后不得已而伐之其伐之也非以快一时之私为匹夫匹妇之雠也汤之伐葛既为匹夫匹妇之雠则匹夫匹妇之有雠者莫不愿其为之复也故伐葛之后又有十一征焉皆所以复匹夫匹妇之雠也苏氏曰用兵如药石则病者惟恐其来之后也此説善矣故其十一征也东面而往征则西夷怨其来之后南面而往征则北狄怨其来之后曰均是民也何为先彼而后我哉所谓怨者与怨慕之怨同盖望其来而怨其不至非实怨之也言西夷怨北狄怨者孔氏曰举逺以言则近者着矣所未伐之国则怨其来之后其所往伐者则其室家相庆曰徯予后乆矣我后之来则自此可以苏息矣所未至之国则怨其不至而曰奚独后予所至之国则庆其来曰徯予后后来其苏民之所以责望于汤者如此其切而桀之恶日以滋至民之陷于水火者日以益多汤虽顾君臣上下之分忍而不诛而民欲脱于死亡者其廹切之情皆赴于汤汤不得而释之矣昔楚白公之父为郑所杀白公请伐郑于楚以报父之雠子西曰楚未节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雠不逺矣遂厉剑曰杀子西其意盖以吾雠也子西有可报之道而不为我报则雠在子西矣桀为斯民之所雠斯民之意以谓惟汤之寛仁可以救吾垂絶之命于水火之中故彼征则此怨此征则彼怨苟使汤安然自顾其私而不肯勉徇大义以救斯民则民之愁怨反归于汤矣故宁使己之有慙徳而不忍失天下之望也民之戴商言民之戴我商家而望其拯救初征自葛之时己欲其为君以有天下矣非出于一时之偶然乘机射利而觊非所望也
佑贤辅徳显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
盖天下之常理如此中庸曰天之生物也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实天道之自然不容私意于其间也佑贤辅徳显忠遂良此言为善者必为人之所助也其文则以小大为序良不如忠忠不如徳徳不如贤故汤之佑之辅之显之遂之亦称其徳之小大而已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此言为不善者必为人之所侵陵也其文以轻重为序弱未至于昧昧未至于乱乱未至于亡汤之兼之攻之取之侮之亦称其不善之轻重而已此数句大抵言致人之辅助与夫侵侮者皆系夫其人之自取犹夫天之栽培倾覆不易之理也其文势则从便相配学者观其大意可也若求之太深必欲从而为之説如王氏所谓佑者右也辅者左也之类则将不胜其凿矣执天下之常理栽培倾覆之道不易如此圣人之于天下因其常理以应世接物有无道者则推而亡之有存道者则辅而固之如此则顺乎天而应乎人故于是邦乃其昌可以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矣桀有可亡之道其亡也已自取之矣汤之伐之亦不过因其将亡推而亡之而已果何容心哉
徳日新万邦惟懐志自满九族乃离
凡汤伐夏吊民之本意仲虺反覆陈其本末既以尽矣于是极陈为君艰难安常之道以致其终戒之意欲使汤致其无疆之恤以保其无疆之休也唐太宗时突厥颉利可汗请入朝帝乃谓廷臣曰突厥之疆控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以失其民今日请入朝非困穷固如是乎朕纳之且喜且惧何则突厥衰则疆境自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卿等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也仲虺之意正亦如此盖桀之所以亡者惟其果于自用故也汤之所以成王业者惟其徳之日新也苟其终致其兢兢业业之意及其一旦为细行所累寖不克终则将枵然自满谓人莫已若如此则人心离矣桀之亡不可不监哉故谓徳苟日新而无斁则万邦将懐我之徳苟为一有自满之心则将以为徳止于是矣以徳为止于是而不修则用人惟已改过不吝之心自替矣如此则万邦之懐变而为九族之离亦岂难哉万邦惟懐九族乃离盖所以极言其人君有徳则无所不服苟无徳虽至亲犹叛之况踈者乎孟子曰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亦此意也
王懋昭大徳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惟徳之修也贵乎日新而无斁故继之曰王懋昭大徳言自今以往王宜勉励以昭明其大徳立大中之道于民盖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人性之所固有也惟其因物有迁故陷溺而不知返圣人先得人心之所同然还以民心所固有之中揭而示之使之率性而行得其所同然者共趋于大公至正之涂原其所以致此者则自夫人君昭其大徳故也昭其大徳是乃所以建中于民也而为王氏之学者以谓懋昭大徳所以极髙明所以处已也建中于民所以道中庸所以用人也夫髙明中庸岂可分而为二致邪王氏之学所以不可入圣人之道者盖其为见如此此实异端駮杂之论也以义制事以礼制心盖所以昭大徳建中于民也易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徳不则不疑其所行也直内必以敬故在夫以礼制心方外必以义故在夫以义制事惟敬以直内故能义以方外其实一道也虽有内外之殊心事之别然敬义相须而行不可分为二也能如此则徳日新万邦惟懐矣兹其所以能垂优足之道于后嗣使子孙永保而无斁也
予闻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已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此又论志自满徳日新之异以终其义于是举其所闻之言者曰能自得师者王谓无所不师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能自得师也能自得师则道徳之归也如水之就下矣此王业之所以成也谓人莫已若则于已自用訑訑声音顔色距人于千里之外人心涣然离矣亡之道也所以能自得师者王者以好问则人乐告之以善故优游而有余暇也所以谓人莫己若者亡者以自用则狭小而无所容故也能好问则自得师又以夫自用而谓人莫已若者为戒则徳日新而万邦永懐矣
呜呼慎厥终惟其始殖有礼覆昬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
仲虺又叹而緫括其义以汤之始也既能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以成其王业岂有他哉惟慎厥终亦如其始则尽之矣能自得师以日新其徳此慎终如始之道也既能慎终如始矣又能于有礼则封殖之于昬暴则覆亡之以终其推亡固存之义则民将永受其赐此盖天之道也天道如此而我能钦崇则天之所以命我以休命者可以永保矣商之宗社所以传祚数十世凡歴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其天命之永保者如此其原则自夫汤之日新其徳以慎终如始者则自夫仲虺之谆谆告戒然则仲虺之相成汤其功业殆与伊尹相配矣是所以深嘉而屡叹也昔贾谊过秦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其意谓攻之可以尚诈力而守之必资夫仁义秦以诈力攻之而不知以仁义守之故至于亡此説不然夫以诈力而攻之矣则其所知者诈力而已岂能复以仁义守之邪观仲虺之诰其始言汤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以至于彰信兆民以见其所以克夏者固如此篇终言徳日新万邦惟懐以至于殖有礼覆昬暴钦崇天道以言其所以守已成之业以祈天永命者亦惟如此而已由是言之攻守岂有异势哉
尚书全解卷十四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五
宋 林之竒 撰
汤诰 商书
此则周官士师所谓用之于防同之诰也古者天子始受命奄宅四海则诸侯皆率其职以奉朝防于天子之都所以正始也如舜禹之受禅既告祭天地百神然后辑五瑞觐四岳羣牧班瑞于羣后康王既受顾命出在应门太保毕公各率其方之诸侯皆奉圭兼币致其壤奠此常礼也汤武既从征伐得天下其反国也诸侯皆率职来朝致礼于君此亦礼之常也此篇主于记载其所告诸侯之言而因叙其事故其所叙为略然而可以互见也武成曰王来自商至于丰乃偃武修文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武王于是为之称其先世积徳累功与大其所吊民伐罪之意也其叙事则详而其所以告诸侯之言则首尾不甚备者盖武成之篇主于叙事之故也至此篇言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而复缀之以所告诸侯之言首尾甚备而其叙事则略以此篇主于记载其言故也古者左史记言右史记事记言者则言详而事略记事者则事详而言略其体自有不同于其间此二篇虽记载之体不同而其辞则皆是始摄大位而告诸侯以正始也
汤既黜夏命复归于亳作汤诰
黜废也黜夏之命不使复膺天綂也汤之胜夏也则黜夏命而废之武王之胜商也武成之篇不曰黜商命及其杀武庚封防子于宋然后曰武王既黜殷命者盖汤之伐桀桀遂弃国而去窜于南巢汤既因而不追以全君臣之义矣故于是黜夏之命而不复为之立后使居其所都之国也武王牧野之战前徒倒戈而纣见杀既违武王之本意也矣故封箕子武庚于殷故都使嗣其宗庙因而不改亦所以存君臣之义也及武庚作乱自絶于周然后黜殷之命而其立防子代殷后则居之于宋不复使居殷之故地也若此之类皆圣人之处事仁之至义之尽也亳者汤之都也汤之亳文王之丰镐皆王业之所基也故既除桀纣之暴则不复都夏商之故地也而必归于亳与丰镐本其王业之所自兴故也孟子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七十里则亳也百里则丰镐也商周之子孙世世守之得之则兴失之则废非其地之险固如秦人殽函之都有金城千里山河百二之势也惟其民心之所爱戴者尤深且固故以为商周根本之地也汤归于亳诸侯则皆朝以见新君不可以无告也史官録之故为此篇
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王曰嗟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诰
王归自克夏至于亳犹所谓王来自商至于丰诞告万方者诞告万方诸侯也经惟言诞告万方所以知为诸侯也盖万方之民非可以皆至于天子之庭而以武成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于周之文而攷之则知其为万方之诸侯也必矣呜呼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之诰礼曰天子自称曰予一人鲁哀公诔仲尼曰昊天不吊不憖遗一老俾屏予一人以在位子贡曰称予一人非名也是知非天子不可以称予一人汤于是践天子之位矣故对万方有众称予一人以诰之使之明听其言也夫汤誓之作在于未克夏之前而亦称曰尔尚辅予一人者某尝疑此篇与泰誓之篇称予一人者皆是史官记録其书之时増加润色之辞学者当以意逆志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自惟皇上帝至于贲若草木兆民允殖是告众以所为应天顺人伐夏吊民之举也自俾予一人至于尚克时忱乃亦有终是告之以戒慎恐惧保邦安民之意也详考此篇所告首尾本末与仲虺之诰相为表里汤之此言盖发于仲虺者也仲虺之诰始言天命人心之不可违终言慎终如始钦崇天道永保天命之意至于汤归于亳其所以告万方者终始之意殆不越此盖仲虺之言所谓起予者也故张諌议曰汤既胜桀以有天下而慙徳多焉故仲虺作诰于前以明夫天之所以命汤为君者凡以民之有欲而俾乂之也是故其书但言民有欲而非其君以乂之则乱惟天生聪明时乂汤又自诰于其后以明天之所以命予为君者凡以有道而俾绥之也故其为诰至言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常性克绥厥猷惟后夫乂民之欲以政事也未足以尽为君之道惟因民之常性而安其所谓道则有教存焉而君道于是乎至矣是以二诰之辞相为终始然后汤之慙徳可以已宜其所诰者必要其所至也此言可谓尽之矣皇大也上帝天也衷者善之本于固有者也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降衷于下民即所谓有物有则也惟民之衷本于上天之所命则是民之性无有不善矣然天虽能降衷下民不能使民保其固有之常性而勿失故为之君而付之以教命之任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谓之勿使失性者是所谓勿使失其所降衷也民既有降衷之性至于顺其固有之常性以安其所谓道者是乃君之任也故曰若有常性克绥厥猷惟后既曰若有常性又曰克绥厥猷惟后者盖率性之谓道然顺其性则能安其道矣不能顺其性则悖理而伤道安能绥厥猷哉古先圣王所以为教化之本未尝不本诸此尧授舜舜授禹三圣人相授之际而其言曰天之歴数在汝躬允执厥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盖能允执厥中则能若有常性以绥厥猷矣不然则四海困穷天禄永终矣桀纣是也故汤欲言桀之暴虐其民以亡天下则以此言为先者盖推本乎上天所谓立君以乂民之意是亦仲虺之意
夏王灭徳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只
此言桀之罪自絶于天结怨于民也夏王灭其已之徳放僻邪侈丧其良心不复存则是在已者既不能保其中矣其何以若常性绥厥猷哉如此则无不忍之心而肆为威刑以敷虐于万方百姓百姓被其凶害如荼之苦如毒之螫不可堪忍也言及万方百姓者盖其作虐者广而怨之者众也自古无道之君未有不用刑威以毒民者若苗作五虐之刑纣为炮烙之刑皆所以虐者广而怨之者众遂亡其国桀之虐民虽不详见于经意其亦如苗之五刑纣之炮烙秦之参夷是也屈原曰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则未尝不呼天疾疢惨怛未尝不呼父母桀之虐政加于民民既苦于虐政无所告诉穷而反本则惟称寃于天地鬼神以冀其拯己也故曰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只夫天之爱民也甚矣东海杀一孝妇天为之大旱况万邦百姓并告无辜于上下神只则上下神只安得不赫然震怒而降之祸乎故继之曰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
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将大命明威不敢赦敢用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此盖言天之常道于有善者则福之淫则祸之桀既虐民如此故天于是降其灾异不祥之事以彰其获罪于天也董仲舒曰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异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儆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天既降灾于夏以谴告儆惧于桀而桀不知自省则是伤败之征于是乎成矣既下其灾异之事以彰厥罪矣故我小子将天所命之威以致天诛而不敢赦也故曰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将天命者所以助夫天之福善也将天威者所以助夫天之祸淫也夫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焉知其所谓命威而将之也孟子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天之降灾于夏以彰厥罪是亦以事示之矣故汤以是而知天命所在遂行天讨于桀以奉天之意非天谆谆然而命之也既奉天明威于是用牡以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牡者黒色之牡也神后者后土皇地只也告于上天神后者盖祷于天地神只因其民之所告无辜者以为斯民请加罪于有夏也正义曰商尚白牡用白今言牡夏尚黒于时未变夏礼故不用白也若先儒説牡往往从此説某窃谓此云牡者但是一时所用祭告于天地之牲不须必因其色以求其义汤用牡则以为未变夏礼如鲁颂曰白牡骍刚岂以未变商礼乎此正所谓相马而辨黄者也先儒往往因此遂有五徳更生之説引此为证以为出于圣人之经而所以改易服色为帝王之急务若苏内翰之明逹犹以此为信其説以谓禹治水得天下故从水而尚黒商人以兵得天下故从金而尚白周文有流火之祥故从火而尚赤其凿甚矣苏公尝有言曰邪説之移人虽豪杰之士有不能免此正目睫之论也
聿求元圣与之勠力以与尔有众请命
既用牡以告上天神后请罪有夏犹惧其不济也于是遂求元圣与之尽力以为尔有众请命于天盖汤之伐桀实资伊尹之功也孟子曰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其泽者若已推而纳诸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如此故就汤而説之以伐夏救民也是汤之伐夏救民之谋盖出于伊尹也故汤誓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盖推本其谋之所自出也故其告万方也亦推本而言之曰聿求元圣与之戮力元圣即伊尹也
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贲若草木兆民允殖
汤既与伊尹尽力以为万方有众请命于天矣于是上天孚信其请眷佑下民故鸣条之战桀知其罪退伏逺屏窜逐于南巢也汤以桀为罪人武王以纣为独夫盖其得罪于天人则不复有人君之道故也既上天孚佑成汤与伊尹之请而罪人黜伏以此见天之福善祸淫其应如响无所僭差也贲若草木兆民允殖孔氏曰贲饰也言天下恶除焕然咸饰若草木同华民信乐生其説迂囘隐晦不若王氏苏氏之説为善王氏曰草木者天之所生民之所殖也非天所生则民不能殖非民所殖则天不能成汤之受命也天与之人立之故曰天命弗僭贲若草木兆民允殖观民之所立则知天之所与矣苏氏曰天命有信视民所与则殖之所不与则蹶之若草木然民所殖则生不殖则死此二説皆善盖谓我之所以受命者本因民之所殖也然王氏不解贲字之义薛氏増广其説谓贲若者方兴而未就也苏氏曰贲饰也其理甚明炳若丹青此二説皆凿某尝思此二句其言若草木兆民允殖则文义足矣虽不加贲字亦无害也加贲字则其説穿凿而难通贲字当读为譬字譬若草木也然变易经文以就已意某尝尤之矣尤而效之不敢为也当阙之
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
此则言其虽应天顺人拯斯民于涂炭之中然而自负其称兵犯上之惭仰愧俯怍而不敢自宁也天生民而立之君盖以其降衷于民而斯民不能以自保故使之若有常性以绥厥猷则其任可谓重矣桀以不能若其性绥其猷故人怨于下天怒于上汤因天人之怨怒以诛伐之至于罪人黜伏矣则夫所以若民之常性以绥其猷者其任遂归于汤矣故惧其徳之弗克负荷而懐不自安之意若将无以容其身者故以谓天既降罪于桀而使我一人辑安尔邦家我亦岂能自保其不获戾于上下言上则惧其得罪于天下则惧其得罪于民也惟其未知获罪于上下故惴惴然懐危惧若将陨坠于深渊之中言其既得践天子位而其心则以获戻于天人为忧而不以位为乐也盖古者圣人虽甚盛徳未尝敢忘自儆之意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氷皆出于其中心之诚然惟其恐惧修省如此兹其所以为全徳也汤之伐桀其虑所终稽所敝犹惧来世之乱臣贼子以为口寔则其当时始履天下之籍而朝诸侯宁无慙乎故其栗栗危惧者自然之理也而汉孔氏曰谦以来众心唐孔氏亦以谓汤之伐桀上应天心下符人事本无罪而云未知得罪与否者谦以来众心也其意盖以汤本无只惧之意特其即位之初托为此言以冀众悦耳如此则圣人之所为与夫王莽遭翟义兵起抱孺子朝羣臣告祷郊庙者无以异也王氏又曰汤始伐桀商人皆咎汤不恤我众然汤升自陑告以必往至于孥戮示众无所疑难也及夫天下已定乃曰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盖有为之初众人危疑则果断之以济功无事之后众人豫怠儆戒所以居业其异于众人也逺矣此其所以为汤也若夫事未济则从而惧事已济则喜而怠则是众人也岂足以制众人哉王氏此説徒以其为新法之地而已学者遂信之以成汤之意果如是岂不误欤子路问于孔子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汤虽伐罪吊民然驱驰于锋镝之下岂得恝然全无恐惧之意及无事而后惧哉以为有事之时不可以惧则武王于泰誓曰予小子夙夜只惧是不应惧而后惧矣子之所慎斋战疾圣人之于事无所不慎而犹所慎于此三者今谓有事则不当惧岂非邪説簧鼓惑人主之听以逞其私乎禹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御六马岂计夫有事之与无事乎故汤之惴惴危惧非至是而后有也自其兴师于亳之时已惧其不克济矣而至于践天位临兆民则尤不遑宁者也
凡我造邦无从匪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惟其临兆民之危惧如此故明告所为造邦与之更始之意使之晓然知上之徳意志虑也谓凡我之立此邦家惟欲使尔万邦无从匪无事慢游各守汝之典常以共承天之休羙如此而已盖无从匪无即慆淫则能得其常性以安其道而保夫天之降衷矣故能承天之休也桀之所亡者惟不能是故也秦人自商鞅以来以严刑峻法督责天下弃灰于道者诛步过六尺者不赦刑人相望于道斯民愁叹不保朝夕故汉髙帝入闗即召诸县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乆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闗者王之吾当王闗中与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防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某尝谓髙祖此言可与汤誓之书并传于不朽盖其用意一也桀之所以结怨于民者惟其灭徳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俾之罹其凶害弗忍荼毒尔故汤既得天下则谓我之造邦非复有严刑峻法如桀之世也汝万方有众但能无从匪无即慆淫则能各守尔典以承天休矣此正髙祖约法三章之意孝经曰示之以好恶而民知禁此之谓也
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
言汝苟能无从匪无即慆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是有其善矣故当度徳定位量材授职与尔共天位治天职食天禄弗敢掩蔽尔之善也周书曰夏廸简在王庭有服在百僚是汤之于夏苟有善者无不用之罪当朕躬言我之躬苟有罪亦不敢自赦其所以然者以天之惠廸吉从逆凶无所僭差善不可得而蔽予之有罪亦不可得而赦之也
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所以谓罪在朕躬非必是在已一身有可指之罪然后可罪也盖天之降衷于下民而以夫若常性绥厥猷者付之于一人故为君者必使天下之人皆不失其降衷之常性以安厥猷然后无负于上天之抚字民之有罪是为君者教之不至所以自弃于愚不肖之地而莫能反非民之罪也乃君之罪也此其所以罪当朕躬也盖民有罪君当之耳故继曰罪当朕躬弗敢自赦而又言其所以当朕躬之罪而曰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言民有罪则是君有以致之君有罪则是君之自取也民何与焉夫以一人之身临涖四海之广而天下之人匹夫匹妇之有罪戾者皆归之于其身失匹夫匹妇之意则上负上天之所寄托以逆夫上帝之心而危败祸乱继之矣故斯民之欲无罪者惟自修饬于一身则可矣而君之欲免于罪戾必使举天下之人皆无罪然后为能尽君之职而无负于上天之所任论至于此则其获戾于上下亦其难哉兹其所以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也
呜呼尚克时忱乃亦有终
汤之所以诰多方而其兢兢业业之意尽于此矣于是嗟叹其难而总结之曰尔邦有众能信此言则我之社稷庶几能祈天永命以有终也曰乃亦有终者不能自必之辞也昔定公问于孔子曰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盖有天下者欲緜社稷无疆之休惟在知夫为君之难而兢兢业业不忘戒惧常若危亡之在于朝夕者故国家至于永保如或以为君为易则将偃然自肆不复以危亡为念而自以为泰山之安此其所以败亡乘之而不自知也汤之诰万邦以谓罪当朕躬弗敢自赦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其真知为君之难如此于是栗栗然危惧若将陨于深渊商之社稷所以传祚六百年贤圣之君六七作其源盖出于此后之有天下者尚监兹哉
咎单作明居
伊训
训亦书之一体有谆谆警戒之意古人之所以遗后世祖宗之所以诲其子孙臣下之所以规諌其君者皆有此名説命曰学于古训乃有获吕刑曰若古有训此古人之训也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训又曰训有之征曰圣有谟训此祖宗之训也伊训髙宗之训此人臣之训也其所以为训虽不同其谆谆警戒之意则一故皆以训为名人臣之训其书之见于篇名者惟伊训髙宗之训二篇此亦出于偶然耳若其他忠臣良弼所以陈其嘉谋于上如伊尹傅説周公之所陈者无非训也先儒泥于篇名故有正与摄之説其意以谓篇名以训者此其正也不命名以训而得训之体者此其摄也故曰训十六篇正二摄十四夫正之与摄乃尊卑优劣之称若以伊训为正咸有一徳为摄均为伊尹之言也皆是戒太甲也果何自而分尊卑优劣乎某窃以谓训者不必拘于篇名凡以一言一话之出于人主之意主于格君心之非以成其徳者皆为训之体也
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伊训孟子曰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太史公曰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乃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即位二年崩立外丙之弟仲壬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则是汤之后立外丙仲壬二世而后太甲立然而考于序文则类夫太甲承汤之后无有外丙仲壬之二世者故汉孔氏以谓太甲太丁子汤孙也太丁未立而卒及汤崩而太甲立称元年此亦无所依据特顺序文而为此説耳故苏氏以谓太史公接世本成汤之后二帝七年而后太甲立其迹明甚不可不信而孔安国独据经臆度以为成汤没而太甲立且于是歳改元年学者因谓太史公为妄初无二帝而太史公妄増之岂有此理哉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者非谓汤之崩在太甲元年盖伊尹称汤以训太甲故孔子序书亦以汤为首殷道亲亲兄死弟及若汤崩舎外丙仲壬而立太丁之子则殷道非亲亲矣以此知太史公之不妄也审如苏氏此言则当从孟子所谓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言矣而程氏又以谓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歳仲壬方四歳故立太甲则是以二年四年为年齿之年不以为即位之年数也此与汉孔氏同而某尝窃谓当从苏氏之説盖殷人之传世兄死则弟及至于周则父子相传公仪仲子之丧檀弓免焉仲子舎其孙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曰仲子舎其孙而立其子何也子服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舎伯邑考而立武王防子舎其孙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子游问诸孔子孔子曰否立孙殷周之道其不同也如此防子舎其孙腯而立弟衍者用殷礼也外丙仲壬太丁之弟也以殷礼言之有外丙仲壬则不应舎之而立太甲也故苏氏之説为可信此篇乃太甲初立之日伊尹为祠于先王而奉之以祗见厥祖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训于王故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盖推本其所以作训之意也夫书序其所以作篇之意而已其所以作之之意与寻常史家记迹其体自有不同苟于书序之言而必以史官记载之体而求之成汤既没太甲元年以为汤没而太甲立若盘庚五迁不以意而逆志则是五迁皆在于盘庚之世故当以苏氏孟子之言为正篇内曰元祀而序则曰元年者殷曰祀周曰年此序疑出于周世之所纂定故以年称之亦如太甲之篇曰惟元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而其序则曰三年复归于亳皆是周人之辞也盖殷人之所谓祀至周人称之则皆以谓年説命曰王宅忧亮隂三祀而子张问于孔子髙宗亮隂三年不言盖世代既殊则其所称説亦异也太甲始立伊尹奉之以见于先王之庙于是言其乃祖成汤之所以创业垂统贻厥孙谋者以告之此篇之所以有作也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緫已以听冢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