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全解 - 第 8 页/共 18 页
此所叙五服先提其里数与其名于上然后列其每服之内逺近差等于其下甸服分而为五其实即上文所谓五百里甸服非于甸服之外又有此五百里也先儒徒见经文之重故贾逵马融以为甸服之外百里至五百里特有此数去王城千里其侯绥要荒服各五百里是面三千里相距为六千里夫经于侯绥要荒之下皆有细数而谓甸服特有此数故不可也郑康成又谓五服之别五百里是尧之旧制及禹于每服之间更増五百里而别至于五千里相距为方万里此其説不惟道里之逺近与经不合然记载之体亦有所不便者甸服之外五百里所输者果何物邪侯服之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诸侯各有所建矣彼侯服之外五百里所建者果何国邪则是知其説之不通也惟孔氏于百里赋纳緫之下注曰甸服内之百里于百里采之下注曰侯服内之百里此则是经之本意也甸服五百里之地皆为天子治田输之于王城者也然地有逺近则其所输之物亦有精粗轻重之异也近者粗逺者精近者重逺者轻各量其力之所任而为之差也谓之赋纳緫者以见其所输者皆田内所出之赋也所出赋同惟其所纳之物固有不同而巳距王城之百里其地最近故使之纳緫者藳与穟并纳之也二百里则稍逺矣故纳铚铚者刈禾铁也谓刈禾穟而纳之不输其藳也三百里则愈逺矣故纳秸秸藳也纳秸易于纳穟盖逺则弥轻也虽纳秸为弥轻然计其所直则四百里犹且纳粟而三百里乃能纳藳秸比于纳粟则太优矣故唐孔氏以谓藳粟别纳非是徒纳藳也据经文但曰纳秸安知其为与粟兼纳乎考之经文緫铚粟米下皆无服字而此独有服字则知纳藳虽优其所相补除者当必在此顔师古曰秸藳也服者言有役则服之王氏曰纳秸而服输将之事也以正在五百里之中便于畿内移用故其利薄于粟米以正在五百里之中便于移用又使之服输将之事则其利之所出足以补其财之所入财之所入足以优其力之所出矣此説为尽唐孔氏谓于此言服明上下服皆并有所纳之役也则失其防矣
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四百里五百里则尤逺矣故纳粟米盖愈逺则愈轻也薛氏曰曰粟焉曰米焉则为轻矣夫禹之取于民者不过什一之法耳令其所纳之物有如此之不同汉孔氏以精者少粗者多唐孔氏曰直纳粟米为少禾藳俱送为多其于税皆当什一但所纳有精粗逺轻而近重耳此説皆是也上文九州皆言田赋此之所载但及夫五百里之甸服者郑氏曰侯绥等所出赋税各入本国则亦必有纳緫铚之差此但据天子立文耳薛氏曰畿内天子之居其所頼以养天子者在此千里之民而已故所赋所纳备言于此盖余服则赋各归其国故禹贡略之义或然也观经文于赋纳铚之上特加一赋字则凡赋之出于田者皆可以触类而通之矣故自侯服以下但言建国逺近之制而不及所输之物其辞不费使读之者自以意晓又述作之体也
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诸侯
此盖甸服之外五百里则建侯服以封亲贤使各守其人民社稷以为天子之藩卫也近王畿百里则建卿大夫所食之采地又其外百里则建诸男之邦又其外之三百里则皆诸侯也必先采地与男邦乃及诸侯者先小而后大小者近而大者逺也所必如此者王氏曰欲王畿不为大国所迫而小国易获京师之助此説为善输赋税则逺者轻而近者重建侯邦则逺者大而近者小逺近大小轻重莫不有法于其间而疆理天下之制尽于此矣二百里纳铚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皆为天子治田者也故以甸名之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诸侯皆封建亲贤为王室藩卫者也故以侯名之其服名如是则制服之差等亦如是此其所以为善疆理者也若周之九服则不能如是矣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甸服乃在侯服之外采服又逺于男服其制度必不能与其名相称考之周制采服在王畿之内而公邑之地谓之邦甸亦在王畿之外侯邦与男邦杂建于天下之间无复逺近之别则是周时所谓九服之名始借夫是名以为逺近之别矣其制度实未尝与之相称也由是观之疆理天下虽出于洪水既平一时之事然考其制度实万世所不可企及之功也呜呼美哉禹功明徳逺矣
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
先王之疆理天下尤谨于华夷之辨其所以画郊圻而固封守者尤极其严王畿之外既封建诸侯之国使之小大相维强弱相比以为王室之辅矣而其外之三百里则接于边陲盖其外则要荒之服也故于此设为绥服以为内外之辨此服之内所建之国所立之制凡欲抚安边境卫中国而已故其名曰绥服此绥服五百里亦分为二节其内之三百里接于甸侯者则揆文教其外之二百里接于要荒者则奋武卫揆文教者揆中国之教也或问扬子云曰八荒之地礼也乐也孰是曰殷之以中国或曰孰为中国曰五政之所加七赋之所养中于天地者为中国过此以徃人也哉圣人之治天下也碍诸以礼乐无则禽异则貉吴秘注云碍止也止以为凖此篇于绥服三百里谓之揆文教其实奋其威武守卫中国不纯以中国文明之治也左氏传曰成王选建明徳以藩屏周封伯禽于少皡之墟封康叔于商墟皆啓以商政疆以周索封唐叔于夏墟啓以夏政疆以戎索盖鲁卫之地在于文教所揆之内故疆以周索至于晋之分地界于太原晋阳之间迫近戎狄故疆以戎索索法也谓疆理其土地以治戎之法即此所谓奋武卫也薛氏曰今之边徼右军旅而略文徳与此同意此説是也盖先王之所頼以守卫中国惟在此二百里之地而已此二百里之地不失武备则中国之内可以奠枕无虞而夷狄之民安于边鄙之外不至有卒然不可制之患盖夷狄之于中国本不敢有侵侮窥伺之意惟中国失其所以为武备者则狼子野心于是始敢肆其贪惏之志如汉魏而降夷狄之内附者皆得以入居中国障塞之内是以至于西晋则有刘元海石勒之变石晋以幽涿檀十六州之地贻契丹尽失中国之障塞故至于末帝而有邪律徳光之变自古遭夷狄之患未有如晋之酷者然此二国亦皆有以致之然也一则使夷狄入居中国之障塞一则贻中国之障塞于夷狄譬犹决圈槛而纵虎狼彼安得而不噬人者哉是知疆理天下以绥服二百里为奋武卫之地以为华夷之辨此真万代不可易之法也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
东坡曰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也譬若禽兽然求其大治必至大乱是以君子以不治治之则乃所以深治之也自绥服之外皆是夷狄之地中国礼乐正朔之所不及禹虽画为五服其实外之而不治之以中国之治也顾其命此服之名则可以见矣绥服之外五百里其名曰要谓之要者姑但羁縻之而巳矣唐孔氏曰要服之名曰要见其踈逺之也要服外五百里其名曰荒谓之荒则比之要又简略矣汉班超为西域都防甚得夷狄心超被召还任尚代之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余年而某猥承君后宜有以诲之超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蛮夷懐鸟兽之心难养易败宜荡佚简易寛小过緫大纲而已禹名境外之服谓之要荒正超所谓荡佚简易之意也要服三百里谓之夷荒服三百里谓之蛮盖此乃徼外蛮夷之地也礼记曲礼曰其在西戎北狄东夷南蛮虽大曰子王制曰东方曰夷南方曰蛮西方曰戎北方曰狄此盖以四者相对而言之则有此四方之名若但举其一二字而为言则四者皆可以通称夷不必是东方曰夷蛮不必是南方曰蛮如经云蛮夷猾夏又曰蛮夷率服此又以蛮夷而属之于要荒之服则是唐虞之世盖以蛮夷为境外种之緫称亦如或曰戎狄或曰戎夷皆泛而言之非指其所居之方也要二百里蔡先儒只作蔡字读案左氏传定四年杀管叔而蔡蔡叔杜元凯注蔡放也陆徳明音素逹反此云二百里蔡当亦是放罪人于此宜从左氏作蔡字读荒服二百里流流罪人于此犹经所谓流共工是也薛氏曰先王之于罪人以其不可以中国畜之也故流放焉夷狄之而巳矣此论为善然而要服之三百里夷其外二百里是亦夷也而谓之蔡荒服之三百里蛮其外之二百里是亦蛮也而谓之流者盖其外之二百里其地为最逺中国之人有恶积罪大而先王不忍杀之者则投之于最逺之地于要荒二服取其最逺者言之以见流放罪人于此若其为蛮夷之地则蒙上之文而可见也据此论盖五服之名与其每服之内逺近详略皆是当时疆理天下之寔迹也故于侯服则言其建国小大之制至于要荒则言其蛮夷逺近之辨与夫流放轻重之差皆所以纪其寔也而孔氏论此又不求于疆理天下之制而乃于字上生义附防缴绕最为难通于侯服云侯侯也斥侯服而事于百里采为供王事而已于二百里男邦云男任也任王者之事于三百里诸侯云同为王者斥侯于五百里要服云要束以文教于三百里夷云守平常之教于二百里蔡云蔡法也法三百里而差简于三百里蛮云以文徳来之不制以法二百里流云流移也言正教随其俗凡此等説今皆不取
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
此言九州疆界之所抵以见其声教之所暨也考之上文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言青徐之境东海也故曰东渐于海雍州之弱水既西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是雍州之界抵于流沙扬州曰淮海惟扬州则是扬州之界抵于南海冀州夹右碣石入于河河之入海在碣石之右则冀州之界抵于北海故曰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朔南不言其所至者连下文而互见也声教者言文徳之所及也薛氏曰声谓风声教谓教化振于此而逺者效焉故谓之教曰渐曰被曰暨者皆言其境界之所及特变其文尔非有浅深详略之不同而説者乃谓东方之民仁而易化故言渐渐者浸而深也西方之民信而难变故言被被者被乎其外而已南方之民诈而多忒北方之民勇而善悍故言暨此虚説也夫禹之声教其所及者盖无所不深也今言东方之民为易化故言渐渐者浸而深而西方则善执而难变南方则诈而多忒北方则勇而善悍故但被之暨之信斯言也则是禹之声教所及之深者惟东方之民而巳岂非以文害辞以辞害意哉下文既曰讫于四海则是四方皆至于海矣而西独言被于流沙者盖水之西流至此而极不见其所归未可以正名其为海也故王制曰西不尽流沙东不尽东海亦惟以东海对流沙也某于导弱水至于合黎余波入于流沙巳详言之矣此篇既言九州山川分域又及夫五服疆理内外之辨末乃言九州境界之所抵先后彼此互相发明至纎至悉可谓无余蕴矣某尝以斯言考其疆理天下之制而参以王制之所载则诚有可疑于其间王制曰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冀州】自河南至于江千里而近【豫州】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遥【荆州】自东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亦冀州】自东河至于东海千里而遥【徐州】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遥【雍州】西不尽流沙南不尽衡山东不尽东海北不尽恒山凡四海之内断长补短方三千里则是九州之地方三千里也五服之制王城之外每面五百里为甸服又其外五百里为侯服又其外五百里为绥服自甸服至绥服每面一千五百里四面相距为方三千里此九州之地也以天下之舆地分为五服则是自甸服至绥服九州之内也要荒二服则在九州之外此五服之制也然以九州四面之所距而考之则不能无疑焉自恒山至于河南千里东河至于西河千里此盖畿内之千里即甸服也自东河至于东海千里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此千里之地建五百里之侯服又建五百里之绥服而东海流沙之外则为要荒服今夫经之所载至于南北则有盈缩焉以北考之冀州之北距于恒山则巳接于边陲矣其何以容五百里之侯服又何以容五百里之绥服又何以容五百里之甸服邪以南考之自南河至于江千里则已建侯服绥服矣自江至于衡山千里则要荒二服盖巳在九州之内而自衡山至于南海盖又将有千里之地五服之制至衡山则已尽矣而扬州之境南距于海者犹未之尽也以南言之则太赢以北言之则太缩此寔某之所深考而未知其説也大禹之功万世永頼与天地同垂于不朽其书之传所以为法于万世则其制度不容如是之差意其必有所乗除相补以为疆理天下之定制某浅陋未足以知此请阙之
禹锡圭告厥成功
此有两説孔氏曰禹功尽加于四海故尧锡圭以彰显之王氏曰禹锡圭于尧以告成功也此两説皆未敢以为然尧锡圭于禹而谓禹锡圭其文为倒置矣臣以圭而锡君载籍恐无此理以某所见此是禹以圭告成功于天耳周官典瑞云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两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祼圭有瓉以祀先王圭璧以祀日月古者交于神明必用圭璧如周公之祷于三王亦曰植璧秉珪禹之治水至于九州攸同四隩既宅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于是锡圭而告成功也然而必用圭者盖天色因天事天犹苍璧然也其曰锡者与师锡帝曰纳锡大同古者下锡上亦可谓之锡也
尚书全解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二
宋 林之竒 撰
甘誓 夏书
啓与有扈战于甘之野作甘誓甘誓
古者将欲整齐其众而用之则必有誓而尤严于军旅故书有六体誓居其一焉大抵为誓师而作也周官士师之职以五戒先后刑罚一曰誓用之于军旅军旅之有誓盖所以宣言其讨罪之意谨其坐作进退之节而示之以赏刑之必信帝王之世所不能废也故禹啓汤武皆有之甘者所誓之地故因以名篇亦犹牧誓费誓也啓者禹之子也有扈氏夏之同姓其地在汉之扶风鄠县啓之与有扈战其誓师也声言其罪惟曰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初未尝详言其所以讨之之故史记曰啓立有扈不服遂灭之亦但言其不服而已唐孔氏遂以谓自尧舜受禅相承啓独见继父以此不服此説亦但是以私意而臆度之其实未必然也案左氏昭二年赵孟曰虞有三苖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所谓观扈即此有扈国也唐孔氏载楚语观射父曰尧有丹朱舜有商均夏有观扈周有管蔡以是为有扈恃亲而不服啓之政今考之楚语观射父之言但云夏有五观不言观扈唐孔氏盖是误以赵孟之言为观射父之言此虽小误亦不可以不正也有扈氏之罪经无明文然赵孟以比三苖徐奄则知有扈必是顽嚚不可教训且恃险而不服者故啓率六师而征之其誓师之意与秦誓汤誓无以异故圣人录其书以为万世法汉孔氏曰甘有扈郊名马融曰甘有扈南郊唐孔氏以为啓之西行甘当在东郊融乃扶风人或当知其处也啓誓师于甘之野当是亲征至其地也周希圣曰天子之兵常隐于六乡四方有变専责于方伯方伯不能讨则天子亲征之啓与有扈战于甘之野是天子亲征之此说是也
大战于甘乃召六卿
案大司马法凡制军万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将皆命卿乃召六卿者王之六卿皆行也李子眞曰此所谓六卿非自冢宰至于司空之六卿也周礼地官乡大夫每乡卿一人盖王之六乡别有此六卿平居无事则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属于大司徒有事出征则率其乡之万二千五百人而为之将属于大司马所谓军将皆命卿即此卿也若以王朝之六卿即当用兵之时大司马主军政冢宰而下无缘亦属于司马故凡战而言六卿者皆六乡之六卿也此论得之六卿皆行而誓师于甘之野则是天子亲率六师而征之也天子亲征六卿各率其乡之师以从故其战谓之大战盖举国而伐之也扈之威强至于举国而伐之是其势将与京师抗衡而方伯连率之力所不能讨啓之是行也社稷之安危盖系于此矣然则其用兵者岂得已而不已者乎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
李校书论唐虞言咨之义曰咨之为言其后变而为嗟甘誓曰嗟六事之人征曰嗟予有众汤诰曰嗟尔万方有众泰誓曰嗟我友邦冡君盖嗟者即咨之义也其召之则曰六卿其誓之则曰六事郑氏谓变六卿言六事之人者言军吏下及士卒也下之戒左右与御是徧勑在军之士歩卒亦在其间故六事之人为緫呼之辞其説是也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盖呼六事之人使皆听予之誓言也
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勦絶其命
此则声言有扈氏之罪也五行三正说者不同据有扈氏夏之同姓也其骄蹇跋扈而不可制废尊尊之义失亲亲之恩啓之声言其罪而曰威侮五行怠弃三正此义不必求之太深要之但言其废三纲五常而为是昬迷耳威侮者専其威虐而侮慢之也怠弃者怠慢而废弃之也味此言啓之致讨于有扈之辞可谓简而尽微而显矣苏氏曰王者各以五行之德王改正朔易服色自舜以前必以有子丑为正者有扈不用夏之正朔服色是叛也故曰威侮五行怠弃三正此其论五行三正诚为切近然商之世方有改正朔易服色之事自夏以前未尝有也苏氏之説某亦未敢以为然也有扈之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则获罪于天而天絶之矣勦截也截絶谓殄灭之也天之殄灭有罪必假手于人啓为天子当命德讨罪之任不敢赦也
今予惟恭行天之罚
啓之为天子当命德讨罪之任不敢赦也于是率六师而讨之岂以快一时之私忿哉凡所以致天之所罚也沈同以孟子言燕可伐而伐之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予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盖非天吏则不可以行天罚而为天吏则不可以不行天之罚故经载誓师之辞无不以行天之罚为言者盖苟非行天罚而用兵则是志于杀人而已其何以为后世法乎
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
啓谓我命所以讨有扈者所以恭天之命尔之众士亦当恭我之命而无致失其坐作进退之节也古者车战每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其三人一居左一居右一居中车中左右主击刺而驭者在其中左传宣十二年楚许伯御乐伯摄叔为右以致晋师乐伯曰吾闻致师者左射以菆摄叔曰吾闻致师者右入垒折馘执俘而还是车之左右各有其事而御者在中惟主马之驱驰而已然此乃指凡常之兵车而言若将之兵车则御者在左勇力之士在右将居鼓下在其中央主击鼓与军人为节度也此所誓乃六事之人非専为主将而言故指凡常之兵车而戒之也攻治也在车左者不治其车左之事在车右者不治其车右之事与夫在车中者御马而非其正皆不恭我之命者也盖左右不治其事则足以致败左右治其事而车中者驭之失其正则亦足以致败左氏传襄二十四年晋侯使张骼辅跞致楚师求御于郑郑人卜宛射犬吉二子使宛射犬御广车而行已皆乗乗车将及楚师而后从之近不告而驰之皆取胄于櫜而胄入垒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挟囚弗待而出皆超乗抽弓而射既免若射犬之类所谓御非其马之正也以是知左右乗车马虽勇又在于御得其正也王氏曰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誓徒也御非其马之正誓车也此亦一説然三代以来皆用车战春秋所载列国战争皆用车而每车必有左右与御此所誓者曰攻于左攻于右御非其马之正与左氏所载相合不必分徒与车也夫古者车战每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所谓步卒者坐作进退皆听于车而已又何必于誓车之外又誓其徒耶
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则孥戮汝
左攻于左右攻于右驭得其马之正是用命也故赏于祖以劝之其或不然则是不用命也故戮于社以威之盖古者天子亲征载其迁庙之主与其社主以行用命则赏于迁庙主之前不用命则戮于社主之前示不敢専也赏于祖戮于社盖尊祖严社之义也案礼曰天子廵守以迁庙主行载于齐车又曰若无迁主则以币帛皮圭告于祖祢遂奉以出载于齐车以行盖自以其迁庙主行载于齐车其无迁主则以币帛皮圭行固以致其尊祖之义耳于是而赏焉亦所以尊祖也左传定四年君以军行祓社衅鼓祝奉以从盖自其以社主行而祓社衅鼓固已致其严社之义耳于是而戮焉亦所以严社也由其尊祖严社故刑赏于此分焉先儒从而分为隂阳仁义之説则凿矣迁庙之主与社主皆在军中于是而赏之戮之则是不待乎班师振旅而刑赏固已行矣予则孥戮汝者此盖言汝苟有不用命则非但戮及汝身将并与其孥子也谓戮及其妻子也此篇与汤誓皆有孥戮之言夫罪人以族与夫参夷之刑是乃商纣与秦所以亡者也帝王之世岂容有此虽汉孔氏以谓权以胁之使勿犯然啓汤既有是言则是当时实有此刑苟有不用命者必不免于孥戮盖其所谓戮者非杀之之谓也左氏传僖二十七年楚子之治兵于睽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夷之搜贾季戮臾骈臾骈之人欲尽杀贾氏以报焉臾骈曰不可以是知谓之戮者非是杀之但加耻辱焉虽加鞭扑亦谓之戮也孥戮者犹所谓其孥男子入罪隷女子入舂藁者是也夫从天子以征伐不庭而不用命则其孥之至于罪隷舂藁岂为过哉非罪人以族与夫参夷之比也又汉书王莽传举此言顔师古曰夏书甘誓之辞孥戮之以为孥也説书者以为孥子也戮及其子非也秦誓曰囚孥正士岂戮子之谓耶此一説理亦可通夫天生五材民并用之阙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久矣兵不可去则誓亦不可去也夫驱民于锋镝战争之下苟不先为之誓戒使知坐作进退之节其有不用命者遂从而杀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义用兵罔民而可为也吴王阖闾欲试孙子以兵法出宫中美人百八十人孙子为分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为队长皆令持防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则视背约束既布则设斧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左妇人复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斩二队长以徇于是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凖绳规矩以为虽赴之水火可也向使孙子未尝三令五申乃欲戮其不用命者以徇其余则彼亦且有辞矣尚安得而用之哉由是知国而不用兵则已苟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誓戒之言不可无也舜禹之所不能免也彼谓商人作誓而民始叛诰誓不及五帝是皆不逹夫时变之论也
五子之歌 夏书
诗大序曰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盖声诗之作世之治乱政之乖和系焉文武成汤之诗所谓治世之音其政和也若幽厉平桓之诗所谓乱世之音其政乖也三百篇之作虽有喜怒美刺哀乐之不同其实皆所以正当时之得失而言未尝不本于仁厚忠爱故可以动天地而感鬼神也虽其详见于三百篇原其所由起实本于虞夏之世舜与臯陶赓歌言元首股肱资以成治其言安以乐盖所谓治世之音也大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言怨以怒盖所谓乱世之音也此二声歌虽载于书其实诗之渊源也学者于此当以学诗之义而考之经解曰温柔敦厚诗之教也学者能以温柔敦厚之言而取之于此篇之义则得之矣能求此篇之义则凡诗之美刺箴戒者皆可触类而长之矣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五子之歌太康啓之子也盘于游畋不恤民事有穷后羿距之于河不得反国故曰太康失邦昆弟五人者亦啓之子仲康少康是其二也此五人皆贤须待太康于洛水之汭不得反国情发于中不能自已故作此歌尔雅曰昆兄也此五人皆太康之弟而言昆弟者唐孔氏曰昆弟五人自有长幼故称昆弟盖其五人自相称谓非指太康而言若篇内言厥弟五人则是指太康而言之耳
太康尸位以逸豫灭厥德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孔氏曰尸主也主以尊位为逸豫不勤未尽其义薛氏曰尸如祭礼之尸居其位而不为也是故居其位而不能有所为曰尸太康尸位是也居其位而不敢有所为亦曰尸康王既尸天子是也此説善也盖康王居忧百官緫已以听冢宰则康王得以亮隂居丧而无闗及于万防之务故谓之尸天子而非其罪也至于太康非有他故而游畋忘反放弃万防而莫之省是诚有弃其位之心也此言尸位与羲和尸厥官同盖在其位而不为其事也以逸豫先儒以属于上文曰太康尸位以逸豫故其説有谓主以尊位而逸豫不勤据太康尸位是居其位而不能为只当作絶句读以逸豫则连下文曰以逸豫灭厥德犹所谓以荡陵德也君而灭其德则民懐二心矣故黎民咸贰民既贰矣太康尚不知惧乃盘游而无节度此足以见其荒滛而不知节也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古之明君非不为逸豫也与民同乐乐而有节则民闻车马之音见其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防无疾病欤何以能鼓乐田猎也及其不游不豫也则有吾何以助之言盖其游豫则为民之所乐也如此今也太康以逸豫而灭其德黎民咸有二心而犹且肆为逸豫以谓不恤则是固已自弃其天下矣欲免于危亡得乎
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
此则言其盘游之实事也夏都冀州在大河之北洛在河之南太康游畋舎其宗庙社稷渡河而去则畋于洛之南至于百日而犹不反有洛之表言其逺也十旬弗反言其久也古之为国者兢兢业业如临深渊如履薄氷而犹惧乎肘腋之变萧墙之祸或起于一二日之间今太康乃自肆于游畋以言其逺则畋于有洛之表以言其久则至于十旬弗反是其在我者既有弃天下之心安得无后羿之变乎
有穷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
案左氏传襄四年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然则穷者有羿之国名也其曰有穷者如云有扈也后羿盖羿是穷之君也唐孔氏引贾逵説文之言以谓羿帝喾射官也羿之先祖世为先王射官故帝赐羿弓矢使司射淮南子曰尧时十日并出尧使羿射九日而落之楚辞羿焉彃日乌解羽此言虽不经要之帝喾时有羿尧时亦有羿则羿是善射之号非复人之名字据先儒之意盖谓凡善射者皆谓之羿此有穷之君亦善射故以羿目之非是名也此説为可信案孟子曰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已于是杀羿此逢蒙所杀之羿盖又别是一羿非有穷之羿也有穷之羿乃为寒浞所杀非见杀于逢蒙也以是知羿非有穷之君盖是善射之称也太康既自弃于天下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故天下皆有叛之之心于是后羿因民之不忍而以兵距之于河故太康不得还也北风之诗曰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盖人君虐用其民而民叛之苟诚有惠我者则将携手而归之不暇也民既不忍太康之虐政相与叛之而羿于是时以兵距太康于河则是因民有叛之之心而为民所归也是羿者一时之汤武也然而卒不能成汤武之功也者以羿亦一太康也魏綘曰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滛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髠尨圉而用寒浞寒浞行媚于内而施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烹之则羿之所为与太康实无以异也亦犹秦之暴虐而项羽亦暴虐其何继秦而有天下乎而适当下民之欲叛太康于虚邪之时故羿得以乗间投隙而用其谋虽与汤武同其实异也
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此与上文不相接盖太康之始出而游畋也五子御其母以从至于洛之北则止而待之不与太康俱为游畋之乐也谷梁子曰智者虑义者行仁者守有此三者然后可以出防夫防者所以讲信修睦之礼也然犹必仁者守然后可以出今太康既弃其宗庙社稷游畋于有洛之表而莫之恤矣然其弟五人皆贤使此五人之中有一人焉而为之守则虽有后羿之变犹可以不亡其所以至于颠沛倾覆而莫之救者以五弟皆从空国而无人故也夫已则弃宗庙社稷而莫之恤虽宗庙社稷之所得頼以存者又皆从而去使之居无所能为之地将欲赴国家之患而势不可得施太康之愚暗于是为甚矣五子之至于是也宗庙社稷将败壊而覆亡而无复安存之理母子兄弟将离散奔溃而不可保危乱之至无日矣此其所以咸怨也其怨也忧愁嗟叹之不足于是情动于中声成文而诗歌作焉盖出于其中心之诚然慷慨感厉而不能自已也其作为诗歌则必推原其祸之所由起太康之所以逸豫盘游至于丧国亡家者惟其荒弃大禹之戒故尔是以五子之歌终始反覆惟追咎其荒弃大禹之戒而不能守以致于是史官推原其意而序之曰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可谓善明诗人之防矣后世序诗者每篇皆有小序言其诗之所为作其原盖出于此孟子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盖君子所创所守为可继之道也者虽歴万世犹可以前期而为之至于子孙之贤与不贤能继不能继则系乎所遭如何耳此虽一二世犹不可以逆料也禹之谟训可以传万世然一传而为啓啓贤能敬承继禹之道故夏以之安再传而为太康不能遵守禹之谟训故夏以之亡然而作歌之五子皆啓之子也向使太康不为适子而此五人者有一人焉继啓以君天下则必能念大禹之勤劳遵守其训以永其传矣今五子不得继世以有天下而太康有天下则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亦如微子不继商而纣继之此商之所以亡季札不君吴而僚君之此吴之所以乱也虽太康亡然仲康卒能肇位四海少康卒能祀夏配天其所以然者以能遵大禹之谟训不敢失坠而已此无他以禹之创业垂统诚万世可继之道故也使禹之子孙皆得如啓如仲康如少康者为天下君则其传也岂不至于万世哉书序本自为一篇汉孔氏以谓书序序所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冝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某窃尝以谓孔氏引序以冠篇首若汤誓大诰初未尝言其所作之意而引序以冠之曰伊尹相汤伐桀升自陑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作汤誓其下则曰格尔众庶悉听朕言大诰曰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其下则曰王若曰猷大诰尔多邦越尔御事此为得体盖若此之类非引序以冠于篇首则安知是篇之何自而作乎至于此篇自太康尸位至书大禹之戒以作歌其序载此篇之作既详且尽矣而复加之以序曰太康失邦至作五子之歌又如旅獒篇首云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至用训于王既详且尽矣而加之以序曰西旅献獒太保作旅獒若此之类则为赘矣亦如诗江有汜之序曰江有汜美媵也至嫡能悔过也其义亦既尽矣又继之曰文王之时至嫡亦自悔也载驰之序曰载驰许穆夫人作也至伤不能救也其义既以尽矣又继之曰卫懿公为狄人所灭国人分散至故作是诗也若此之类文义重复有前一段则可无后一段矣有后一叚则可无前一段矣故孔氏引书序以冠篇首若康诰大诰之类则为得体若五子之歌旅獒之类则为赘是其所冠之序是非相半如前者不可以不论也
其一曰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
唐孔氏云五子之歌五章每章各是一人之作而辞相连接自为终始必是五子相顾从轻至甚其一其二盖是昆弟之次或是作歌之次不可知也诗歌之体一人之作则自为一篇若出于一人之言者盖诗歌肇于虞夏之世其体如此舜之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其义尤未足也臯陶乃赓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继之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隳哉然后其义乃足此五子之作歌其始言皇祖之训而不及夫失邦之怨末乃言国亡民叛虽悔之可追而不及夫谟训之言史官緫而序之曰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盖五子之意终始先后互相发明然后其义乃备也虽其言不出于一人而其意则若出于一人者以其同也后世诗家有聫句体其原本此聨句者盖其材有所不逮则不可得而强如唐人侯喜刘师服与轩辕弥明咏石鼎诗毕知竭力终莫能近盖以其心之所至者有所不同则形于言者不得不异也民可近不可下至奈何不敬此一章言君之所以为君者恃民以安不可以不敬民也自民可近不可下至若朽索之驭六马皆是禹之言所以垂训于后世者也故曰皇祖有训皇大也尊而亲之故曰皇祖记曰祭王父曰皇祖考王母曰皇祖妣父曰皇考母曰皇妣夫曰皇辟凡此所谓皇者皆尊而大之之辞也皇祖者犹言大祖也孔氏以皇为君则失之矣夫君之与民以其势而言之则其尊卑之际如霄壤之不相侔以其情而言之则其相须以安犹心体之相须以生也苟君民之情不合而徒以尊卑之势相较则将涣然而离矣是故君民之分以情则合而安以势则离而危盖以情则近之故日亲以势则下之故日踈此实治乱安危之所系也禹之谟训首之以一言曰民可近不可下孔子谓一言兴邦此之谓也所谓民可近不可下者以民乃邦之本故也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盖民心附则社稷固社稷固则君安矣故邦以民为本本既固则邦未有不宁者苟民心离则其本先拨虽强如秦富如隋亦无救于灭亡也以是知人君所以安庙堂之上享其无敌之贵无伦之富所恃者惟人心而已苟不以人心为恃而徒恃势力以为安其势力之所不至则匹夫匹妇之愚者亦足以胜之矣如汉武帝平日千乗万骑导前拥后若不可得而侮者及其微行出猎求浆于逆旅媪媪曰无浆但有溺耳聚少年欲攻幸而得免以此见武帝平日仪卫之盛彼愚夫愚妇特畏其势力而不敢侮耳释其势则侮者至矣此岂非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乎是故为君苟失一愚夫一愚妇之心则怨之者不释匹夫匹妇怨之不释而众怨于是乎生矣故天下之安必由匹夫匹妇之无所不被其泽而天下之危必起于匹夫匹妇之怨斮朝涉之胫匹夫之怨也刳剔孕妇匹妇之怨也而商由此而亡故为君者图治乱于未兆使匹夫匹妇之怨无自而萌则本固而邦宁矣
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
此言人君多失则致人怨矣其所以致匹夫匹妇之怨者亦不在于显然过恶苟失于此者在毫厘之间必有怨之矣盖人君之所据者天下之利势也一嚬笑一举措而生民之休戚利害系焉故损怨之道必在图之于未见之初苟怨之既形而后图之亦已晚矣惟匹夫匹妇之愚者足以胜予而所以致匹夫匹妇之怨者又不在大则是人君之所处是诚天下至危之势也懔危也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危惧之甚也朽索易脆六马易惊则轮折车败矣古者车皆四马惟天子之车则特驾六马四马则两服两骖六马则两骖之外又有两騑説文曰騑骖旁马盖于服骖之旁又加两马则为六也陆农师曰天子之车盛则驾六常则驾四此説可信案汉书梁孝王传孝王入朝天子使使持乗舆驷迎孝王于阙下臣瓉注曰称乗舆驷则车马皆往言驷不驾六马天子副车驾驷马据此言天子副车驾四则是盛则驾六如陆氏之説盖可见矣此将言马多则惧深以极其可畏故不曰四马而言六马也朽索之驭六马本无此事但欲见其危之甚耳亦犹晋人作危语曰杖头数米劒头炊百歳老翁攀髙枝盲人骑马临深池亦无是事也惟以君而临民其危如朽索之驭六马则为人上其可不敬民哉君能敬民则本固邦宁而社稷永保矣汉孔氏曰能敬则不骄在上不骄则髙而不危此説是也惟禹之谟训其所以垂示子孙者深切着明如此而太康奈何不知以是为戒至于失邦也
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此章又申言禹之所训敬民之实也为人君者在乎以天下为忧而不以位为乐苟以天下为忧则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防自朝至于日昊不遑暇食举天下声色嗜好游畋之乐曽不足以动其心此诚本固邦宁之要道也苟以位为乐则将穷天下之嗜欲以供其耳目口腹之娱曽不以生民之休戚为念此所以积匹夫匹妇之怨以至于危亡而不自知也故此章又所以申前章之义也前言皇祖有训此蒙其文故但曰训有之也迷乱曰荒色女色禽从禽内作色荒惑嬖宠也外作禽荒外耽游畋也甘酒嗜音者言好此二者甘嗜之而无厌也峻宇者言髙大其室宇也雕墙者言餙绘其垣墙也凡此皆是咈百姓以从欲而足以致天下之怨故有一于此则未有不亡者昔卫懿公好鹤鹤有乗轩者及狄人伐卫国人授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予焉能战遂败于荥泽为狄所灭夫卫懿公之所以亡者岂必兼此数者而后亡哉惟有好鹤之一事耳而其受祸已如此之惨矣而况太康之逸豫灭厥德盘游无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则于是数者防于兼备之矣欲其无亡得乎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
此又言自陶唐以来保民兢慎故能享其安乐尊荣今则不然所以底于灭亡也陶唐者尧之氏也范宣子曰昔匄之祖自夏以上为陶唐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盖自夏前谓尧之氏为陶唐冀方帝都所在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相去不盈二百里皆在冀州自尧始都冀方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传之啓此三圣一贤未尝失道故歴三百余年号为极治之世至于太康乃不能守而至于失厥道失厥道则乱其纪纲既乱其纪纲未有不底于灭亡者盖自古国家所以至于灭亡必自失厥道也唐明皇开元之初用姚崇宋璟以致太平其治庶防于正观及其中年荒于女色穷天下之声色玩好以供游宴之娱于是李林甫杨国忠牛仙客辈起而用事尽变更髙祖太宗之法度祸乱之势已成恬不自觉及一旦祸发幽陵长驱入闗明皇仓卒西幸自长安至于咸阳不四十里间而其平日所恃以为天子之势者一旦尽去矣于是昼无食夜无灯栖栖然乞怜于献豆麦之人原其所以致此者无他惟其失厥道而已由是观之五子之歌一章言民情之可畏天子之势为不足恃二章言逸欲之为害三章言乱纪纲则底于灭亡此虽出于一时感激之意实为万世有国家之明训也
其四曰明明我祖万邦之君有典有则贻厥子孙闗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覆宗絶祀
此章又申言所以失厥道而乱其纪纲之事也我之祖有明明之德故为万邦之君言居于冀方奄万邦而君之也有典有则贻厥子孙所谓创业垂统为可继也曰典曰则者皆是其典章法度可以为万世法者唐孔氏曰不为大异重言以备文耳闗石和钧王府则有此言其所制法度之噐也太史公曰禹声为律身为度左凖绳右规矩自古法度之噐至禹而后明甚也其法度之制始于权权与物钧而生衡衡运生规规员生矩矩方生绳绳直生凖凖正则平衡而钧权矣是权衡者法度之所自出也五权之法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是斤与石又五权之最重也闗通也和平也闗通其石和平其钧守此法度与天下共守之而不敢失也举钧石则五权可推举权则度量凖绳规矩凡法度之在天下者皆可见也于石曰闗于钧曰和特变其文耳非有异义也犹月令曰日夜分则同度量钧衡石角斗甬正权概曰同曰钧曰角曰正亦但是变其文耳闗石和钧则物货流通家给人足矣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王府于是而富有也古之所谓理财之政不出于此至于后世然后剥肤槌髓之政兴于是用聚敛之臣以为富国之术殊不知禹之所以能使王府富者惟在于闗石和钧而已夫禹之谟训所以为垂统法度以明示于子孙者如此其详而其子孙不能保守乃荒坠其已成之绪此其所以覆有夏之宗絶大禹之绪也孟子曰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三章言今失厥道乱其纪纲则朝不信道矣此章言闗石和钧王府则有荒坠厥绪则工不信度矣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其能免于覆宗絶祀乎羿虽以兵距太康于河而废之然而卒立仲康其后羿簒相而夺其位卒为寒浞所杀而代之少康竟以一旅而兴天下是以有夏之宗卒不覆而大禹之祀卒不絶也然而此章言云尔者盖自其时而观之意其必至于灭亡而无复有兴复之望亦犹正月之诗言赫赫宗周襃姒灭之盖言其灭之之道也
其五曰呜呼曷归予懐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郁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弗愼厥德虽悔何追
此章又结前义以致其情也呜呼者嗟叹之辞也叹其伥伥然无所归也无所归则死亡无日矣故予懐之悲夫以匹夫匹妇之怨犹不可犯况以万姓怨愤之情而仇于予予将谁依以免于祸乎郁陶哀思也忸怩心慙也言我负此万姓每忧积于中以慙顔之厚而心又忸怩也有又也孔氏曰慙愧于仁人贤士非也顔厚有忸怩但是慙于斯民而已既慙于斯民而顔厚有忸怩矣于是又断之曰我则弗愼厥德于其始矣今虽忸怩而悔之何所及哉五章之义至是而足矣陈博士曰郁陶则忧积于中忸怩则愧发于外夫所以曷归者太康也而五子则曰呜呼曷归予懐之悲虐民而民仇之者太康也而五子则曰万姓仇予予将畴依所宜忧所宜愧皆在太康而五子任之以为已事者盖仁人之于兄弟亲爱之而已矣有邦则同其安荣失邦则同其危辱其危也可忧其辱也可愧五子之于太康可谓有仁人之心矣此言深得诗人之防孔子曰诗可以怨盖谓诗人之意温柔敦厚而不怒其言和缓宛转引咎自责而不深咎乎所怨之人仁人君子之心于此可见髙子曰小弁之怨小人之诗也孟子曰有人于此越人弯弓而射之则已谈笑而道之无他疎之也其兄弯弓而射之则已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髙叟之为诗也盖幽王放太子宜臼而将杀之夫为子而将见杀于父人情之至痛也苟于是而不怨则是防其父如路人也此小弁之所以不得不怨然而其怨也但曰民莫不谷我独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但引咎自责而已此其所以为仁人君子之怨也太康之邦宗将覆灭此五子之所以不能无怨然而其怨也不深尤太康乃若其身之亲为不善以致之者非其仁爱之意充实于中而发见于外安能若是哉孔子于书取五子之歌于诗取小弁其意一也
尚书全解卷十二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十三
宋 林之竒 撰
征 夏书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又曰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春秋之世五霸之战伐不为不多矣而孔子皆无取焉盖以命自已出不由天子之命征率敌王所忾而往伐之其名曰征征者天子讨有罪之辞也古之人有行之者禹之于有苗侯之于羲和是也舜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防羣后誓于师而往征之羲和湎淫废时乱日后承王命徂征此皆奉天子之命而以伐有罪其用兵行师皆以义而动非五霸之搂诸侯以伐诸侯为敌国之相征也然舜大圣人也禹亦大圣人也又适当至治之世禹之居摄奉舜之命以徂征有苗虽其事则羙然未见其为难也至于仲康之嗣位适当有夏中衰之运羿以兵拒太康执其国政社稷安危在其掌握仲康当此之时乃能命嗣侯以徂征嗣侯当此之时乃能奉仲康之辞以伐有罪彼羿虽挟震主之威擅窃国之柄不可得而制之者惟其兵以义动故也此诚天下之至难而仲康侯能之则其智勇之絶人盖可见矣故夏史録其书以为后世法其名曰征仲尼定夏书才四篇而征在焉盖征之为言正也以侯之征羲和奉天子之命而不敢专以为万世法者也学者能以此篇之义而观之则知孟子所谓五霸者三王之罪人又谓春秋无义战者诚非过论也此篇虽以征为名然以典谟训诰誓命之体求之其实誓也自嗟予有众而下皆侯誓师之辞也唐孔氏徒见此篇无誓字遂于六体之外増其四以为十曰贡歌征范贡者谓禹贡也歌者五子之歌范者洪范而征者则谓此篇也夫苟以征字为书之体则西伯戡黎戡字亦当为一体乎汉孔氏曰仲尼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芟夷烦乱翦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枢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据汉孔氏之意盖以谓书之体尽于此而已而唐孔氏则赘以为十甚失先儒之意此不可不详论也
羲和湎淫废时乱日往征之作征征
古者官有大功则有官族颛顼氏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北正黎司地以属民谓之重黎盖官称也至于尧命羲和歴象日月星辰犹重黎也吕刑曰乃命重黎絶地天通是也羲和之命在尧之世谓之羲仲羲叔和仲和叔盖以是四者为官称也至于夏时掌天地四时之官犹谓之羲和若此之类盖是以官为族犹汉之仓氏库氏尧时分命羲和四子定歴象正闰余以为甚重其设官分职莫先于此至于夏时虽羲和之政尚存然有国邑且以沈湎得罪则是羲和之官合而为一职不复分四时之官各主一方之政一时之事如尧之羲和矣盖时异事变则其职任亦有不同者至于周时羲和之职不复有矣而冯相保章氏之所掌皆以中士为之隷于周官大宗伯之属则其职任盖又轻于夏时矣由兹而降此职益轻太史公曰文史星歴近乎卜祝之间故主上所戏弄优倡蓄之流俗之所轻也以此观之则是羲和之所职者至于后世仅得不废故也尧舜之时以此为致治之本而后世之于是官也至以卜祝齿之优倡蓄之此无惑乎其治効之不及于尧舜也湎淫淫之过也言湎淫于酒过差非度也惟其湎淫故身为司歴之官则至于废厥职而不举废天时乱甲乙也故曰废时乱日自古帝王盛时尤重歴象之事舜之居摄既受命于文祖则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既廵守四岳朝觐诸侯未遑他事而先之以考制度恊时月正日使诸侯有时月之不恊日之不正则不免于诛戮矣夫诸侯奉天子之正朔惟其时月之不恊日之不正则其罪至于不赦况乎歴象之官正朔之所自禀时月之所自出今也沈湎于酒而至于废时月则时月之在诸侯者无自而协至于乱日则日之在诸侯者无自而正由此一职之不举而天下之时月日皆不得而协也安能免于诛戮哉国名也顾命曰之舞衣即此国也往征之盖国之君奉天子之命而往征之也
惟仲康肇位四海侯命掌六师
征之义苏氏则案魏绛伍员之言以谓自太康失国之后至少康嗣夏之前皆羿浞専政僭位之年侯之徂征盖羿假仲康之命以命侯若后世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者学者疑焉某常因苏氏之论而考左氏传所载羿虽废太康而立仲康然其簒也乃在乎相之世相仲康之子也仲康不为羿所簒至其子相然后见簒于羿是则仲康之世羿之强威卒不敢加无礼于其上其所以不敢加无礼于其上者则仲康有以制之也史官之序此书也其言曰惟仲康肇位四海侯命掌六师案唐书志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在仲康即位之五年而序书者首言肇位四海盖推本其所以徂征之意也羿之立伸康也方将执其礼乐征伐之权以号令天下而仲康沈机先物奋其独断故于即位之始命嗣侯以掌六师正如汉文帝入自代邸即皇帝位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也羿之所以欲假借以为威者既为后所得故羿虽有强悍之志终太康之世而不得逞其不轨之谋也羲和之罪虽主于废时乱日意其欲党于后羿将与之同恶相济以共为不轨之谋故后承王命以徂征而其誓师之言则曰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其意盖可见矣仲康之命也得夫天子讨罪之权后之征也得夫诸侯敌忾之义羿之所以懐不轨之意而不得逞者其理在于此相之所以见簒于羿必是优游不断浸失其六师之柄以至于此极也向使六师之权不失常如仲康之世羿何自而簒哉苏氏又曰书固有圣人之所不取而犹存者此尤不然夫以春秋之为经为襃贬而作也故有非圣人之所取而存之以示刺者至于书则纪载帝王之实迹録其典谟训诰誓命之文以为万世法岂容有所不取而犹存者哉使征之事果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夫子存之于书略不见其所以讥之之意其不思后世之乱臣贼子将以是为口实也哉苏氏此言系乎君臣上下之大分不可以不辨惟仲康肇位四海者始践天子之位也始践天子之位即命侯以掌六师而为大司马盖投机之防间不容穟当断不断反招其乱羿专废立之权且将有窃国擅权之志当此之时兵柄之得失国家社稷之存亡系焉苟迟之以旬月之间则无及矣故命侯掌六师必于肇位四海之上盖乘夫不可失之机如曹操之于汉司马懿之于魏刘裕之于晋萧道成之于宋萧衍之于齐陈霸先之于梁杨坚之于周未有不得其兵柄而能成簒夺之谋者羿之于夏所以懐其不轨之谋而不得逞者惟侯掌其六师之权也仲康之沈机先物于斯见矣
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后承王命徂征
苏氏曰羲和湎淫之臣也而贰于羿盖忠于夏也如王陵诸葛诞之叛晋尉迟逈之叛隋审如此説则是羲和之罪诚为可赦而嗣侯乃党奸怙恶之臣仲康乃优游失权之主征之篇乃与王莽之大诰等尔圣人何以録其书于百篇之内以与尧舜禹汤文武之书并传于不朽乎以是知羲和之废厥职酒荒于厥邑当是时聚羣不逞之人崇饮于其私邑以谋作乱其罪不止于废时乱日此侯所以承王命而往征之也后侯也盖以诸侯入为王朝公卿故谓之后亦犹禹稷伯夷称三后周公君陈毕公亦称三后也
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明征定保
自此而下嗣侯誓师之辞也嗟予有众亦犹所谓嗟六事之人也盖嗟咨以重其事而勑戒之辞也圣有谟训明征定保谟者人臣所陈之谟若大禹谟臯陶谟是也然人君所以为法于后世者亦谓之谟伊训曰圣谟洋洋是也训者人臣所陈之训若伊训高宗之训是也然人君所以垂敎于后世者亦谓之训如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训是也此曰圣有谟训盖是上古圣人为法垂敎以示后世子孙者是人君之谟训也明征定保谓圣人谟训为世明证所以安定国家此孔氏之説也不如苏氏曰征犹书所谓庶征也保犹诗所谓天保也盖明其休咎之证以定其保大之业也此说比先儒为长王氏曰其言可以明证其事可以定保据经言初无言与事之别王氏分为二説迂矣
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厥后惟明明圣人之谟训所以明征定保者盖君臣各尽其职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故循职为务君有君之道臣有臣之道君臣之道有劳佚详略之不同故百官则各修其职以辅君而人君之谨天戒于上夫何为哉惟明其明徳而已此下句所以结前之义而非别为一意也嗣侯之誓师首以此为言者盖使羲和能谨其常宪以修辅其君则仲康得以谨天戒而明慎于上今也至于畔官离次而不知有日食之变则是废人臣之常宪此危亡之征也安能免于诛乎故其誓师首言及此惟人君之谨天戒必使夫百官之修辅故先王之世必常有以谨戒之使夫一介贱臣犹不忘于谨戒之意然后可与成就人君之明徳而享天心也废而不修仲康虽有谨天戒之心亦不得施君不能谨天戒于上臣不奉常宪于下矣
每歳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
周官正月之吉始和布治于邦国都鄙乃县治象之法于象魏使万民观治象挟日而敛之盖古者将欲布令以勑戒夫百官万民则必用正歳之正月故先王将使百官修辅则亦必以每歳之孟春使遒人以木铎徇于路而戒勑之也遒人宣令之官也周官无此官惟小宰之职曰正歳率治官之属而观治象之法徇以木铎曰不用法者国有常刑与此所载同意者遒人之官其在夏时亦为治官之属宣逹上之法令而布之于下者也礼有金铎有木铎其体皆以金为之惟舌则有金木之异木舌木铎也文事则振之金舌金铎也武事则振之此文事也故徇以木铎其徇之言曰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此盖前期而申儆之也官师相规者言贵而为官师者则朝夕纳诲规正人君之阙失也规正人君之阙失而曰相者亦犹周公所谓胥训诰胥保惠胥教诲也工执艺事以谏者贱而为百工者各执其艺事以谏盖虽百工技艺之事而至理存焉苟能执其艺事以谏无非治天下国家之道也唐穆宗问桞公权笔法公权曰心正则笔正笔正乃可法矣时帝荒纵故公权及之帝悟其笔諌也夫公权虽非技艺之人而其言乃几乎执艺事以谏意者先王之时凡执艺事以谏者莫不然也夫上而官师下而技艺之事无不欲其规谏盖将成明明之徳不可不资臣下之助盖邱陵积卑以为髙江海合小而成大一人合并以为公也其有不以规谏为意者则是不敬其君邦有常刑而不敢赦也
惟时羲和颠覆厥徳沈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
此遂申言羲和之罪上干先王之诛无所逃于刑宪故往征之非是仲康妄兴干戈以快一时之私怨也酒诰曰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徳亦防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酒之为祸大矣天子而沈湎于酒则失其天下若夏之太康商之纣周之幽厉是也卿大夫而沈湎于酒则丧其国邑若羲和是也夫人苟湎于酒则骄奢淫佚无所不至惟耽乐之从而废其职业之所当修者则始丧其徳终而至于丧国亡家其势然也羲和之罪至于废官旷职上干先王之诛推本而言岂有他哉惟酒为之祸而已是以嗣侯数羲和之罪所言曰惟时羲和弃其徳而行不修若木之颠器之覆而不能自立者惟沈湎丧乱于酒而已既沈乱于酒则畔其所掌之官离其所居之位而莫之有也俶始也扰乱也天纪天之五纪也即洪范所谓歳日月星辰歴数是也薛氏曰天纪未尝乱而乱之者自羲和始故曰俶扰天纪此説是也盖自尧舜命羲和歴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之后为羲和者世守其职未尝乱于天纪盖于是而始乱亦犹五子之歌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底灭亡亦谓自陶唐以来纪纲未尝乱至于太康而始乱也遐弃厥司逺弃其所主之职还其私邑而无所忌惮也
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昬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
夫羲和之罪至于是仲康犹隐忍未诛之也盖先王之讨诛有罪乃天下之所共怒众之所不容与众人共弃之羲和废职之罪仲康知之久矣而其罪犹未暴白于天下至于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而羲和乃罔闻知则既取怨于天下矣此则不得而不诛也亦犹鲧之方命圯族尧固已知其不可用矣然犹徇四岳之请而试之使治水至于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殛之凡此皆顺因众之所共怒而后诛之也盖非天下之所共怒则虽实有罪先王犹未之诛也孟子曰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然后可以为民父母先王之诛有罪其所以诛之而天下莫不服者此无他惟其与国人共杀之而已乃季秋月朔者九月之朔也辰弗集于房汉孔氏曰辰日月所防房所舎之次集合也不合即日蚀可知据孔氏此言盖以羲和之废厥职至于日有蚀之变犹不之知也然胡舎人则以此説为不然以谓日月交防之谓辰十二月十二辰之次也日行赤道月行黄道日行迟月行急一月一防必合于黄道赤道之间或髙或低或上或下不相掩蔽是谓不食或左或右或先或后而相掩蔽则蚀矣日食于昼月食于夜则见也日食于夜月食于昼不见也日月交防则有食矣谓不集所舎而致食乎既不集则非晦也非朔也安得谓之季秋月朔乎胡氏此説则以谓日月集合而后有蚀既谓辰弗集于房则不得谓之日食此説有理然胡氏既疑辰弗集于房为非日食至其论弗集于房之义则以为歴误也谓房者二十八宿之房非是十二次之舎也秋之九月日月当合朔于房心之次今也弗集于房者则是歴之误非日食也夫歴之误至于当合朔而不合朔也此非精于歴者不足以知之而何以至于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乎胡氏亦自知其説之不通遂谓先歴误而后日食其迂甚矣唐书律歴志论辰弗集于房之义以谓案古文集与辑义同日月嘉防而隂阳辑睦则阳不愆乎位以常其明隂亦含章示冲以隐其形若变而相伤则不辑矣唐志此説殊为可行案汉书帝纪西蛮北夷颇未集睦顔师古曰集与辑同以此观之则辰弗集于房其为日食审矣但集之义当为集睦之辑盖日月不相辑睦于其所舍故得有食孔氏曰集为集合之集则非其义此其所以起胡氏之疑也今当从孔氏之説以为日食而参之以唐律歴志之义以集为辑睦之辑则下文相贯矣房有二説或以为房星案日月防于大火之次正在季秋月朔谓之房星理亦可通然唐律歴志曰君子慎疑寜以日在之宿为文近代善歴者推仲康时九月合朔已在房心北矣观此説则以房所次之舎其説为长据左氏传梓慎曰宋大辰之虚陈太皡之虚郑祝融之虚皆火房也所谓火房与此义同皆所舎之次也辰弗集于房盖谓日月不集睦于其所舎之次尔日月不集于所舎之次而日有食之其为变也大矣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皆所以救日食也案左传文十五年日有食之天子不举伐鼓于社诸侯用币于社伐鼓于朝则是古者当日食之时有此伐鼓之礼也瞽乐官也奏鼓者进鼓而伐之也诗曰奏鼓衎衎与此义同者食必奏鼓曽氏曰日食隂侵阳也鼓阳声也瞽奏鼓者助阳以儆隂义或然也啬夫周礼无此官汉孔氏谓王币之官郑氏谓夏官之属殊无所据此亦但以意度之而已百官表乡有啬夫职听讼收赋税上林亦有虎圈啬夫故汉郑第五伦皆常为乡啬夫则是知役之贱者此篇遒人与啬夫考之于周礼皆无此官则知周之建官其名与夏时异者多矣庶人乃庶人之在官者也啬夫驰庶人走皆所以供日食之百役也春秋谷梁传曰天子救日置五麾陈五鼓曽子问曰诸侯从天子救日食各以方色旗与其兵而周官庭氏云救日月之弓矢则是救日之时必有此役啬夫庶人之驰走者盖所以供此役也然必谓之驰走者盖以见日食之变天子谨天戒以恐惧脩省于上而啬夫庶人尚且驰驱奔走于下以从天子救日如此其急而羲和亲为歴象之官乃沈湎于酒安于其邑而罔闻知也尸者不言不为而无所事也日食之变百姓震动而不遑宁羲和莫之知可谓尸厥官矣夫先王所以设羲和之官者使之仰观夫日月星辰之运行以候天地之气而知日时寒暑以相参合使万民于此而取正焉则百工由是而允厘庶绩由是而咸熈今也羲和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于季秋月朔日有食之而曽莫之知则天象于是昬迷而斯民无所取正违叛先王之训谟以干犯先王之诛其可诛之罪岂特官师之不能相规工不能执艺事以谏而已杜元凯曰日行迟一歳一周天月行速一月一周天一歳凡十二交防然日月动物虽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少有盈缩故有交防而不食者或有频防而食者盖日食之变有交其交防过险之常数歴家所可得而逆推之也使羲和能修其职逆知乎天将有日食之变以规谏于仲康则仲康得以恐惧修省上答天意而销弭天变于未然之前今乃不能逆知其变至于日既食矣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而犹罔闻知其为不恭孰大于此使仲康舎而不诛安得为谨天戒乎泰誓曰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羲和既不修其职至于昬迷天象罪在不赦矣使仲康又舎之而不诛则是君臣同恶相济厥罪钧矣故仲康命嗣侯以征之其征之者盖所以祗畏天命行先王之诛而不敢赦也然则用师也亦岂得已而不已者哉
政典曰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
诸儒解释此义皆以此属于上文故汉孔氏曰先时谓歴象之法四时之气望朔晦先天时则罪死无赦不及时谓歴象后天时虽治其官苟有先后之差则无赦唐孔氏遂谓先天时者所名之日在天时之先假令天之正时当以甲子为朔今歴象乃以癸亥为朔是造歴先天时也若以乙丑为朔是造歴后天时也后即不及时也其气望等亦皆如此以某观之是殆不然帝王之世虽重歴象之事然歴官之差一日一朔则至于杀之无赦虽秦人弃灰于路步过六尺之诛亦不过如是之酷也岂先王忠恕待人之道哉据此文势上文言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至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此盖嗣侯举先王之诛以绳羲和之罪于是继之以惟时羲和颠覆厥徳以至于昬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其首尾总结文义已足矣自政典曰以下乃是侯誓师勅戒吏士之辞当属于下文不当复谓指羲和而言也周官冡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一曰治典二曰教典三曰礼典四曰政典五曰刑典六曰事典此周官六卿之典也治典者冡宰之所掌也教典者司徒之所掌也礼典者宗伯之所掌也政典者司马之所掌也刑典者司冦之所掌也事典者司空之所掌也侯掌六师为大司马故举政典以为言盖大司马法也惟其军马故有先时不及时之诛先时者谓先前师期而进是邀功也汉班勇与张朗共攻焉耆勇从南道朗从北道约期俱至焉耆而朗尝有罪欲邀功自赎遂先期至爵离关径入焉耆若此之类是之谓先时盖不与大军相期会而嗜利轻进不可以不诛也故杀无赦不及时者谓后期而至是逗留也汉遣霍去病等击匈奴公孙敖出北地二千余里过居延斩首虏三万余级虽有功以后期当斩赎为庶人若此之类是之谓不及时盖与大军期而不至而稽延师期亦不可以不诛也故杀无赦惟此二者皆诛而无赦则军士莫不用命矣此侯誓师之意也
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罸
前既言政典先时不及时之诛以誓师矣此遂告之以徂征之意谓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罚将行也盖先王之克谨天戒则其臣之守常宪者以先王之心为心亦所以事【阙】天命也羲和酒淫不率其职以干先王之诛是不以先王事天之心为心不惟得罪于君亦得罪于天矣故侯之征盖所以奉天罚而不敢专也
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