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175 页/共 184 页
贽又曰:“夫制敌行师,必量事势,势有难易、事有先后。力大而敌脆则先其所难,是谓夺人之心,暂劳而永逸者也;力寡而敌坚则先其所易,是谓固国之本,观衅而后动者也。顷属多故,民劳未瘳,而欲广发师徒,深践寇境,复其侵地,攻其坚城,前有胜负未必之虞,后有馈运不继之患,傥或挠败,适所以启戒心而挫国威,以此为安边之谋,可谓不量事势而务于所难矣。天之授者有分,事无全功;地之产者有物,宜无兼利。是以五方之俗,长短各殊,长者不可逾,短者不可企,勉所短而校其所长必殆,用所长而乘其所短必安。强者乃以水草为邑居,以射猎供饮茹,多马而尤便驰突,轻生而不耻败亡,此彼之所长也,而中国乃欲益兵綍乘,角力争驱,交锋原野之间,决命寻常之内,以此为御寇之术,可谓勉所短而较其所长矣。务所难,勉所短,劳费百倍,终于无成,虽果成之,不挫则废,岂不以越天授而违地产、亏时势以反物宜者哉?将欲去危就安,息费从省,在其慎守所易,精用所长而已。若乃择将吏以抚宁众庶,修纪律以训齐师徒,耀德以佐威,能迩以柔远,禁侵钞之暴以彰吾信,抑攻取之议以安戎心,彼求和则善待而勿与结盟,彼为寇则严备而不务报复,此当今之所易也。贱力而贵智,恶杀而好生,轻利而重人,忍小以全大,安其居而后动,俟其时而后行,是以修封疆、守要害、堑蹊隧、垒军营、谨禁防、明斥堠,务农以足食,练卒以蓄威,非万全不谋,非百克不斗,寇小至则张声势以遏其入,寇大至则谋其大以邀其归,据险以乘之,多方以误之,使其勇无所加,众无所用,掠则靡获,攻则不能,进有腹背受敌之虞,退有首尾难救之患,所谓乘其弊,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中国之所长也。以长制短则用力寡而见功多,以易敌难则财不匮而事速就,舍此不务而反为所乘,斯谓倒持戈矛以■■授寇者也。”
贽又曰:“守封未固、寇戎未惩者,其病在于谋无定用,众无适从,所任不必才,才者不必任,所闻不必实,实者不必闻,所信不必诚,诚者不必信,所行不必当,当者不必行,故令措置乖方,赏责亏度,财匮于众爱,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机失于遥制。”又曰:“理兵而措置乖方,驭将而赏罚亏度,制用而财匮,建军而力分,养士而怨生,用师而机失,此六者疆埸之蟊贼、军旅之膏肓也。蟊贼不除而但滋之以粪溉,膏肓不疗而苟啖之以滑甘,适足以养其害、速其灾,欲求稼穑丰登,肤革充美,固不可得也。”
臣按:贽此言虽为一时人君告,然而自古及今,守封所以未固,寇戎所以未惩,正坐此六者之失。若夫所谓所任不必才,才者不必任,所闻不必实,实者不必闻,所信不必诚,诚者不必信,所行不必当,当者不必行,又不止于用兵御寇而已也,后世人主所以应用不得其人而纪纲废弛,处制不得其宜而政治乖张,皆以此也。然则人君为治,必欲任得其才,闻者必实,信者必诚,行事必当,其道何繇?曰君子大居敬而贵穷理。
贽又曰:“今四夷之最强盛为中国甚患者,莫大于吐蕃。举国胜兵之徒,才当中国十数大都而已,其于内虞外备亦与中国不殊,所能寇边数则盖寡,且又器非犀利,甲不坚完,识迷韬铃,艺乏趫敏,动则中国惧其众而不敢抗,静则中国惮其强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国之节制多门,蕃丑之统帅专一故也。夫统帅专一则人心不分,人心不分则号令不贰,号令不贰则进退可齐,进退可齐则疾徐如意,疾徐如意则机会靡愆,机会縻愆则气势自壮,斯乃以少为众、以弱为强,变化翕辟在于反掌之内,是犹臂之使指、心之制形,若所任得人则何敌之有?夫节制多门则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则号令不行,号令不行则进退难必,进退难必则疾徐失宜,疾徐失宜则机会不及,机会不及则气势自衰,斯乃勇废为尪,众散为弱,逗挠离析,兆乎战陈之前,是犹一国三公、十羊九牧,欲令齐肃,其可得乎?开元、天宝之间,控御西北两蕃,惟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而已,犹虑权分势散,或使兼而领之,自顷割裂诛锄,所余无几,而又分朔方之地凡三使焉,其余镇军数且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贵监临,人得抗衡,莫相禀属,每候边书告急,方令计会用兵,既无军法下临,惟以客礼相待,是乃从容拯溺,揖逊救焚,冀无占危,固亦难矣。夫兵以气势为用者也,气聚则盛,散则消,势合则威,析则弱,今之边备势弱气消,建军若斯,可谓力分于将多矣。”
臣按:三军以气势为用,气势以人心为主,人心不分则气势自壮,气势既壮则事权归一,可以折冲于内而制胜于外矣。陆贽论将权之专分而以气势壮衰为言,盖真有见也。
以上修攘制御之策(上)
卷一四九
▲修攘制御之策(下)
宋太宗时,张齐贤奏曰:“圣人举事动在万全,百战百胜,不若不战而胜,若重之慎之,劲敌不足吞矣。自古疆场之难,非尽由外国,亦多边吏扰而致之,若缘边诸寨抚御得人,但使峻垒深沟、蓄力养锐以逸自处,宁我致人,李牧所以称良将于赵,用此术也。择卒不如择将,任力不及任人,如是,则边鄙宁矣。夫边鄙宁则辇运减,辇运减则河北人民获休息矣,获休息则田业时而蚕织广,务农积谷以实边用,且敌人之心亦择利避害,安肯投死地而为寇哉?”又曰:“家六合者以天下为心,岂止争尺寸之事、角强弱之势而已?是故圣人先本而后末,安内以养外,是知二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尧舜之道无他,广推恩于天下之民尔,推恩者何在乎?安而利之,民既安利,则四海敛衽而至矣。”
臣按:齐贤之言乃反本之论、自治之策。
田锡言于太宗曰:“应动而静则养寇以生奸,应静而动则失时以败事,动静中节,乃得其宜。今北鄙绎骚,盖亦以居边任者规羊马细利为捷,捕斩小胜为功,贾结怨仇,召戎起衅。职此之由,伏愿申饬将帅谨固封守,勿尚小功,许通互市,索获蕃口抚而还之,如此,不出五载河北之民得务三农之业,亭障之地可积十年之储。”
臣按:田锡斯言得安静守边之道。
锡又言于太宗曰:“将帅行恩信、恤士卒,必丰财货,方得士心。昔赵奢为将,所得王之赏赐尽与军吏;又李牧为将军,市之租皆用享士卒;魏尚守云中,其军市租尽以给士卒,出私养钱享宾客、军吏,是以匈奴不近云中之塞。今国家所命将帅虽古今异宜,凡有给赐,今则谁敢效古散家财赏士卒哉?若以年年供亿挽运,老师费财,曷若厚给将帅使之赏用也。”
臣按:锡之此言得任用边将之道。
锡又言曰:“御戎在乎辨边上奏报之虚实,察左右蒙蔽之有无,奏失利则未必尽言,报大捷则不足深信,陛下未当信而先信,陛下本欲知而未知,如此,何以料安危、策成败,安危成败之理,乞详而察之。”
臣按:锡谓御戎在辨边报虚实、察左右蒙蔽有无,盖以有为无、以无为有,多为少、少为多,边上奏报卒用此计以欺罔朝廷,将以希功而免罪也。然非左右之臣僚为之蒙蔽,则彼亦不敢肆其欺焉,此人主于听任之际尤不可不择其人也,任非其人则咫尺之间为所蔽矣,况万里之边城乎?
王禹偁言于太宗曰:“汉之十三帝言乎圣明者,文景也;言乎衰乱者,哀平也。然而文景之时,单于最为强盛,大有侵掠,候骑至雍,火照甘泉宫;哀平之时,呼韩邪单于每岁来朝,委职称臣,边烽罢警,此岂系乎历数而不由于道德邪?臣以为不然矣。且汉文当单于强盛之时而外能任人、内能修德,使不为深患者,由乎德也。哀平当单于衰弱之际,外无良将、内无贤臣,而使之来朝者,系乎时也。”
臣按:禹偁谓汉文帝内能修德、外能任人,故单于不为深患。呜呼,人君能尽二言,中国之治不出此而已矣。
范仲淹上仁宗和守攻备四策,其备策曰:“请朝廷力行七策以防大患,一密为经略,二再议兵屯,三专于选将,四急于教战,五训练义勇,六修京师外城,七定讨伐之谋。其一,请选有材识近臣,暂往经画,使亲视边垒,精究利害,凡边计未备者皆条上而更置之,不出半年归奏阙下,更令中书、枢密院子细询访,熟议经久之计。”
臣按:范仲淹所上四策,虽为当时契丹而设,然万世之下备御之方,实不外此。谨准当时之事以为今日之用,其备策凡七,其一请选材识近臣亲视边垒,精究利害,此策今日实可用之。我朝罢前代枢密院而以兵事专属兵部,臣请兵部于尚书外添设尚书一员,轮掌部事,每岁遣一员行边,锡以玺书,俾起自辽东,历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抵平凉等边地,凡山川之险易、营垒之远近、戍卒之多寡、糗粮之有无、敌人之向背、将领之壮怯,已然者当何如而修饬,未有者当何如而增补,某处当设为营堡,某堡当加军守备,某墩台可废,某蹊隧可塞,某处可屯种,某处宜牧蓄,凡边计未备者皆与巡抚都御史守备总兵参将等官计议经画,条而上之,如此则可销患于未萌,如此则可以待敌之来攻,如此则可以遏其冲突,如此则可以遏其侵扰,归奏阙下,更令内阁大臣会合六卿以下详访熟议施行之,岁岁以为常,其四川、湖北、两广、云贵则三年一巡行。如此,朝廷不忘边备,边方无复废事,居庙堂者无遥度之失,守封疆者无不通之情。
其二曰:“再议兵屯者,自来北边分为三路,其所辖军马不甚整齐,及有一州兵马却属两路之处,又未晓本路将于何处控扼,合行重兵若干,又甚处只宜固守,合屯兵若干,及三路互相应援次第,须差近臣往彼密为经略,方可预定法制,临时不至差失,或事宜未动亦当相度兵马,合挪减于何处驻泊,使就刍粮,以省边费,庶免先自匮乏。”
臣按:此策亦切于今日之用,臣请每岁所遣行边大臣即以其事付之。
其三曰:“专于选将者,委枢密院于阁门祗候使臣以上选人、三班院于使臣中选人、殿前马步军司于军旅中选人,或有智略,或有材武,堪边上试用者,逐旋进呈,据选到人数以籍记之,候本路有阙则从而差授,如此,则二三年间得人多矣。”
臣按:范仲淹欲凡掌兵诸司选将,今不必尽如其言,每岁行边大臣所至边境,即令总兵以下各举所知,不问有官无官,皆明著其名目,某人有智略,某人有膂力,某人有胆气,某人善骑射,因而试之,用为选锋,试中即于本色粮赏外加以廪食,量为任使。
其四曰:“急于教战者,于四路抽取曾经押战队使臣十数人,更授以新议八陈之法,遣往河北阅习诸军,使各知奇正循环之势,应敌无穷。”
臣按:今朝廷训兵已有成法,大约教之使知金鼓作止、旌旗偃仰、角炮紧缓,以为进退、疾徐、分合之节而已,然按行故事视为泛常,请于时常教阅之外专以教射为事,乞敕缘边将领通行各处抽选能射军士,分军教习,名为教师,每一人教十人或二十人,其都御史往来提督试验,行边大臣至日计所教有成效者多少以为教师升赏,及凡军中有差役争讼事有疑似难辨取与,分轻重及有过失者皆以射决之,射中者予之免之轻之,如此,则人皆习弓矢,无不善射者矣。
其五曰:“训练义勇,今河北所籍义勇虽约唐之府兵法制,三时务农一时教战,然未见府卫之官而法制不行、号令不一,须别选知州知县可治兵者,并增置将校,使人人各知军中之法,应制可用,斯则强兵制胜之本矣。”
臣按:边城有州县之处,今已签民与军相兼守御,可用仲淹此议,俾其随军操练,仍须择守令责以训练之任,旌其勤而惩其惰。
其六曰:“修京城外城者,后唐无备,契丹一举直陷洛阳,石晋无备,契丹再举直陷京师,故契丹之心至今骄慢,必谓边城坚而难攻,京师坦而无备,一朝称兵,必谋深入。若京城坚固则戒河朔重兵勿与之战,彼欲战不能战,谋深入则前有坚城、后有重兵,必将沮而自退,退而不整,则邀之可也。是则修京城者,非徒御寇,诚以伐深入之谋也,汉惠帝起六百里内男女城长安,二年而毕;唐明皇时城长安,九十日毕。考法于古,择利于今,京城之修盖无疑矣,然须二年成之,则民不劳苦,人不惊骇。”
臣按:宋都汴梁去幽燕之地千余里,而范仲淹议守边策犹以修京城为言,当时若余靖辈皆力攻之以为非,其后靖康之祸,果有如仲淹所议者。矧今国家都燕,其去边地尤近,尤不可不留意焉者。己巳之变,也先直犯京师,虽我金城汤池如天难升,然而重城之外、百万人家亦尝为之惊疑。幸此无事之时,请如汉惠帝、唐明皇故事,筑为外城,包围城外民居,万一有儆,人心有所倚赖而不至于惊溃矣。
仲淹又言曰:“元昊作伪诏,诱边人实关中,其谋不细。盖汉多叛人,陷于穷漠,衣食嗜好皆不如意,必以苻坚、刘渊、元魏故事日夜游说元昊,使其侵取汉地而以汉人守之,则富贵功名、衣食嗜好得如其意,非独元昊志在侵汉,实汉之叛人日夜为贼之谋也。”
臣按:外国不用中国人,其为害不深,而其所以深为中国害者,用中国之人也。臣请立为条格,凡近边之人有一才一艺者皆许自陈,试之稍如所言,不必深求全备,苟有可用,皆随其才而授以官,如此,则此辈心有所系、迹有所拘而不为彼用矣。
吴育言于仁宗曰:“圣人统驭之策,羁縻弗绝而已,或有一背叛来则备御,去则勿追。今西夏止是钞掠边隅,当置而不问,若已见叛状,必须先行文告以诘其由,若是用中国叛臣,即加征讨。大凡兵家之势,征讨者贵在神速,守御者利在持重,况夷狄之性,惟事剽急,因而伪遁,多误王师,武夫气锐,轻进贪功,或陷诱诈之机,今但明烽堠,坚壁清野以挫剽急之锋,而徐观其势,乃庙堂之远算也。”
臣按:大朝用兵与小国不同,吴育以徐观其势之一言,为庙堂之远算谅哉。
田况言于仁宗曰:“古之良将以燕犒士卒为先,所以然者,锋刃之下死生俄顷,固宜推尽恩义以慰其心。李牧备匈奴,市租皆入幕府为士卒费;赵充国御羌戎,亦日飨军士;太祖用姚全斌、董遵诲抗西戎,何继筠、李汉超当北寇,人各得环庆、齐棣一州征租农赋,市牛酒犒军中,不问其出入,故得戎寇屏息不敢窥边。”
臣按:田况言古之良将以燕犒士卒为先,而引李牧、赵充国、姚全斌、董遵诲事为议,且曰锋刃之下死生俄顷,宜推恩义以慰其心,此语尤为警切。臣惟今日边城粮赏之外,为将者别无储蓄,况边塞之地多无征租,臣请自今以后,别于常储之外稍以嬴余付边将为燕犒之费,遇有警报,敕遣近臣赍宫钱赴边,市牛酒燕犒将卒,是以感人心、作士气之一事也。
苏轼代滕甫草奏上神宗曰:“近者因病求医,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财幸。臣近患积聚,医云据病当下一日而愈,若不下半月而愈,然中年以后,一下一衰,积衰之患,终身之忧也。臣私计之,终不以一日之快而易终身之忧,遂用其言以善药磨治,半月而愈,初不伤气,体力益全,因悟近日臣僚献言欲用兵西方,皆是医人欲下一日而愈者也,其势亦未必不成,然终非臣子深忧君父,欲出万全之道也。以陛下圣明,将贤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为非万全者,俗言彭祖观井,自系大木之上以车轮覆井,而后敢观,此言鄙而切于事。陛下爱民忧国,非特如彭祖之爱身,而兵者凶器,动有危亡,其陷人可畏,有甚于井,故臣愿陛下用兵如彭祖之观井,然后为得也。”
臣按:苏轼代滕甫草此奏而引医及彭祖观井为譬,盖合古人所谓帝王之师以万全为胜之旨矣。末章又曰灭国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儿之毁齿,以渐摇撼之则齿脱而儿不知,若不以渐一拔而得齿,则毁齿可以杀儿,此譬尤善。凡除宿弊、兴善政,莫不皆然,非但用兵灭国一事也。
靖康元年,金人犯京师,其帅斡哩雅布至京城西北,屯牟驼冈天驷监,即孳生马监之所,刍豆山积。异时郭药师来朝,得旨打球于其间,金人兵至径趣其所,药师导之也。
臣按:自古国都于其近郊必有牧马之所,其间必积刍豆以为饲秣之具,方无事时资以牧育,固为近便,然世道不能常泰而意外之变不可不先为之虑,金人犯汴京,奸人导之屯兵于其近郊之牟驼冈,藉其刍豆饲其马,以为久驻之计,此往事之明鉴也。矧今国都去边伊迩,己巳之变,仓卒用言者计,焚弃刍豆何啻千万,当时见者莫不悔惜,然事已即休,无复有以为言者。窃惟都城东北郑村坝二十四马房,其仓场所储积者如京如坻,请于无事之时即其地筑为一城以围护其积聚,及移附近仓场咸聚其中,就将腾骧等四卫官署军营设于其中,特敕武臣一员于此守镇,仍司群牧,四卫官军不妨照旧轮班内直,下直回城屯住,是亦先事而备之一策也,伏惟圣明决其可否。
以上修攘制御之策(下)
卷一五○
▲守边固圉之略(上)
《诗小雅出车》之三章曰:王(周王)命南仲(大将),往城于方(朔方)。出车彭彭,旗(交龙为旗)央央(鲜明)。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威名光显)南仲,玁狁于襄(除也,言胜之)。
程颐曰:“城朔方而狁之难除,守备为本,不以攻战为先也。”
臣按:朔方之地,自三代已为边地,汉人城之以遏敌之内侵,宋始废其城而弃其地,程氏谓御敌之道,守备为本,不以攻战为先,乃帝王之要法,万世所当遵守者也。
《礼记月令》:孟冬之月,命有司坏(补其阙薄)城郭,戒门闾,修键(锁须)闭(锁筒),慎管龠(锁匙),固封疆,备边竟(境同),完要塞,谨关(境上门)梁(桥也),塞徯径。
陈澔曰:“城郭欲其厚实,故言坏;门闾备御非崇,故言戒;键闭或有破坏,故云修;管龠不可妄开,故云慎。要塞,边城要害处也。徯径,野兽往来之路也。陆氏佃曰:‘坏城郭而门闾不戒无益也,修键闭而管龠不慎无益也,固封疆而边境不备无益也,完要塞、谨关梁而徯径不塞无益也。’”
臣按:《月令》于孟冬之月既命百官谨盖藏,命有司循行积聚,无有不敛,而又命有司坏城郭、戒门闾、修键闭、慎管龠者,此盖兼中外而言也,至于固封疆、备边境、完要塞、谨关梁、塞徯径则专为边境言焉。然边境之中亦有城郭,而其城郭也则有门闾焉,门闾之或启或闭则有键闭管龠以司之,故既坏其城郭之阙薄使其坚而厚,而又戒其门禁之出入,于键闭管龠也则又修而理之、慎而守之,所以防内之出而外之入也。若夫封疆之固、边境之备,则其所防者内恐盗贼之窃发、外恐敌国之侵陵,虽以无事之时亦必岁岁为先事之备,于要塞也则完之以扼其要冲,于关梁也则谨之以严其出入,然非但人马可行之地而致其备也,凡野兽往来之径,苟可容足者亦无不致其谨焉,可见古人于封疆之守、边防之备,其严且密也如此。后世为政苟且目前,而于边塞之地无事则一切置之不问,一有事焉则急遽之际,仓惶无措者多矣,甚者以槱薪之故而剪其蒙翳,以营造之故而伐其障蔽,以游畋之故而废其险隘,殊不思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无其险尚百计以营为之,况其有险而自去之以为敌除道邪?智者不为也,后之君子尚思所以为先事备而毋贻临时噬脐无及之悔。臣窃以为,今京师切近边塞,所恃以为险固者内而太行西来一带,重冈连阜,外而浑蔚等州高山峻岭,蹊径狭隘,林木茂密,以限驰突,不知何人始于何时,乃以薪炭之故,营缮之用,伐木取材,折枝为薪,烧柴为炭,致使木植日稀、蹊径日通、险隘日夷设,使国家常如今日之无事固无所用之,不幸一旦而有风尘之警,将何以扼其来而拒其入乎?失今不为之限制,臣恐日甚一日,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臣请下工部稽考洪武、永乐年间以来,其所用材木薪炭取于何所,掌于何人,凡其可以措置之方、用度之数,与夫爱惜减省之节目,一一以闻,必须无损于边关、无亏于国用,定为经久之计,其事虽小,所系实大。考《诸司职掌》,其工部抽分条止云“抽分竹木场如遇客商兴贩竹木柴炭等项,照例抽分,若不敷,定夺奏闻,给价收买,或差人砍办”,则是祖宗之时遇有营造不敷,方行买办,然亦止言营造而不知当时大庖之爨、内臣之炊何所取材?意者洪武之初,建都江南,沿江芦苇自足以供时之用也。芦苇易生之物,刈去复生,沿江千里,取用不尽,非若木植,非历十数星霜不可以燃,取之须有尽时,生之必待积久,况今近甸别无大山茂林,不取之边关,将何所取耶?夫自立柴厂于易州以来,恒聚山东西北直隶数州民夫数千于此取柴炭以供国用,又役顺天之民以为挑柴夫,府县添设佐贰官以专管之,又特敕侍郎或尚书一员以总督之,此事非特今朝无有定制,而前代亦所未闻也。然则前代皆不举火耶?古之人必有善处之法,然而史籍不载,无从稽考,意者以此为非要之务,随时制宜,固取足用正,不必颛颛设官、拘拘督责,因吾口食之奉以夺民衣食之资也。为今之计,宜移置易州柴厂于近京之地,散遣丁夫各还原籍,量其州县大小、人民多寡,定为薪炭之数,分派输纳,内外衙门每岁定为限期,俾其依期运纳,一如户部粮草例,取纳足通关以凭稽考,又必痛为禁革,除去印烙,苟薪柴可以燃燎,即与收贮,不必问所从来、限以式样,如宋之末世所取之炭,必如核桃纹、鸬鹚色,以困吾民也,如此,非独可以为边关之固,而京畿及山东西之民亦可以少苏矣。虽然,木生山林,岁岁取之无有已时,苟生之者不继,则取之者尽矣,窃恐数十年之后,其物日少,其价日增,吾民之采办者愈不堪矣。臣又窃有一见,请于边关一带,东起山海,以次而西,于其近边内地,随其地之广狭险易,沿山种树,一以备柴炭之用,一以为边塞之蔽,于以限敌人之驰骑,于以为官军之伏地,每山阜之侧、平衍之地,随其地势高下曲折,种植榆柳,或三五十里或七八十里,若其地系是民产,官府即于其近便地拨与草场及官地如数还之,其不愿得地者给以时价,除其租税,又先行下法司,遇有犯罪例应罚赎者,定为则例,徒三年者种树若干、二年者若干、杖笞以下以次递减,照依缮工司运水和炭事例,就俾专业种植之人当官领价,认种某树若干,长短大小皆为之度,以必成为效,有枯损者仍责其赔。其所种之木必相去丈许,列行破缝,参错蔽亏,使马足不得直驰,官军可以设伏,仍行委所在军卫有司设法看守,委官巡视,岁遣御史一员督察之,不许作践砍伐,违者治以重罪,待其五七年茂盛之后,岁一遣官采其支条以为薪炭之用,如此,则国用因之以舒,民困因之以解,而边徼亦因之以壮固矣。又今京城军民百万之家皆以石煤代薪,除大官外,其惜薪司当给薪者不过数千人之烟爨,无京民百分一,独不可用石煤乎?傥以为便,乞下办纳、挑运州县,计其买办、雇觅工价所费几何,俾其办价送官,量给与之市石煤以爨,是亦良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