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 第 170 页/共 184 页
臣按:汉以南单于款五原塞,赐姓为藩臣,其后刘渊、刘聪大为晋室患;唐至中叶以安禄山守范阳,其后尽以蕃将易汉将,河朔之祸直至唐亡。呜呼,春秋以列国之诸侯一与会于坛坫之间,犹谨其微如此,况延之入吾疆域之中,杂于编民之内,甚者又付之以兵戈之柄,居将领之职,列宿卫而专边阃,何不思之甚哉?虽圣人以天下为一家,一视以同仁,然仁之中不可以无义,信之中不可以无智,不可苟徇于目前,必须远虑于身后,处之必欲尽其道,安之必各止其所,非独以全吾安彼之心,亦使彼得以全其所以报吾之义焉。盖彼以穷困而归我,我不受之义者不为也,既受之矣,因其俗而制之,顺其势而安之,使其卫吾边境可也。予之以爵位而不极其所欲,赐之以金帛而不徇其所求,任之以偏裨而不付以独柄,如此,则彼得以自安而吾无后患矣。然此所以处新附者耳,若夫久附易世者,必须以渐而为之,因事而处之,不使之群而居也,不使之专其位也,不使之联其职也,不使之统其类也,不使之临乎边也,不使之治其国也,所聚之处一郡不许过百,所居之市一县不许过十,所任之官一署不许过二,如此消之以其渐,为之因其机,处之服其心,使彼不知不觉则久久自然潜消而日化矣。
庚辰,公及戎盟于唐。
臣按:《费誓》篇首言“徂兹淮夷,徐戎并兴”,而孔颖达谓此戎盖帝王所羁縻居九州之内,所谓淮夷、徐戎非若后世化外之戎夷,盖亦徐淮之间近边之地,自昔有一种不闲礼义之人耳。
庄公三十年,齐人伐山戎。杜预曰:“山戎,北狄。”
胡安国曰:“齐人者齐侯也,其称人,讥伐戎也。夫北戎病燕,职贡不至,桓公内无因国,外无从诸侯,越千里之险为燕辟地,可谓能修方伯、连帅之职,何以讥之乎?桓不务德,勤兵远伐,不正王法,以讥其罪,则将开后世之君劳中国而事外夷、舍近政而贵远略,困吾民之力争不毛之地,其患有不可胜言者,故特贬而称人,以为好武功而不修文德者之戒。”
庄公三十有一年,齐侯来献戎捷。
左丘明曰:“凡诸侯有四夷之功则献于王,王以警于夷,中国则否,诸侯不相遗俘。”
胡安国曰:“军获曰捷,献者下奉上之辞。齐伐山戎,以其所得躬来夸示,书来献者,抑之也。后世宰臣有不赏边功以沮外徼生事之人,得《春秋》抑戎捷之意。”
臣按:以中国诸侯而能成武功,除戎狄之患而以其捷来献,岂非美事哉?然而不奉天子命而越境出疆以启边衅,除戎之功小,擅师之罪大,渐不可长,不可以功而掩罪也,《春秋》谨微之意深矣。
僖公三十二年,卫人及狄盟。宣公三年,楚子伐陆浑之戎。成公元年秋,王师败绩于茅戎。
程颐曰:“王师于诸侯不言败,诸侯不可敌王也;于茅戎不言战,茅戎不能抗王也。”
陆淳曰:“王者之于天下也,盖之如天,容之如地,其有不庭之臣则告谕之、训诲之,如又不至则增修其德而问其罪,故曰王者之师有征无战。今王师与茅戎为敌,此取败之道,非戎所能败也,故以自败为文,所以深讥王也。”
臣按:程氏谓王师于茅戎不言战,茅戎不能抗王也,然不谓之不可而谓之不能,可见王者所以尊严而为天下之所畏服者,其不专在于师旅也,必有所以制伏胜人之本而人自有不能敌者焉。然则有天下者,其可不知所以自反而自强乎?
九年,秦人、白狄伐晋。
胡安国曰:“晋常与白狄伐秦,秦亦与白狄伐晋,其称人,贬辞也。武王伐商,誓师牧野,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皆与焉,除天下之残贼,出民于水火之中,虽蛮夷戎狄以义驱之可也,若其同恶相济,贻患于后焉,不亦甚乎!”
哀公十有三年,公会晋侯及吴子于黄池。
胡安国曰:“吴人主会,其先晋纪赏也,吴亻替王矣,其称子,正名也。定公以来,晋失霸业,不主夏盟,夫差暴横,势倾上国,自称周室于己为长,而黄池之会书法如此者,盖存亡者天也,得失者人也,不可逆者理也,以人胜天则事有在我者矣,故《春秋》拨乱反正之书,不可以废焉者也。”
于越入吴。
胡安国曰:“吴自柏举以来,凭陵中国,黄池之会遂及夏盟,可谓疆矣,而《春秋》继书于越入吴,所谓因事属辞,垂戒后世,而见深切着明之义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老氏曰‘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还,夫以力胜人者人亦以力胜之矣,吴尝破越,遂有轻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骄齐之志,既胜齐师,复与晋人争长,自谓莫之敌也,而越已入其国都矣,吴争远国而越灭之,越又不监而楚灭之,楚又不监而秦灭之,秦又不监而汉灭之,老氏、曾子其言岂欺也哉?”
《礼记》:其在东夷、北狄、西戎、南蛮,虽大曰子。
陈澔曰:“九州之外不过子、男之国,朝见之时摈辞惟曰子,虽或有功益地至侯、伯之数,其爵亦不过子,故云虽大曰子也,如楚在春秋虽大国,而其爵则称子也。”
臣按:吴之爵本伯爵也,《春秋》书吴不书曰伯而书曰子,盖不以本爵与之也。礼所谓四夷虽大皆曰子,考于《春秋》尤信。
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南河至于江千里而近,自江至于衡山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东海千里而遥,自东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西河至于流沙千里而遥,西不尽流沙,南不尽衡,山东不尽东海,北不尽恒山。
应镛曰:“此独言东海者,东海在中国封疆之内,而西、南、北则夷徼之外也。南以江与衡山为限,百越未尽开也。河举东西南北者,河流萦带周绕,虽流沙分际亦与河接也。自秦而上西北袤而东南蹙,秦而下东南展而西北缩,先王盛时四方各有不尽之地,不劳中国以事外也。”
方悫曰:“不足谓之近,有余谓之遥。”
臣按:二帝三王之盛,其所治之地四方相距亦不甚远,考成周之故疆而质以后世之职方可见也。洛阳为王城而陆浑戎密迩乎其境,其东之莱、牟、介、莒皆夷地,淮南为群舒,秦为西戎,河北、真定、中山之境乃鲜虞、肥、鼓国,河东之域而有赤狄甲氏,此外荆、楚、吴、越、闽、蜀又皆在荒服之外,是时中国所有者宋、晋、齐、鲁、卫、郑通不过今数十郡地耳,周之盛时犹然,则夏、商以前可知已。说者谓自秦以上西北袤而东南蹙,秦以下东南展而西北缩,臣窃以为今日地势东南已极于海,至矣尽矣,更无不尽之处,惟西与北及西南之地尚未底于海耳,然皆限以重山叠嶂,大荒绝漠,地气既恶,人性复犷,非复所居之处,有与无不足为中国轻重焉,惟明主瓦砾视之可也。
《春秋左氏传》:管敬仲言于齐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孔颖达曰:“中国而谓之华夏者,夏,大也,有礼仪之大,有文章之华。”
僖公二十三年,初,平王之东迁也,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秋,秦晋迁陆浑之戎于伊川。
吕祖谦曰:“物之相召者捷于风雨,地夷而人华者公刘之治豳也,以华召华,不旋踵而有,文武之兴;王地华而人夷者晋帝之纳款也,以夷召夷,不旋踵而有耶律之俘虏。物物相召,未尝不以其类也,中天下而画壤者是为伊洛,伊洛之民虽居声明文物之地,意之所向已在于大荒绝漠之外矣,故以心感心,以气动气,安得不为陆浑之迁哉。呜呼,辛有可谓知几矣。”
臣按:天下之事莫不起于几微,几微之际,先王之所谨也,故识微之君子因微而知著、由迩而察远。昭公二十二年,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
臣按:天子以天下为家,内而中国其堂奥也,外而封疆其垣藩也,垣藩之外则外国矣。是故天子布德行政,以内和其人民而外固其封守,此所以中国奠安而外侮不侵也。
以上内外之限(上)
卷一四四
▲内外之限(下)
《论语》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无也)管仲,吾其被发左衽(衣衿)矣。朱熹曰:“匡,正也。尊周室,攘夷狄,皆所以正天下也。”
臣按:孔子于他章尝小管仲之器,而于此则大其功,盖以其事功言也。朱子谓汉高祖、唐太宗未可谓之仁人,然战国至暴秦其祸极矣,高祖出而平定天下;隋末残虐尤甚,太宗出而扫除以致贞观之治,此二君者岂非仁者之功邪?管仲之功亦犹是也。
孟子曰:“周公兼(并之也)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
又曰:“《诗》(《鲁颂宫》之篇)曰:‘戎狄是膺(击也),荆(楚本号)舒(近楚国)是惩,则莫我敢承(当也)。’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
朱熹曰:“按今此诗为僖公之颂,而孟子以周公言之,亦断章取义也。”
臣按:《宫》之诗乃鲁僖公时颂,而孟子两引之皆以周公为言,前曰“周公方且膺之”,后又曰“是周公所膺也”,朱子谓其断章取义,是固然矣。然断章而取其义,泛言之可也,而孟子乃明白两指周公而言,意者鲁乃周公之后,故颂僖公者因其尝率车千乘、徒三万从齐伐楚,故述其始封之祖兼夷狄之功以美之。其下文继以俾尔昌炽寿富之祝,所谓尔者对祖之言,托为周公之言也,及味其两是字及莫敢承之语,盖已然必有之辞,非祝颂期望之意,孟子去圣人时未远,其或他有所据欤?
汉高祖四年,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颜师古曰:“貉在东北方,三韩之属。”臣按:此中国借兵外国之始。
文帝时,贾谊上疏曰:“天下之势方倒县(平声),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上也,今匈奴侮慢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匈奴征令主上共贡,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胡寅曰:“《易》曰‘首出庶物,万国咸宁’,贾谊所谓天子天下首者,其有见于此乎,抑其言之偶似也?若夫首不出乎庶物则与物等夷,则无以相长,而争夺离析之祸起,尚何咸宁之可冀?又况首顾居下,足反居上,乱常逆理,势若倒悬,偷安目前而不虞后患者哉?”
臣按:谊以汉事匈奴,为天下之势方倒悬莫之能解,为国无人。当文帝之世,开国功臣名将固有存者而谊谓无人,然谊所言如此,则谊必有解县之术。谊又谓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惟上之令,今不猎猛兽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而威令不信(音伸),可为流涕。斯言也,其所以解天下之倒县者在此乎?虽然,谊少年而未经事,前所流涕者得《易》《春秋》之旨,其理万世而不易,后所流涕者谓行其计则可以系单于之颈,举其众以惟上之命,不知帝若用谊,其计之行者果何如也?末云德可远施,威可远加,直数百里外而威令不信,毋乃亦欲施德而加威乎?德与威所以施而加之者,其事必有本末,其行必有次第,惜乎谊言之不详也,使文帝览其言而有问焉,谊必将有所陈说,择而用之,安知其无少补乎?
班固曰:“《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逐水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壅以沙漠,天地所以绝外内也。是故圣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故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与縻同)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外国之常道也。”
臣按:班固谓圣王之于外国不与约誓,则后世之之通和者非矣;不就攻伐,则后世穷兵出塞者非矣。然则如之何则可?固曰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斯二言者所谓治戎之上策也。若夫使曲在彼之一言,则又真得圣人正义明道之心,躬自厚而薄责人之道也。
固又曰:“西域诸国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圣人远览古今,因时之宜,羁縻不绝,辞而未许,虽大禹之叙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亦何以尚兹。”
臣按:自古帝王皆以能致外夷以为盛德,殊不知德在华夏文明之地,而与彼之荒落不毛之区无预焉,固所谓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盛德在我无取于彼,真知言哉。
范晔曰:“先王疆理九土,判别畿荒,若二汉御戎之方,失其本矣。何则?先零侵境,赵充国迁之内地,当煎作寇,马文渊徙之三辅,贪其暂安之势,信其驯服之情,计日用之权宜,忘经世之远略,夫岂识微者之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