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柏尊者全集 - 第 8 页/共 63 页

众人爱富贵而恶贫贱。所以富贵贫贱之累。至於死犹不觉也。殊不知富贵贫贱。本是一条。而一条之上。强爱之。强恶之。岂理也哉。故曰。理有情无者。圣人得之。众人失之。噫。得之者。虽死生在前。直使为一条。况富贵贫贱乎。   死生根於有我。有我根於无我。若然者。则有我乃无我之枝条也。而善反者。即枝条而求根本。譬如瓮中捉鳖。囊中探物耳。奚难之有。虽然众人有我习熟。无我习生。熟而能生。生而能熟。非大明至勇者。岂易之哉。   有我无我。譬一指屈伸。屈伸无常。指无隐显。今有人於此。见屈伸而忘指体。则在尧而不能加。在纣不能损者。终失之矣。   圣人众人。本唯一光。然圣人不假日月灯之明。直用本光自照。所以处昏暗之中。而昏暗不能昧也。众人则不然。本光固有而不能用。反缘日月灯之明。方始得见。此明一谢。则暗相现前。是时也。伸己指而不能见。况见天地万物者哉。   沧海无际。氷凝千尺。一夕阳回。氷生微响。则氷复为水。可立待也。吾观复卦。一阳生於五阴之下。阳似不能胜阴。然机在阳而不在阴。则阴不胜阳多矣。如初发心大士。即成正觉。盖众人生於五欲火中。一旦心发清凉。非至明大勇者。孰能臻此。故因该果海。譬层氷之初泮。则知复水不久焉。果彻因源。盖氷离水无体故也。噫。氷水似殊。故质碍之与融通。大相悬绝。然离氷无水。离水无氷。知此者。可与言杂花之大意矣。   老氏以为五音可以聋耳。五色可以瞽目。介然有知。可以惑我无知。殊不知耳目无所有。有因身有。知亦无所有。有因境有。呜呼。身心既有。则死生荣辱好恶是非。靡所不至矣。是以大觉夫子。教天下以四大观身。四蕴观心。而八者现前。则身心并无所有。身心既无。则所谓死生荣辱好恶是非。譬如片雪飞於红炉之上。恶得有哉。然身心之执虽解。而八者犹未涤除。复教之以四尘观四大。前境观分别心。如天机深者。即了悟外四尘则四大无所有。外四大四尘亦无所有。外前境则分别心亦无所有。外分别心则前境亦无所有。能所互洗。物我荡然。是时也。无身之身。无心之心。昭然在前矣。始知形充八极。大患莫能累焉。智周万物。热恼莫能焚焉。驾四弘之轮。乘十愿之马。飞行无际。碾穷色空。尽使博地含灵。顿跻觉地。乃大士之能事也。   心本无我而灵。故不可以有我求之。亦不可以无我求之。以有我求之。渠既无我。岂不乖渠耶。以无我求之。渠既灵然。岂不乖渠耶。既不可以有我求。复不可以无我求。则我终不可得渠耶。果如此。不唯众人绝希圣之阶。即圣人继往开来之功。可得而泯已。但渠非有无可求。要在从缘会得。故曰。从缘荐得。永无退失。缘也者。如众人以十恶五逆之缘熏之。则渠发现阿鼻之相。乃至以人缘熏之。声闻大士之缘熏之。则九界发现之相。皎如日星。唯佛一人。若不以无作之缘熏之。则渠且不能发现殊绝之妙相焉。由是而观九界之相。既循缘业发现。今有人於此。能循缘业。沂而上之。则彼无我而灵者。不待召而至矣。   宗儒者病佛老。宗老者病儒释。宗佛者病孔病李。既咸谓之病。知有病而不能治。非愚则妄也。或曰。敢请治病之方。曰学儒而能得孔氏之心。学佛而能得释氏之心。学老而能得老氏之心。则病自愈。是方之良。蒙服之而有征者也。吾子能直下信而试之。始知蒙不欺吾子也。且儒也。释也。老也。皆名焉而已。非实也。实也者。心也。心也者。所以能儒能佛能老者也。噫。能儒能佛能老者。果儒释老各有之耶。共有之耶。又已发未发。缘生无生。有名无名。同欤不同欤。知此乃可与言三家一道也。而有不同者名也。非心也。   今有人於此。能读四库书。而约者不明。书多奚为。夫约者心也。心为万化之主。反不能自信。乃勤朽骨糟粕惑矣。或曰。敢问心所。曰在眼能见。在耳能闻。如生心动念即情也。非心也。噫。惟明心者。可与复性矣。   古有道战。德战。仁义战。智勇战。道战无心。德战怀恩。仁义战乃所以安天下之生也。智勇战乃所以强遂其志也。或有没巴鼻战者。不得无心而敌。敌则败。不得有心而敌。敌则败。畏败而不敢敌者亦败。噫。惟云门德山善战之帅也。   义井笔录   师说你的性刚。一日遇诸般事。如何忍得过去。复问如何方忍得。师说看得自家大。自然忍得去。复问如何看得自家大。便忍得去。师说天地大。便能包容得万物。虚空大。便包得天地。我本来真心大。便包得虚空。师又说大端人不能容物。无他。为物障碍。但自昧了真心。便自小了。棱严曰。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沤灭空本无。况复诸三有○大觉真心。本非有无可以形容得。才昧此心。便有虚空世界矣。是故圣人处於死生祸福之域。而死生祸福不能累者。无别奇特。不过不昧心而已。然此心虽在日用之中。众人不知。不知即是无明。无明者。谓真心本有而反不知。昧心而有虚空世界。却胶固不舍。   三界里头。总是一块情。大家在情里。要说超情之言。如达磨遭六毒。南岳思禅师遭十余毒。盖二老说话没偷心。便惹得许多好供养。偷心情也。无偷心性也。处於情中。而率性用事。自古及今。未始不遭魔外所害也。然向后去。害大则光愈大。故君子常吃亏。常得便宜。   师唤复。你竖起拳来。复竖拳。师问你这拳。是谁竖起。复对是心竖起。师问假若是没了此手。你的心何在。复罔措。师说你要在这里自家查考看。查考不出。真是苦。复求之不解。请师开示。师曰。人都愚在这里。终日将个灯点到这里。又去人家里讨火去。   不能忘利者。必不能任怨。   要想此身从何而有。此身从何而去。知其从何而有。则知其从何而去。   易曰。群龙无首吉。此象也。如玩象得意。则活者在我。活者既在我。则死者亦活矣。至此则孰为意。孰为象。故曰。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我则曰。若人识得意。意外本无象。无象则无物。无意则无我。无物无我。君子何怕多。存物存我。君子多不好。宋之君子甚多。只是各有其首。首者我相也。如各无意无必无固无我。即王安石。与诸攻安石者。皆君子也。   要心器利。无如甘澹泊。要身器利。无如闲劳勤。   身在心里。所以运得身动。心在身里。便运不动矣。何以故。如风筝在风里。所以风吹得风筝起。如风在风筝里。则筝大风小。小不能吹大也。心是个非里非外的。所以能里能外。他若是有里外。与里外何异。既与里外无异。自然里外不能运里外。如里外能运里外。金可博金。水可洗水矣。   心有知觉。气无知觉。四大是一气之变。一气是四大之复。故庄子曰。气聚则生。气散则死。生生死死。不过气之聚散耳。达人知其如此。所以方生方死之闲。未尝喜生畏死也。不然则此五尺之躯。便能拘限得这无边无际之灵明矣。   如人以手运笔。笔始能画。达者由画推至於笔。由笔推至於手。由手推至於心。由心推至於无我而灵者。无我则无外。外者内之待也。我既无外。内亦穷矣。内穷则外不能独立。内外之情既枯。则无内无外。而能内能外者现前矣。圆觉曰。一切众生。皆证圆觉。其此谓乎。   心不自有。因境而有。此六尘缘影之心也。如此心不能查考彻了。则本有灵明之心。终不现前。譬如浮云未净。青天不露。又世人论身时却杂心说。论心时却杂身说。所以身心头脑。终是不清楚。如身心头脑清楚了。则会生死身为法身。会烦恼心为菩提心。不异屈伸己指耳。   人是有形之鬼。鬼是无形之人。谓人鬼有两心。无是理。只是有形无形差别耳。   学人先要断淫欲。断淫欲之道。亦无多岐。但能识破自身。则眼前虽有西施之容。子都之貌。自然忘之矣。然识破是明。能忘是勇。如明而不勇。则多生染习。如油入面。欲使之出。亦不易易。且道身如何识破得他。先当推我未生之前。是身果有耶。果无耶。有则何劳父母交姤而生。无则既本原无。如何无中忽有此身。如是推究。推究不已。则此身一旦洞然识破了。自身既识破了。则他身不待破而破矣。自他之身既破。且道将何物为能所淫欲之具哉。若如此推究。未能识破自身。当次观父母交姤时。母心先动耶。父心先动耶。父母心一齐动耶。父母心不动耶。父母心不动。两俱无心。无心则无我。无我谁生淫欲。父母心齐动。齐则一。一则亦无能所。淫心亦不能动。父母先后淫心动。先不是后。后不是先。本不相待。淫心亦无动。此以理推也。非情计也。又父母交姤时。我无淫心。身因亦无。我有淫心。父母不交姤。身缘亦无。须因与缘三者合方有身。如三者合而果有身者。则父分多少。母分多少。我分多少。如是往复多少推之。推来推去。推去推来。推到情枯智讫处。则是身是有是无。不待问人而自知矣。知则明。明则不惑。不惑则西施子都。皆我得无欲之前茅也。又无我而灵者性也。有我而昧者情也。性变而为情。性无边际。情亦无边际。情复而全性。情无边际。性亦无边际。如水广氷多。氷厚水深也。   学问不多头脑。不过穷灵极数而已。穷灵。则无我而灵者全矣。极数。则有我而昧者不能昧我矣。以数不能昧我。所以一为多多。多多为一。在我而不在数也。如形骸假五行而成。非数乎。如心。形骸成而不生。形骸败而不死。可以为数之主。数乃心之奴也。众人则不然。主反为奴。奴反为主。或者谓禅家但知性而不知命。道家但知命而不知性。此说非通也。灵。性也。数。命也。未有能穷灵而不能极数者。未有能极数而不能穷灵者。设有穷灵而不能极数。小乘是也。极数而不能穷灵。地仙是也。如曰。有物先天地。无名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能为万象主者。非灵乎。万象非数乎。又有心统性情之说。世皆知有此说。知其义者寡矣。夫情波也。心流也。性源也。外流无波。舍流则源亦难寻。然此说不明。在於审情与心。心与性忽之故也。应物而无累者。谓之心。应物而有累者。谓之情。性则应物不应物。常虚而灵者是也。由是观之。情即心也。以其应物有累但可名情。不可名心。心即情也。以其应物无累。但可名心。不可名情。然外性无应与不应。累与不累耳。若然者情亦性也。心亦性也。性亦心也。性亦情也。有三名而无三实。此乃假言语而形容之。至其真处。大非言语可以形容彷佛也。故曰。参须实参。悟须实悟。涅盘经有王者库内之刀。是刀光洁明净。不惟削铁如泥。亦可以照人妍丑。削铁如泥非利乎。照人妍丑非明乎。利而明。非天下至宝乎。我心决断是非。利於库刀。照物妍丑。明如秦镜。如见可欲。则利者不利。明者不明矣。故大丈夫常要胸中无物。眼前无欲。胸中无物。则心可以包太虚。眼前无欲。则眼可以穷象先。虽然知则易。行则难。   复探策得五数。师曰。夫五者。无我之数也。无我而数。数而无我。得非穷灵而极数。极数而穷灵哉。何者。如四方才定。则中央定。中央定。则四方定。未始有先中央而后有四方。先四方而后有中央者也。由是观之。不惟中央无我。四方亦无我。但众人昏而不察。理蔽於情。谓四方自四方。中央自中央。殊不知外四方而求中央。外中央而求四方。得非索龟之毛。求兔之角耶。又身如中央。地水火风如四方。故金木水火若有我。则不必揽土而成体。土若有我。亦不能为四行之资。所以土不自土。四行借而成体。四行不自四行。为土所寄。如身不自身。可以复还四大。四大不自四大。可以假借成身。中央不自中央。须假借四方而为中央。四方不自四方。须资中央而为四方。噫。知此说者。则一理散为万事。万事会归一理。譬如镜中见眉目。掌中视文理。复何疑乎。夫中四无我理也。无我而中中四四事也。所以然者。外事无理。外理无事。犹外氷无水。外水无氷也。故曰。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紫柏则不然。若人会得理。万物一任闹。我偏得清闲。逆顺无烦恼。如二四六八十。此倚数也。非本数也。   地水火风。毫厘混不得。似乎有我。然合四者而为身。则四者又无我。故知身若有我。亦不能复还四大。身若终不能复还四大者。则人有生无死矣。又坚湿暖动如四方。中央如身。故外四方则中央不有。外中央则四方亦不有。外坚湿暖动则身决不有。外身则坚湿暖动亦不有。学者於饮食男女之场。胜负不决。猛作此观。自然理水日深。人欲日浅矣。   有我而昧者舍得尽。则无我而灵者方得全。复问三世一身有是事乎。师曰有。良以身一而世三。如人行路。路有千里。而行惟一人。谓路千里。而人亦有千。此愚痴之说也。然此身非形骸生死聚散之身也。乃法身也。夫法身着。千古一瞬。万劫一息。岂但三世一身而已乎。老人告汝曰。三世一身。此密示未尝死之机也。不可忽之。痛当自重。设遇扶颠伏猛之事。直肩负荷。勿得支吾。   两人静坐。心皆清明。清则无扰。明则不昧。无扰而不昧。岂有待之心乎。适然喜境现前。则喜心生。不喜境现前。则不喜心生。如喜心是我固有之心。则不喜境现前。他只是喜。岂能成不喜心那。三祖曰。能由境能。境由能境。欲知两段。元是一空。   人要在是非患难里滚得过。是非患难里滚不过。则好人何来。故真金须火煅。好人须境炼。   颜子隳肢体。外形骸也。黜聪明。空妄心也。妄心空则真心露。形骸外则法身全。   离乃心之象也。如玩象而得意。则虚而明者。在我而不在文字语言。若一切文字语言。都从虚明流出。自然文天而机妙也。唐李长者。每以南无释曩谟义。文字之师往往笑之。以为长者不辩华梵。殊不知长者独得华严事事无碍法界之旨。既曰事事无碍。即以梵语释华言亦可。华言释梵语亦可。以世闲书释出世闲书亦可。以出世闲书释世闲书亦可。以恶言明善言亦可。以善言明恶言亦可。言明则意得。意得则至虚而明者。常为其君。一切染净善恶华梵是非好恶。皆臣妾也。皆语言三昧也。呜呼。心本虚而明。世忽之而不究。皆我现前身与心。碍而不虚。昧而不明。反执吝而不肯释。殊不知碍而昧者。能释之。则虚而明者。不待索而至矣。由是观之。玩象得意之说。苟非嗜欲浅而天机深者。象亦不易玩。意亦不易得。复勉之坛经。曹溪六祖所说也。曹溪初不知文字语言。然闻金刚经而豁然大悟。遂造黄梅得衣钵而归岭南。传心宗於曹溪宝林寺。自是天下称曹溪焉。其所说坛经。至於性相二宗。经之纬之。错综万态。若老於文字语言三昧者也。此乃悟自心虚明之验耳。人为万物灵。知有此而不痛求而求他。谓万物灵可乎。   大丈夫得其机而已矣。机无多少。以用之不同。故似有多少耳。然象先之机。即象后之机。象后之机。即象先之机。谓之一机。则象先不是象后。谓之多机。则象后之机。外象先之机。而机无别机。以乘时应物。故有象先象后之异也。   紫栢老人集卷之九   紫栢老人集卷之十     明 憨山德清 阅   法语   示元复   复述姚少师在崇国寺。自题其像曰。看破芭蕉拄杖子。等闲彻骨露风流。有时摇动龟毛拂。直得虚空笑点头。师说芭蕉拄杖子。身之谓也。我若看破。则心无累。心无累则明。明则性可见矣。凡见性之人。龟毛可以为拂。拂可以为天地。卷舒太虚。屈伸万象。在我而不在造物也。此姚自赞也。紫栢则不然。芭蕉杖子即龟毛。生杀纵横气意豪。是圣是凡魂胆落。熏风吹落树头桃。师问复。姚。老子有何长处。紫栢有何短处。若长短辨不出。便是眼中无珠汉。虽然。紫栢只知天经地义。礼也。姚老子若跳得这礼字圈柜出。饶他三十棒。如跳不出。三十棒。一棒也不饶。紫栢左右视曰。姚老子何在。复目睁。师曰。不在者且放过他。在者代受棒始得。   复问。人之性在母腹中时有乎。抑在母既生之后。一落地时方有乎。师问你说性有边际否。性有古今否。复曰。性无边际。无古今。师曰。性既无边际古今。岂可以母之腹中。立有性不有性论。与既生之后。有性不有性论。棱严曰。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此满慈问如来之词也。夫清净本然犹水也。山河大地犹氷也。水则融通。氷则窒碍。疑窒碍不是融通。谓氷即水可乎。然离水无氷。谓氷非水可乎。复问所谓忽生者。果何旨耶。师曰。忽则非有心所及。必欲穷忽所以然之说。则忽似可以有心所测也。虽然。以佛性无常。水可以成氷。以诸法外真常而不能自建。故知氷可复水也。又有我而昧者。外无我而灵者。则有我而昧者。不可得也。圣人知其如此。先会物归己。然后开物成务。无往而不达也。夫何故。良以外己无物。外物无己。外己无物。则开物成务之物。未尝非己也。外物无己。则物不待会而已全矣。然此理知而不能行。则多生染习终不能消。行而不能证。则固有之灵。亦终不能全复。证而不能忘。则称性之用。终不现前。故曰。有大机。必有大用。   水寒极则成氷。寒过则氷还复水。性变而为情。情盛则阴极。凡一切染习种子。皆属阴也。照性成修。则染习势也。渐自损减。净种功能亦渐增益。转依有六。惟损力益能。转是初心者。日用逆顺关头之利器也。然非惭媿。助其胜解。则余转便不能入矣。   师问复曰。汝身之可把捉者。皮肉筋骨而已。湿暖动者。皆不可把捉也。可把捉者。谓地大。不可把捉者。或谓水。或谓火。或谓风。总名四大。有本四大。有末四大。本四大。汝寻常所履之地。所饮之水。所食热物。所能鼓万物者是也。末四大。汝身皮肉筋骨。与湿暖动是也。然末不离本。始假借本而有身。有身如不假本而资之。身必败坏。此理甚明。但众人封於情计。不能以理折情。所以执身之习。不易消耳。圣人以心用身。众人以身累心。以心用身者。如口吐沫。一吐不知有几千沫星。如周颠仙。以一身而化多身也。以身累心者。计可把捉皮肉筋骨。为我之身。而不知终非我有也。此身始本不为我有。终亦不为我有。则中闲所有者。又岂我之有耶。圣人当有此身之时。即不有其有。故至於将死之时。地还地。水还水。火还火。风还风。即以其所借者。交还之。何怖惧之有。死惟其不怖惧。则一点灵明。凝定如泰山。何得昏乱。以故死累於其所借者。而不累於其所未乱者。况有此一点灵明在。自然死者不死。而复借本地大。与本水火风大为身。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更历千万世而机不息也。此说虽是。然未知六尘缘影为心所以然之故。本末四大。纵件数借还。似亦了了。观其会物归己。则终成两橛。如能究彻缘影之心。则灵明始凝。又灵明凝定。亦有浅深。如断见思惑。得罗汉果。断尘沙惑。得菩萨果。断根本无明尽者。始得佛果。故曰。心数理妙。孔老未知也。   墨香庵常言   乳参水则漓。醪参水则薄。去古远而人心浇。故以不怪者为怪。谓怪者常也。有法古之风者见之。则以捏怪目之宜然也。   或曰。民性多暴。圣人道之以其仁。民性多逆。圣人道之以其义。民性多纵。圣人道之以其礼。民性多愚。圣人道之以其智。民性多妄。圣人道之以其信。殊不知民性非暴。可以道之於仁。民性非逆。可以道之於义。民性非纵。可以道之於礼。民性非愚。可以道之於智。民性非妄。可以道之於信。若然者。暴而道之以仁。逆而道之以义。纵而道之以礼。愚而道之以智。妄而道之以信。皆治之也。非道之也。治之如鲧治水。道之如禹道水。故逆其性者。功弗置。顺其性者。续乃成。若性本暴而道之以仁。吾知圣人复生。其道难行矣。大都习可以治。性可以道。故暴者习也。非性也。   披林逐虎兕。入水婴蛟龙。世以之为勇。非勇也。能以至公之理。折隐私之情。胜而弗败者。是为勇也。   或曰。今道有赤子。将为牛马所践。见之者。无问贤不肖。必惕惕然。皆欲驱牛马以活之也。至夫国有弱君。室有色妇。而谋其国欲其室者。惟恨其君与夫。不罹赤子之祸也。噫。是复何心哉。即欲活之之心耳。微涉可欲。瞥然失照。一至此乎。故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夫技与道。同出而异名耳。故善於道者。技亦道也。不善於道者。道亦技也。若然者。道与技果一乎哉。果异乎哉。   夫烦恼之与菩提。浊波之与清水。空之与色。屈之与信。果一物乎。两物乎。忽而弗观。则三惑浩然。反而推之。则三德宛尔。此非劳形役骨而可入。贵乎於妄心忽生时。穷其所自。或牵於声耶。或牵於色耶。逆耶顺耶。生耶死耶。随心生处。即而体之。极而穷之。生於自乎。生於他乎。两者合而生乎。绵然无闲。坚然痛究。至於智力无所加功。情根无地可植。越着精彩。如饥狗之啮枯骨。细嚼则无味。舍之则无聊。啮之。啮之。又啮之。忽而精力之与枯骨。能所命断。始不疑空不异色。屈不异信。烦恼不异菩提。众生不异诸佛矣。噫。能[拚-ㄙ+ㄊ]命者。可以杀人。能割情者。可以入道。虽圣人复生。不易吾言矣。   夫心术无常。顾其所冯如何耳。故冯於十恶。则泥犁见焉。冯於悭贪。则饿鬼见焉。冯於愚痴。则畜生见焉。冯於五戒。则见之人。冯於十善。则见之天。冯於四谛。则声闻道成。冯於十二因缘。则缘觉果就。冯於六度。则菩萨慈弘。冯於最上乘。则佛果圆满。至於冯於六经。则谓之儒。冯於百家。则谓之百氏。若韩非冯於刑名。孙武冯於兵。较之畜生之与饿鬼。饿鬼之与地狱。三者推其所冯。虽皆不善。此果报非因心也。噫。人为万物之灵。如所冯果善。则克圣奚难哉。而韩非孙武。既为人矣。不幸而所冯不善。导天下以杀戮。则其泥犁以为园观。长劫游戏。吾知其不免乎。或曰。刑名以救德教之不备。兵乃戮寡而救多。皆仁术也。子何俱非之。对曰。考之出世之典。征之治世之经。未有不闻大道。而善用者也。如善用之。自非圣人莫能焉。   夫廓然无朕。奚吉奚凶。阴阳既不可以笼罩。祸福岂可以雌雄之哉。噫。介尔有知。万物生焉。是以观爻象可以推休咎。听音声可以定吉凶也。若然者。一心不生。则三藏六经。恶能筌蹄之乎。   夫深山重渊。蛟龙虎兕之所恃也。多财高位。富姓贵耀之所恃也。然蛟龙虎兕。富姓贵耀。皆不能免其患者。以恃贾之耳。虽然外天下者。则不可悦以富贵。外富贵者。则不可辱以贫贱也。噫。恃洁而高世。贾患而伤生者。名乎非名乎。若然者。则蛟龙虎兕不为暴。富姓贵耀不为贪。而至暴至贪者。非外天下忘富贵者乎。   夫荣之贾辱。利之贾盗。人皆易知也。而名之招忌。德之招谤。道之招毁。知而未真乎。果真知乎。非真蹈其阃者。岂易知哉。   天下皆慕富贵。而厌贫贱。皆恶饥寒。而好饱暖。殊不知非贫贱饥寒为之地。则富贵饱暖何自而来哉。   夫旱极则水至。涝极则旱来。是以圣人履霜而知氷。验来而知往也。若然者。未至其极。犹可备之。既至其极。极则不返。备之何益。   凡为之於未有。一为而万成。万成而一不损。损则万亦何益。以其不损。谓之益矣。   夫招生死者身也。招好恶者心也。生死之与好恶。圣人痛患之。以其患之。患无所患也。众人不患之。故患患之耳。今有人於此。虽未能即去其招。知招为患之媒。以其知之。媒日疎矣。於是知疎媒者。虽未齐圣。圣由是始也。   夫惺之与梦。昼之与梦。天乎人乎。在天则谓之昼夜。在人则谓之惺梦。故知此者。天亦可也。人亦可也。若然者。天之与人。在我而不在造物明矣。   吾尝思天之上。更有何物。思地之下。载我者谁乎。思之。思之。又思之。思不及处。则不可以口门吐矣。又岂可以言语形状之哉。虽然真悲者无声。真亲者无情。故声容情生。则天地大而我细矣。   夫荣者梦辱。富者梦盗。饥者梦食。渴者梦饮。勇者梦怯。怯者梦勇。南人梦舟。北人梦马。天机深者梦山水云物。以其所嗜不同。故梦之各别耳。是以至人达此。知天地可以反复。山海可以移易。死生可以游戏。故曰悟唯识者。可以绍佛祖之位。   或问余曰。布袋和尚何笑之多哉。曰怕人怪耳。问者闻余言。以为绐而不信。是不知图大事者。虑必远。行远道者。辎必重。布袋和尚。与双林傅大士。皆弥勒化身也。此老为当来之佛。任释迦之东宫。事非细矣。若不深思远谋。则临时悔无及也。问者曰。吾闻子之言。若深告我者也。苦仆根钝识昏。卒未能领略。乞详而示之。予复谓之曰。子知之乎。傅大士制藏轮。布袋和尚以笑面对人。盖虑娑婆化周。龙华将始。若不预培众生般若之因。结天下欢喜之缘。则临成佛时。机感愚痴。众生多瞋。愚痴则闻法无益。多瞋。则行慈不普。两者圣人之重责。重责不虑。成佛何为乎。且众生以十分言之。识字者寡。而不识字者多。顺之则喜。逆之则瞋。故寄广长舌於轮藏。结欢喜缘於笑面也。若然者。六根皆眼。逆顺皆春。故以眼见轮藏者。耳闻轮藏者。手摸轮藏者。身触轮藏者。意缘轮藏者。若口赞。若口毁。皆於轮藏培般若因。此既培之。彼则成之。故布袋之笑。乃英雄之卖憨也。傅大士之制轮藏。乃豪杰之网罗也。余故曰。图大事者谋必远。涉远道者辎必重。问者感泣而谢焉。   凡善笑者必善哭。善走者必善蹶。是以飞廉恶来。皆不得其死。韩娥秦青。世皆以能讴闻。若然者。则布袋和尚之笑非笑也。屈原之愁非愁也。予以是知弥勒以笑说法。三闾大夫以愁得道也。至於仲由结缨而死。死非真死。飞廉之与恶来。非真死可乎。   窗前有松。天上有月。风摇窗影。不知者。夜见之疑以为鬼。怖而失声。求救旁人。人晓之曰。非鬼也。月上窗明。风摇松影耳。何故妄怖。怖者虽闻其言。终疑着鬼。至於黎明日上。躬自验之。不觉失笑。始悟非鬼也。呜呼。窗闲之影。夜见之即疑为鬼。昼见之则不以为鬼。影非有二。见者一人。何自起自倒若是乎。夫十方依正三世。犹窗闲之影耳。凡夫见之以为有。二乘见之以为空。菩萨见之以为心。故曰。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   吾少时。但知人有过。不知己有过。既长。虽知人有过。亦知己有过矣。久之。但知己有过。不知人有过矣。   水不自清。人清之也。人不清之。水自清也。譬夫心不自明。人明之也。人不明之。心自明也。噫。虽不自明。谓之无明可乎。   心有四德。常乐我净是也。常则无生灭。乐则无好恶。我则无主宰。净则染不得。故得常者。天地毁而不老。得乐者。众苦交而超然。得我者。造万有而无心。得净者。处五浊而清泠。虽然四者。即心之有乎。离心之有乎。离即之有乎。三者辨。则四德可言也。   一日忽觉身心超然。从夕至旦。此乐不失。偶触逆境。便不超然也。病在觉故。如乐不觉。则苦亦不觉矣。噫。觉之为害也若是。况不觉乎。   夫饥而得食。渴而得饮。贫而得富。富而得官。此四者。其始得之也。喜不可以言语形容焉。况愚而得智。智而得忘。忘而得心。其乐岂可以言语形容之哉。   夫人而无仰食者。非奴则婢也。故家有十人仰食者。其相必不寒。家有百人仰食者。其相必殊众。至千人仰食。万人仰食者。犹星中之月也。其光明硕大可知矣。於戏。凡人仰之而食者。财有余故耳。殊不知富有法财。能博济万古之苍生者。则其光明之普。又非星中之月可并矣。由此观之。世财可以资生。不能资无生。生则有死。死则有尽。无生则无死。无死则无尽。若然者。资生之德有尽。资无生之恩。宁有尽哉。故仰食於人者。以自不能资生故也。自既不能资生。岂能资人之生乎。如牛马不能自生。必资於人然后可生也。故无人仰食者。谓之奴婢。乃贵之也。非贱之也。故古人骂义学之徒。谓之奴儿婢子。良有以焉。   或曰。人有圣贤之异。道无圣贤之异。我则曰。人无圣贤之异。道有圣贤之异。故曰。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也。   或曰。道者。说也。路也。殊不知有说则有声。有路则可行。有声非道。可行非到。非道非到。道非道也。   或者爱画花而不爱生花。有笑之者曰。爱假而不爱真。愚矣乎。其人曰。生花造化所化。画花吾心所画。造物乃吾心中之影。子以影生者为真。吾以心生者不为假。吾非乎。子非乎。必有知者。然后可辨也。   或者犯淫病而不能治。至於病笃欲死。良医拱手焉。吾因问病者曰。淫从何生。答曰。淫从心生。吾再问曰。心从何生。曰不知。吾曰。心尚不知。将何生淫。淫尚不生。将何生病。病者闷然而不应。自夕至旦。疑而不解。疑重则淫轻。淫轻则病减。忽然悟心无生。所谓淫与病者。龟之毛。兔之角也。恶可实哉。   或者参究赵州庭前栢树子话头有年矣。亦尝自谓有所悟。一日叩之。子参庭前栢树子话。既无义路。则汝谓之无义路。又何从而得也耶。   吾尝於喜怒哀乐四者之闲。寻其头目。果是何物。而能喜能怒能哀能乐乎。又正喜时则怒安在。正怒时则喜安在。正哀时则乐安在。正乐时则哀安在。朝寻之。暮寻之。日寻之。月寻之。年寻之。积年寻之。一旦得其头面。始知喜时非人。怒时非人。哀时非人。乐时非人。皆我也。我喜我怒我哀我乐。我自寻之。俱非人也。虽然乃已发之伎俩耳。如未发之时。则四者头面又安在哉。知此则可与言喜怒哀乐也。又知喜怒哀乐者。始可与言未发也。噫。未发果可言乎。果不可言乎。然而善言之者。以不言言之。言之不言。奚不可哉。   声之与色。果障道乎。果不障道乎。说者以为聪明凿。而真知丧矣。殊不知风鸣万松。月照千峰。声乎色乎。障道乎。不障道乎。此既不障。则艳姬清唱。岂独障道哉。若然者。声色恶能障道。人自障耳。人障道而反诬声色。何异张翁吃酒李翁醉也。   龙之喜渊。虎之喜林。虽水陆不同。然皆喜其可庇形也。殊不知龙无欲。虎无毒。虽陆蟠昼出。其谁害之。人所以室之者。以龙颔有夜光之珠。虎能食人故也。   或者以为天之高。自高也。地之厚自厚也。日之明。自明也。月之圆。自圆也。灯之光。自光也。殊不知离吾心则天失其高明。而地失其博厚矣。若然者。日之明。月之圆。灯之光。皆吾心之彩也。噫。人能知此。可与言天地之道乎。   平受为苦乐之因。苦乐为平受之果。三受互藉。无有暂停。如汲井轮。循环无始。忽憎忽爱。忽爱忽憎。憎爱忽穷。现平受容。忽撄逆顺。受容随失。失成爱憎。是以无受之明。如云笼月。光不能显。受尽云空。本月昭然。此受不可以无功而遣。不可以有功而驱。无功则受岂自空。有功则反资受地。反复推循。理无所出。若然者。则受终不可空耶。受不可空。则众生绝成佛之梯。诸佛塞度生之路。圣凡两病。学佛何益。   天道悯疎略。人道贵周密。疎略者。於人则不竞。於时则失利。周密者。於人则善竞。於时则多利。竞而多利者。虽取胜於目前。未必有益於身后也。不竞而失利者。虽负败於目前。未必无益於身后也。且人不胜天。败岂有常哉。   毛道凡夫。初无见谛。於诸逆顺憎爱无常。或我之所憎。人之所爱。或我之所爱。人之所憎。皆妄也。然而离妄求真。离波求水。未之有焉。故曰。迷悟真妄。如臂屈伸。本无背面。若悟者。妄即真也。迷者真即妄也。所以能屈能伸者。臂也。能真能妄者。心也。故知臂者不可以屈伸惑之。了心者。不可以迷悟拘之。   於诸欲境。观若险崖。则染因为净之资矣。於诸胜境。不生欣仰。则净因为染之隙矣。故曰。境无染净。惟精进者。则触途成观也。   地非水无以浮。水非地无以载。静推两者之功。卒不能折衷。能折衷者。可以为师矣。   天下皆知富贵之与贫贱。有而不无者也。昨天堂之与地狱。或者决以为无。殊不知富贵贫贱。既有而不无。奚独天堂地狱。无而不有也哉。   吾赋性刚褊。人少有逆之。则勃然不悦。然而事过即忘之矣。噫。吾虽忘之。受吾触者。安能忘之哉。若然者。我忘而人不忘。未忘也。须人我俱忘。始忘也。   夫见后而不见先者。未可与语春也。见下而不见上者。未可与语主也。故牛马知牧而不知主。鱼鸟知春而不知冬。殊不知非冬奚春。非主奚牧。皆不思耳。故思之思之。鬼神将通之。况主与冬哉。噫。人而不思。则去牛马不远矣。   夫万物皆心也。以未悟本心。故物能障我。如悟本心。我能转物矣。是以圣人促万劫为一瞬。延一刻为千古。散一物为万物。如片月在天。影临万水也。卷万物为一物。如影散百川。一月所摄也。此非神力为之。吾性分如是耳。   不吃糖者不知甜。不吃醋者不知酸。甜酸尚尔。况大道乎。   夫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人物交辏。本来廓如也。若然者。群芳非色。滂沛非声明矣。故曰。哀乐相生。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   忍字为义。以刀刺心。则使识字晓义者。知触事之际。念不可轻起也。如念起不当乎理。即拔慧刀以刺之。乃恶念消而善心长矣。善淳而化之。则几乎道矣。忍也如是。可不儆哉。   吾问王子曰。仲由闻过则喜。令名无穷。奚哉。曰惟心虚者。能受善故。天地虽大。虚能包之。虚则久长。令名之无穷宜矣。   善恶无常。爱憎无住。故众人可以希贤。贤人可以希圣。喜可以为怒。怒可以为喜。如四者有常。则圣人设教。益天下之愚矣。   罗笼五脏者。形骸也。主宰一身者。自心也。形骸可见。而五脏可知。唯自心。非但人莫能知。即自知自心。犹己眼观己眼也。故介然有知。物即生心。今有人於此。召群愚而为叛。其讨叛者。不以诚而以诈。岂唯叛不可讨。使天下失信。自此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