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公案 - 第 4 页/共 13 页
鞫讯情由,缘李阿柳在普多事,避罪入潮,与肖邦棉投契。
邦棉往龙湫乡收租,携与俱。有案贼曹阿左至寓斋,言窟中尸乃王元吉,数日前曾与杨如杰口角。白墓洋杨姓颇富饶,藉此诈财,甚不费力。邦棉遂使阿左招来尸弟王煌立;煌立难之,以家贫乏费为词。邦棉即给煌立钱二百,阿柳代书提词,将杨鸣高、杨如杰等十多人罗织词内。又使阿左往邀许元贵。元贵赍词至白墓洋,称煌立欲赴县控,为肖邦棉、李阿柳所留。事可和息,须费银八十两。
而是时,刑书郑阿二亦以收租至白墓洋,从中议价,遍向杨家吓索。诸杨不依。煌立、元贵因伪为入邑,至贵屿,邦棉、阿柳又伪为留回。越两日,会余旋普,因又伪赴普邑,宿林惠山、张阿束之家。阿束又为讲和,与郑阿二、李阿柳等极力吓索。自八十两降而四十、二十,以及十两。而杨如杰之母吴氏,终以并无殴打王元吉事情,且系贫寡,无可措应。遂出而以藉尸勒酷具控,而王煌立亦有活杀赚和之鸣。
则此案之兴,实由此一班讼师、宄棍、奸保、蠹书傍风生事所为。乃漏下尚未四鼓,而网罗尽皆弋获,所谓恢恢不漏者乎!
但王元吉作何,身死之处尚未明晰。次日诣验,重伤遍体,且腰间竹篾二条,确系他处移来者。当场讯问,皆莫能知。
心疑此偷儿被杀行径,曹阿左案贼必知之,而阿左不到。
因呼许元贵谓曰:“人命至重。今尸在旷野,未知凶手为谁,但案内有名,临审不到者,即是矣。曹阿左不到,必系真凶。
汝星夜拘出赴讯。如贿纵不出,则汝代抵偿焉。”
薄暮旋舆,过石埠潭乡,乡老幼数十人罗拜于道。问何为者,皆曰:“我等笃实农民,非有他事。因乡居孱弱,十数年为贼所苦。幸公莅止,始安生业。今田稻得收,园蔬无恙。喜公而来,迎公欲见公一面耳。束薪为炬,以送行。”余一一慰劳之,且曰:“汝等皆安居乐业,守法奉公,尊君亲上,则我受赐多矣。明月在天,虫沙毕照,此炬可以不劳。”耆老子弟皆夹道而趋,辞之不去。
中有一老者将倾跌,余遣人扶掖请回。老者昂首言曰:“吾年六十有九,未尝见此好官。今宵虽跌死,亦快活也。”余因令舆夫徐行,从容问所疾苦,则摇首曰:“今无矣。”问乡间尚有穿窬否,则曰:“吾乡无有,前途十数乡亦无有。惟龙湫埔未尽绝,我不敢言。”余曰:“吁!无害。”老人乃附耳言:“彼处恶贼五人,窃劫无忌,今已死其一,即所验之尸是已。余四人,曹阿左、钟阿表、黄近启、罗阿钱,皆飞天手段难捕之贼也。”余心识之,越两日,许元贵果获曹阿左以来。将夹讯,阿左奋然吐实,侃侃而谈。供称与王元吉、钟阿表、罗阿钱、黄阿瑞,共以窃夺为生。十月廿二夜,欲作穿窬。因无所获,适杨如杰之弟杨阿印,独宿园寮,看守地瓜。元吉潜入其寮,偷所盖棉被,为阿印所觉,呼其名詈之。元吉欺印年幼,抢夺而去,售与黄奕隆,得钱八十文。阿印归诉其兄,而如杰病起初羸,亦未如之何也。元吉又于二十四夜,偕阿左等四人同至郑厝寮行窃,复为事主觉,喊乡人齐出捉贼,棍棒交加,拒捕逃脱。阿左、阿表等四人,皆壮盛先奔,独元吉饿悴行迟,受伤特重。以黄麻布裤缠裹头颅,鲜血进透。
二十五,遇阿印、如杰于鬼墓寮途中。阿印恃有兄同行,向元吉索被。互相争角,当为乡众劝息,途之人所共知也。乃元吉夜宿于黄奕隆瓦窑内,数日殒身。奕隆恐有干连,偕其弟奕茂及黄阿瑞等,将尸移置旷野埔窟中。而元吉叔父亦知而不问,盖以其身为匪类,不足矜怜,恐控出真情,反为门户之辱也。
因拘到钟阿表、罗阿钱、黄阿瑞,俱供元吉伙盗及郑厝寮拒捕受伤是实。黄奕隆缴出所买赃被,亦与阿左、阿表等供招相符。而黄阿瑞,即系黄近启。盖石埠潭老人所屈指而数群盗,入网罗,亦无一疏漏云。
拟欲通详律究,因念荒歉后,解累艰难,将肖邦棉、李阿柳、郑阿二,张阿束、许元贵,及案贼曹阿左、钟阿表、黄近启、罗阿钱、买赃移尸之黄奕隆、听唆诬告之王煌立,分别杖责枷刺,各蔽厥辜。
自是,潮邑讼师、土棍、衙蠹、猾保、奸宄、盗贼,皆人人震恐。地方大治。
译文龙湫埔河边泥坑中,出现了一具死尸,没有人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正赶上有好事的人到龙湫埔乡,了解到死者是小偷王元吉,于是找到这个小偷的弟弟王煌立,说这是奇货可居,可用来吓唬白墓洋的杨家,讹诈钱财。但很长时间没讹到钱财,他们便以杀人后用钱骗取和解的罪名来县里告状。
我看了状纸后,觉得有很多可疑之处。但王煌立情绪激昂,当堂出具甘结,请求验尸。这时是十一月十二日二更天,我办公完毕,把王煌立叫进里面,看他的语言相貌,老实笨拙,像是被别人愚弄。问他告状的主使人是谁,他不肯把实际情形告诉我。我想,乡下百姓因为人命案进县城,一定有约长、保长一类的人在其左右。于是,我把王煌立留在屋内,飞签秘密派人到他的住处,把和王煌立同来的贵山都约长、保长叫来。果然,保长许元贵在那里。许元贵大吃一惊,以为事情败露,把责任推卸到讼师李阿柳身上。我又立即发签去捉拿李阿柳。
据差役郑伯、陈拱说,李阿柳原是普宁县衙门工房书办,已被革除,要等天亮后去普宁去提拿。我说:“不是这样,他仍然在王煌立住处,赶快去立刻把他捉住。”不多时,李阿柳被抓来,自己说:“今天我有死而已!求老爷免于用刑,我一定说实话。”我说:“好。”李阿柳要说不说,好像有点瞻前顾后的样子。我怕书办、差役中有和他同谋的人,就给他纸笔,让他写下来。
李阿柳知道再没法欺骗,就按照事实原原本本写出了他策划恐吓诈骗的经过。讼师肖邦棉,普宁县光棍张阿束,以及当时在案前的、潮阳县衙办理刑事的书办郑阿二,都参与了这桩事。我就让郑阿二跪下对质,又飞速出签拘捕肖邦棉、张阿束,一会就抓来了。
我详细审问了事情缘由。原来李阿柳在普宁干了不少坏事,为了避罪躲到潮阳,和肖邦棉臭味相投。肖邦棉去龙湫乡收租,带他一起去。有个贼人曹阿左到他们住所,说河边坑中死尸是王元吉,几天前曾经和杨如杰吵嘴。白墓洋杨家很有钱,可以借此事诈些钱财,不会费什么力气。肖邦棉就让曹阿左叫来王元吉弟弟王煌立。王煌立对此感到为难,用家穷缺少费用为借口推脱。肖邦棉就给了王煌立二百文钱,李阿柳替他写了状词,把杨鸣高、杨如杰等十多个人牵扯到状词内。他们又打发曹阿左去请来许元贵。许元贵带着状词到白墓洋,说王煌立要上县城控告,被肖邦棉、李阿柳拦住,可以将此事平息,但需要杨家出八十两银子。
这时,普宁县刑事书办郑阿二也因为收租到白墓洋,居中议价,并向杨家诸人恐吓要钱。杨家诸人均不答应。王煌立、许元贵于是假作去县城,走到贵屿,肖邦棍、李阿柳又假作把他们拦了回来。两天后,正好我回普宁,他们又到普宁县城,住在林惠山、张阿束家里。张阿束又为双方讲和,同郑阿二、李阿柳等对杨家极力恐吓,勒索银钱,从八十两降到四十两、二十两,最后到十两。可是杨如杰的母亲吴氏,以未殴打王元吉为由,而且家中不富,不肯答应。杨家提出控告,说这些人借尸首勒索钱财。王煌立也鸣冤说,杨家人活活打死他哥哥,又出钱引诱骗他和解。
这一案件的形成,实在是由那些讼师、恶棍、刁猾的保长、蠹虫一样的书办从旁煽风,无中生有造成的。还不到四更天,我便把他们一网打尽,全都抓获,这大概就是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不过,王元吉因何身死,死在哪里,还没有弄清楚。第二天去勘验,尸身重伤遍体,而且腰下有两条竹篾,的确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当场问这个问那个,可谁都不知道。
我心里想,这个小偷被杀的情形,案犯曹阿左一定知道,可是曹阿左没有抓到。我就叫来许元贵,对他说:“人命至关重大。现在尸体在旷野,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案内有名,审问时没到的就是。曹阿左没到,一定是真正凶手。你连夜去把他抓来赴审,如果接受贿赂,放他逃跑,就由你代他偿命。”
天快黑时,我坐轿回县城,经过石埠潭乡的时候,乡里老老少少几十人围着我在道上下拜。我问他们这是作什么。他们都说:“我们是老老实实的农民,没有别的事。因为住在乡间,为人软弱胆小,十多年来被贼人害苦了。幸亏老爷到这里上任,我们才能安居乐业。现在地里稻谷收成好,园子里蔬菜长得也不错。欢迎老爷来这里,想见上老爷一面。点上束柴作为火炬,为老爷送行。”我对他们一一慰劳,并且说:“你们都能安居乐业,奉公守法,尊崇皇上,亲近官长,那我受你们的恩惠就很多了。明月高挂天空,地上的小虫、细沙全都照得清清楚楚,这火炬就不劳各位了。”这时,老人和青年都夹道奔跑迎送,怎么辞谢,他们也不离去。
人群中有一位老人将要跌倒,我派人扶着他,请他回去。
老人昂着头说:“我今年六十九了,从未见过这样的好官。今天晚上就是摔死,也是快活的。”我于是让轿夫慢慢走,从容问他有什么苦恼的事情。他摇摇头说:“现在没有了。”我又问他乡里还有没有偷东西的人。他说:“我们乡没有,前面路上十几个乡也没有。只有龙湫埔乡没干净,但我不敢说。”我说:“咳!说没关系。”老人就贴近我的耳边说:“那个地方有五个凶恶的贼人,偷盗、抢劫毫无顾忌,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今天检验的尸首就是。剩下的四个人曹阿左、钟阿表、黄近启、罗阿钱,都是有飞檐走壁手段难以抓获的贼人。”我心中记了下来。
两天之后,许元贵果然把曹阿左抓来了。正准备夹起来审问,曹阿左即口吐实情,一一说了出来,供认和王元吉、钟阿表、罗阿钱、黄阿瑞一起以盗窃、抢劫为生。十月二十二夜里,想要偷东西。因为没偷到什么,又正赶上杨如杰的弟弟杨阿印独自睡在园中茅屋里看守地里的瓜菜。王元吉悄悄进入屋里,偷杨阿印盖的被子,被阿印发觉,叫著名骂他。王元吉欺负杨阿印年幼,抢了被子跑开了;随后把被卖给黄奕隆,得到八十文钱。杨阿印回家向哥哥诉说,但杨如杰有病刚好,瘦弱无力,也没对王元吉怎么样。
二十四日夜里,王元吉又和曹阿左等四人一同到郑厝寮偷东西,后被主人发觉,召呼村中人一齐跑出来抓贼,棍棒交加,这些人拒捕逃跑。曹阿左、钟阿表等四个人年轻力壮先跑了,只有王元吉饥饿劳累,行动迟缓,挨打后受伤极重。但用黄麻布裤子把脑袋包起来,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二十五那天,王元吉在鬼墓寮路上遇到杨如杰、杨阿印。
杨阿印仗着有哥哥同行,向王元吉要棉被,互相吵起来,当时被众乡人劝开了,路上的人都见到了。王元吉当夜就住在黄奕隆的瓦窑里,谁知几天就死了。黄奕隆恐怕受到牵连,和他弟弟黄奕茂及黄阿瑞等一起,把王元吉尸首扔到野外坑里。王元吉的叔叔虽然知道,但也不闻不问,认为王元吉是贼人,不值得同情可怜,恐怕报官问出真情,反倒给家族带来羞辱。
我于是拘来钟阿表、罗阿钱、黄阿瑞等人,他们都供认和王元吉结伙盗窃及在郑厝寮拒捕受伤属实。黄奕隆交出了他买的作为赃物的被子,也和曹阿左、罗阿表等人招供相符。而黄阿瑞,也就是黄近启。就这样,那天晚上石埠潭乡那位老人提到的群盗,全都入了天罗地网,没有一个漏掉。
我原打算呈文上报,按法律究治,因考虑在连年灾荒歉收之后,押解犯人往上送,牵连太广,会造成百姓困苦,就将肖邦棉、李阿柳、郑阿二、张阿束、许元贵,以及作案贼人曹阿左、钟阿表、黄近启、罗阿钱,收买赃物又擅自转移死尸的黄奕隆,听别人唆使、诬告良民的王煌立,分别轻重,各打了板子,带上枷,以抵偿各自的罪恶。
从这以后,潮阳县的讼师、恶棍、坏衙役、奸猾保长以及邪恶之徒、盗贼,个个震惊害怕,地方上也从此就太平无事了。
第八则 死丐得妻子
有郑侯秩之妻陈氏,以迫死夫命来告,云其夫充南熏坊保正,因肖邦武匿契抗税,恨夫较论,于十一月十三日,统率囚徒萧阿兴、李献章、蔡士显、庄开明等,拥家抄杀,将夫丛殴垂毙。无地逃生,投河而死。现今尸在峡山都大坛沟边。余心疑之,然不得不为验讯也。
其子郑阿伯果驾船载尸以来,立往相验。虽遍体并无他伤,而指甲泥沙,实为投河确据。然窃疑肖邦武等五家,皆贸易朴民,无无故丛殴一人之理。且侯秩身充保正,而邦武等五家连连被窃。在前令魏君任内,各控就保究盗则有之。余下车即为比缉,刻日追赃,亦无至今始共殴迫下水之理。兼残尸口颊无存,无从辨别真伪。而自十三日被殴下水,何无一人知觉,至今始来控告?即使十三日溺死,距今廿一日相验,未满旬日,何以尸首腐烂,竟似半月有余?亦不应若是之速。
穷诘其伪,阿伯不服,称尸在水浸,速朽为宜。再问邦武等五人,皆不能自为置辩。而陈氏、阿伯利口喋喋,披麻执杖,子哭其父,妻哭其夫,一时哀痛惨苦之情形,几令旁观铁石亦为堕泪。然余心终不以为然也,勒令阿伯母子自行备棺收碱。
众皆骇愕。
余呼邦武等五人,谓之曰:“侯秩未死,汝等不能弋获乎?”
皆曰:“不知也。”余曰:“汝同乡共井,何事不何访知?乃如此惮烦,置身局外,殊可怪也。他人事可诿为不知,今身为凶犯,祸及切肤,应羁狱详候抵偿,汝五人皆自甘偿命乎?”
五人胥涕泣求救。余日:“无益也。侯秩平昔纵盗殃民,今见我来,畏法逃遁耳。度汝等潮民,逋逃之薮,不外惠来、海丰,甲子所东海窖、碣石而已。汝五人分途追缉,无不获者。”
越三日,肖邦武果在惠来县地方活捉郑侯秩以来。百姓环庭聚观者数千人,皆拊掌大笑。陈氏、阿伯含羞伏地,叩头请死。因究出造谍指使之讼师陈阿辰,并拘坐罪,潮人快之。
至其尸所由来,则系久溺饿丐。招寻无主,然既有伪子假妻,为之披麻执杖,殡殓成礼,则此丐亦可含笑九泉云。
译文郑侯秩的妻子陈氏,以有人逼死她丈夫性命来告状,说:她的丈夫担任南蕉坊保长,因肖邦武藏匿地契,抗拒交税,恨她的丈夫认真查问,在十一月十三日,领着凶徒萧阿兴、李献章、蔡士显、庄开明等人,围住她家抄物杀人,一起殴打她丈夫,以至奄奄待毙。她丈夫由于无处逃生,终于投河而死。现在尸首在峡山都大坛沟边上。我心里对她说的很怀疑,可是又不得不为此检验、勘问。
陈氏的儿子郑阿伯,果真驾着一条船,装着尸体而来。我立刻前去验尸。死尸虽然周身并没有伤痕,但指甲缝中有泥沙,这是投河而死的确凿证据。可是我心中仍有疑虑,肖邦武等五家,都是做买卖的老实百姓,没有无缘无故聚众殴打一人的道理。而且,郑侯秩本身当保长,肖邦武这几家曾接连被盗。在我前任魏知县在任期间,几家控告,请求官府到该保追究盗贼。
我一上任即限期捉拿,立刻追赃,根本不会到现在才群起殴打保长,以至逼其投水的道理。加上残损的尸体上嘴和脸都没有了,没有办法辨别真假。再说,从十三那天被殴打下水,怎么竟没有一个人发觉,而到现在才来控告呢?就算真是十三那天淹死,到今天二十一日验尸,未满十天,为什么尸首就腐烂了,竟好像已过了半个多月?烂得不应该这么快呀!
我极力追问陈氏母子作伪之事。郑阿伯不服,说尸体浸泡在水中,很快腐烂是正常的。我再问肖邦武那几个人,都不能为自己进行辩护。陈氏和郑阿伯巧牙俐口,喋喋不休,穿上麻布丧服,拿着哭丧棒,儿子哭他爹,老婆哭她丈夫,一时之间,哀痛、凄惨、悲苦的样子,几乎让旁观的人,铁石心肠也会为之流泪。我心里终究不以为然。勒令郑阿伯母子自行准备棺材,将死尸收殓。对此大家都感到十分惊讶。
我召集肖邦武等五个人,对他们说:“郑侯秩没有死,难道你们不能把他捉拿归案吗?”几个人都说:“不知他到哪去了。”我说:“你们和他向在一保住,共食一井水,为什么不去查访了解?竟然这样怕麻烦,想要置身事外,真太奇怪了!别人的事,或者还可以推脱说不了解,现在你们几个被人控告为凶犯,与本身关系密切,得把你们关进监狱,上檄呈文,准备让你们抵偿性命。你们五个人就都自己甘心为郑秩侯偿命吗?”
五个人全都哭着向我求救。我说:“求我没有用。郑侯秩平常纵容盗贼,祸害百姓,现在看我来了,害怕受法律制裁逃跑了。我想,你们潮阳百姓逃跑的去处,不外乎惠来、梅丰、甲子城东边的海窖、碣石这些地方罢了。你们五个分路迫缉,没有抓不到的。
到了第三天,肖邦武果然在惠来县地方活捉到郑侯秩,把他押送了回来。百姓围着院子观看的有好几千人,都拍掌大笑。
陈氏、郑阿伯满含羞愧伏在地上,磕头求饶。接着,又追出出谋划策、幕后指使的讼师陈阿辰。我将其一起抓起来判罪。潮阳人对这事感到大快人心。
至于那个死尸,实际上是个淹死很久的饥饿的乞丐。招寻家属或亲人收埋,但无人认领。可是,既有假儿子、假老婆为他披麻戴孝,殡殓成礼,那么这个乞丐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了。
第九则 贼轻再醮人
余既兼潮篆,车尘仆仆两邑间。
一日,过鄯门,见数牧章在河畔偶语。中一童曰:“横逆哉!剥妇人至赤身,可杀也。”又一童曰:“新婚遇此,惨甚矣。以舆夫敝裤为新妇娇装,当日如何下车,如何人室?恐是夜合卺,乃夫不能无疑也。”又一童曰:“疑亦将如之何?乃夫尚畏惧,不敢控告,奚怪彼枭枭者哉!”
余闻大骇,停车询之,诸童皆笑而走。命牵一童臂以来,乃言:“乌黄陇与惠邑交界之区,恶贼十数辈,横行无惮。此月二十日,要行嫁者于途,拉新人出自舆中,摩顶放踵,皆剥夺以去。乞留一下衣蔽体,亦不从。且环而睇审其不可名言之处。及贼去,舆夫怜之,解敝裤与之周身。”
余曰:“噫!而言过矣。行嫁则迎亲多人,岂能袖手旁观?
多人则衣衫可让,何至用舆夫敝裤?且为之夫者,又肯默不告官,无是理也。”牧童曰:“贫家无多人亲迎。告官不能致之死,非徒无益,且反祸焉。彼穷凶极恶之流贼,杀人放火,靡不敢为。谁复以身试虎口耶!”问娶妻者姓名,曰:“不知。”
问诸贼各何姓名,曰:“尤不知也。”余心识之,归而遣人密访,未能得其详。
先是,十八日,余方抵潮署事。十九日黎明,有以白昼抢劫来告者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云:“于是月望日,在双山遇贼十余。刀梃交下,三人皆仆地,裂颅划足,铜钱衣被劫夺一空。熟识三贼,郑阿载、郑阿惜、刘阿讼,皆溜天极恶,无人不知,无人敢告,无人能捕之贼也。时以公未莅任,禀明县尉验伤,今未平复。”余笑曰:“既无人能捕,何告为?”日耀等泣曰:“某言其平日耳。幸公莅止,可仍听道路荆棘,贸易不得安生平?”
余飞差星夜往缉,遂于二十二日弋获刘阿讼以来,召日耀等三人与之对质。阿讼昂然曰:“是也,夺其钱六千,衣衫裘被之类凡有七,尚存蔡阿继家中,未分散。”问:“同党几人?”曰:“郑阿载、郑阿惜、蔡阿继、张阿禄、庄阿泛、廖开扬、马克道,与我共八人耳。”问:“汝等诸人,聚居何所?”曰:“我辈皆不敢回家,在山中闪烁往来,草栖岩宿。
惟蔡阿继、廖开扬二人在家,窝接物件。”问:“平日行劫几处?”曰:“多矣,难记忆也。”问:“下海劫船与否?”曰:“此则无之。”
因设法购缉,复于二十六日擒获郑阿载、郑阿惜、张阿禄;庄阿泛、蔡阿继、廖开扬以来。皆不待刑讯,与刘阿讼所言若合符节。
余见郑阿载、阿惜尤奇凶,心恶之。问平素劫夺几何,亦云久而忘记。止近此数日内,言之历历,则双山行嫁一妇人预焉。问所劫妇人何赃。阿载言:“贫人无他长物,止银簪、耳环、戒指、衣裙,寥寥数件而已。”问:“同劫几人?是谁下手?”曰:“同劫仍此八人,下手加功,则我与阿惜、阿讼、马克道四人耳。”问:“行嫁则迎亲多人,汝等敢突出横劫,非百十人不可,言八人、四人者,妄也。”命夹之,则大呼曰:“再醮之妇耳,焉有许多人迎之?我等实止八人。今日诸事皆直言不讳,独何为以此相欺?今即言百人千人,亦不过一死而已,宁能于死之外别加我罪乎?”
余拍案数之曰:“汝等不为善良,甘心作贼。升平世界,白日行劫,得财伤人,罪当死,一也。男女授受不亲,奈何横加剥厚?且不顾新婚,使人夫妇一生抱痛,罪当死,二也。汝剥夺新妇,一丝不留,且分持其体而聚观,如此厚人,乃天地鬼神所共痛愤之事,罪不容以不死,三也。”阿载、阿惜皆曰:“我等作贼,为贫所驱。劫害多人,死亦无怨。至于剥辱,乃再醮之妇,何新婚之足云?彼自家不存羞耻,则其体亦尽人可观,未必衣服之去留,遂为关系也。彼其丈夫尚不敢出来控告,则此事亦可不必深究矣!”
余笑曰:“噫!妇人之不可再醮也,如是夫。虽盗贼,犹将轻之,况读书明理言节义者乎?此事亦姑置勿论。但积凶行劫已多,法不可活。就剥杀陈日耀等一案,治罪有余。惟是通详每多漏网,而无辜牵累,饿殍途中,殊堪悯侧。俟枷号满日再议,可也。”
即令廖开扬起出铜钱、衣衫裘被等物,付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当堂领回。马克道候获日按法惩治,余皆痛杖大枷,发四城门示众。
阿讼,阿载、阿惜为邑人所痛恨尤深,环观者千百,皆嚼齿指骂,或击以泥沙,燔以草火。而彼妇之丈夫,亦从人群中潜锥其股,灼巨艾灸之。阿惜咬舌而死,阿载等不数日皆后先毕命。潮人相举于加额称大快。
阿禄、阿继其后亦皆病毙。惟庄阿泛以头触庭阶,自称能改过,从宽杖责,与之小枷。阿泛竟带枷逃脱。未及两月,又以谋财劫杀郭君芳命案获出,按问如律。
译文我兼任潮阳知县以后,风尘仆仆,乘车来往奔忙于普宁、潮阳两县之间。
一天,经过鄯门,看见有几个牧童在河边闲聊。其中一个小孩说:“太强暴了!竟然把人家妇女扒光,真该杀。”又一个小孩说:“新婚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惨透了。拿轿夫的破裤,子来给新娘做新婚的衣服,当时怎么下车,怎么进屋?恐怕当天晚上入洞房,他丈夫也不能不怀疑。”又一个小孩说:“怀疑又能怎么样?丈夫害怕,不敢控告,那些强盗毫无人性也就不奇怪了。”
我听到后,极为吃惊,停下车问他们。几个小孩都边笨着边跑开了。我就让差役抓住一个小孩胳膊拉了过来。这个小孩就说:“在乌黄陇和惠来县交界那一带,有十几个凶恶的盗贼,横行无忌。这个月二十那天,这些家伙在路上劫住一伙送亲的,把新娘从轿里拉出来,把新娘穿的服饰,从头顶到脚跟全扒了下来。新娘哀求留下一件下衣遮身子,也不答应。这些家伙还围着仔细观看那女人不可说出的地方。等到贼人离开了,轿夫可怜她,脱下自己的破裤子送给她遮下身。”
我说:“哎!你说的不对。送亲会有许多人迎亲,怎能袖手旁观?人多,就有许多衣服可让给新娘,哪里用得上轿夫的破裤子呢?而且作为她的丈夫,竟然不向官府告状,不会有这种道理。”牧童说:“穷人家没多少迎亲的。向官府告状,又不能把这些人处死,不但没有好处,反倒要招来祸害。那些家伙是穷凶极恶的草寇,杀人放火,没有什么不敢作。谁又愿意把自己身子往老虎嘴里送呢!”问他娶亲的人姓名字,他说:“不知道。”我又问他贼人都叫什么名,他说:“更不知道了。”我心中记下这事,回去后派人秘密查访,但没有能了解到详情。
在这之前,十八那天我刚到潮阳上任办公,十九一早,就有因白昼被抢劫来告状的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说:“这个月十五那天,在双山碰上十几个贼人,刀棒交加,我们三人都被打倒在地,连头带脚都被打破了,钱和衣物被劫夺一空。我们认识三名歹徒叫郑阿载、郑阿惜、刘阿讼,他们罪恶滔天,无人不知,但没人敢告,也没人能逮捕他们这些恶贼。当时老爷还没上任,我们向县尉禀明,验了伤;到今天伤口还未平复。”我笑着说:“既然没人能逮捕这些贼人,你们为什么又来告状呢?”陈日耀等人哭着说:“我们说的是以往。现在幸亏老爷到任,还能仍旧让路上行人不安宁,往来贸易担惊受怕吗?”我派出差役连夜出去捉拿,终于在二十二这天捕获到刘阿讼来。叫陈日耀三人和他公堂对质,刘阿讼供认说:“是的,抢了他们铜钱六千文,衣裳、棉被之类共七件,还存在蔡阿继家里,没有分散。”我又问:“你们同党一共几人?”他说:“郑阿载、郑阿惜、蔡阿继、张阿禄、庄阿泛、廖开扬、马克道,连我一共八个人。”我又问:“你们这些人,聚集在什么地方?”他说:“我们都不敢回家,在山中躲躲藏藏,来来往往,呆在草中,住在山洞。只有蔡阿继、廖开扬二人在家,接受、窝藏东西。”我又追问:“一向你们劫了多少地方?”他说:“那多了,设法记住。”我又问:“你们下海劫船没有?”他说:“这倒没有。”
于是,我派人设法缉捕,又在二十六擒捉了郑阿载、郑阿惜、张阿禄、庄阿泛、蔡阿继、廖开扬。还没上刑他们就招供了,和刘阿讼所说的完全符合。
我看郑阿载、郑阿惜尤其凶恶,心中很讨厌这两个家伙。
问他们平常劫夺了多少人,他俩也说时间长忘记了,只有最近一些日子的事记得清楚,包括劫夺双山出嫁妇女衣饰的经过。
问他们从这个妇女身上抢去了哪些东西,郑阿载说:“穷人无什么多余的东西,止有银簪、耳环、戒指、衣裙寥寥几样罢了。”我追问说:“参与抢劫的有几个人,是谁直接动手的?”
他说:“参与抢劫的还是我们八人。直接下手的,那是我和阿惜、阿讼、马克道四个人。”我又问:“出嫁有许多人迎亲,你们敢突然横加抢劫,没有百十来人不行,说八个人、四个人,那是胡说八道。”我下令把他夹起来。他就大叫道:“那是再嫁的女人罢了,哪里有许多人迎亲?我们实实在在就八个人。今天各种事我都直说不加隐瞒,为什么用这欺骗老爷?我就说一百人、一千人,也不过一死罢了,难道能在死罪以外另给我加些罪吗?”
我拍案指斥他们的罪恶说:“你们不干好事,甘心作贼,清平世界,白日抢劫,劫财伤人,犯罪应该处死,这是一。男女授受不亲,为什么对妇女横加侮辱,剥去衣裳,不顾人家新婚,使人家夫妇抱憾终生,犯这种大罪应该处死,这是二。你们夺取新娘的衣服,一丝不留,围着观看,像这样侮厚人,实在是天地鬼神所共同痛恨的事,犯这样的罪不能不处死,这是三。”郑阿载、郑阿惜都说:“我们这些人作贼,是被穷困逼的。抢劫残害多人,死了也没什么怨恨的。至于那天被我们扒下衣服侮辱的,是一个再嫁的女人,哪里说得上什么新婚呢?
那女人自己再嫁,不存羞耻,那么她的身体也就谁都可以看了,这同衣服扒不扒掉有什么关系呢?她丈夫也不敢出来控告,这件事可以不必探究了。”
我笑笑说:“唉!妇女不可改嫁,就是这样呵。即使是盗贼,也还对这种人看不起,何况知书识理、讲究节义的人呢!
这事先放下不去管它。但你们这些恶人一贯凶狠残暴,屡屡抢劫,法律已不允许你们再活下去。仅仅就抢劫伤害陈日耀等人这一案件,对你们治罪已经绰绰有余。只是通报呈文经常有漏网的,而且会牵累许多无辜的人,致使有人饿死在路上,让人怜悯哀伤。等你们戴上枷示众期满的时候再说。”
我就命令廖开扬拿出铜钱、衣服、被子等东西,交给陈日耀、陈日光、林嘉升当堂领回。马克道等抓获那天再按着法律惩办;其余的罪犯痛打一顿,带上大枷,分发到四面城门示众。
刘阿讼、郑阿载、郑阿惜三名贼人,尤其为县里人所痛恨,围观的人成百上千,都咬牙切齿指着他们怒骂,有的人还用泥沙打他们,用草点着火烧他们。那个被他们侮辱的妇女的丈夫,也在人群里偷偷用锥子刺他们的大腿,点上大蒿子烧他们的皮肉。郑阿惜忍受不住,咬碎舌头自杀;郑阿载等人,不几天也先后一命呜呼。潮阳县百姓举起手放在额头上,连称大快。
张阿禄、蔡阿继以后也都病死了。只有庄阿泛用脑袋碰着院子里的台阶发誓,自称一定能改过自新。我便对他从宽处治,打板子较少,还只给他戴一面小枷。不料,他竟然带着枷脱逃。
但不到两个月,他因为谋财劫杀郭君芳性命一案被抓获,接着按律被审问、惩办了。
第十则 闽广洋盗
洋盗,故惠、潮土产也,其为之若儿戏然。三五成群,片言投合,夺取小舟,驾出易大,习为固然也久矣。
余以丁未秋莅普,特严弭盗。甫两月,境绝穿窬,山溪清廓。时尚未越俎代潮也。
冬十月,有南澳镇差员高聪、纪寿、林耀等赍投公檄,移提行劫樟林港大盗林阿相、李阿来。余以绥靖地方,无分彼此,亦不暇辨阿相等之是否真贼,即依来文唤出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