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小红袍全传 - 第 22 页/共 27 页
那船上的人道:“哥哥你听见么?水上有人喊救。”一个道:“兄弟,我们问他一声。”一人说:“我去禀了大王再来。”说罢,连忙进舱:“启上大王:前面水中有人叫救。”那大王道:“既然如此,救他起来。”喽罗答应一声,走出船头,叫船家收舵,将船摇近石边,叫道:“水内的人,你要性命不可乱动,我来救你。”陈爷大喜,叫声:“恩人,我在此!”船上人把火一照,看见石上伏着一人,便叫道:“你伸过手来。”陈爷把手伸上,船上人伸下手把陈三枚轻轻提上。
陈爷衣服扯去了水,把眼望舱中一看,只见中间坐着一人,头上大红扎巾,金风抹额,当中一点火焰;身上穿的大红短短绣龙紧身,外边套着金线镶边战袄;腰边插两把宝剑;足踏乌靴。两边站立十来人,雄赳赳,气昂昂,都是浑身纯锦绣披挂左右,刀枪戟剑,排得明晃晃,光亮亮。陈爷心中暗想:“呀呵!不好了,我看他这个光景,一定是个不良之人。”
陈爷正在思想,忽听得舱内喝道:“带那水内之人进来!”
水手答应一声。就叫道:“水内汉子,大王唤你进去!”陈爷见说,只得移步进入舱中,把手向上一拱,口称:“老亲翁请了!”
那大王道:“你是什么人?”陈爷道:“老亲翁,我乃京中兵科给事陈三枚。”大王道:“你既是官儿,为何落在水中?”陈爷道:“老亲翁,一言难尽,弟乃两榜进士忝在二甲头名,前在山西为四府,后升主事,连转兵科给事。只因忠臣海瑞,奏荆州张府藏匿朝廷国宝,圣上特差弟同了进士周元表来此搜宝。
弟又会同荆州孙成,将官兵围住张府,搜出四件国宝,回京复旨。船泊此处,不想强人杀下船中,将家丁、兵役杀死。我一时着急跳下水中,不想被水浪一推,打在石上。幸蒙老亲翁垂救,改日必当重报。”
那大王听罢,登时瞪起两眼珠,喝道:“你即什么搜宝钦差么?”陈爷道:“正是!”大王道:“嗬!你来得正好。左右把他绑了!”左右答应一声,走出两边喽罗十余人,将陈爷拿住,麻绳草索绑得紧紧。陈爷见了这般光景,叹道:“早知如此,不如死在水中,还是干净。”那大王又喝道:“速将他推出斩首!”喽罗忙忙动手来推。陈爷大叫道:“老亲翁,我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怎么要杀我?望你说个明白,我就死也得甘心。”那大王道:“不必多说,推去斩来。”陈爷心中暗想:“呀!是了。我闻得张嗣修在荆州暗招兵马,谋为不轨。这个强盗必是张居正手下兵将,叫他在江中埋伏。我今落在他手中,料无回生之日。”正押出船头,旁边转出一个副将,忙上前禀道:“大王,我今夜若是杀了钦差,那府中太太、三爷、四爷怎知大王的功劳?依小将愚见,不如带转山寨,拘禁栈房,明日解到府中,悉听太太发落,岂不是好?”大王道:“此言说得有理。左右,把陈三枚放了绑!”一声军令传出,登时把陈爷放了绑,换条铁链锁在舱中。
大王传令:“将船回去。”水手拨转船头望上摇去。只见远远的一只小船,如飞的摇到大船边,跳出一人,跪下禀道:“小的打听得荆襄标商同钦差学政船只,明日五鼓出关,有重船十余号,真有百万银子在内。特来报明。”大王道:“好呵!赏你一锭银子。再去打听。”探子叩头谢出。不知打劫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孙娘子婴山解难 沈大王江畔捐躯
家人叶象利休贞,玉洁冰清自性成。
解难难中还自解,祸淫福善较来平。
话说婴山大王沈勇,闻报荆襄标商同钦差学政有十余号船只,即欲前去打劫。心中想道:“久闻标商多是有手段的,又加学政坐船,有兵卒护送,必须点齐四路副将,一同下江抢劫方好。”即时传令喽罗:“随四将下山,先去打劫,我随后便来接应。”四将得令,领了喽罗,纷纷下山而去。
且说寨中有一位夫人,是被沈大王劫上山的良家妇女。这日,在山中自叹道:“自叹红颜多薄命,夫妻母子各分离。奴家邱门孙氏,祖籍荆州人氏。丈夫邱佐卿,早年入泮,娶奴完亲一载,生下一子,取名喜宝,才得半岁。我只为今年春间去婴山烧香了愿,婴山大王看见奴家十分姿色,统帅喽罗半夜打进奴家,银钱衣服半件不取,单单把奴抢至寨中,强迫成亲。
奴家誓不从他,便要强奸。幸遇一个同难婶婶苦劝,又兼寨中美女极多,无暇及我,所以至今未曾受辱。但愿夫妻、母子完聚。呵!且住!我方才听得使女们纷纷传说,昨晚大王江中拿一搜宝钦差,锁在栈房,要解去张府请功,谅必性命难保。奴家久欲自尽,不如救了钦差再死,也得瞑目。况且强盗今又下山抢劫,寨中无人,正好行事。”
孙氏想完主意,忙忙取了锁匙,出房来到栈房门首。只听得里面自言自语道:“苍天,苍天呵!我陈三枚只望水中逃命,谁知又遇强人。如今解去张府,必然性命难保。天呵!不想我这般结果!”孙氏听了,忙开锁匙,推门而入。陈爷正在伤心,忽见一个美貌妇人在面前,问道:“你是什么人?”孙氏道:“老爷不须骇怕,我来救你的。”就把链子扯开。陈爷道:“娘子,你到底是何人,前来救我?”孙氏道:“奴家荆州人氏,夫君邱佐卿。奴家孙氏,被强人抢至寨中,强奴成亲,奴家就死不从,那贼也不杀奴家,止是居留寨中。今日闻大人被拿,要解张府请功,性命必然难保。幸遇强盗下山打劫,寨中无人,奴家特来解救大人。如今速速跟奴家出去。”
陈爷听了,忙忙跟了孙氏,走出山寨,并无人查究,早已到了东山脚下。孙氏道:“老爷此去,多是人烟所在。奴家虽未失节于强人,丈夫决不肯信。但愿老爷到了荆州,将奴不肯失身之事,说与奴丈夫知道。奴的贞心可表,奴死九泉亦感老爷之德。”说罢,往山下便跳。
陈爷慌忙拦住,说道:“恩嫂,不可寻此短见。待下官送恩嫂到府,说明恩嫂贞节,使恩嫂夫妻、母子团圆,略报恩嫂大恩。切不可如此。”孙氏道:“既蒙老爷好意,奴家暂留性命,请老爷快行,不可迟延。”于是二人望着荆州大路而行。
且说大王沈勇带了四个副将,数百喽罗,装载五只大船,沿江顺流而下。早有探事喽罗飞报:“启上大王:那标商货船,帮着学政官船早已出关,就在前面停泊,要等齐船只前行。特此报知。”大王大悦道:“再去探来。”吩咐头目:“去船头观望!”头目走到船头,远远一望,只见那边灯笼明亮,上写“钦差湖广学政”,一连高挂灯笼五六十盏。船上兵役手执刀枪,两边排列。头目忙忙报与大王道:“启大王:那船上兵将手执兵器,甚是强勇。更有标客相帮,利害难当,不可惹他。”大王喝道:“胡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王还要助张府打遍天下,那里希罕这几个标商!”遂唤张雄二将过来。二将应道:“有!”大王道:“与你令箭一支,带领四号船只,箭手四百名,向他船头先放。看他势败,然后枪刀齐举,杀上船去,我这里再发兵接应。”
二将接了令箭,带领船只,箭手一字儿排开,对着官船喝令放箭。众箭手把箭乱射,箭如雨点一般飞来。官船上面各兵叫声:“呵呀,强盗来了!”慌忙报与学政。学政大怒,叫众家将吩咐兵丁不许乱动,都伏舱中,手执军器,把住舱口,等他箭射完,跳上我船,钻进舱来,进一个杀一个,进二个杀二个。若杀死一人,我赏银五两。你们若有被伤,我赏银三两。须要协力,不可有违。家将得了号令,传与兵丁,俱伏在船舱口里,强盗那知官船早已预备。官兵伏在旁边,见一个进来,提起利刀便砍下头来,一连钻进十余人,一连砍死十余人。余的强盗大怒,一拥而来,都被家将兵丁乱砍、乱刺,那里抵挡得住?
船上呐喊哼喝,那边标客听见官船上沸反盈天,连忙接应。
那大王见前船去许久不来回报,便摇动大船前来接应。这边护标好汉拦住,把箭乱射。射死十余人。大王大怒,跳上标船:“孤家来也!”那护标大哥,见伊来得勇猛,谅是强盗头儿,袍袖一起,那支练就百发百中神箭,嗖的一声,正中咽喉。
大王叫声:“呀呵,不好了!”即翻身落下水去了。
众贼看见大王死了,副将也不见一个,相议道:“我们何不趁此顺风逃回罢。”众人道:“有理。”连忙把船摇转,望山寨飞奔而去。
不消半刻,到了山寨。内中一个头目道:“众兄弟,如今大王死了,副将也杀了,山寨无主,料想强盗做不成了。况且我们本事低微,若在此耽搁,倘官兵到来,料想活不成了。不如收拾金银财宝,各人回去营生。”众人道:“有理!大哥主意不差。”便把抢来妇女个个放去,金银每人分开。头目又道:“兄弟,我们大家散伙,这山寨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个白地!”
驮了包袱,下山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孙理刑再会钦差 陈给事重围相府
祖饯归来为计程,斜风细雨阻人行。
中原逐鹿称高手,一计生时一法生。
再讲钦差陈三枚自婴山脱难,同着孙娘子来到荆州城内。
陈爷道:“恩嫂,这是荆州城了,我们进去报与孙四府便了。”
二人移步来到衙前,投一店家歇下。陈爷道:“店主借你笔砚一用。”那店主取过文房,陈爷写了数字封好,谢了店家,大踏步走到班房。叫道:“班头哥在那里?”衙役道:“做什么”
陈爷道:“我这一个纸,烦你传递进去,投与太爷看。”衙役道:“你这人,我看你不蓝不白,递得,我与你递;递不得,不要害我。”陈爷道:“必要递的,决不害你。”衙役道:“既如此,你且坐在这里,不可远去,我与你递进。”
衙役执了纸条,投进内堂。孙爷看见,吃了一惊,方知钦差国宝遭劫,水中逃生,衣冠不整,不便进见。立刻叫家人取出一套冠服,送与钦差大人更换。家人抱了衣服,来到班房,陈爷接来穿好。孙爷已开门迎接。
二人上堂坐下,开口道:“不想老先生国宝遭劫,弟毫不知情。如今怎好?”陈爷道:“事且慢表。现有恩嫂孙娘子在门外店中,乞先生抬轿接进。”孙爷忙问何故,陈爷细细说了一遍。孙爷立刻差人抬轿接进内衙。陈爷又将被劫情由详述一遍,孙爷吃惊道:“此事怎好?”陈爷道:“且等周年兄到处。”
孙爷叫备酒压惊。
二位正在花厅饮酒,门上来报:“启老爷:城守营有帖差人要见。”孙爷道:“传进来!”投帖人进见跪下道:“家爷多多拜上太爷。老爷前日奉命点兵二十名护送国宝,在北关口被大盗杀死十五名兵丁。家爷已经出详,求太爷一同通详。”孙爷道:“你回复你贵老爷,兵丁伤的请医调治,我这里立刻通详便了。”投帖人辞去,孙爷吩咐道:“书办备文书通详。”
忽报门前钦差周大人到了,孙、陈二位听了大喜,忙开门接进。周爷看见陈爷在此,先叫道:“陈年兄,原来在此呵!”
陈爷也赶向前将手扯住道:“周年兄也到此,呵呵!”孙爷便扯二位上座坐下,叫家人再备酒来。
三人欢饮一会,周爷开言道:“我当夜跳入水中,信水而行,幸不沉溺。走至湖滩上,远远望见盗船已去,正在无可奈何,忽听见家人叫唤,方敢答应。救上船中,不见先生;问起,方知先生也跳下水。弟正在悲伤,不想年兄在此,这是万千之喜了。但不知国宝下落如何?”陈爷道:“弟见年兄下水,弟一时心忙,也跳下去,哪知国宝下落如何!”陈爷道:“想必被强人抢去了。”周爷道:“抢去是抢去,幸喜还有两件在此。”
孙、陈二爷忙问道:“哪两件在此?”周爷道:“那一粒夜明珠,一粒避水珠,是弟带在身上,故此还在。”孙爷道:“虽然宝珠还在,但四件失了两件,怎能回奏?不知此宝系何人抢去?”
周爷道:“孙先生,弟已知抢宝之人了。”孙爷忙问道:“兄知是何人?”周爷道:“那夜思想,心中甚是疑惑,一面自己开船,叫人尾在贼船之后。次日回报,贼船回转荆州,城门未开,他便叫开城门进去。弟想城门乃是禁城,怎么叫得伊开?谅他一定是奸相府中家人假扮强人,抢去两件宝贝,叫我们难以回奏。”陈爷接口道:“不特年兄晓得,弟也知是他家所使。”孙爷道:“二位先生,若是张府假盗劫去,料想急切之间一时必不提防。我们急急再围住张府查搜,谅必难脱我手。”二人道:“此算甚妙!事不宜迟,作速打点起身。”孙爷即差人叫城守再点兵二百名,随带家人衙役,三顶大轿,一直到了张府,仍把前后门围住,打进府中。
管门的报与太太,太太此惊不小,想道:“难道他晓得是我假扮的不成?”只得戴了凤冠,穿了霞帔,出了中堂,与三位见礼道:“三位大人,老身虽是女流之辈,但蒙皇上封为乳母一品之职。三位虽是口衔王命,也不该三番两次打扰相府。”
孙爷道:“太太在上,昨日下官搜出国宝,遗失一物,如今再来搜搜。”太太闻言,发怒道:“你多大个官儿,如此无礼!难道没有国法么?”孙爷道:“下官当初扳倒奸臣,尚且舍得满门取斩。今日口衔王命,正要治那不法之人。”
孙爷口中说话,目观四处,见太太身边有个使女紧随,便叫衙役把她拿来。孙爷道:“你是伺候何人的丫头?”丫头道:“伏伺太太的。”孙爷道:“我有句话问你,你若从直说来,与你无干;若有半句遮瞒,便拶断你的手。左右取拶子!”丫头吓了一跳。孙爷又道:“你太太将宝贝存在何处?快快说来!”
丫头道:“呀呵,老爷!小婢只晓伏伺太太,那晓得甚么宝贝”
孙爷道:“不招么?左右拶起来!”丫头痛得十指连心,叫道:“老爷饶恕,我招,我招!”孙爷叫放拶。那丫头见了太太,又转口道:“老爷呵!果然没有宝贝!”孙爷大怒道:“贱人!你敢翻供么?左右着实拶来!”拶得丫头屎尿直流:“呵唷,顾不得了,愿招罢。”孙爷道:“快快招来!”丫头流泪道:“放在太太房中龙床顶上。”孙爷道:“是何人拿来与太太?”丫头道:“是太太叫人装作强人,在半途劫来的。”孙爷道:“即是招了,将她放了,押到太太房中。”三位一同起身,随着丫头同走。
太太连忙赶过拦住道:“那使不得!我身受王封,谁敢大胆进我房中!”孙爷道:“太太不必拦住。下官与钦差大人奉旨搜宝,谁敢阻挡?家将们!往房内搜来!”三位一齐步进房中。
太太见了,心中着急,连忙叫家人:“你们快些动手抢夺。”家人道:“前后门俱有兵把守,小人就夺了宝,如何出得去?”
太太道:“如今怎么处?也罢,你们速找婴山大王,叫他一不作,二不休,把他两个钦差杀了,夺回国宝,差人上京报与太师,再作计议。”家人领了言语奔去,前门被兵士拦住,不许放行,只得退回,由狗洞爬出,死奔前去。
孙爷同钦差进入房中,果见床上放着两个描金盒子,知是宝贝在内,慌忙取下,揭开盒盖,果是醉仙塔、醒酒毡。心中大喜道:“宝贝既在,出去罢。”一群人众回到堂上。孙爷叫放了丫头,向太太打拱道:“打扰不当,容改日请罪。”说罢,即同二位钦差上轿,一路洋洋得意回衙。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邱佐卿重谐凤侣 陈国舅朋比为奸
谁把鸾胶续断弦,彼苍默佑总无偏。
别时莫道相逢日,月有盈亏缺复圆。
话说张太太见孙理刑同二钦差搜宝回去,心中又气又苦,骂道:“孙成这狗男女,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三番两次与我作对;今番又被他搜去国宝,若还奏上朝廷,合家性命必然难保。
我只得再差人去婴山叫沈勇,务必带齐人马,半路夺回方好。”
如今不说太太之事。再说三位大人回进私衙,孙爷即将二次搜宝做了文书,详报上司。吩咐备酒款待钦差。陈爷道:“且慢,小弟有一桩心事未妥。”孙爷道:“什么心事了,陈爷道:“就是救小弟那位邱恩嫂,须要年兄备乘暖轿,小弟亲自送恩嫂回府,表他贞节,使他夫妻、母子团圆,我心方安。”孙爷道:“正该如此。”就对家人道:“你去备一乘四人扛暖轿来,我同陈、周二大人,亲送这位孙娘子到东关外邱家庄去。”家人领命,即刻传衙役备了一顶大轿,陈爷就请孙氏大娘上轿。
孙氏道:“奴家蓬门之妇,怎敢当三位大人相送!”陈爷道:“恩嫂言之太重了,快请上轿。”于是孙氏娘子上了轿,三位大人后随,一路来到邱家门首。
衙役拿了名帖到门上,只见一人立在门首,两手抱着一孩儿,在门首买糖果与小儿食。衙役便问道:“邱相公在家么?
四府太爷同钦差陈、周二大人来探。”邱仲接帖一看,心中暗想:“我与三位大人素无情面,如何今日亲身来拜?”便对衙役道:“邱仲就是在下。不知三位大人到此有何见谕?”衙役道:“非为别事,特送大娘回府。”邱仲道:“你不要哄我。我妻子春间被强盗抢去,至今日杳无音信,三位大人如何晓得”
衙役道:“在下也不知详细。相公接了三位大人,自然晓得。”
邱仲只得入内,端正衣冠出来,接三位大人进厅,口称:“大人台座,容生员邱仲叩见。”陈爷说道:“不敢!恩兄在上,弟辈也有一拜。”三人谦逊让位坐下。邱仲正要开口,只见一乘大轿抬进厅来放下,轿内走出孙氏娘子。邱仲一见大惊,忙出座位上前说道:“贤妻呵,你被强人抢去,怎得回来?”
孙娘子只是低头不语。陈爷忙上前说道:“恩嫂请进香闺,待下官与恩兄细说。”孙氏进入里面,陈爷与邱仲依旧坐下。
茶递一巡,陈爷道:“弟陈三枚,在京官授兵科给事之职。
蒙圣恩钦差来到荆州搜宝,同此二位周钦差、孙老先生往相府收了四宗国宝回京。船停湖口,至夜被强人抢宝上山。下官急忙跳入水中,又被贼首拿去山寨,幸蒙恩嫂解救逃走。恩嫂即欲投槛捐生,下官再三劝阻,故此特同两位亲送恩嫂回府代白贞节,使恩兄夫妻、母子合家团圆,以报救命大恩。”邱仲道:“呵呀!如此说来,大人真是我的恩人了。若非大人劝阻,我夫妻、母子怎得相会?丫头,你请大娘抱小官儿出来拜谢。”
陈爷慌忙拦住道:“不消,下官特为表白恩嫂贞节,故同孙、周二大人亲来到府上叩谢。今心愿已酬,即此告别。”说罢,就同孙、周二位起身上轿。邱仲款留不住,遂送出门前,各各拱手而别。
陈爷道:“孙年兄,此番宝贝解京,恐怕又有强人打劫,如何是好?”孙爷道:“弟早已打算了。今日弟相送大人起程,将真宝留在弟处。大人只带空盒下船,传扬二位年兄已经解宝进京。弟这里暗暗差几个能干家人,驾一小船,内藏真宝,尾着大人船后,一同进京。路中倘有不测,真宝还存。”陈、周二人道:“此计甚妙!”就把宝贝付与孙爷,捧了空盒,坐轿出衙。四排府道相送,一路宣传:“钦差二次搜宝解京。”到了码头下船,两下拜别。刑厅回府,暗暗差四个得力家丁,藏了宝贝,随后跟随不提。
那张府太太,差人前往婴山,叫沈勇夺他宝贝。谁知来到山中,寨屋俱无;一向恩养的人,一个也不见了。家人只得忙忙回府,报与太太。太太大惊道:“如此怎好?两个孩儿又被他拿去,家中五个男人,怎能计较?你们内中拣一个能干的,与我再赶书信上京罢。”家人答应一声退出。大家相议道:“兄弟,你我看相爷的势败了,我们在此,将来必然性命难保,不如各各收拾逃走去了。”
再讲前日的家人,由狗洞爬去送信来京,到了太师府外,进入府中,呈上书信,太师拆开一看,大惊失色道:“呀呵,不好了!孙成这匹夫如此可恶!听了海瑞之言,竟与老夫作对,将我三儿拿禁狱中,又把我家奴与族间弟兄尽情惩罚。我几次要动本,怎奈耳目官海瑞十分厉害,因此不敢下手。不想今日又把四儿拿去,搜出国宝。若被他奏闻朝廷,取祸不小。咳吓,太太呵!我曾差家人提书回家,专叫你将国宝焚毁灭迹,怎么不听我言,被他搜去,如何是好?如今事在燃眉之急,我只得二路救应。严福过来!你带能干勇猛家丁一百名,速速出京,见了解宝之官,只说海老爷吩咐护送的兵丁,不必跟随。那周、陈二位差宫,必然听信。他跟随家人有限,骗到旷野之处,连钦差一起杀了,劫取国宝回来,重重赏你。”严福领了言语,自行打点。
太师又叫家人去请国舅陈爷相见。家人领了严命。须臾,陈国舅请到。太师接进,吩咐备酒。二人饮了半晌,国舅开言道:“不知太师亲翁呼唤有何吩咐?”太师道:“弟有一言相恳,望老国舅亲翁垂救。”国舅道:“岂敢!有何见教,再无推辞之理。”太师道:“弟蒙,先帝托孤,在朝廷保驾,无不忠心报国。不料海瑞来京,与下官作对,把吏科给事孙成假降作荆州四府刑厅。那孙成依了海瑞之势,在荆州屡次与我家作对。把我三男监禁牢中,又将我四儿拿去。假说我家私存国宝,两次到家吵闹。弟想孙成与老夫作对,前世冤仇了,断断饶他不得。特请国舅亲翁大才赐教。”国舅道:“据老先生主意,要怎样他?”太师道:“弟想要杀他,方出此恨。”国舅道:“这有何难?只消太师上他一本,就要活不成了。”太师道:“若上本,是极容易的事。怎奈徐千岁是他妻舅,又有海瑞照应,故此不敢奏他。”国舅道:“既如此,何不瞒了徐、海二人,假传圣旨一道,把孙成斩了,何难之事?”太师道:“不可。荆州百姓素爱孙成,闻知朝廷要斩他,倘或激变起来,此事便弄大了。”国舅道:“既如此,便假传圣旨,说孙成清廉正直,特召进京,加官进爵。骗他来到半途,再传假旨,将他杀了,岂不干净?但这道旨意,必要托太监孙凤打了玉玺,差人扮作差官,悄悄出京方好。”太师喜道:“此计虽妙,但是孙成为人强横,若中途斩他,他倔强起来,要到京师面圣,这便怎处?必须亲身前去,他方不敢违拗。”国舅道:“老太师,但是叫我怎样法儿出京呢?”太师道:“待老夫奏闻圣上,说国舅要出京公干。”
国舅道:“嗳吓!老太师,我做国舅的出家,有何公干?倘被海瑞疑心,连我都有不便了。”太师道:“我有句话在此,只是不便说明。”国舅道:“但说何妨?”未知太师要说何话,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孙太监私行玉玺 徐千岁遣将迎差
专司国玺擅经权,受贿残良最可怜。
莫是哲人能逆算,几令身赴玉楼筵。
再讲张居正与陈国舅相议出京之计,张太师道:“只须国舅告假养病,便可潜身出京。”国舅道:“极妙!领教。”于是饮毕,国舅别了太师,回府而去。太师即备一副金玉玩器,暗暗送与孙凤。原来那孙凤掌管团营,乃是万历君极宠用之人,命他兼管玉玺,朝内各官俱称他千岁,他与张居正,国舅陈堂三人结成一党。当日得了礼物,便把玉玺用了,将假圣旨送还太师。
太师即忙叫过心腹刑部员外郎陈明,吩咐道:“我有旨意一道,差你往荆州,加升孙成为都察御史,叫他立刻起身。你先到真定地方,等待陈国舅读了圣旨,将他取斩,一同回来,重重有赏。断不可泄漏风声。倘有外人知道,连你性命也难逃。”
陈明连声“不敢”。于是领了假圣旨,即日起程。
再说耳目官海瑞,为了国宝,日夜关心,说道:“我早已差人打听搜宝之事,怎么至今没有回报?”海爷正在忧疑,门公报道:“差人回见。”海爷连忙叫他进来,问道:“你打听钦差搜宝之事怎的?”差人禀道:“小人到荆州,闻钦差大人取宝进京,孙爷点兵护送。如今约略将近就到。故此小人先赶回来,报与大人闻知。”海爷闻言大喜,重赏差人。就打轿来到徐府,将手本投进。徐爷吩咐:“请进。”
海瑞直进大厅,打拱道:“千岁在上,耳目官海瑞叩见。”
徐爷道:“岂敢!请坐。”海爷道:“千岁在上,海瑞安敢有座?”徐爷道:“那有不坐之理。”海爷告坐。坐下茶罢,徐爷道:“老先生光降,有何见教?”海爷道:“千岁,只因钦差前番搜国宝,被强盗劫去,此番又搜出国宝,离此尚远,恐怕又有强人抢夺,特求千岁差人前去接宝,才无疏虞。”千岁道:“领教!”吩咐排酒。海爷道:“不消,就此告辞。还有书信一封,相烦贵差付与钦差陈三枚。”千岁接了书。海瑞即时辞出。
徐爷即刻就传堂官道:“差你带领家将二百名,各带军器速速出京,随路接应国宝。如有强人抢夺,就便杀了,护送来京,重重有赏。若有误事,取罪不小。外有海爷书信一封,寄与陈三枚钦差大人,不可有误。”堂官接了书信,忙去收拾,点齐能征惯战家将,即刻出城而去。
钦差两大人行至中途,便换小船,照管宝贝。约略离京只有:四十里,岸上来了张府家人抢宝。看见前面有官船摇来。
便大叫道:“前面可是钦差搜宝的船吗?”船上应声道:“正是!”岸上张府家人道:“既是钦差,海爷差我们前来接应国宝,吩咐一路护送的官兵尽退回去,不必护送了。”那船上的家人,闻说是海爷吩咐的话,便连忙叫护送官兵:“你们退回,不必护送了。”那官兵恨不得叫他们回去,便答应一声,即刻去了。
船上家人见官兵退去,便来至小船,入见陈、周二位大人道:“启爷:有海老爷差来接国宝了,小人已吩咐护送官兵,各回汛地去了。”陈爷道:“海老爷有书么?”众人道:“没有。”陈三枚就对周元表道:“年兄,此事有些可疑。”周爷道:“年兄虑得不差。既是海爷差来接宝,怎的没有书信通知?
如是,是假的。家人,你过去吩咐接宝众人,叫他远见跟随,不许迫近宝船。”家人领命,即出船头吩咐。张府家人要等到空野处下手,也不答应。
又行一日,迎头来了五六号大船。那大船的人,见这边船上高插着旗枪。又有许多大船,前后相随,便大叫:“前面的船,可是荆州搜宝官船么?”钦差船上应道:“正是。”那大船上人道:“既是宝船,速报与钦差大人,说京都徐千岁差人接宝。”钦差船上的家人商议道:“我们老爷俱在后头小船上,离此尚远。我们且回复他,只说老爷吩咐少停相见好么?”众家人道:“说得有理。”便向船头叫道:“徐家将爷们,家老爷吩咐少停相见。”徐府家人应道:“是!”
且说那张府劫宝这伙人,对着众人道:“列位,这桩事有些不便了,方才打发的官兵退去,如今又有什么徐爷家将来接国宝,这便是怎处?”内中又有两个后生的小伙道:“管他徐府!只要有个好动手的地方,抢他娘就是了。”众人道:“兄弟主意不差!”
那钦差船上的家人来到后面小船,报与二位老爷道:“启爷:方才又来了五号大船,口称是徐府家将,差来接宝,要见二位大人。”两位钦差听见,心中又是疑惑。周爷就对陈爷道:“年兄,前日说是海大人差来接宝,没有书信;今日又有徐千岁家将接宝,到底谁真谁假,扰得我心中纷纷乱乱。”陈爷道:“这不难,只消传那徐府家将一二人上来,探他口气就明白了。”
周爷道:“年兄高见极是。”周爷就吩咐家人:“你去叫徐府家将二人上船来,我有话吩咐。”家人应道:“是!”
不上半刻,叫到徐府家将两个。家将过船来见钦差,道:“老爷在上,徐府家将叩见。”二位老爷道:“不敢。二位年兄奉了徐千岁之命,来此接宝,可见过海大人否?”徐府家将说道:“虽未见过海大人,但海大人有一封书信在此。”陈爷道:“既如此,快请拿出来。”家将闻说,即于怀里取书信呈上。
二位钦差展开细看,心中大悦,就叫:“二位年兄,张居正这奸贼,若是没有海大人与他作对,不知他还要怎样乱作了。我且请问年兄,前日有百余名差人,口称是海大人差来接宝,一到这里,就把护送的官兵发回,却又没有海大人的书信。我心内正在疑惑,不知真假。”家将道:“二位大人这等说起来,这班人定是张府差来抢宝的了。”陈爷道:“怎见得是抢宝?”家将道:“海老爷是个精细的人,他既差人来接国宝,岂能没有书信?是抢宝的无疑。况且海老爷恐怕途中有人劫宝,故使兵丁护送。今离京尚远,岂肯叫官兵散回之理。即此想来,断是张府假托来劫宝无疑了。”陈爷点头:“年兄料得不差。但如此怎好?”家将道:“二位老爷放心,有我等在此,万无一失。但今晚就去查他。若是张府的人,就把他杀个干净。就此告辞了。”
陈爷道:“请了!”
徐府家将回到自己船中。吩咐手下人道:“你们快去探听前面那接宝的人,看他动静如何,速速回报。”手下人答应一声,即去打听。即刻回报道:“将爷,我们去打听,这班人交头接耳,言语支吾,不是个好人模样。”家将道:“不消说了,兄弟们各各预备,若有风声草动,便把他们一齐杀了。”众人答应,各去预备不提。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劫奇宝空捞水月 升豸宪梦入南柯
得失由来本自天,机关用尽枉徒然。
豺声蜂毒心何忍,假旨欺君欲害贤。
再说张府劫宝家人,内中有个头领的,叫道:“众兄弟,你看那钦差官船,如今泊在荒野地方。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众人道:“是!”便一同呐喊争先,爬上船来。不想那官船上的人已晓得他们是劫宝,早已预备。见爬上船来,大喊一声,“快走”,跳下水去。张府家人抢入舱中,不见一人,只见两个黄绫包袱,端正正放在桌上。心中欢喜,叫道:“宝贝在此!”
登时抢在手中。再到后舱各处搜过,并不见人,说道:“两个官儿想是跳下水去了,倒造化这狗头。”
不想这边纷纷乱乱,那边徐府家将早已知觉,便叫道:“兄弟们,强人在那里抢宝了,我们快赶上去。”便七脚八手,把船赶来,跳上大船,不见一人,只听得水中喊救,忙忙救起十余个家人,即刻便来追赶那贼船。
那张府家人抢了宝贝,欢天喜地,正要起身,不想被徐府家人杀上船来,唬得魂不附体。各人只得手执刀枪,齐出船头迎敌。只听得大喝道:“强盗,快快留下宝贝,饶你性命!若有半声不肯,把你个个剥皮来!”张府家丁也大喝道:“休得夸口,我们也杀你片甲不回!”两边乒乓杀起来。怎奈那徐府家将个个勇猛,大刀阔斧杀来,又加箭如飞蝗,张府家人怎敌得过,也有被枪刺的,也有被箭射的,纷纷落水。家将跳上船来,夺回黄绫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