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小红袍全传 - 第 26 页/共 27 页

张氏道:“早晨店主所说之话,不可不信,且挨过山岗,寻个人家投宿方好。”观德道:“母亲说得极是。”遂挽手同上山岗。忽林内大吼数声,跳出四个白额猛虎,拦住去路,唬得母子浑身抖战。只见,两个老虎把张氏背上山去。观德定睛一看,见是人假装的,忙上前喊叫道:“大王爷爷呵!我们是落难之人,包袱情愿送你,还我母亲罢!”一边喊叫,一边追赶。不想心忙脚乱,一跤跌下深坑,未知生死。   袁阿牛兄弟四人,抢了张氏,来到荒山。大叫道:“阿哥,快来迎接嫂嫂!”阿狗听见,把灯一照,果见阿牛抢了一个半老妇人,倒有三分姿色。大喜道:“待我来做新郎。”张氏听了,大怒道:“走狗强盗!我张氏乃是三贞九烈之妇,岂肯无耻偷生?你速速送我下山。若是用强,我便撞死在此。”阿狗正在扯曳,刘二姐走出,看见这妇人十分烈性,便对阿狗道:“你们不可用强,待我慢慢劝她,待她回心,然后成亲罢。”   二姐扶了张氏进房,便把自己在登莱道衙中之事对张氏说出,道:“被阿牛杀死公子,将奴劫来此处,只得勉强相从。   我劝大娘且忍耐,暂时不可轻生。”张氏听见登莱道衙门,触动了心事,连忙问道:“大姐,那道爷署中有个作幕的相公周文桂,你可晓得么?”二姐道:“周文桂就是强盗的妹夫。”   张氏大惊,忙问道:“强盗叫做什么名字?”二姐道:“他姓袁,名阿牛,就是劫皇杠大头目林三的徒弟。如今相议,还要去劫太平府,监中救出林三。”   张氏听了此言,心中思想道:“是了,一定是袁阿牛见我丈夫要登莱道作幕,嘱托强盗扳害丈夫,拘禁监牢,自己入了道署。不知怎样又害了大伯,拐了刘二姐。我今把姓改换,打探强盗动静,再寻出头日子罢。”   且喜前日那周观德跌下山坑,造化不至丧命。次早天明,慢慢爬上山来,沿途求乞,来到太平府衙门,探听父亲信息。   正值知府升堂,比追周文玉。观德在头门观望,只见里面逼打,心如刀割。禁子带出收监。观德跟到监门口,放声大哭,拜求禁子,要入监看视父亲。不知入监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太平狱周观德探父 登州府杨龙贵访朋   髫龄才智两双全,雪恨伸冤告诉便。   自是苍天多福善,笃生孝子世芳传。   话说周观德看见禁子拖父亲进监,赶到牢门上,叫道:“监门上的伯伯,方才拖进去的这个犯人,乃是我的父亲。我家住在池州府青阳县。我同母亲一路前来,母亲半路被强人抢去,我单身求乞至此。万望伯伯慈悲,放我进去见父亲一面,感恩不浅。”禁子道:“看你小小年纪,倒有孝顺之心。我放你进去,但见了就要出来。”观德道:“这个自然。”禁子放开牢门,观德进去,倒身就拜,道:“伯伯,不知我父亲在哪里,要求指点。”禁子道:“你起来,跟我去。”禁子领了观德,弯弯曲曲来到一处,用手指道:“你父亲就在这里。”观德举目一看,只见乌黑黑不见天日,不觉放声就哭。禁子道:“小子不要哭,你听里面呻吟的,就是你父亲。”观德睁眼一看,摸摸有一人伏在押床。观德上前抱住哭道:“爹爹呵!孩儿观德在此看你。”文玉忽听此言,吃了一惊,忙举目一看,大叫道:“儿呵!你因何知我受苦,来到此间?我且问你,祖父病体可好么?”观德道:“爹爹呵,说来也伤心!待孩儿细细禀明。但父亲押在床上,如何过得?万望禁长伯伯行个阴功,暂放出片时,感恩不浅。”禁子便把押床开了。   文玉爬起坐下,便叫:“儿呵!你今快把家中情由,细细说与我听。”观德双眼流泪道:“爹爹吓!自从爹爹起身之后,公公病势沉重。谁想地方官府追赃,到家拿我娘儿两个,可怜公公立刻惊死。母亲只得将妹子卖了与赵员外家。多亏赵家伯母,怜我母子遭难,将妹妹收作养媳,赠银二十两为公公殡殓之用。次日差人带上公堂,县官把我母子拶起,要追赃物入官。唤邻里审问,各言周家贫穷,县官就将房子封锁变卖,又把我母子两个召媒官卖。又亏赵廷章伯伯叫人假作客商,当买我二人;赠我盘费,叫我母子来太平府探听父亲。我母子行至半途,可怜又被强人把母亲抢去。孩儿跌落山坑,幸得不死,一路求乞到此。”   文玉听说,大叫一声,跌倒在地。观德连忙扶起抱位,连叫:“爹爹醒来!”文玉悠悠回转,号哭道:“父亲吓,生我孩儿不肖,连累父亲。此仇何日得报!贤妻吓!你自来女德贤淑,今日因我累你,被贼抢去,不知生死。儿吓!你年纪幼小,害你一路受苦,我心如刀割。儿呵,我想此番实遭难,多是大盗林三扳害为父的,只怕多凶少吉了。”观德道:“爹爹呵!你今且自宽心。儿闻海爷又复任南直操江,不日到任。待孩儿赶到南直,与爹爹申冤。又要寻找母亲,那时自有团圆。”文玉道:“儿吓,你年少有胆,既然如此,事不可迟,快往南京告状要紧。”商量定当,禁子催促出监。观德无奈,只得别了父亲,出了监门,不表。   且说杨龙贵,字天荣,乃扬州人氏。父亲官拜兵部尚书,只因乡试,火速赶回。不意遇着猛虎,性命几乎不保。幸得义士周文玉赠银,方得回家。叨蒙祖父荫庇,得中举人。已经赴过鹿鸣宴,打点行囊上京。一心念念不忘周文玉之恩。暗想:“此番路由山东经过,不免径进登莱道衙署,拜见恩人一面,此心方安。”便问家人杨德:“前方是甚么地方?”杨德道:“是登州城了。”龙贵道:“既如此,你们去寻一个洁净饭店歇下。”   主仆二人进店,把行李歇下,用了中饭。   公子打扮作书生模样,也不带家人,也不骑马,步行到道爷衙门。叫一声道:“听事的,我是京中兵部尚书杨老爷公子。有个好友周文玉,他说哥哥周文桂在署作幕,烦你与我通报。”   听事的听了此言,把公子上下细看,说道:“杨公子,你说是现任兵部公子,小人不敢得罪。那周文桂,他是杀人劫贼,正在缉拿,公子还来问他?”公子道:“怎见他是杀人劫贼?”   听事的便把阿牛杀死公子,自身逃走,连累周文桂夹打成招,如今监禁在牢,只怕严刑追逼,性命难保。公子听了叫道:“呵呀!如此说来,非常之祸了!我且问你,她有个兄弟周文玉,可曾来么?”听事道:“并没有甚么兄弟来。”公子道:“这也奇了。”心中一想:“必须进监去问周文桂,便知伊弟下落。”   即便辞了听事,来到监口,叫声:“禁子何在?”禁子出来应道:“你是何人?”公子道:“我是京中兵部杨老爷公子。   有个朋友周文桂在监,我要见他,烦你引进。”说罢,袖中取出一小包付与禁子。禁子接了,放进公子,领到文桂号房。禁子叫道:“周文桂,这是一位京都兵部杨老爷的公子,前来看你。”文桂不知其中曲折,立起身来问道:“仁兄,小弟与兄从无会面。如何落难在监,敢承不弃,前来看顾?请道其详。”   公子道:“小弟杨龙贵,夏间在太平府与文玉相会,结为生死之交。他说要来登莱道署中会仁兄。弟因乡试已迫,不能同行。今特来会他,不想仁兄遭此大变。不知令弟在于何处,弟要见他。”   文桂听说,心中疑惑。说道:“杨兄呵,不说起舍弟还可,说起他来,着实可恼。春间他寄书来说失馆,家中艰难。故我对东翁说后,立刻差人寄回银两,叫他到署办事。不想到了秋间,他自己不来,也无书信通知,只叫小弟妻舅袁阿牛到此。   如今杨兄说在太平府与他相会,他既不来署中,又到太平府何干?叫我好不疑心。”   公子道:“我因路中被难,蒙他救济。他说要来此间,难道又回去?这事不明不白,还求仁兄剖断。”文桂道:“我只为没良心的妻舅袁阿牛来到署中,正当东翁公子眷恋女色,东翁迫他上京,他要弟作伴同行。袁阿牛也要作伴。谁知出门不远,公子与恶舅商量,只说忘带物件,与他回转家中寻取,叫我在饭店中端等。不知何故,到家把公子杀了,劫去女子,不知去向。东翁不问情由,着济南府把我拿回,屈打成招。我受刑不过,只得屈招与阿牛合谋。如今要在我身上追出阿牛,逢限打比,多管性命难保。”   龙贵听了,心中一想:“我与伊弟相交,并未说有甚么妻舅袁阿牛,其中必有情弊。我欲赶到池州查问。但是会试在即,父亲寄书来催,不能延缓。这怎么处?也罢”便说道:“周兄呵,你且在此忍耐,待弟进京,与家父商量。闻得海操江复任南京,不日按临。只待家父奏闻圣上,将兄案发在操江审问,便可伸冤了。这里二十两银子,兄且收下,以为监中使用。”   说罢,便在身中取出付与文桂。文桂接了,忙忙拜谢。龙贵别了,退出监门,立即离监进京。   哪知太平府周文玉,在监受了许多冤惨,一日耐过一日,又因袁阿牛纠合刘家兄弟,牢中劫出大头林三,逃走出城,官军追赶,不知去向。次日官府调出文玉拷打,可怜文玉受此屈打,甚是惨伤。   再说海爷受了皇爷圣旨,私行到南京,已是半年,一日来到太平府,抬头见个饭店,十分洁净。海爷道:“海洪,此店好像当年王小三的。”海洪道:“不差。”海爷道:“就在他店歇罢。”   主仆进入店中,只见堂上供着一尊红袍神像。海安道:“这是他家祖宗。”海洪道:“财神也,不是什么祖宗。”海爷道:“你们不要争口,叫店家出来。”海洪叫道:“店家有么?”   只听得里面应道:“来了吓!原来是三位老客官,要在敝店歇么?”海洪道:“正是。我且问你,前年王小三是你何人?”   店主道:“是我父亲,已死去多年了。”海洪道:“我且问你,这堂上供奉的官儿,是什么意思?”店主道:“此中有个缘故,待我慢慢来说。”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王小三供像报德 海操江南直升堂   焚香绣像受恩覃,报德当年王小三。   廿载操江今视昔,本来面目有何惭!   再讲海爷主仆三人歇在王家店中,见堂上供奉一幅红袍像,不知什么意思。但问店主,自可明白。店主人道:“其中缘故,客官有所不知,待我们从头说与客官知道。客官请坐。”海爷坐下。   店主人就说:“不瞒三位客官说,当初我的生母,全亏了堂上供奉的这个老爷,他乃是南京操江姓海讳瑞的老爷。那年微行察访,扮作百姓模样,歇我店中。谁知一住三月,盘费用尽。主仆三人,常时苦闷。先母见他腰内无钱,将花银一两借他,做就红袍。那知他就是操江大人假扮的。次日就穿了这一件红袍,叫先父进衙,借与花银二百两,叫先母做成布红袍五百件,限初八日挂在操江辕门口发卖,每件要买足银五十两。到初八日,合城文武官员参见,忽发出告示要百官照本院身上红袍样式,方许进见,如有不遵者,决不宽恕。那时上至布按各道,下至府县杂职,以及文武大小官员,见了告示,那个不着急?一时又做不及,借又无处借,闻说敝店有卖,一时间你争我夺,将红袍卖了个干净。落后有一个外道,因来迟些,无袍可买,他再三恳求,先母更有算计,将零碎剩下的前衿后幅、领头袖尾,杂凑做起,也卖了足银一百两。先父得了此宗财,一时发迹起来。故此知恩报恩,画这恩主神像,供奉家堂;每月朔望,供奉三牲叩谢。近日又闻得海大人微行各处,不知他又歇在何处。”   海爷道:“原来有此缘故,也算你父母不背德。我今要在宝店歇几日,出外卖花椒,使得么?”店主道:“住我房有房钱,吃我饭有饭钱,什么使不得?”海爷道:“如此,把我行李搬进来!”店家搬进行李,端出饭来,三人用了,就出去各处闲走。   来到一个石坊下暂歇,海爷偶抬头一看,上写道:“奉旨旌表郭氏百岁坊孝子郭孤儿建。”海爷道:“原来就是那善人郭孤儿家。他母亲守节存孤,到今一百岁了,这是该建的。”   又行过前面,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叫化小厮,海爷也挨进去看,见那小厮衣衫褴褛,面色黄瘦,带哭叫道:“列位老爷相公们,我难童周观德,池州青阳人。只因父亲被盗扳害,屈招坐狱,向我母子二人原籍追赃。县官把我母子二人官卖,幸亏好友代我假买,反赠盘费,使我母子往监探父。来到中途,可怜母亲被假虎抢去。我进监看视父亲,可怜打得一身稀烂,叫我来到南京告状。不料海大人尚未到任,只得在此求乞度生。恳求四方仁人君子,乞舍我一个钱,感恩不浅。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两边人众听了,都说道:“可怜这孩子,父母落难,说得真正可怜,多把钱给他。”内中一个恶人,见各人给他有三百余钱,散在地下,他一起抢去。观德连忙扯着哭道:“这是列位伯伯给我的,你怎么抢去?快些还我。”那大汉瞪起两眼,喝道:“你这小厮可恶,怎么在我地方诈骗人钱?难道你不晓我贝飞虎的大名么?这钱送我买酒吃!”观德抵死不放,被大汉起了一拳打去,立刻打倒。大汉移步就走,众人面面相看,不敢做声。   海爷忍不住,赶上拦住说:“大哥,你是好汉子,常言道:‘义士不食嗟来之食,好汉不受无义之财。’我看这小厮说得凄凉可怜,也算是个孝子。劝你还他罢。”那大汉忽见三个老头儿扯住劝他,心中大怒,把手一拨,这三个俱是年老之人,怎禁得起?俱一齐跌倒。大汉洋洋去了。跌得海爷在地打滚,爬不起来,幸海洪二人跌得轻,连忙起来扶起。海爷一步一拐,扶回店中。   这里观德尚在啼哭。恰好来了一个善人,口叫:“小厮,你不要哭。这光棍惯吃白食,抢去了怎肯还你。我赏你三百钱。”   说罢便取出钱付与观德。众人道:“郭老爷好善,又周济了小厮,万代公侯;贝飞虎狗才,少不得自有现报。”各各散去。   你道这郭老爷是谁?他就是当年郭孤儿,名文学。因告养回家,不愿做官。今日偶因路过,见观德可怜,善心布施。   海爷主仆三人回到店中,那晚海爷腰肋疼痛,头昏眼暗,一夜呻吟不休,一连三日不起。海洪忧闷,对海安道:“我老爷是九十多岁人了,前日被大汉推了一跤,倘有三长四短,我与你怎么处置?我想你早去买活血药与老爷吃,或且就好也未可知。”海安道:“待我问店主人便知。”就向店主道:“我们老爷前日跌了一跤,腰肋疼痛,两日发寒发热,爬不起来。你这里有好医家否?”店主见问,便叫:“客官,若问跌打损伤,我赛金丹药,甚是灵验。我先父去南海烧香,遇着一个道士,传个红花药酒神方,用人参、肉桂,浸入陈年老酒,若是跌打损伤,贴上赛金膏药,饮红花酒一杯,立刻即愈。今老客要用,我就奉送,何必去请医生?”海洪大喜。店主入内,取出膏药与海爷贴上,又饮了一盅红花酒,安静睡去。   过了一夜,次日痊愈。三人大喜,谢了店主,又去各处察访。访出三个土豪恶霸:一个毛察院丁忧在家,专一包揽词讼,欺压善良;一个李吏部公子李三,强夺人家妇女;一个田贡生,重利刻剥,倚势害人。海爷察访明白,回转店中,打点明日上任。一宵晚景不提。   天明起来,用了早膳,算还房租饭钱。只说要往别处去,背上行李,别了店主。海爷道:“承贤主人施送膏药,无以为报,不日有一注大财,略表寸心。”店主不知就里,含糊答应。   主仆出门,一路来到操江衙门。走进大堂,海洪便把包袱打开,海爷就把红袍纱绢穿戴,端坐公座。海安便将堂鼓乱打。   合衙官员、皂快、书吏团团围住来看。内中有几个老年署吏,略略认得是当年海爷,慌忙叩头。少停,只见江宁府上元县、江宁县、参将、游击、千把总、文武各官,飞马赶到堂上参见,说道:“卑职们不知大人按临,有失远迎,求大人恕罪。”海爷道:“本院奉旨巡边,一路察访而来,今日莅任,你等自然不知,何罪之有?各位请回衙中理事,候有事自当传见便了。”   各官见海爷当面吩咐,各打一躬,立刻退去。随后书吏人役叩跪进见,禀请任事。海爷传叫谕道:“旗牌官过来!本院与你令箭一支,速速往拿恶官毛文奇,并李三公子、田文采。限三日内早堂听审,不得有违。”旗牌官接了令箭,带了军牢,立刻前去,不敢迟延。海爷又叫传:“巡捕官过来!本院与你令箭一支,速速往拿恶棍贝飞虎。限三日内早堂听审,不得有违。”巡捕官接了令箭,带了军牢,立刻前去,不敢迟延。海爷又传:“中军官过来!本院差你前往太平街王家饭店,请了王小三儿子。三日内堂谕话,不得有违。”中军官领谕立即往请,不敢迟延。海爷一一发放已毕,命书吏挂出虎头牌,着合城文武官员三日后辕门听点不提。   且说周观德受了郭文学三百钱度日,闻说操江海爷到任,自己作了状词,等放告日期,来到辕门。望内一看,唬了一跳,只见里面排列刀枪剑戟,军牢皂役,威风凛凛,杀气冲冲,好不骇怕,顷刻间三声大炮,两边院喝,大开仪门。远远见那海爷坐在上面,各官上前参见,各各心惊胆战。海爷吩咐退下,就命出放告牌。观德虽是心惊,但要报仇申冤,也顾不得惊恐,挨身入去。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毛察院买罪酬金 杨尚书请旨提案   一从宦达赋归田,便把声名震市廛。   雪逞霜威难忍耐,田园白占益堪怜!   且说海爷坐在堂上,发放已毕。左右抬出放告牌,海爷吩咐带进三人访犯进来。左右吆喝一声,旗牌官将三犯带进,跪在堂前。海爷开口道:“毛文奇,你做了一任察院,丁忧在家,应该闭户守孝。如何出入衙门,包揽词讼,诈害平民?本院奉旨先斩后奏,剪恶除奸。本当将你执法,姑念做个朝廷命官,待我请旨定夺。左右,带去收监!”皂快、禁卒将毛察院上了刑具,押进监中。   海爷又叫传带李三公子跪下,喝道:“你既是官家公子,理该读书向善,为何倚势横行,强夺人妻?左右,扯下重打四十,收监候断。”   海爷又叫:“带田文采上来!”旗牌押倒跪下。海爷道:“田文采,你不过一个土豪,纳捐贡职,就敢倚富害民,种种不法!拿去重打四十收监!”又命:“带贝飞虎上来!”飞虎伏在地下,不敢抬头。海爷道:“贝飞虎,你这狗才,饮酒撒泼,非止一次。本院又亲眼看见强夺人钱。左右,拿下重打四十,再行枷示!”飞虎道:“小人是谨守法度,并无抢夺人钱,求爷爷详察。”海爷道:“你未夺人钱?抬起头来,看本院是何人?”飞虎抬头一看,这便是那日打倒的老汉,唬得半死,连连叩头道:“小人该死!”海爷喝道:“扯下打四十!”又叫取一面大枷枷了,发在辕门示众。   又叫:“带店家王恩进来!”左右带王恩跪下在地。海爷叫上案前道:“店主人抬起头来,看本院是何人?”王恩抬头一看,就是歇店老客,惊得呆了半晌,忙忙叩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求大人恕罪。”海爷道:“贤主人不要骇怕。前日本院跌伤,你与膏药医好。今特请你到来,要恩报你高谊。日后若有不法之人,你便来报。左右,取红绢一匹,金花两朵,美酒三杯,叫吹鼓手送他回去。”王恩领谢,一路上吹打回去。   海爷正要退堂,忽闻外面喧闹,忙叫人出查。须臾回报道:“有一小孩喊叫递呈,被衙役拦阻,故此喧闹。”海爷道:“叫他进来,不要拦阻。”衙役带进跪下。海爷在街上私访已认得,故意喝道:“你这小孩儿,本院早已吩咐巡捕官收取状词,各人俱已遵令付交,你何得迟迟至今?又不理法,大胆喊叫!”   观德哭诉道:“爷爷呵!小人为父申冤,舍命前来。方才只为告状人多,把小人挤倒在地,因此来迟喊叫。”   海爷细想:我前日看这小厮啼哭诉冤,今日在台下又是这般形状,必是冤枉。“左右,取他状词上来!”海爷从头看过,乃问道:“你这小厮状词,敢是说谎么?谁人主唆?”观德道:“爷爷吓!这是小人父亲奇冤,自己代父伸冤,并无人主唆,此是实情。”海爷又问道:“这状是谁写的?”观德道:“是小人亲手写的。爷爷若不信,等小人从头背诵。”便将状词诵起,一字不差。海爷道:“你几岁了?”观德道:“小人一十三岁。”海爷道:“这也难得。既是冤枉,待我提案拘审便了。”   随吩咐:“旗牌官过来,这周观德是一个孝子,着你收养,不可轻慢。”旗牌官领命。海爷当堂发令箭,着中军官速到太平府提取周文玉一干人犯,限十日内午堂听审,不得有违。海爷发放完,吩咐退堂,不提。   再讲毛文奇、李三公子、田文采,三人在监中相议道:“别个官儿还可央人说情,这海老头儿是执法不挠的。闻得前日当堂许开饭店王恩,叫他察访外面事情来报,这事有意作成他的。又闻与孝子郭文学甚是相得。莫若我们央他二人进去说情,谅可开恩。”二人道:“老先生此话不差,我们快去各寻门路。”   毛察院就叫人到王恩家求他进去说情,许他花银五百两,是要现交的。王恩道:“毛叔叔,那海爷是威严的,只怕不肯,若肯时就如此说罢。”   王恩便打扮起来,先到旗牌家,央他引进。旗牌即禀知海爷。海爷吩咐:“进来!”王恩直入私衙,跪下叩头。海爷扶起问道:“你来何故?”王恩道:“前日大人吩咐小人的话,今日毛府有人来央我,求大人察放毛察院罪名,许送我白银五百两。小人进来问一声,不知肯否?”   海爷笑道:“王恩,我肯是肯的。但你去对他说,一个察院,难道只值五百两银?方才郭文学翰林进来,与李公子、田贡生说情,许他一万两银子,我就依他释放。你对他说,难道倒不如他两个?也要他一万两。我方肯释放。”王恩听了此话,把舌头伸出寸半,不敢作声。海爷道:“怎不答应?”王恩道:“小人想,此五百两银子,家中尚无处安放。”海爷道:“小庙鬼!不必多言,只去与他说罢。”   王恩忙忙跑回家中,与毛家人说要一万两。毛家人心中暗想:“家主原说与他一万两,我欺他小庙鬼,存起九千五百两。他如今也要全数,只得尽数与他罢。”便说道:“王店主,若事妥时,便与你一万两。”王恩道:“既如此,速速挑银。”   毛家人忙忙回家,兑准银子,立即送到店中。王恩逐封点过收入,就去回复海爷,把前情说了。海爷叫退回。   次日辕门三声炮响,金鼓齐鸣。海爷升堂,命旗牌官监中调出毛、李、田三人听审。海爷先叫毛文奇上来,骂道:“你身为风宪之官,就该安分守己,怎么肆恶乡邻?本院奉旨先斩后奏,且把你发配边卫,再行拜本奏闻。左右押出!”又叫:“调李公子、田文采上来!”二人跪在地下。海爷叫:“将二人拖下,每人打四十,发广西充军。”   海爷正在审断,忽报圣旨到。海爷忙排香案跪接。钦差读道:“皇帝诏曰:兵部杨一本奏称,海瑞清廉正直,审判公平。   今有山东登莱道一案,杀子盗婢事,周文桂盗婢从无实据,冤屈可疑。着卿立行访究,审明复旨。钦哉,谢恩!”原来杨龙贵至京,得中状元,便求父亲昭雪周文桂之冤。圣旨读了,海爷送天使回京,出令箭到山东登州府,调杀子盗婢一案正犯周文桂至南直听审。   过了数日,太平府文书亦到,说大盗林三越狱逃走,只将现犯周文玉解辕门听审。海爷对海洪道:“林三既脱逃,此案怎能审结?我必须亲身察访,你速速收拾包袱,明日与我微行。”   海洪便去收拾,不提。   且说袁阿狗、阿牛兄弟二人,自从狱中劫出林三之后,只在荒山藏躲。又抢得张氏大娘到山,那大娘守志洁贞,不肯与阿狗成亲,阿狗把她囚在密室。后来阿牛又打劫一主大财,便将刘二姐搬回家中,买田置房,将姐姐周袁氏逐出外住,居然是个富翁模样。不期天眼恢恢,恶人自有恶报。忽一夜,家中失火,烧得家财尽绝。他父亲逃躲不及,烧死火中。阿牛依旧做狗偷鼠窃之事。   且说周张氏被阿狗拘禁密室,屡次觅死,又舍不得丈夫儿子。一日闻贼人下山抢劫,张氏想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便把房门扭开,走出房外,见寨中无人,便由山后走下山去。   且幸无人拦阻,一路求乞度生,半饥半饱,来到上元县地方。   路边见一个神庙,张氏走近一看,头门上当中站着一位尊神,赤发獠牙,三只眼,金盔金甲,手执钢鞭,十分怕人;两边列着马、赵、温、刘四元帅。张氏走到大殿,正中坐着玄天大帝,披发仗剑,踏脚龟蛇;左手有执旗张大帝。右有捧剑邓将军。张氏跪倒尘埃,放声大哭道:“圣帝呵!你金圈化身,威镇三界,伏望神灵鉴察。我周张氏丈夫周文玉,苦守书香,安贫守分,为何被大盗林三无端陷害,受尽囹圄苦楚!妾周张氏,立行孝道,守志冰霜,又被袁阿牛抢劫上山,幸妾乘机逃走。至此伏望神明保佑,丈夫冤清枉雪,夫妻母子团圆!”张氏哭罢又诉,诉罢又哭。   不期这日海爷微行,正到庙中歇息,坐在阶下。那张氏哭诉的话句句听得明白,吃了一惊。便问道:“周家大娘,周文玉既是你丈夫,还有周观德是你何人?”张氏见问,慌忙站起,问道:“老伯伯,周观德是妾身儿子,半路分散,不知老伯在何处相会?”海爷道:“那周观德现在南京操江处告状,娘子去会他便知。且问娘子,你说被劫上山,不知此山在何处?如今强盗还在山中否?”张氏道:“袁阿牛劫了一宗大财,带同刘二姐搬回家中去了。只有袁阿狗、林三数人,还在山中居住。   这山就是登莱交界地方,名叫荒山就是。”海爷道:“娘子既如此,速去南直寻你儿子,不日操江到任,包你冤仇雪洗。我今有碎银十两,赠你路中使用。”张氏接了银子,千恩万谢,出庙门而去。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活菩萨现身救苦难 兄弟背地陈冤   虔诚顶礼叩玄天,细诉奇冤泪诵泉。   天假慈悲来救苦,却教牢狱尽都蠲。   且说海爷在古庙内,听张氏告诉,一一明白。赠了张氏盘费去后,又在包袱内取出印信,叫海洪赍到江宁府,拨出兵马,立刻到荒山贼巢擒拿大盗林三、袁阿狗,限十日内解到南直操江衙里听审。江宁府接了公文,知是海爷微行在此,大惊失色,忙会了游击、千总等官,带了兵马来到荒山擒贼。游击带了兵马赶到荒山,远远见山凹里一带屋居草寮,料是大盗藏身之处,吩咐兵士四周围紧。里面众盗一时无备,尽被拿着。立即放火烧了房屋。一直解上南京,不提。   且讲袁阿牛自被火烧之后,依然赤身一贫如洗。那日正坐在门首晒日,见四人像个乡下人打扮,向阿牛问道:“大哥,此间有个袁阿牛家住在何处?”阿牛见问,心中一跳,慌忙说道:“列位问他何故。”来人说道:“有个荒山朋友袁阿狗,有银信在此,要他亲来交接。”阿牛大喜道:“好也,区区就是阿牛。”那人闻说,一齐动手捉着,取出大链锁去。阿牛大叫道:“你说有银信寄我,怎么把我拿着?”那人道:“我今奉海爷令箭,请你领银,快去!快去!”扯着就走。原来池州府接了密札,即会合青阳县各营将兵扎在左府。先差四个马快密查,不期一查便着,并不费力,将阿牛拥簇到府,连夜起解。   再讲周文桂、周文玉兄弟二人,蒙操江令箭调到南京,因海爷出外微行,且将二人监在狱中候讯。这兄弟因号房隔壁,不能会面。那晚因狱官点犯,至周文玉号房叫道:“周文玉!”   内应道:“有!”文桂在隔壁听见,惊道:“怎么此人也叫周文玉?”比及点到文桂号房,狱卒又叫道:“周文桂!”里面应道:“有!”文玉在隔壁听见,也吃惊道:“此人怎么与我兄弟同名?”及点完,狱官出去。文桂便开言道:“隔壁的大哥,敢问贵姓尊名,家住何处?”文玉道:“弟姓周,名文玉,池州青阳县人。”文桂听罢,叫道:“呀呵!果是我的兄弟了。我问你因何也在这里?”文玉道:“你莫非我哥周文桂吗?”   文桂道:“正是你哥哥。”文玉便把林三扳害之事说了一遍,文桂也把袁阿牛之事说了一遍。说罢。兄弟二人大哭不止。那日,操江大人各处微访已遍,即日回衙挂牌,限日究审各案。差官带齐各犯人听候。   到了这日,辕门三吹三打,大开仪门。那周张氏来到辕门,手执状纸,哀哀哭泣。巡风官上前拿住,抓到阶前跪下。海爷问道:“下面那妇人告什么状?取状子上来!”巡风官忙把状纸呈上。海爷一见,心中欢喜:“你这妇人,既是与夫伸冤,所告之人,经本院早已察访明白,尽行拿解在此。你且退在一旁,待本院审究各犯人罪恶,雪你丈夫之冤便了。”周张氏大喜,叩谢大人。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这操江大人,就是古庙救命之恩人。伊私行察访,乔装模样,叫我前来告状,此冤必得有伸了。”未知海爷如何审判,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众奸徒到案伏诛 两善士当堂超脱   恶贯盈时法不饶,纵能脱网幸难侥。   方知积善天保佑,苦尽甘来万祸消。   再讲海爷升堂审案,在上面开言道:“左右,把监中前日江宁府解到人犯、大盗林三,一齐带来!”巡风官忙忙不住,立刻往监中提出各犯。只见袁家兄弟阿狗、阿牛二人,链条铁锁锁着,林三脚镣手纽,并那一班假虎个个脚镣手纽,一齐跪在阶下。逐名唱过。   海爷先叫:“林三跪下!”林三睁眼看见海爷,早已唬去了三魂。海爷喝道:“林三!你这强盗,自己抢劫皇杠,罪恶弥天,怎么平空陷害周文玉,害他受罪?快把真情供招明白,若有半句支吾,刀斧手看铡刀伺候!”左右答应如雷。   林三看不是势头,况且操江已经查访明白,谅瞒不过,只得答应道:“小人该死!此事乃袁阿牛设计害他。阿牛叫小人扳害,伊送我花银二十两。”海爷道:“既如此,带过一旁。叫袁阿牛上来!”阿牛趴上跪于案前。海爷一见,大怒,喝道:“袁阿牛!你这个万恶强徒,周文玉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买盗扳赃,把他陷害!不说你这样心肠,只是你这副贼形,也看不得。先拿下去,重打四十迎风板,再行审问。”左右军牢答应一声,登时拿下,按倒在地,脱下裤子,两个按头,两个按手,五板一换,十板一歇,尽力打了四十板,打得皮开肉绽,血流满地。海爷喝叫:“带上来!”骂道:“你这万恶强盗,快快把买盗扳赃情由,一一供招。”   阿牛哀哀哭道:“望青天大人超豁小人冤枉。”海爷喝道:“你买盗诬赃,现盗首林三已经供招你买嘱扳害,你还敢抵赖么?左右,取铡刀过来!”皂快慌忙取过铡刀,将阿牛扯去衣服,用绳捆了,拖放刀口。唬得阿牛魂胆俱丧,大叫道:“大人饶命!”海爷道:“快快招来!”阿牛道:“小人只因要谋妹丈几两花银,故此买嘱林三诬陷文玉。”   海爷道:“你这强盗,谋财害命,也非止一次。你既把周文玉陷害,你妹丈的银子可曾谋取么?”阿牛道:“呀呵,大人呵!只因妹子招赘周文桂在家,妹丈文桂去山东作幕,寄回许多银子,都是小人存过。后来妹丈之弟周文玉也要去山东作幕,小人恐怕伊去,小的欲去不得,故此买盗害伊,监禁牢中。小人就到山东幕府,对妹丈只说文玉因父病重不能前来,叫我替伊作幕。多蒙妹丈好意,留我在衙内。只因饱暖思淫欲。那日东翁作戏饮酒,见小旦刘二姐生得十分美貌,要谋她到手。故此设计害了唐公子,走到荒山合伙。”海爷道:“你后如何又能回家?”阿牛道:“爷爷呵!小人后来在狱中劫出林三,又打劫许多大财,故思想搬回家中,作个财主。”海爷道:“既作了财主,怎么又穷了?”阿牛道:“爷爷呵!可恨天君无道理,把小的家业烧得干干净净,因此又穷了。”海爷大笑道:“好个‘天君无道理’!我且问你,你妹子周袁氏既不孝敬公公,又与你谋害夫、叔,后来怎样?”阿牛道:“小人因有大财,嫌伊穷鬼相,把他赶走了。伏望青天宽恕!”   海爷道:“你这恶贼,既害了周文玉,又杀了唐公子,劫去女戏,又害妹丈抵罪,种种不法,还望宽恕么?左右,唤文桂、文玉上来!”左右答应一声,把二人带上案边跪下,二人哀哀痛哭。海爷道:“你二人多被袁阿牛陷害,本院早已察访明白。如今袁阿牛一一招承,我今释放你二人回去罢。”二人道:“多谢青天大人昭雪深冤。愿大人万代公侯!”衙役当堂便将他二人脚镣手纽劈开,兄弟再三叩头称谢,退下堂去。   海爷道:“带大盗袁阿狗与刘仁、刘义、张三、张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