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小红袍全传 - 第 21 页/共 27 页
衙役听了,舌头伸出,不敢答应。内中有几个大胆的跪下禀道:“太爷吩咐,下役怎么敢有违?但张居正府中厉害得紧,只怕使不得。”孙爷喝道:“狗才!怎么使不得?有我担待!”衙役答应“是”,退出与众人相议道:“列位,你看这个大爷,买腌鱼放生——不知死活。难道张府的厉害,他还不知道?”众人七舌八嘴,纷纷议论。内中有年老的书办道:“你们不必议论,且看乳娘府怎么样就是了。”众人道:“这话不差。”未知孙成过了乳娘府,动静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 乳娘府献袍斥监 盐运道惧罪鸠金
天子加恩拜乳娘,赐他内监护宫墙。
莫言司马为官小,五爪龙袍满袖香。
话说孙成接到刑厅之印,直由东码头上岸。大炮三声,众衙役执事序次排设,齐齐整整。只听得锣声鼓乐,喧天动地,前头喝道之声,如雷贯耳。到了城门,又是三声大炮。一路行到乳娘府门前,故意扑通、扑通三声响炮,惊动内里八个太监,忙把盘龙御棍赶出拦住。“呔!那个狗官如此大胆!难道没有眼珠么?”这两边衙役看见,说道:“不好了,快走罢!”内中有大胆的道:“列位,我且躲在僻处看看,不知太监打官府是如何打法?只见那八个太监手执御棍,正要打去,孙爷不慌不忙,在轿中轻轻脱下大红圆领,露出御赐徐千岁的袍,只见五个金龙盘旋遍体。太监看见,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大叫:“千岁王爷饶命!”孙爷道:“本厅不是千岁,是千岁的郡马。”太监听了,只管磕头道:“求郡马爷饶命!”孙爷轿中大笑道:“你这阉狗,下次不可放肆。若再大胆,取你狗头解京!”太监道:“郡马爷,以后再不敢了。”那一班的衙役,远远看见,说道:“伙计,我们这个本官,想是有甚大的来头。你看许多的太监,俱在那里叩头,我们过去罢。”
众衙役依旧吹打喝道,大锣依旧响天。早已惊动府中太太,叫人外面查探。回报是钦差徐王的郡马孙成来做理刑。太太心内暗想:“丈夫身掌朝纲,怎么差个郡马来此为官?看他这个模样,像是与我作对的。”便吩咐家人不许在外闯祸,外面的号灯俱收拾回家。家人奉了太太之命,即刻收回号灯。
孙爷离了张府,一路迎来,来到平桥边。只见十余人枷犯,看见新官到任,俱至轿前跪下,口称“救命”。孙爷叫住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所犯何罪?”众枷犯道:“小人们多是穷民,只因家中父母年老,儿女幼小,口食不周,因此篮提肩挑几斤盐,各处卖了度日。不想盐捕拿获,解到盐院大人衙门,每人打三十板,枷号三个月。已经枷死数人,某等谅必难免也是死了。求大老爷怜念蝼蚁之命,超活小人们,真是百代公侯!”
孙爷心中一想:“也罢!”吩咐左右:“把枷打开,将这十余口盐犯尽行放了。”衙役禀道:“这是盐院大人枷的,恐怕放不得。”孙爷道:“胡说!有本厅在此,快快放了。”衙役只得一个个放了。孙爷道:“吩咐直到城隍庙。”庙中当家道人,忙出迎接。
孙爷行香已毕,正要出庙。不想那地方保甲见孙爷把盐犯放去,忙报盐院大人。大人大怒,便叫巡捕问道:“那新任理刑姓什么?是怎么来头?”巡捕道:“启禀大人:那理刑姓孙,是吏部都给事降职出来的。”盐院道:“他虽是降官,不该擅放本院的枷犯。巡捕,你将令箭一支,速传理刑来见。”巡捕得令,捧了令箭,上马一直往城隍庙来,遇着孙爷道:“太爷在上,卑职奉盐院大人之令,有令箭来请太爷相见。”孙爷内心自想:“必是方才放枷犯之事。他既无分晓,我便去见他。”
即同巡捕到了盐院衙门,一直闯至花厅。见盐院在内,孙爷就当厅而立,把手一拱道:“请了!”盐院看他大模大样,心中大怒,立时变脸道:“你是什么官,敢与本院打拱?”孙爷道:“难道你不认得我吗?”盐院怒道:“你虽是都给事,但今做此官,行此礼。理刑只是理刑,本院钦差为盐院,论爵而行,如何擅放本院枷犯?”孙爷道:“我放了,因此大人发怒耶?吓,大人,你难道不晓得,这一起犯人是朝廷子民,只因日食不周,肩挑手提卖几斤食盐,如何把他枷死几个?”盐院道:“本院执掌盐政,盗卖私盐,有关国课,故把枷号示众。你怎把他放去?”孙爷道:“大人要拿私盐,有大人的私贩在那里。这几个穷民,几斤几两的,拿他何用?”盐院闻言道:“在那里?”孙爷道:“大人要卑职去拿私贩,只消大人令箭一支,封条几张,卑职便去拿来。”盐院大喜,忙将令箭、封条交与孙爷。
孙爷接了出衙,上马带了差役,一直往北关外。只见河船无数,孙爷吩咐衙役:“这船尽行封了,船梢尽行锁拿。”衙役禀道:“太爷,这是官盐船只,怎么封得?”孙爷道:“你不要管,封了拿来便是。”衙役不敢违令,只得把船梢拿下几个水手上岸。孙爷又吩咐道:“你们在此看守,不许船户弄了手脚,如违,立时重处!”
孙爷回至盐院衙门,入内禀道:“大人,卑职把盐尽行封了,私贩现拿几个在此,乞大人审究。”盐院大喜,即刻坐堂,吊进私贩喝道:“你这狗才!怎敢连船满载,贩卖私盐?”只见船户喊道:“冤枉吓!小人船上是大人的官船,现有盐场官监押,不知何故把小人拿来!”盐院惊道,“贵厅,这私贩是那里拿的了?”孙爷道:“是北关外拿的。”盐院道:“错了,这是本院的官盐船,如何拿来把他做私贩?”孙爷道:“卑职不错。请问大人这船可曾掣过吗?”盐院道:“怎么不曾掣过?”
孙爷道:“大人被他骗了。”盐院道:“怎见得?”孙爷道:“官盐每包重二百五十斤,为何船内的每包都有三百余斤?况且奉旨掣过的盐船,立刻开卸;若不开卸,即系私贩。今此盐船停在河内,半月不开,便是违旨了。还求大人照律惩治。”盐院听了,心内吃惊,忙赔笑道:“贵厅,你我在此做官,凡事须要宽恕些。”孙爷也不开口,忙脱下大红圆领,露出龙袍,坐在当中椅上,唬得盐院魂不附体,忙又打拱道:“晚生有眼无珠,大人乃是圣上国戚,多多有罪!左右备酒。”
盐院正在备酒相陪,只见巡捕官禀道:“各盐商请见。”盐院对孙爷道:“大人少坐,晚生出去就来。”盐院出去,相见商家,道了始末。盐院道:“我正要传你,各人如今来得正好,少不得凑成三四万银子,送与孙太爷,方买得他不开口。”众人无奈,只得应许辞出。盐院进衙陪席,酒至数巡,孙爷道:“大人还是何等出身”
盐院道:“晚生忝在两榜,原任西宁道升来的。”孙爷道:“呵,你就是李显么?这怪不得。我与你去船上盘一盘。”盐院道:“晚生知罪了。方才众商人说,公鸠四万银子,送大人买茶。”
孙爷道:“既是大人见赐这宗银子,相烦差人送上京师,与定王舍亲收,待他买茶,与海忠臣吃。”盐院听了,心中暗想:“怪不得这样厉害,原来是定王至亲,又是海瑞相好。”便应道:“晚生一一领教。”孙爷饮毕辞去,盐院送出头门。孙爷仍到城隍庙。
次日孙爷上任,行香拜圣。通城的百姓,一传两,两传三,俱说好个清官理刑,不怕上司,不畏权贵,我等有冤枉的,速速到他衙门投告。理刑一概不准,众百姓浑呆了,都说清官也怕张府势焰,各人散去。
过不数日,孙爷打轿来拜张府。那居正四个儿子,两个在京,两个在家奉伺太太。见孙爷来拜,兄弟连忙接入府内。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张明修赴宴遇仇 陈三枚奉旨搜宝
莫是冤家莫聚头,天公凑合暗相投。
一经恶报昭彰日,桎梏加临不自由。
话说孙爷拜望张府,三杯茶罢,辞别起身,二位公子双双送出墙门。只见门首一人,手拿状子,喊叫伸冤。孙爷吩咐左右,将状子接上,展开一看,喝道:“大胆!堂堂相府,你竟敢大胆前来妄告!左右,将这狗才赶出去!”那人又赶上前,大叫道:“吓!大老爷,张三公子强占小人的妻子,有千人作证,人人共知,小人岂敢诬告?乞大老爷伸冤呢!”孙爷又喝道:“你这奴才,当时强占你的妻子就该控告,怎么到如今才来刁告?打下这狗才的狗腿!”左右将那人按到地下,打至四十板,骂道:“你这奴才,下次若再大胆,活活打死。赶他出去。”左右将这人赶出。张家两位公子在旁看见,心中大喜,忙上前打躬。孙爷道:“二位先生,这般刁民,大胆放肆,学生已经诫他,下次再不敢了。”二人再三称谢。
孙爷上轿回衙,暗暗想道:“差人去叫方才被打的人,至放告日期,再来控告。”又吩咐书办,写了放告日期,令粘各处。那受冤百姓见告示,各各端正状子,专候至期投递。
看看到了放告日期,孙爷去请张家二位公子。门公递帖进内,报道:“启上二位公子:理刑孙爷有帖请酒。”兄弟接帖看了,即刻打扮,双双乘轿出门。不及一箭之地,四爷轿杠忽然折去一根。四爷道:“三哥,我不去。”三爷道:“四弟怎么不去?”四爷道:“我轿杠无故折了一根,今日出门不吉。刑厅若然问起,只说有恙不来便了。”
三爷到了刑厅衙门,门上通报,孙爷叫开门迎接。且到花厅,分宾主坐下。三爷深深打躬道:“承公祖见招,舍弟本欲领教,奈偶沾小恙,有负盛情。今反要公祖费心,实不敢当。”
孙爷道:“岂敢!水酒粗肴,有慢休怪。请问三先生,令弟什么贵恙?”三爷道:“不过感冒风寒。”孙爷道:“该请医调治。”
三爷道:“领教。”
须臾席齐,宾主分坐饮宴。那外边告状的人,将状子拿在手中,等了一回,不见孙爷上堂,三三两两议论起来。有的道:“想是今日不坐堂了。”有的道:“我们不管他收不收,进去一同喊叫吧。”众人道:“有理。”那百姓真蛮,一齐拥至后堂,沸反盈天,口叫大老爷伸冤。吓得管门的吃了一惊,喝道:“你们这百姓来此做甚么?”众人道:“我们众百姓俱是含冤受屈的,蒙大老爷今日放告,特来告状。”门上道:“就是告状,须候大老爷升堂,如何到此吵闹?衙役打出去!”
衙役正在赶打,那孙爷在花厅闻知,便问左右:“外边喧闹何事?”家人禀道:“老爷,今日是放告日期,因老爷在此饮宴,未出坐堂,故此众百姓在外边喧闹。”孙爷道:“咦,我忘了。你出去,叫众百姓到花厅来投递。”家人听了领令,将众百姓叫进,跪在地下。左右接上状子。孙爷展开一看,这状子十张内倒有八张是告张宦及族众强占妻子、打死人命、白夺田地、拆毁房屋,无法无天的事。孙爷便对张三爷道:“三先生,烦你把状纸看一看,还是准他,还是不准他?”三爷不知状中之事,忙接来一看,不看之时尤可,看时倒吃一惊,不敢作声。孙爷道:“三先生,那荆州百姓可谓刁恶之极,晓得三先生在此饮酒,故意反来控告府上。”三爷立起身,深深打躬:“公祖大人,乞看家父薄面。”孙爷道:“三先生请坐,那状子上情由,还是真的,还是假的?”三爷又深深一拱道:“不要管他真假,乞大人一概不准他便了。”孙爷道:“三先生,荆州百姓多是刁恶,若一概不准他,他便要谈论本厅了。左右,你去叫当班的拿链子来!”衙役答应一声,不片刻链子拿到。孙爷喝道:“衙役们,把张公子锁了!”三爷登时失色,急忙跪下:“乞求大人看家父薄面。”孙爷变了脸道:“胡说!本厅从来没有人情的,锁了!”衙役不敢容情,将公子锁起。孙爷吩咐收监。
跟随公子的家人,匆忙报到府中,四爷闻说大怒。太太见讲,两泪交流,与儿子相议,忙写一封家书,叫进家人李贵领了言语进京。那孙爷收进状子,凡是被告张家奴仆,或是族众、亲属的,该打二十板反打四十,该问徒流的罪改作军遣。张太太知此信息,日夜望京师回信,不表。
再讲京中忠臣海瑞做了耳目之官,衣衫褴楼,饮食淡薄,却是气象高峻。满朝文武,哪个不怕?那这做良臣的还胆大不怕,那这有心病的,素拜张居正门下,不是告养回家,便是告假请假。若耳目不准,就有这般费力。
一日,海爷正在寓所闲坐,门公禀道:“老爷,今有新科进士周元表等三十四位老爷禀见。”海爷大喜道:“请见!”门公传出,众人一直来到堂中,道:“恩师大人在上,门生周元表等拜见。”海爷忙立起身,哈哈大笑道:“列位贤才请起!周贤才,你来得却好,老夫明日正要奏本朝廷。左右,快备十席饭,与各位接风。再发名帖一张,快请兵部给事前来与席。”
须臾给事来到,躬身禀道:“老大人在上,晚生陈三枚拜见。”
海瑞忙忙回礼道:“众贤才过来见了陈先生。”众人一一见过,让坐上席,不过是豆干、豆腐、豆腐皮、笋干之类。
酒过三杯,陈爷开口道:“请问这各位先生是谁?”海爷道:“俱是新科穷进士,多是老夫在临青新收的敝门人,共三十四位。他们倒胆大得紧,连上了张居正数本,圣上大怒,将他们问了充军之罪。老夫保奏,叫他们回京复职的。”陈爷道:“原来是贵门人。今日召晚生不知有何吩咐?”海爷道:“老夫特备水酒一杯,与贤契钱行。”陈爷吃了一惊,道:“请问大人,晚生不到哪里去,怎么要大人费心。”海爷道:“怎不到哪里?明日自知。”陈爷不敢再问。
须臾席散,陈爷先行辞回。海爷道:“陈贤契,你此去一路须要小心,与我问候孙理刑。凡事须要谨慎用计,不可怠慢。”
陈爷道:“领命!”辞别先回。海爷吩咐周元表道:“周贤契,我欲扳倒张居正,明日奏闻圣上,举荐贤契与陈兵科往荆州搜宝。那权臣十分厉害,凡事要大家商议而行,不可托大。”周爷道:“领命!”大家打拱辞出,海爷连夜修成本章。
次日五鼓,皇爷登殿,百官朝贺已毕,海爷俯伏金阶奏道:“臣耳目官有本奏上。”皇爷道:“卿奏何事?”海爷道:“今有新科进士周元表等三十四人,被首相张居正索礼不遂,诬陷充军,乞皇爷赦免。”皇爷道:“周元表擅毁宰相,朕故定他罪。若说索礼陷害,有何凭据?”海爷又奏道:“张居正不独贪财害贤,而且私换国宝,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皇爷道:“若说私换国宝,更无凭据,焉可加罪!”海爷道:“万岁可拨钦差到荆州,围门查搜,便有证据了。”皇爷沉吟良久,开口道:“行人司何在?”旁边转出一人,俯伏金阶道:“臣行人张茂德见驾。”皇爷道:“朕差你往荆州搜宝,你当速行。”茂德正要谢恩,海瑞忙跪下道:“万岁若差行人司去,怎搜得宝?臣保兵科给事陈三枚为正搜宝,新进士周元表为副搜宝。”皇爷道:“准卿所奏。”即宣二人上殿。皇爷开口:“今有耳目官海瑞,保你二人往荆州张居正家中搜宝,回京之日另行升用。即往吏部领敕出京!”二人叩首谢恩,退出朝门。海爷又忙奏道:“更有进士三十三名,乞皇上赐其顶选县缺。”皇爷依奏。
海爷回衙,即叫海洪道:“你去对陈、周二位说,叫他速速出京,不可迟延。”二人得了言语,各带家丁二十名,望荆州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驰家信败露机关 扮相士夤缘妙计
缄书星夜赴家山,搜宝关心莫等闲。
漫说深藏最高着,真机败露信愚顽。
那张居正退朝回府,坐在书房暗想道:“海瑞今日这本倒也好笑,请旨着陈三枚、周元表到荆州我家搜宝。他做了三朝的官,颇称能干,为何今日动起这本,想是运倒了。我想钦差在路行得慢,我这里修一封家书,差一个善走之人,回家通信,叫将国宝收藏;及钦差到时,早已无影无踪。那时我奏他诬谤大臣,怕不治一个大罪?”想定主意,即忙修好书信,叫过家丁张恶,吩咐道:“我有紧急家书一封,赏你白银三十两,你要连夜赶至家中,呈与太太。若有迟延,取罪不小。”张恶应道:“小人晓得。”接了书信、银两,连夜往荆州而来。
且讲海爷请出杜爷道:“元老,你这家中,可有能干的家丁,叫一个来。”杜爷道:“老师要他何用?”海爷道:“我要差他连夜赶到荆州,送一封书信与孙理刑的。”杜爷道:“既如此,有一家人名叫陈贵,作事能干,又能日行七百里,可叫他去。”海爷道:“如此极妙,速速叫来。”杜爷叫过陈贵。海爷修好书信,向杜爷借出白银二十两,付与陈贵,吩咐道:“张府亦必有人赶信回家,你若能先到理刑衙门,回来重重赏你。”
陈贵领命,书信、银两结束停当,别了家主,即刻起行。
张居正父子一日在书房闲坐,只见门公进禀道:“启上太师:家中太太差人下书,在外伺候。”太师道:“叫他进来!”
差人进入书房,跪下道:“太师爷在上,小人叩头。”太师道:“起来,太太在家好么?”差人道:“太太在家纳福。有一封书信送上太师爷。”太师吩咐下去,给他酒饭。将书拆开一看,怒气冲天:“哎吓!可恼!可恼!”状元一见,连忙问道:“母亲书中写的什么来?”太师道:“吓!我儿,可恨荆州厅孙成,他依着妻舅徐千岁的势,把你三弟拿下牢狱。你母亲着急,要我这里救援。”状元兄弟二人听了,连叫三声“爹爹”:“要放出主意来。据孩儿愚见,不如反了荆州府,把孙成狗头杀了,方出这口恶气。”太师道:“这使不得!”状元道:“这既使不得,传一道假旨,拿孙成斩首,亦可报得此仇。”太师道:“亦使不得!”二人道:“这又使不得,那又使不得,难道由三弟凭他凌辱么?”太师道:“且看机会。”
再讲荆州四府孙成一日坐堂理事,忽见外面一人,骑在马上飞奔檐前,滚下马来,倒在地下。孙爷忙问何人。那人歇了半晌,方说道:“我是京中来的。”孙爷道:“来此何干?”那人道:“要回避衙役,方敢说出。”孙爷会意,叫衙役尽行退出,方问道:“你如何睡在地下?想是路上身体倦乏么?”那人道:“是。”孙爷道:“如今衙役已退,四处无人,你到此何事,快快说来!”那人道:“小人陈贵,奉海大人之命,送书与老爷的。”孙爷道:“既如此,可将书信拿来。”那人便向皮袋中取出书信呈上。孙爷拆开一看,知了来意,便叫陈贵道:“你在这衙内安息几日,打发你回去。”陈贵道:“是。”
孙爷叫门子传几个皂快进来,皂快入内,叩头毕,孙爷道:“你们班内伙计,有力大会拳棒的,挑选几个来。”衙役道:“小人奉公守法,并无有会拳棒的。”孙爷道:“吓,本厅不是访拿你们,是有要事差遣他们,不必动疑。”众人议了一会,挑出二十名会拳棍的进去。孙爷又在家丁内选几个,一同叫进私衙,赐他酒食。吩咐道:“不日内京中张太师必有差人回家,你们分一半在相府前后查探,一半在相府左右查探,遇有生面说京腔的,不论多寡,尽把密密拿来,不许放出一个,又不许传扬。事成重重赏你。”众人应道:“晓得。”孙爷道:“且慢!还有一说,你们趁未开城时,就去打听,晚上要等闭城门后回家。切要!切要!不可有误!”
那衙役并家人领了言语,在相府左右前后查了二日,并无生面京腔之人。刚刚守到三日,远远见了一个大汉,骑一匹快马,如飞奔到相府门前。众人一齐观看,见那人威风凛凛,汗流满面,众人道:“一定是了。”一个道:“且问他一声,然后动手未迟。”众人道:“不错,不错。”就有两个皂快走上前问道:“马上的大叔,可是京中来的么?”那人道:“正是!”皂快又问道:“可是相爷差来送书的?”那人道:“正是。”皂快道:“拿了!”众人走上前把那人拖下马来,拉拉扯扯到刑厅衙门。那人大喝道:“你这狗头!拿我做什么?”众人道:“连我也不知,你自己问我本厅便了。”说话之间,已至堂下。
孙爷正在堂上审事,皂快禀道:“启老爷:京都来的差人拿到!”孙爷大喜,道:“带进来!”皂快把那人推下阶下,那人大模大样,在堂下踱来踱去,立而不跪。孙爷喝道:“怎么见了本厅不跪?”那人道:“我正要问你官儿,我又不犯法,拿我何事?”孙爷喝道:“你这狗头!硬头硬脑,见本厅这等放肆。你既不跪,左右,取大板过来!”衙役答应一声,取过大板。那人见不是势头,只得跪在地下。
孙爷喝道:“你这狗头好大胆!你偷了某乡宦家若干金银首饰,本厅差人到处缉捕。你一向躲在何处?速速招来,免受刑法。”那人听了大惊道:“老爷在上,小人不是贼,并未偷人财物。小人是京都人,叫做张恶,一向在相府伺候太师的。大爷若不信,现有太师书信一封,叫小人赶快送与太太开拆的。”
孙爷道:“既如此,取书上来!”张恶忙把书呈上。孙爷拆开来书看。张恶道:“这是太师爷家信,开不得的。”孙爷道:“怎么开不得?”看完了书信,便叫左右将链子把张恶锁了。张恶急得只管磕头:“求老爷放我回去。”孙爷只做不听见,立起身来,叫掩门退入后堂,重赏那些皂快、家丁。心中暗想:“海刚峰正直、老练、能干,但不知钦差何日方到?”便叫心腹家丁出去暗打听不提。
那周元表、陈三枚二位差官在路商议道:“我二人承海大人保举,往荆州搜宝,但要搜着才好,不要被张家做了手脚,有负海大人之托。”二人一路行来,时刻打听。一日,陈爷问家人道:“此处离荆州还有多少路?”家人道:“只有百多里了。”陈爷道:“既如此,叫船家住船。”便向周爷道:“周年兄,我们去搜宝,还是怎样搜法?”周元表道:“但凭年兄高见。”陈三枚道:“相府房屋甚多,不知他存在那里。倘然搜他不着,便不妙了。小弟幼年学麻衣相法,颇知相命风水。今假作相命先生,往荆州打听消息如何?”周元表道:“此计甚妙!”
陈三枚命取布一幅,上写“麻衣相法”,换了衣裳,扮作江湖游客,叫只小船。又对元表道:“你且停泊这里,船头收起虎牌、旗枪,吩咐手下人不可吐露风声。”元表应道:“是!”
陈爷叫船摇到岸边上岸,吩附随身家人道:“我先往打探国宝。你见我进了相府,你便下船,明日再来打听我的消息。
如今随我而行。若要吃东西,各自去买。三日后,我若没有响动,你即往大船报与周爷,会同荆州四府孙爷,竟往张家搜宝。若是不见我,即着张嗣修身上要人。”二人应道:“晓得!”
三人行行止止,入了荆州府内。东观西望,只见那边一个大酒楼,许多人在那里出出入入。陈爷也进去,店中只见坐客满堂。孙爷也拣一小桌坐下,轻轻吩咐家人:“你到外边自己买吃。”二人去了。那酒楼走堂的便走来问道:“先生吃什么酒?”陈爷道:“只要好菜二味,美酒一壶是了。”走堂立刻拿到,陈爷自斟自酌。
少停,吃酒的人都去了,只剩隔桌两个老人。那老者见相面先生一人自饮,冷冷清清,便说道:“先生独酌么?何不我们合作一桌,同饮如何?”陈爷正要探听张家之事,便应道:“如此极妙。”即将自己酒肴移在桌上,与老者同饮。饮不多时,老者问道:“先生贵处?”陈爷答道:“江西。”老者道:“几时到的?”陈爷道:“昨日才到。”老者道:“烦先生与我们看看如何?”陈爷道:“使得,请左手一观。”老者即舒出左手。陈爷相了一会,道:“尊相幼年运气不通,令堂面上有刑克,独成立家,早年劳苦不消说了。到了五十三岁,才得享福,后来衣禄无亏。”说得老者十分快活,称赞道:“果然相得好。”
陈爷又把那一个老者左手一看,道:“这位老丈自幼蒙父兄福庇,衣禄丰足,刻下又行年运,主有大吉。”说得老者二人十分喜欢,道:“先生果然神相!我们要酬些相金,尤恐见慢,今日酌酒资,算我们的账吧。”陈爷道:“多谢了。”
正言之间,只见一人踱将进来,老者慌忙起身,那人不回礼,直入里而去。陈爷问道:“老者,这是何人,如此大样?”
老者道:“轻声!这是张府总管。他在本处作恶多端。近来四府刑厅与他作对,他假作穷居,在此开店。”陈爷道:“他既惧怕刑厅,就该迁移别处,不该在此开店。”两个老者道:“先生有所不知。他田地甚广,又放债刻剥,那肯搬移别处!”陈爷道:“他有几个儿子?”老者道:“他现有一房妻子,旧年又娶一个妾,并无子女。”陈爷道:“有多少年纪?”老者道:“六十一岁。先生!吓,我细细告诉你:你去相他,相得准,包管有些油水。”陈爷道:“但不知他的出身如何?”老者道:“他七岁卖到张府,后来长大敢为,十分能干。相爷喜欢他,叫他做了总管,在家料理业产。又与他弄个副总答刂付在身,他怕朝中忠臣作对,不敢上京谋缺,只在家中管理。”陈爷道:“多谢老丈指教!”老者道:“先生再请几杯。”陈爷道:“好了。”老者叫走堂的过来,算了酒钱,便对柜上掌柜的说:“这位先生相法极精,真是柳庄再世!相我二人,句句不差分毫。”
二人在外言讫,早已被总管张能听见,便叫先生请进奉茶,陈爷进内坐下,把张能仔细一看,假作吃惊之状,道:“这位太爷,好相貌!”张能满心欢喜,道:“乞先生细看,直言无怪。”陈爷道:“吓,尊相是一位贵相,只有一言得罪,休要见怪。”张能道:“岂敢?请教。”陈爷道:“细看贵相,幼年尊堂早逝,无依无靠,得贵人抬举,离祖成家。若论早年生子难招,目下虽有小星,总之不能收成。旧年该见喜发财,来岁自有贵子。这才是大人的后代。”张能道:“我年纪多了,恐不能生育。”陈爷道:“命中所定,该有贵子,何怕年纪多?但目下该有小小惊恐,而大事无妨,日后封君稳稳。”说得张能心花都开起来,即说道:“先生好神相!实不相瞒,我是相府一个总管,副总之职分。只为四府刑厅与相府相对。我故此假作买卖营生。我府中四公子。也曾吩咐我,请相士相面,并看风水。难得先生如此神相,先生你在此坐坐,我去去就来。”
张能忙往张府,到书房见了四爷道:“启上四爷:有一个半仙相士,在小人店内。”四爷吩咐:“请来!”张能忙往店中,对陈爷道:“我家四爷要请先生相面,若相得准,不但发财,还有发迹。但有一句话叮嘱你,不可漏泄。我家四爷一心要做皇帝,先生你要奉承他几句。”陈爷道:“领教。”
说话之间,已到相府。引进书房,张能先进去通报。四爷吩咐:“请进。”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张嗣修龙形惑相 周元表搜宝探奇
虎步龙形岂易夸,天将压汝祸来加。
十年梦想荣华事,镜里山河莫怨嗟。
话说陈爷假扮相士,走进相府书房,见了张嗣修,道:“四爷在上,相士人见礼。”四爷把手摇摇,道:“相士不必多礼。”
陈爷道:“请左手一看,再请行步。”四爷将右手伸出与他看一遍,然后即踱了几步。陈爷称赞道:“好个龙行虎步!是个大贵的相了。请退了左右。相士好说。”四爷吩咐:“左右退去。”
众家人退去。陈爷就跪在地下,口称:“万岁”。四爷道:“先生因何这样称呼?”陈爷道:“非是相士这样称呼,因贵相是个九五之相。但不知怎么,如今尚不发动。若不是阳宅不利,定是阴基有碍。相家善看风水,待我细看一看便知。若有不利关碍之处,即改移,顷刻成功了。四爷听见,心中大喜道:“如此妙极了!就烦先生先看阳宅。”陈爷道:“既然如此,万岁请前带路。”四爷道:“先生不可这样称呼,被人听见不便,且待异日罢!”
二人走出门前,先生把眼细看说道:“果是不差,门外这两口井破了风水也。”四爷道:“再请进内一看。”二人来到后堂坐下,陈爷就说:“墙外那口井冲破龙脉,该筑一个照墙保护龙脉。只为南方火旺克金,金不能生水,有墙遮了水火,就能相济。”四爷听说,心中大喜。一声吩咐:“左右,把门外两口井填塞了,快打一个照墙。”左右答应一声,即刻就去动手。
四爷又道:“烦先生再进里面一看。”陈爷跟着四爷,逐处房屋楼阁细细观看,果然好风水。
后来到一个大楼,见两扇铁锞大门,锁锁着。陈爷道:“这是什么所在?不识可使相家看否?”四爷道:“使得。”便进去取锁匙,把门锁开了。二人移步进内,见中间三架朱红桌,放着三只盒儿。陈爷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四爷道:“这楼叫作聚宝楼,这盒内俱是宝贝。”陈爷暗想:“果有宝贝,但不知就是朝廷的不是。”便问道:“不识肯与相家看看否?”四爷道:“先生既是心腹之人,看看何妨。”便将盒盖掀起,件件取出。先是一个金盘,盘内安着两粒明珠,一粒是夜明珠,这一粒是避水珠。陈爷又指道:“这光闪闪的,是什么宝贝?”四爷道:“这名醉仙塔。”陈爷又指一样道:“这名什么?”四爷道:“这名醒酒毡。”陈爷道:“请收了。”四爷把来收好,同行下楼,又到后楼门花园,各各团团看遍。
回到书房坐下,四爷叫备酒,陈爷已安心,便要脱身,忙辞道:“不敢打扰,即告辞了。”四爷道:“那有此理!今晚在此草榻,明早还要劳先生到敝坟一看。”陈爷不得脱身,只得住下。
到次日看坟回来,又要辞出,四爷又不肯放,道:“先生,我这里用得你着,只住这里罢。”陈爷道:“相家家中有八十岁老母,并拙荆、小儿等,专靠相家养活,住在这里,谁人照看”
四爷道:“这也不管。”陈爷被公子恋留,看看过了三日。陈三枚家丁不见主人出来,只得回到船上,禀与周爷道:“启上老爷:家老爷吩咐,若三日后没有消息,叫周爷会同理刑厅孙爷同去搜宝。倘若不见家爷,就在张府公子身上要人。”周爷听了言语,吃了一惊,暗想道:“陈年兄在相府不知生死。”连忙上轿,来见孙爷,将陈爷私行入相府,三日不见出来之事,细细述了一遍。孙爷听见大惊,即刻备帖,到守备衙门,点出兵丁千名,千总外委十名,同了钦差周元表,一直来到相府,吩咐兵士把相府前后门团团围住。
那相府管门家人看了,匆忙报与四爷。四爷大惊,连忙出厅迎接。孙爷口称:“圣旨到,跪听宣读。”公子连忙排香案,俯伏尘埃。周爷读诏曰:“今有耳目官海瑞奏,张居正原籍荆州家中,私存国宝。今差陈三枚、周元表同往张居正家中搜宝,来京缴旨。谢恩!”张嗣修惊得魂飞魄散。周爷吩咐:“进后堂各处细细查搜,如有徇情隐匿者,即行斩首。”众人答应一声,纷纷到各处翻笼倒箱。不一时,沸反盈天。
那陈爷在书房听见,知是钦差来到,忙打开房门,奔至大厅。孙爷、周爷二位看见大喜,道:“陈先生在这里了。”陈爷道:“快将张嗣修锁了。”衙役忙上前,将四爷锁着。陈爷道:“孙老先生、周老先生跟我来。”三人忙举大步,穿廊过户,来到聚宝楼前。叫左右打开了锁,取出四件宝贝。孙爷道:“陈先生,这是什么宝贝?”陈爷道:“这是醉仙塔,这是醒酒毡,这是夜明珠,这是避水珠。”二位道:“请问先生,这宝有何奇异?”陈爷道:“醉仙塔放在金盘之内,将水从塔顶上灌下,变成美酒,凭你大量之人,吃了一杯,即醉倒。醒酒毡放在地下,将醉人抬放上面,即刻醒转。夜明珠放在暗室中,四壁光明,如同白昼。避水珠若放水中,那水两边分离。”说罢,孙、周二位大喜。陈爷就把醉仙塔、醒酒毡收存。周爷就把夜明珠、避水珠存在身边。大家下楼,来到厅上,只见相府管家跪下禀道:“启上三位老爷:家太太请爷们少坐,有酒宴款待。”三人道:“你谢太太,说我们心领了。”三人退出相府,鸣金开道,同到理刑衙门,同坐大堂。孙爷吩咐:“将公子押禁牢中。”衙役将四公子押进狱中。
四爷道:“禁子,我家三爷在哪里?”禁子应道:“在这里。”四爷道:“请出相见。”禁子应声:“晓得!”即刻到号房,请出三爷。三爷见四爷身挂锁链,吃惊道:“四弟,你又因何事,也到这里?”四爷道:“呀呵!不好了。只因有一相士到府,说是江西人,能看风水。弟因叫他观看,他见了聚宝楼,要看宝贝。弟不合与他看。不料他是钦差兵部陈三枚,奉旨到我家搜宝。他假作相士,私行察访,弟不知,留他在家中,被他看出底蕴,暗通副使周元表、理刑厅孙成,到我家搜出宝贝,又把我锁拿狱中。”三爷听见,心中着急,埋怨小弟不小心,轻易露出人耳目。如今被他搜去,必然进献朝廷,取祸不小,必至害了爹爹。
不说牢中烦恼。张府太太急得两泪交流,心中埋怨太师:“你在朝中为相,难道这件大事,略不差人通知家中预将宝贝存起?今被钦差搜去,必然奏与朝廷。倘圣上发怒,合家难免罪名。如今两个孩儿又被拿去,无人料理,此事怎好?丫鬟,你速出去叫众家人进来。”丫鬟应道:“晓得!”即刻叫进。众家人来到大厅,道:“太太有何吩咐?”太太道:“众家人们,今宝贝被钦差搜去,上奏朝廷,必然罪及满门,如何是好?”
众家人道:“太太不必心焦。我们众人都已打算,只须扮作强盗,赶上前去,把宝贝抢了回来,不是就没有凭据了?那时太太再写信寄去,太师哭奏朝廷,扳他诬陷大臣,不特我们满门脱祸,他们还有诬害之罪!”太太听了,心中大喜,即说道:“难得你们真心救主。事平之日,太师必有重赏。你各人即刻就着点起有勇力的一百余人,暗存兵器,赶去前途等候为要。”
家人领命,各又带了盘费刀斧,陆续而去不表。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两钦差解宝遇劫 婴山盗拯溺反仇
搜宝归来意扬扬,春风几度促行装。
烟波万顷滩声急,中有危机祸暗藏。
且讲四府孙爷次日治酒,与陈三枚、周元表二位钦差饯行。
三人入席坐下,孙爷说道:“二位年兄,弟想张府有智谋的家人甚多,倘或在半途抢夺国宝,如何是好?弟今拨兵二十名,沿途护送,方保无虞。”二人道:“难得年兄如此费心。”孙爷谦逊几句,即吩咐传营兵进来。左右即时传进,跪下道:“大老爷在上,营兵等叩头。”孙爷道:“起来。今有二位钦差大人解宝上京,路中恐有歹人,特差你们一路护送,须要小心,回来重重有赏。”营兵领命。二位钦差饮完了酒,辞谢出门。孙爷直送到码头作别。钦差吩咐开船长行,扯篷喝号,立刻离了荆州地界,滔滔往前摇去。
不两日,已来到湖广北关口。日晚泊船,船中备酒,官舱内两位钦差饮宴,船头上家人兵丁饮酒。钦差吩咐家人道:“此处地方最恶,恐有干系,你们各人不可上岸闲步。”各人齐声应道:“晓得!请大人放心。”饮毕和衣而睡。忽听得岸上鸣锣击柝之声,往来不绝。原来是荆州四府孙爷,一路打发文书前去,路中一站一站的地方官,要拨兵马接应。知这北关口最是险恶地方。另外着本处兵役,严密关防,故此热闹。兵役听见十分安心,到夜半的时节,各各疲倦,各去睡卧。
那张家总管带了一百余名家将,多是白布包头,手持刀斧,来到岸边。看那只大船上提铃喝号,知是钦差坐船。总管喝道:“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众人答应一声,登时点起亮子,照耀如同白日。呼哨一声,早已跳在钦差船上,手持刀斧,登时砍倒数人。余人慌忙爬起,怎奈张府家将十分勇猛,船中之人又被他砍倒几人。周爷看见,心中着忙,带了夜明珠、避水珠走到船尾,将身跳入水中。陈爷看见,慌忙也向江中跳下。
那二十个兵丁,并周、陈二家家丁,杀的杀,跳水的跳水,尽皆丧命;只有数个会泅水,泅到岸边逃命。巡逻兵丁见势头不好,各各散去。张家总管搜出两件宝贝,只不见那夜明珠、避水珠,想是落水钦差带去身边,便叫一声:“众兄弟,有了宝贝,不必追寻。吩咐开船去吧。”水手忙忙将船撑开,滔滔浩浩往荆州回转去了。
周元表带了盒子,跳下江中,自分必死。岂知盒内有了避水珠,放出光来,可照十里。信步而行,行到岸边,爬上岸去。
回头一望,见那号大船数十人摇橹,望荆州而去,知是张府假扮贼船来劫宝贝。暗想:“不知陈年兄与国宝可在船否?”忙忙回来原处一看,只见船上家人兵丁杀死无数,并不见陈爷。
再查宝贝,毫无影形。心中着急道:“如今失了国宝,怎么回京复旨?”
不说周爷着急,再说陈爷跳在水中,心忙意乱,开步乱走,不想越走越深。忽一阵波浪打来,把陈爷荡漾一通,沉在水底。
心中暗想:“此番我的性命活不成了!”正存此念头,真是鬼使神差,只一跳踏在一块大石上,立起身来,抬头一看,茫茫大水,无际无边。看那船只,无形无踪,实在怕人。心中想道:“倘有波浪再打下来,我必葬于鱼腹矣。”
那泅水的家人,逃上岸后,见贼船已去,便去雇了船只,沿江来救主人。大家相议道:“兄弟们,如今强盗已去,我们何不高声叫一叫。”众人齐说“有理”,便大声叫道:“老爷在哪里?快些出来!”家人各处叫喊,早已惊动周爷。周爷听见是家人声音,便应道:“我在这里!”家人听见,叫道:“好呀!”
忙把船摇近,扶上周爷道:“老爷受惊了。”周爷问道:“陈爷在哪里?国宝可在吗?”家人道:“国宝已抢去,陈爷不知去向。”周爷道:“如此怎好?”心中暗想道:“我如今失了国宝,怎见得海公之面?我想这劫宝贼徒,谅不是别处来的,一定是张府家人假装强盗前来劫去。我今再转荆州,去见孙爷,再定别计。”想罢,吩咐家人,回转荆州。家人领命,即将拨转船头,往荆州摇来。
再讲陈爷立在水中石上,十分着急,叫道:“老天呵!我陈三枚虽不算作忠臣,也要扶助幼主,除灭奸邪,不想今日却死在这里。到如今怎能够三呼万岁朝金阙?怎能够晨昏定省拜双亲?怎能够金屋画眉相唱和?怎能够堂前训子读文章?老天呵!如今但愿奸臣诛灭,天下太平,我陈三枚就死在九泉,也得瞑目。”
陈爷正在自叹自嗟之际,忽听得远远鸣锣之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大船,高高点起灯笼,远远鸣锣喝号而来。陈爷大喜道:“如今有救命了!”那船来到相近,陈爷高声喊道:“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