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 - 第 9 页/共 32 页
可巧晚间遇上了,从巧姐头上起下来一个药饼儿。这种东西按在顶门上,人事不省,闭住了七窍。若要还省人事,起下药饼,后脊背拍三掌,迎面吹口冷气,立刻就明白了。
后来拿住花蝴蝶,就用的是此物。剐完了花蝴蝶,龙滔再三央及我二哥借这种东西,不好意思驳他的回,作为暂借的。龙滔昨日一问,他尚有此物,要用时节你找他要去。“
智爷说:“这是宝贝呀!这可大大的有用。”蒋爷说:“你也该走了。”智爷说:“我如今是巡山的,早早晚晚全不怕了。我告诉你的话,你可办理。”蒋爷说:“外头事交给我了,你不用挂心。”两个人将事情商量停妥,随即起身回山。
这座君山如铜墙铁壁一般,万马千军也不能破。两个人的主意,里面八个人,外面八个人,就给国家除了大患。
且说智爷回山,等了两日,交到十一月初旬,说:“寨主哥寿诞之日可就到了,今年得大大的热闹热闹。”钟雄屡年的规矩,众寨主在承运殿吃早饭,晚晌每人一桌酒席;喽兵各自有份,赏他们的酒肉,年中的旧例。智爷说:“今年不比往年,得大大的热闹。
我看后寨存着三千坛酿酒,散于大众,全把他喝了。寨主传下一道令去:这天无令,也不用传梆、发口号、点名、当差,放他们一天假,叫他们欢呼畅饮,豁拳行令,弹唱歌舞,听其自便。这日无有军规,第二日整齐严肃。“钟雄说:”
使不得!贤弟,难道说不知‘军中不可一日无令’?倘有差事,那还了的!“智爷哈哈大笑,说:”寨主哥无用多虑,小弟主意没错。难到你就过这一个生日了。
“钟雄听了一惊:”这是不利的言语。“说道:”贤弟,我就过这么一个生日,过年我就死了不成?“智爷说:”哥哥,你又想差了。我说你就这一个生日。
“钟雄说:”我就过这一个生日,再不能过生日,可不就是死了么?“智爷说:”
不是。今年过完了,过年行上军了,在军营里头枕戈待旦,卧露眠霜,渴喝刀头血,睡卧马鞍心,万马营中度日,刀剑队里为家,知道几年才把江山得在手内。
若要是登基之后,前三后四,那就叫办万寿,就不叫生日了。这生日可不就是这一个,还想过什么生日?“智爷胡拉乱扯,把个钟雄说的立刻传令,著书手写了告示,教喽兵在水旱寨各寨粘贴。合山中一乱,声音甚大,浑人大乐,聪明的着急,暗有议论,不表。
且说定准十五无令,智爷慢慢的将信火带进寨来,暗地把他们诈降的全派好了谁办什么事情。智爷要了迷魂药饼儿,自己带定。自己与柳青用香熏寨主;龙滔背人;姚猛跟着北侠承运殿外头支信火;南侠在寨栅栏门第二支信火;丁二爷在小飞云崖口三支信火;沙员外在后宅门拦人断后。
冬至月十三日,即将后面酒坛搬出算好,每人该有多少,杀猪宰羊,下山制买干鲜水菜,多添厨役,忙了三天。到了十五日早晨,钟雄穿上百福百寿袍、百福百寿中,挂上老寿星,上了供献。承运殿摆开桌椅,先有后寨婆子扶着姑娘,抱着公子,至殿下来与寨主叩头拜寿,齐说:“愿天伦圣寿无疆。”钟雄看了一对儿女,十分欢喜。婆子也来拜寿。寨主吩咐后面领赏,仍扶小姐与公子入内去了。众家寨主都与钟雄拜寿。钟雄先要与沙大哥叩头,让了半天方才对行一礼。
然后俱与寨主拜寿,齐说:“愿寨主圣寿无疆。”钟雄傍立,打一躬,言道:“劣兄有何德何能,历年间讨礼。”全都叩毕,落座献茶。外面各寨喽兵头目到来,在殿外拜寿。寨主也还了一礼,人人俱都有赏。众人出去。合寨的喽兵在寨栅栏门外拜寿。寨主迎出,也是还礼:“有劳你们。”可见得寨主何等的恭威。
也是俱都有赏。然后进来席前,单短智化,寨主心中不乐。闻华过来说道:“众家寨主俱已到齐,请寨主吩咐摆酒。”钟雄意见要等智化,被闻华一催,也只可吩咐摆酒。顷刻摆列杯盘,大众一口同音说道:“今天是寨主哥哥的寿诞,我们每人敬献三杯。”钟雄说:“不可。你们每人敬我三杯,三四一百二十盅,我不用再喝就醉了。今天又趁着山无令,何不细水长流,慢慢的大家同饮,豁拳行令,热闹热闹。”黄寿说:“沙寨主就是年长,你就作个领袖罢。你递三杯酒,我们大家行个令。”沙老员外点头,斟了三杯酒,递与钟寨主。寨主连饮了三杯。大众一躬到地,寨主也就还了个礼儿。寨主复又敬大众三杯,大众再三不肯受,这才拦祝然后归座,各斟上门盅儿。
将要饮酒,智爷慌慌张张打外边进来,立刻就双膝点地,跪倒就磕说:“我愿寨主哥哥千秋永业,万寿无疆。”钟雄离席,大家站立。钟雄一躬到地说:“劣兄有什么好处,敢讨兄弟之礼?你这样分心操劳,实实我过意不去,我敬你三杯。”智爷说:“那有反礼而行?总是我敬你老人家才是。”说毕,先敬钟雄三杯,寨主也回敬了三杯。彼此落座。大家端酒,智爷说:“等等,就这么喝么?
我算出令官,看大杯来!“喽兵答应。又说:”今天寨主哥哥寿诞,要大家献个寿词,要一个顶针续芒儿,句句都要吉祥的言语,不然罚酒三巨霰这里头许多人说:“我们不懂的,说不上来。”智爷说:“不怕,那位说不上来,先罚这么三杯。”沙老员外说道:“咱们这里就属我的年长,我倘若接不下去,大家大笑,我也得喝,不如我先受罚。”一连叫了三杯。然后受罚的人多了,你也受罚,我也受罚。君山上的人,有说的上来的,人家不说,情愿受罚,就剩了个南侠、北侠、双侠、智化。智爷说:“我是出令官,打我这先说。”众人一乐。
借着众人一乐,便说道:“大家一阵欢笑,与寨主爷上寿。”北侠说:“寿比南山不老松。”南侠说:“松柏之荣有馀庆。”双侠说:“庆有馀年福寿增。”
智爷说:“增福寿。”北侠说:“寿长生。”南侠说:“生贵子。”双侠说:“子孙荣。”智爷说:“荣万代。”北侠说:“代君封。”南侠说:“封显爵。”
双侠说:“爵位正。”智爷说:“正下了与国同休的一位老寿星。”北侠说:“兴家业。”南侠说:“业兴拢”双侠说:“隆恩重。”智爷说:“重公卿。”
北侠说:“卿且吉。”南侠说:“吉有庆。”双侠说:“庆寿人。”智爷说:“人贵奉,奉的是巧比丹青一轴寿容。”北侠说:“容富贵。”南侠说:“贵尊荣。”双侠说:“荣庆寿。”智爷说:“寿且永。”北侠说:“永平安。”南侠说:“安然静。”双侠说:“敬寿酒。”智爷说:“酒满瓶,凭着寨主爷的大德,寿活八百有馀零。”寨主一听,哈哈大笑说“我寨中文武全才,何愁大事不成!”
不知怎样成法,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十八回庆生辰钟雄被获闯大寨智化遭擒
诗曰:
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
花须柳眼俱无赖,紫燕黄蜂各有情。
万里忆归元亮井,三年从事亚夫营。
新滩莫悟游人意,更作风檐夜雨声。
且说钟雄一见作的这寿词,更觉欢喜,寨中人一个个文武全才,何愁大事不成。说:“我给众位兄弟挂红。”自己也就端起大杯来。正饮之间,只听外边声如鼎沸,唱的、乐的、嚷的、闹的、豁拳的、行令的、猜三的、叫五的,热闹非常。智爷说:“哥哥,你看这个欢喜不欢喜?咱们也该豁拳了。”豁了一阵拳,日已垂西,众家寨主告辞,各自回寨。钟雄恨不得大家一时出去,与这几个知心的好朋友一处再饮才好。另整杯盘,点上灯火,点的都是通宵的寿烛。天到初鼓,智爷说:“今日山中虽然无令,我可得出去照料照料。”钟雄说:“总是你得多受累。”
智爷随即出来,要到旱八寨瞧瞧。将到丰盛寨,众喽兵排班站立。智爷一看,就吓了一跳,到里边隐在喽兵身后,问工问缘故:“你们为什么不吃酒?”喽兵说:“我们三寨主有令,不叫吃酒,吃酒者立斩。还叫我们今天防备,预备兵器。”
智爷说:“你们爱饮酒不爱饮?”早有酒头答言:“我们都馋出涎沫来了。”智爷说:“先教五十人别处去喝,再等回来换这五十人去喝。来回更换,大家全喝着了。可别说是我说的。”
大家欢喜。智爷去后,先走五十人,喝上不回来了;又走五十人,也不回来了。大家一议论,法不责众,全走了。寨主一瞧全走了,他也喝起来了。列位,怎么他也喝起来了?
总归是“天命”二字。此人不醉,不用打算盗寨主出山。智爷又到一寨,是文华寨,二百人也没喝酒。又教他们一个招儿:一百人告假撒尿,由尿遁里喝酒去,喝完再换,那一百人再撒。先一百人一去不回,后一百人改了告假拉屎。闹的于义无法,自己到底不曾吃酒。馀者的寨主喽兵,尽都东倒西歪。
智爷归回承运殿,一使眼色,大家苦一劝酒,就把钟雄灌醉。小童儿搀到五云轩,把头巾摘下去,大衣服脱了,放在床上,放下半边的帐帘,叫四个童儿警醒着听差。智爷出来,看龙、姚二人在穿堂里坐着,一问,十名健将俱都醉了。
智爷说:“你们预备纱包。”二人说齐备了。到承运殿,碗盏俱都撤将下去,灯火媳灭,就留了一双寿烛,教看殿的人:“你们吃酒去罢,我今夜在此处安歇。”
看殿人欢欢喜喜的去了。
智爷叫大众预备,智爷单同柳青奔五云轩。智爷预先就告诉明白了:“大众盗钟雄时,但得能不杀人,千万可别杀人。”来到五云轩,柳爷先拿了布卷,龙、姚、智三人连自己俱把鼻子堵上,把薰香盒子拿出来。这盒子乃红铜作成,类如大清国仙鹤腿的水烟袋一样。仙鹤的脖子是活螺丝一节一节的,一拧螺丝,一拉多长。仙鹤腹上有个瓶盖,拿指甲一掸,瓶盖一起,半个月牙盒里取出香来,用千里火筒一拍,将香点着,放在仙鹤腹内,捏上瓶盖,收起千里火筒,将铜仙鹤戳在窗棂纸窟窿之内,后手一拉仙鹤的尾巴,尾巴有个消息通着两个翅膀,翅膀一呼扇,腹上有个透眼,一呼扇,往里一透风儿,由嘴内一条线相似。先把四个小童熏倒,然后一转,冲着那边挂起来的半幅帘子里,又是一拉仙鹤的尾巴,将钟雄熏将过去。收了香盒子,四人进去,先把那半边帘子挂起,拿迷魂药饼儿先按在钟雄顶门心上,然后把他的膀子勒紧,往起一抽,爬在龙滔身上,拿纱包兜住了他的两臀,来回的绕住,系了个扣儿。转头出去,把堵鼻子的东西扔了。
到承运殿,北侠问:“怎样?”回答说:“得了。”一点信火,“哧”的一声,信火腾空。
后面“呛啷啷”锣声乱响。有老家人谢宽,带着谢充、谢勇一百名飞腿短刀手,俱都点酒没闻。信火一起,大家说不好了,杀奔前来。正到后宅门,沙老员外横叉不许进去,说:“寨主大醉,今日晚间凭爷是谁,不许进去。”谢宽说:“我奉夫人之命,有要事见寨主回禀。”沙爷说:“不行,明日再见。寨主已睡,有话也不能说。”见二枝火起,家人急了,说:“老寨主不教我进去,可不行了。
误了我的事情,可要得罪寨主了。“沙爷说:”你还敢怎样?“一抖手中叉。家人举刀,两个儿说:”爹爹躲开。“
二人一低头,暗器出来了,一个是低头锤,一个是花妆弩。仗着沙爷躲的快,不然中了暗器了。自己随退,大众并不追赶,俱奔五云轩去看寨主。
沙爷出来,众人已到小飞云崖口,听后面赶来,嚷喝:“快将寨主留下!好一群狼心狗肺之人!”大家往上一围,锣声乱响,后面人陆续都来了,连武国南、武国北、金枪将于义、铁棍唐彪——旱八寨内总有不吃酒的人,也不有甚醉的。
飞云口上是闻华镇守,小五寨内人全没喝酒。此山口上石头是直上直下,如镜子面儿一样。山口不宽,横着滚木,两边有绒绳兜住,有四名喽兵拿着刀听吩咐。
刀剁绒绳,滚木往下一滚,就把人轧的骨肉如泥。北侠是两只夜眼,看的分明。
上面闻华听锣声一响,自己就齐队,二百人全是长拘钩。若要头根滚木放下去,用拘钩往前一推,就不能用绒绳兜了,就拿拘钩搭住,要放的时候,一摘拘钩,就放下去了。北侠把着刀往上一跑,跑到七成,还有三成就到了上面了。闻华叫:“放滚木!”刀剁绒绳,“铛”的一声,“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滚下山去。一看北侠已到后面,喽兵用长拘钩一推,北侠就势用宝刀一划,“呵(口叉)呵(口叉)”一阵乱响,拘钩一折,人人往前一扑。北侠不忍杀人,反与闻华交手。你道北侠怎样上来的哪?跑到半山,看见放滚木,黑忽忽的奔自己而来,并无躲闪之处。一看旁边山石上,可巧有一块石头鼓出来许多,又有由石缝中出来一棵小树儿,自己一蹬那块石头,单手一搬那棵小树,容滚木过去,再往当中一蹿,两三个箭步就到了上头。拿刀一剁,各喽兵往前一爬,随即闻华的叉就到了,一反手,“呛啷”的一声,叉头坠地。也是闻华命中所犯,还剩一棍,撒腿就跑。众喽兵势如破竹,北侠就在山口上大叫:“众位!如今已得了飞云崖口,咱们的救兵也到,攻破了君山!”南侠、双侠保护着龙滔、姚猛,往上就跑,随后就是沙老员外,紧跟着就是柳青。
到小飞云崖口上面,就听见“哎哟”一声,焉知晓是智爷被捉。智爷倒是一分好意,瞧见他们得了飞云崖口,自己先挡住大众,容他们上头再得一寨,自己再上去不迟。凭手中这口刀遮前挡后,工夫不小了,虚砍一刀,往上就跑。众人意欲要追,于义不教往上追。智爷这才放心,刚一回头,“噗哧”,“哎哟”,“咕噜噜”。“噗哧”是中于义一镖,“哎哟”是嚷了一声,“咕噜噜”是滚下山来。智爷把双睛一闭,净等着刀枪乱扎乱剁。可怜北侠大众连个影儿也不知,他们自顾往前闯。
就见君山外面火光冲天,杀声振耳,必是蒋四爷外面助阵。前面喽兵挡路,一齐嚷叫:“快把寨主留下!”二百喽兵列开一字长蛇阵,当中有一家寨主,姓廖叫廖方,挡住去路说:“快把寨主留下!牙崩半个‘不’字,休想活命!”丁二爷蹿上,廖方的双锏往下一劈,剑往上一迎,“呛啷”一声,双锏皆折:“淜”
的一声,头巾坠地。过了荻子坡,就是龙背陀。二百喽兵,一家寨主,廖圆手中燕翅铛。展南侠并不答话,“呛啷迩啷啷”。“呛啷”,是把铛削折,“镗啷啷”,铛头落地。回头就跑,喽兵四散。
到了前引山,二百喽兵,一家寨主,北侠一露面,寨主回头就跑,喽兵一乱。
你道这家是谁?毛保见北侠,焉有不怕之理?过了前引山,到了前引洞,过不去了。二百喽兵,也没有兵器,寨主是赛尉迟祝英。看见前边的山洞极深,非得进洞内不能打开石门。上面是山,下边是洞,上边拿石头垒起一堵墙来,若有人奔洞,二百喽兵拿石头乱打,一人一块,就是二百块。越近石头越大,故此谁也不能向前。几个人过去,几个人都跑回来了,多少身上还带点伤儿。这回是北侠往前,喽兵不但不打,还是乱嚷乱跑。北侠蹿入洞中开门。
你道什么缘故?是蒋四爷办理外头之事,大人上了武昌府,二爷、先生保护,带了大爷、三爷上了晨起望。十五晚间约会合村老叟、顽童、中年汉,由旱路而来。卢、徐、蒋、焦、孟、史、路、鲁,大众乘三只船,在连云峰下坎等候。见了两支信火,不见三枝,叫大众嚷喝:“天兵天将到了,四面八方攻破君山了!”
就在山外放起一把火来,满山遍野烈火飞腾。借着火光,徐庆独自一人拿着一口刀,自爬上山去。常言一句:“不巧不成书。”要没徐庆,这山万万闯不出来。
三爷到了上面,看见祝英,抽后就是一刀,幸而祝英一闪躲过,吓的撒腿就跑。
徐庆并不追赶,为的是瞧看下面大众,上边问道:“你们可拿了钟雄?”大众告诉:“已然拿获了,山下见罢。”众人出洞,蒋四爷迎住,暂且不表。
单提的是北侠,抢上了飞云崖口。武国北一拉武国南退下,找了个避净所在,说:“哥哥,大势不在了,咱们疾速护夫人逃难罢。”武国南打算是一番好意,连连点头,到于后面求见夫人。婆子带将进去,来见夫人。见了夫人,双膝点地说:“夫人,大事不好了!我家寨主教他们盗出君山,天兵天将杀将进来,玉石皆焚。夫人,早作准备才好。”姜氏夫人一听,眼含痛泪说:“早知道寨主的祸不远矣,苦劝不听。我活着是君山人,死了是君山鬼,我是万不能出山。”武国南说:“夫人不出君山,可以使得。我们把公子、小姐保将出去,若是有祸患,日后倒有报仇之人。”夫人无奈,说:“你们倒是一番的美意。”就叫婆子、丫鬟与公子、小姐多穿几件衣服,打点细软金珠,包裹停当。这一逃难,就有性命之忧,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十九回逃难遇难亲姐弟起誓应誓同胞人
诗曰:
养身不亚似生身,寨主何曾负仆人?
姐弟岂知同遇难,家奴反欲逼成亲。
竟迷暗室怀中宝,几丧明珠掌上珍。
若使未能逢智化,终难重聚乐天伦。
且说武国南、武国北虽系兄弟,是两样心肠。武国北瞧寨主势败,失了小飞云崖口,就知道君山不保,自己会同着哥哥到后寨,劝解着夫人逃难。他们两人全没成过家,这一逃难,教他哥哥就把夫人收了,他把小姐占了,就是为这个主意而来。欲先说出,他怕他哥哥不点头。怪不得智爷与钟太保议论武国北,此人万不可用,如今就应了智爷的言语。见了夫人一说,夫人就把一双儿女交与他们。
姑娘那里肯走?总是大了几岁,说:“娘呀!你死在君山,我与你一块死。”姜氏肝胆欲裂,一手拉着钟麟,一手拉着亚男说:“儿哩!女儿!难道说为娘就舍的你们?倘若老天垂念,还有相逢之日。这都是你天伦忠言逆耳,才害的咱们娘们好苦。你们就跟随你武大哥、武二哥逃难去罢。国南、国北,我就把我这一对儿女交与你们了。”国南说:“夫人请放宽心。”说着话,双膝点地,对天盟誓:“过往神祇在上,保着我家公子小姐逃难,如改变心肠,天诛地灭!”
说:“国北起誓,不管夫人怎样,咱们先明明心。”国北说:“哥哥,你起了就得了,还教我起誓?”武国北无奈,跪在地上说:“过往神祇在上,保着我家公子小姐逃难,如若改变心肠,我哥哥怎么样,我也怎么样。”武国南说:“不像话,你各人单起你的誓。”武国北说:“我若改变心肠,教我死后肝花肠子让狼吃了。”武国南说:“不成,没有那么起誓的,从新另起。”夫人说:“不必了。”外面把红沙马备好,包袱细软之物,一切全系在马上。国南劝解夫人不必挂心。武国北搀着小姐,武国南背着钟麟,一出门犹如送殡的一样,就哭起来了。
小姐上马,武国南背着钟麟,武国北拉着红沙马,出了后寨门,把门人俱都醉倒。
慢慢过了摩云岭,绕过白云涧,到了蓼花岗,由西往下就是蓼花滩,叫:“哥哥,咱们往那里走?”武国南说:“咱们走蓼花岗,那滩中不好走,净荆条绊人。”走着路,武国北问:“哥哥,圣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想成家了罢,我怎么样呢?“武国南说:”我这岁数还成什么家?就是你了。
以后给你说上门亲事,接续香烟。“国北说:”那得多暂?“国南说:”到了岳州府,若寨主大势不好,给小姐择婿,必定门当户对。把小姐事情办完,再给你说亲。“国北说:”与其那么着,省件事好不好?也不用给小姐择婿,也不用给我说亲,这就是顶好的件事:小姐也出了阁了,我也成了家了。“国南说:”你也得说着才能成家哪!“国北说:”把小姐给我。“国南一听说:”好天杀的!
你还要说些什么?“国北说:”哥哥,我试探试探你呀。你要顺着我说,我就把你杀了。“国南说:”你说这句话虽系试探,我就损寿二十年。“钟麟说:”武大哥,我害怕。“国南一回头,黑忽忽的万丈的深潭,令人可怕,说道:”少主人闭着点眼睛罢,过了这点窄狭的道路就好了。“话言未了,就听见”淜“的一声,早被国北一脚踹在国南的腿上,一歪身,”哎呀呀“一声,连国南带公子就坠下深潭去了。
姑娘一见国北的光景,也要蹿下潭去,早被恶贼一把扭住,想动不能,拉着马扑奔正北去了。暂且不表。
列位,这一段定君山本是极大的节目,不能略草而已。事情也多,头绪也乱,必得说的清清楚楚的。事情虽多,就在十五、十六、十七三日全完,时候不许说差,请看书的众公留心细记。
固然是说书一张嘴,难说两家话。单提的是智化受标滚下山来,大众枪刀乱扎乱砍,早教金枪将于义一把手拦住说:“把他绑起来,解往承运殿。”正要追赶寨主,火光冲天,杀声贯耳,人家救兵到了。眼瞧着小五寨人陆续败回,连祝英俱到,说:“不用赶了,教人接迎到水面上船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意欲打水寨追赶,明知他们会镌船底,慢慢再作计较。
聚会承运殿,吩咐把智化绑上来。不多时,智化进承运殿,一阵哈哈的狂笑,面上并无惧色。大家一瞧,见了罪之魁、恶之首,各各咬牙,人人愤恨,俱找兵器,要将智爷乱刀分尸。智爷又是嗤嗤的冷笑。若是净糊涂人,智爷就死了,可巧有明白人,偏要问问。那愚人说:“可别让他说话呀!他能花言巧语。”于义说:“让他有话说完,难道说还把他放了不成?姓智的,你乐的是什么?”智爷说:“我乐的是你们大众空有这些人,连一个有能耐的没有,全是些个衣冠禽兽。
我们虽把寨主盗出君山,可不是有意杀害寨主,劝寨主改邪归正,作大宋的官,梦稳身安,可得有我的三寸舌在。不料我今被捉,可不是我怕死,我怕死还不敢诈降呢。纵然一死,落个千古声名。就拿姓智的到得君山,准占几个好字,占的是忠、勇、仁、义、礼、智、信。“于义大笑说:”你是人面兽心,这几个字你连半个字也不能占。“智爷说道:”我身无寸职,你们君山是国家一大患,我定了君山,先占个‘忠’字。君山如铜墙铁壁一样,万马千军到此,破不了君山,我们八个人把君山破了,可占个‘勇’字。自我姓智的到山,无论寨主、喽兵、头目犯罪,我去讲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占个‘仁’字。用酒将尔等们灌醉,俱都杀死,岂不省事?连一名喽兵不伤,我占个‘义’字。难道说我们不会四下里放火,教你首尾不能相顾,出去岂不省事?不放火烧山,占个‘礼’字。种种的主意,条条的计策,我全把寨主哄信,占个‘智’字。当初结拜说过,有官同作,寨主帮着王府作反,我不忍坐观成败,我劝他归降大宋,我占个‘信’字。
我把六个字占全,交友之心大略如此。尔今见大寨主被捉,倒遂了你们的心愿,或是轮流作寨主,或是抓阄儿作寨主。
寨主刚一被捉,你们就改变心肠。按说寨主多大,夫人多大。我今被捉,就没一个问问夫人去是杀是剐,你们就私自作主。我笑的就是这个。“说毕又笑。
浑人说:“杀了罢。”于义、谢宽说:“不可,他讲的有理。”就命谢充、谢勇解到后寨见夫人,教杀就杀,教放可别放,仍把他解回承运殿,也是剁了他。
说毕,解智爷至后寨,叫出婆子言明此事。婆子进去,少时出来说:“夫人要见他哪!你们这等着罢。要教剐,我们也会做活儿。”将智爷往里一推,拍的拍,拧的拧,骂的骂,推的推。到了里边,面见夫人,端然正坐,即便双膝跪倒说:“嫂嫂,小弟智化与你老人家叩头。”夫人不看智爷,低着头说:“智五弟,今天你哥哥的生日,不在前庭饮酒,面见为嫂有什么事情?”智爷瞧这个景况,羞的面红过耳,说:“嫂嫂不必明知故问了,小弟惭愧无地。”夫人一抬头问:“五弟为什么倒绑着二臂?”智爷就将怎么诈降,为救展南侠,弟兄结拜,盗钟寨主出山,一五一十,细说一遍。夫人间:“寨主本领比你如何?”智爷说:“我哥哥如天边皓月,我如灯火之光。”夫人问:“君山坚固不坚固?”智爷说:“如铜墙铁壁。”夫人说:“国家伐兵,一时破得了君山破不了?”智爷说:“千军万马,一时也不能就破此君山。”夫人说:“却由来你们几个人把君山破了,把寨主拿了,一者是大宋之福;二来你们都是佛使天差,个个不凡。
你今被捉,我一句话,你就是碎尸万段。我何故逆天行事?总怨是寨主爷的不好,我苦苦相劝,忠言逆耳,总是个定数。来呀!你们把智五爷的绑松了。
“婆子、丫鬟说:”智五爷的绑松不得,仇人总是杀了他,给寨主爷报仇。“夫人说:”你们那知道?松绑!“婆子无奈,才把智爷绑解开。夫人说:”五弟,我放你出山,等着你寨主剐的时节,预备一口薄木的棺椁,将你寨主哥哥的尸骸成殓起来,就算尽了你们结拜的义气了。“智化说:”嫂嫂可别行拙志,三五日必见佳音。“夫人说:”五弟,你出山去罢。“智爷说:”哎呀!嫂嫂,我那一对侄男女那里去了?“夫人说:”国南、国北带着他们逃难去了。“将要说往那里去,婆子把嘴一按说:”可别说了,他是要斩草除根。
你别损了,留点德行罢。“智爷说:”国北非系好人,我侄女倘有差错,那还了得!“
夫人说:“凭他们的造化罢。五弟,快些出山去罢!”婆子往外一推。
智爷无奈出来,不敢往前去,由西越墙而出。一蹶一点,出后寨门,过摩云岭,绕白云涧,走蓼花岗,听见钟麟喊叫:“智五叔!”天色微明,这就到了十六日了。智爷往下一看,黑暗暗的深滩,钟麟叫智五叔,智爷答应说:“侄男不必惊慌,你五叔来了。”你道万丈深滩,钟麟为何没死?皆因是主仆往下一扑,离着三二丈深,由山石缝儿里长出一棵柏树,年深日远,上面的松枝蟠了顶大,上边又有几棵藤萝,历年间把松枝蟠成一个大饼子相仿,主仆坠落在上面。主仆苏醒了半天,国南劝解公子不要害怕,骂道:“国北天杀的,真狠!”钟麟说:“不好下去。”国南说:“天亮有打柴的,就把咱们系下去了。”钟麟说:“有我五叔到,就救了咱们了。”国南说:“别叫他,不要他来。”公子偏叫。智爷看见,又惊又喜,问他们的缘故。国南无奈,就把已往从前说了一遍。想了个主意,复返回到蓼花岗的南头,下蓼花滩,走到树下,让国南把刀扔下来。拿着刀,把葛条砍下无数,接在一处,蟠了一蟠,拉着了上蓼花岗,扔将下来,将钟麟的腰拴上,往下放葛条多些,公子脚站实地。拴完叫他解开,复又拉将上来,将国南腰拴好:“把你们系将下去,你们投奔何方?”国南说:“上岳州府。”智爷叫他们上晨起望路、鲁家中去。武国南应允。智爷说:“你要不去,你可得起誓。”
国南恨着心起誓:“我要不去,教我淹死,上吊死!这还不行么?”智爷方肯把他放将下去,扔了葛条,提刀扑奔正北。
不到三里路,看见小松林树上捆着小姐,国北提刀威吓,拴着红沙马。智爷蹿入树林,一刀正中胸腔,生吃了恶奴的心肝,救小姐回晨起望。且听下回分解。第四十回甘婆药酒害艾虎智化苦口劝钟雄
诗曰:
青龙华盖及蓬星,明星地户太阳临。
天岳天门天牢固,阴阳孤宿舍天庭。
十二辰宫真有幸,凡事依之验如神。
行兵能知其中妙,一箭天山定太平。
且说国北丧了良心,将哥哥踢下山去,拉马到小树林,拴马捆小姐,拿刀威逼小姐从他。小姐大骂。智爷一到看见,用手抓住国北,随用刀开了膛,吃了他的心,也不消心头之恨。急解开小姐,百般的劝解安慰,哄着他上马,直奔晨起望来了。他们走后,来了个饿狼,过去把国北肝肺肠肚吃净才走,这就是起誓应誓。
漫说是他,连国南还得应誓。国南到了蓼花滩,解开葛条,背起公子,天已大亮了。
一想若奔晨起望,活活的送了公子性命,不怕自己应了誓,也是投奔岳州府。
走到中饭时候,公子嚷饿,哄着他说:“出了山,就有卖吃的了。”冬令的时节,天气甚短,整走了一天,日落方才出山。
走不到半里,一道长河拦路,那边来了一只小船,说:“船家,渡我们到西岸。”
船家说:“你们要上那里去?”国南说:“要上岳州府。”船家说:“我们是岳州府船,索兴带你们上岳州府。”问船价多少。船家说:“无非带脚,你看着给罢。”靠岸上船,将钟麟放在舱内。由后舱出来一大汉,九尺身躯,短裤袄,蹬着双大草鞋,脸生横肉,到前头问:“公子叫什么?把帽子给我罢。”抓了帽子,直奔船头。公子一哭,国南说:“没有这么逗孩子的。”随即爬出船舱,要奔船头,早受了一锹,“噗通”一声,打下水去。自己喝了一口水,水势又猛,被浪头打出多远。好容易这才上来,通身是水,也看不见船只,也找不着公子。
冬天的景况,冷风一飕,飘飘飖飖,雪花飞下来了。那位就说了,下雪怎么河还不冻哪?这是南边地方,雪倒可以下一半点,河可不冻。国南一见是身逢绝地,前边有一树林,就把带子解将下来,搭在树上,系了个扣儿,泪汪汪叫了两声苍天,把脖子往上一套,眼前一黑,渺渺茫茫。
少刻又觉苏醒,依然坐在地上。旁边站定一人,青衣小帽,四十多岁,问道:“你为何上吊?”国南又不敢说真话,只可说:“我活不的了!”那人问:“你上吊,我救下你来,你有何事说出来,万一能管,我就管管;不能,你再死。”
国南说:“我带着我家少主人上岳州府,上船教水手将我打下水去。失去少爷,我焉能活着?”那人说:“是两个水手,一高一矮?”国南说:“对了。”那人说:“我姓胡,排七,在酸枣坡开酒铺。跟我上铺子,我有主意。”国南听了欢喜,拿了带子,拧了拧衣服的水。胡七问:“贵姓?”回说:“姓武,排大。”
到了酒铺,有个伙计让至柜房。胡七拿出干衣服与他穿上,暖了些酒,叫国南吃了。
将要上门,进来一人,问可卖酒,回说卖酒。落坐要酒。来者的是艾虎,在墨花村听见信,冬至月十五日定君山,自己偷跑来的。到此已然十六日了,又下起雪来。要喝酒,入铺内,把酒摆上,自己吃用。忽听里面说:“得慢慢的办,谁敢得罪他?”艾爷就知必是恶霸。自奔到屋中问:“什么事?要有恶人,你们怕,我不怕!我可爱管闲事。”
胡七说:“这位行了。”国南要与艾虎叩头,小爷拦祝武国南将丢公子的话说一遍。
艾虎问:“掌柜的,你可知道?”胡七说:“有八成是他们。”艾爷说:“你说罢,不是也无妨。”胡七说:“他们二人,一个叫狼讨儿,一个叫车云,是把兄弟。狼讨儿有个妻子,是赶氏,暗与车云私通。二人摆渡为生,忽穷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