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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说:“你看那位,是常州府武进县玉杰村的人氏,姓展名昭,字是熊飞,号为南侠,万岁爷赐的御号是御猫,乃是御前带刀四品护卫之职。我乃铁岭卫带刀六品校尉之职,姓徐名庆,外号人称穿山鼠,徐三老爷就是我老人家。你们还不撒开吗?”喽兵听言道:“我当你们是无名小辈,原来是有名人焉,伙计们报与寨主去。”展爷瞪了徐庆一眼,说:“被捉求死就截了,何必道名?”徐庆说:“他们要是惧官,就许把咱们放了。”
展爷说:“怎么你又怕死了?”徐庆说:“我倒不怕死,伯幽囚起来。”展爷说:“就不该来。”三爷说:“谁有早知道?”展爷一听,他是怕死的言语,跟他饶上真冤。见几个喽兵往前飞跑说:“寨主有令,将他们带到山上,结果他们的性命。”若问二位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六回 山内钟雄谦恭和蔼 寨中徐庆酒后反桌
且说展、徐二位被捉,喽兵把宝剑解将下来。又有徐庆一说两个人的名字,喽兵听了,拿着宝剑,穿边山,走小路,奔飞云关上巡捕寨见闻寨主、黄寨主、贺寨主、杨寨主,报:“启禀众位寨主得知,五接松拿住人了。”闻寨主问:“拿住的什么人?”
“拿住了两个祭墓的,一个叫展昭,一个叫徐庆,还有一口宝剑,众位寨主请看。”闻华说:“报与大寨主去罢。”少刻回来,喽兵说:“大寨主叫把二人带上山去。”
闻华带几名喽兵,就至五接松,见众喽兵押解二人,相貌堂堂。一个是宝蓝缎武生公子巾,宝蓝缎箭袖袍,鹅黄丝鸾带,月白色衬衫,青缎压云根薄底雁脑窄腰快靴;七尺身躯,面如美玉,顶额阔,两道剑眉,一双长目,面形丰隆,双腮带傲,方海口,大耳垂轮。一个是青缎六瓣壮帽,青箭袖,丝鸾带,薄底靴;黑挖挖的脸面,两道浓眉,一双金睛暴露,狮子鼻翻卷,四字口见棱见角,一撮胡须,一寸多长,扎扎蓬蓬糊刷一样,胸宽背厚,臂膀宽堆,叠威风,叠抱煞气。
闻华一见,暗暗的夸奖:“侠义的英雄,名不虚传。”抱拳带笑说:“不知二位老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乞二位贵容恕罪。”
展爷说:“请了。”徐庆一见闻华,哈哈的大笑说:“好呀,黑小子!”闻华瞪了三爷一眼,哼了一声,说:“我家大寨主有请二位,中军帐待茶。”展爷说:“我们被捉,速求一死,何必又见大寨主。”闻华说:“岂敢。二位驾临,三生有幸,请二位至寨,另有别谈。”
喽兵们带路,行至飞云关下,往上一走,但见此山赫巍微高耸耸、密森森、叠翠翠,上看峰漫漫,下看岭叠叠。一行行杨柳、榆、槐、松,上边有白云片片,下边有绿水涓涓。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山连山,山套山,不知套出有多远。洞庭水旱八百,可称是一座名山胜景。当中有一座大牌楼,上书金字,是“飞云关”。进飞云关,路南有木板房三间,山墙上有一大大牌,高够八尺,宽有丈二,八字横头,横着三个大亨,是“招贤榜”。展爷草草的念了念:管理君山洞庭湖水旱二十四寨,招讨大元帅钟,为晓谕天下事:天下隐匿英雄壮士过多。古云:“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田野埋麒麟。高山藏虎豹,深泽隐蛟龙。”余钟雄一介寒儒,得中文武进士之职。皆因奸臣当道,贪婪无厌,悬秤卖官,非亲不取,非财不用……后面许多言语,待等北侠、智化双诈降时再表。
展爷被后面人督催,不能往下再念,心中暗暗夸奖钟雄进士出身,到底心胸不校来到旱寨头一寨,其名就叫巡捕寨,二百名喽兵一字排开,各持利刃,全都是高一头大一膀的,俱在二十以上、三十以下,衣帽光鲜,军刃顺利,并有三家寨主,一个穿黑,一个着紫,一个是宝蓝的衣巾。展爷早就问了亚都鬼闻华名姓。
闻华又与三家寨主一见,说:“这位姓展,这位姓徐。这是我们巡捕寨主:这位寨主叫神刀手黄寿,这位叫花刀杨泰,这位叫铁刀大都督贺昆。”说了些谦虚客套,说:“我大寨主有请二位,中军内待茶。”
二位往上又走,行至二寨,其名叫彻水寨。两边鹅头峰,相隔有九丈,当中是一个山涧,其名叫碧溪涧。上面搭着个木板桥,就是大柏树一解两半,拿大铁箍把他箍将起来,一面有个铁横头儿,上缚黄绒绳两根,缚在那边有两把大花辘轳,绒绳绕于上面,若有不测,将辘轳一绞,尽把这个木板桥绞将起去,要想出入,除肋生双翅。展爷等上木板桥往下一看,只听水声大作。往西南一看,碧盈盈的一带竹城。下木板桥,有二百多喽兵,一家寨主。闻华引见:“这是徐、展二位;这是我们彻水寨的寨主,人称金棍将于青。”
又走至箭锐寨,二百喽兵,一家寨主穿皂袍。先见展爷,后说:“这是我们箭锐寨的寨主,外号人称赛翼德朱标。”见毕,至章兴寨,金锤将于畅与展爷见过。又到武定寨,这寨主身高一丈开外,黄袍,面似淡金,凶眉怪眼,猛若瘟神,凶若太岁,膂力过人,天真烂漫,外号人称金镋无敌大将军于赊,也与展爷见过。
又到文华寨,一家寨主,二百喽兵。展爷一见,吓了一跳——品貌与白玉堂五弟一般不二。故此把展爷吓了一跳,略险些没叫出五弟来。闻华也引见此人,叫金枪将于义,排行也是在五,称为于五将军。
又来到五福寨,一家寨主,二百喽兵,人称八臂勇哪吒王京。丰盛寨,一家寨主,二百喽兵,这家寨主金刀将于艾。丹凤岭寨主赛尉迟祝英。丹凤桥一家寨主,削刀手毛保。
寨栅门两家寨主:云里手穆顺、铁棍唐彪。所有众人俱都与徐、展见过。
到了里边,至豹貔庭前,这就是大寨。抱柱上有副对子,上联是:山收珠履三千客,寨纳貔貅百万兵。展爷暗道:“好大口气!”启帘栊到得屋中,抬头一看,这家寨主方翅乌纱,大红圆领,腰束玉带,粉底官靴,七尺身躯,面如白玉,五官清秀,三绺胡须,乍瞧就是一位知府的打扮。展爷暗道:“君山八百地,水旱二十四寨,要为这个寨主,总得是红胡子,蓝靛脸,说话哇呀哇呀的,才管得住山中的群寇,似这个人文质彬彬斯文模样,如何管得住山中众人?此人必然大有来历。”俗言“人不可貌相”,别看钟雄的打扮,文武全才。论文,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诸子百家,通古达今;讲武,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十八盘兵刃,件件皆能。上阵全凭一条枪,勇将不走半合。怎么就不走半合呢?使枪为什么又叫个飞叉太保?皆因是若与人动手,穿戴盔销,背后有八柄小叉,上缚着红绸子,若要交手,二马相凑,枪未到时,飞叉必然先到,准使敌人落马,这就是勇将不走半合,因此人称为飞叉太保。无事时,永远文官的打扮。
今见展南侠一到,二人仪表非俗,因此离正位出迎说:“不知二位老爷驾到,未能远迎,望乞恕罪。”展爷说:“岂敢。我二人被捉,速求一死,何必寨主这般的谦恭称呼。”徐庆说:“好小子,你倒是个乐子。”钟雄哼了一声,知徐庆是个浑人,与南侠讲话,说:“二位大驾光临,草寨生辉,若非但机应巧,用八人大轿请,二位也不肯下顾。”展爷笑道:“明知山有虎,故作砍樵人。为朋友者生,为朋友者死。寨主何必多言。”钟雄说:“小可方才说过,请二位还请不至,焉敢有别意见。”徐庆说:“认的我们么?”寨主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皓月当空,二位光临,是小可的万幸。”
徐庆说:“你别转这个臊文了。既然认的,不给我们解绑?”寨主吩咐与二位解绑。
解绑后,三爷说:“拿点漱口水来。你这个招儿真损,闹了一嘴石灰。”漱毕,说:“给我们倒茶来。”落坐,钟雄说:“看茶。”三爷拿起来就喝。展爷也不漱口,也不喝茶。徐庆叫摆酒,展爷瞪了徐庆一眼。寨主吩咐摆酒。真乃是侠义的朋友,与众不同,慷慨之甚。展爷说道:“咳,我二人区区之辈,直是教寨主嗤笑。”钟雄说:“那里话来?”钟雄与闻华执壶把盏,斟酒落坐。钟雄说:“请饭。”展爷把酒杯一端,然后放下。徐三爷正在饥饿之时,大吃大喝,不时的有喽兵与三爷斟酒。展爷说:“我看寨主堂堂仪表非俗,又是文武全才,为何不归降大宋,争一个封官,岂不胜似山中一位寨主?”钟雄说:“早已有意归降,只怕天子不肯容留。”展爷说:“寨主若肯弃暗投明,我破着全家的性命,保寨主一官。寨主若要居官,必在我展昭之肩左。”徐庆在旁说道:“我们展爷这话不虚。他若求求我们包相爷,相爷在万岁跟前说一不二。”钟雄闻说,当面谢过二位,“我有句话不好出唇。”展爷说:“有话请讲。”钟雄说:“我意与二位结拜为友,不知二位肯否?”展爷一翻眼,就明白了:“依他意见,想着把子也拜咧,也不降咧,那时怎处?”说:“寨主先弃高山,后结拜。”钟雄说:“先结拜,然后弃山。”展爷道:“我说寨主可别恼,我们大小是个现任官职,若与寨主结拜,京都言官御史知道,奏参我们,担当不起。”徐庆也喝够了,也吃饱了,嚷道:“展大弟,别听他的,他是诓咱们呢!不弃山,还是山贼,咱们与山贼拜把子,担当的住么?钟雄,你拿着桌酒席诓我们拜把子,你打算谁无吃过哪?反了罢。”这一反桌,就是杀身之祸。
若问二位生死,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七回 二侠义巧会钟寨主 三英雄求见蒋泽长
且说徐庆天然的性气,一冲的性情,永不思前想后,一时不顺他就变脸,把桌子一反,“哗喇”一声,碗盏皆碎。钟雄是泥人还有个土性情,拿住二人款待,吃饱了反桌,气往上一壮,说:“你这是怎样了?”三爷说:“这是好的哪。”寨主说:“不好便当怎样?”三爷说:“打你。”话言未了,就是一拳。钟雄就用二指尖往三爷肋下一点,“哎哟”,“噗咚”,三爷就躺于地下,钟雄说:“你这厮好生无礼!”焉知晓钟寨主用的是十二支讲关法,又叫闭血法,俗语就叫点穴。三爷心里明白,不能动转。
钟雄拿脚一踢,吩咐绑起来。三爷周身这才活动,又让人捆上了五花大绑。展南侠自己把二臂往后一背,说:“你们把我捆上。”众人有些不肯,又不能不捆。
钟雄传令,推在丹凤桥枭首。内中有人嚷道:“刀下留人!”猛一看,是亚都鬼闻华,说:“寨主爷,这两个人杀不得。外面挂定招贤榜,若要杀了这两个人,外面必说寨主不仁,还有个什么人敢前来投山?”钟雄说:“依你之见怎样?”
闻华说:“不如把两个人幽囚在山,一个幽囚鬼眼川,一个幽囚竹林坞,慢慢再劝,必然降顺。”钟雄依计而行。
不说二位被捆。单说蒋四爷,天光大亮,劝大人少歇,不见展爷回来,就把印匣交与大哥,自己出来看看。归到自己屋中,见两个小童儿在那里打转。四爷问:“你们在此作甚?不在屋中,不在屋看着。”小童将三爷要拧脑袋的话说了一遍。蒋爷就吃了一惊,连忙进在屋中,血迹满地,惟有邓车躺在地上。蒋爷将他搀起来,“哎哟哎哟”的连声乱嚷。蒋爷一瞧,眼睛是两个大红窟窿。蒋爷问:“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邓车说:“这又是谁叫我邓大哥呢?稳住了害我。”
蒋爷说:“是小弟蒋平,怎么是害你哪?”邓车说:“蒋老爷,你可实在的害苦了我了。”就把三爷挖他的眼睛事,如此恁般细说一遍,蒋爷一跺脚说:“咳!
三哥净作这个事。“叫道:”邓大哥,你瞧我罢。“
邓车说:“我也得瞧的见哪。”蒋爷叫小童着官人将邓车解到知府衙门,收入监中。
蒋爷上展爷屋中去,由夹道一过,听厨房里有人哽哧,往里一瞧,王三被捆。
蒋爷过去解开,把口中搌布掏出,王三呕吐了半天。蒋爷问:“谁捆你的?”王三说:“除非你们老爷们,谁作的出这个事来?”把三爷捆他事细述一遍。蒋爷说:“你瞧我罢。”
王三也就无法了。蒋爷出来,到展爷屋中一看,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蒋爷说不好了,到马号里一问,号军说备四匹马出城去了。蒋爷想:“那三哥浑,使得,怎么展老爷跟他涉险去?走了,就得被捉,这还了得!”四爷进里面告诉大爷、二爷:“连印带大人,交与你们二位,我追他们去。”拿上自己包袱,奔晨起望。走在半路,见四匹马,两个小童呆立。小童哭着,就将三老爷激发展老爷同去祭墓,怎么掉在坑中之事,细述一遍。
蒋爷一听,说:“也难怪展老爷了,都是三哥的不好。”告诉小童:“回衙见大老爷、二老爷说明此事,提我上晨起望家打听去了,有要紧事到鲁、路家中与我送信。”说毕,小童儿上马,拉着两匹去了。
四爷到晨起望路爷门首,家内人出来。蒋爷并不说话,往里面走,见路、鲁迎接行礼,问印的事。四爷学说了一遍,又把徐、展祭坟的事问二位可知。路爷说:“方才有人提五老爷墓前有人掉下去了,拿往山中,不知是谁。”四爷说:“死活可知?”鲁爷说:“我去打听打听便知。”
去不多时,回来说:“我见着喽兵没问他,他自己说出来了。我让他喝酒去,他说无工夫,山中点名甚紧,因拿住二人。我问是谁,他说不是无名之人,一个展南侠,一个徐义士。我问他杀了罢,他说没杀,要论我们寨主,真是好人,一见二人就爱两个,净说好话与姓展的。姓展的也说好话。惟有姓徐的净玩笑,开口叫人小子,叫解绑,要茶要酒,吃完了把桌子推了,打人,被钟雄点穴法,三老爷就倒下了。要杀,姓展的自己把双手一背叫捆,二人同来同死。人家说真是好朋友哇。闻华讲情,把二人幽囚在鬼眼川、竹林坞两个水寨之内。君山这两天甚紧,不时的点名。这就是我打听来的。”蒋爷一听,说:“好办,只要没死就不怕。”问路爷:“水寨在君山那一方?”路爷说:“由此往东南水面,往东直到竹城,又叫幽篁城。这竹子由石块上长出,半靠着山水,周围一百多地。地南面有一个水寨门,周围圈起来,十六水寨就在这幽篁城里面,坚固之极。”蒋爷说:“无妨。只要在水里头,我就进的去。”路彬说:“不行,不行!别看逆水潭印倒好捞,这水寨可不容易得很咧。听老人家说,此山由尧舜时就有。尧帝有两个女儿,给了舜帝为妻,一个叫娥皇,一个叫女英。舜死后,湘君二妃就在此山恸哭舜帝,眼中哭出血来,滴于竹上,以后竹子上生出一身的斑痕,后人起名就叫湘妃竹,年深日远,自从钟雄到于山上,历年间拿铜铁条把竹子穿了,年分已多,连竹子带铜铁全部锈在一处了,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四老爷要从底下进去,铜铁竹子锈在一处,进不去;若打上头进去,竹梢儿太软;若打小门进去,一碰,串铃一响,合水寨人尽都知道了;若碰在滚刀之上,准死无疑。这水寨类似铜墙铁壁一般,如何能进的去!”蒋爷一听路彬之言,直是怔愣愣的半晌无语,叹了一口气,说:“这也就是命该如此了。”
正为难之际,家人进来说道:“四老爷,外头有人找你老人家哪。我们可没有说你老在这里没在这里,见不见随你。”蒋爷问姓什么,家人说:“一位说姓欧阳,一位姓智,一位姓叮四老爷是见不见?”蒋爷说:“是这三位,我请还请不至哪!”四爷同路、鲁二位出迎,见着是北侠、智化、丁二爷。大家见礼,与路、鲁也都见过。路、鲁二位一看,三个人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品貌非俗。一个是军官的打扮,碧目虬髯,紫面目,紫衣巾,类着神判钟馗一般不二;一个是壮士打扮,一身青缎衣巾,肋下佩刀,黄白的面目,就是智化;一位是武生相公的打扮,肋佩湛卢剑,就是丁二爷。让到家中,落坐献茶。蒋四爷一看这几位来,救我三哥与展老爷不费吹灰之力。若问怎么救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八回 徐三爷鬼眼川发燥 无鳞鳌在水寨追人
且说北侠、智化、丁兆蕙。智爷双探铜网后,把艾虎打发上墨花村去了,自己上卧虎沟等了几日。北侠、丁二爷解栾肖到开封府内交差之后,辞了开封众人,回奔卧虎沟,与智爷见沙龙、孟凯、焦赤。北侠、智爷、丁二爷会在一处,各言其事,讲论了一天一夜。次日起身,本说同着沙、焦、孟三位一齐上襄阳,可巧沙爷身上不爽,未能前来,就是北侠、智爷、丁爷三位同行。一路无话。
到了襄阳城,奔上院衙,叫官人进去禀报。不多时,卢爷、韩二义出来迎接北侠、智化、丁二爷。三位与卢爷、韩二义见礼。礼毕,卢爷眼泪汪汪道:“怎么三位贤弟这时才到?”北侠问:“五弟可好?”卢爷说:“死了。”北侠三位一听,说:“此话当真?”韩二爷说:“这事焉能撒谎!”大家都哭起来了。遂走到卢爷屋中,大家哭的把坐下都忘了。北侠、丁二爷说:“早知五弟要死,打德安府跟了五弟来罢。”智爷说:“人要有早知道,我们探铜网之时,我还不走呢。五弟倒是怎么死的?”大爷哭哭涕涕、数数落落的就把五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大家这才知道。智爷说:“不用说了,大家想着给五弟报仇罢,也不在弟兄们相好一常”话言未了,两个小童儿跑将进来。卢爷说:“你们两个从何而至?”小童儿就把展老爷、徐老爷,半路遇蒋老爷,连蒋老爷带回来的言语,也就细说了一遍。智化说:“事要急处办,咱们先救活的,后顾死的。还是咱们弟兄三人走上晨起望,打听三哥、展老爷的生死。若要死了,一同报仇;若要活着,想法去救。”北侠说:“正是。”丁二爷说:“我们也不见大人了,若见大人,替我们说一声儿罢。”大爷点头说:“你们多辛苦些罢。”说毕出衙。一路无词。
到了晨起望,打听路、鲁的门首,至门前叫门。家人出来,三位通了姓氏,叫家下人进去请蒋老爷出来答话。四爷出来,大家见礼,进去入屋中,落坐献茶。
蒋爷才问:“你们几位从那里来?”智爷说:“由上院衙来。”四爷说:“由上院衙来,我们老五的事必然知道。”智爷说:“这二位——”蒋爷说:“这二位不用避讳,所有之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再说捞印之事,若非二位指教,也不能捞得出来。这是咱们自己人。”
智爷说:“五弟的事,我们是知道了。展老爷、三哥事情怎么样?”蒋爷说:“也听见喜信了。”就将鲁爷打听来的言语,述说了一遍。智爷说:“好办,就在今天晚间入水寨救人。”蒋爷说:“路、鲁二位可以与我们雇一只船。”路爷问:“要船何用?”蒋爷说:“上水寨救人。”路爷说:“方才说过不行。”
蒋爷说:“方才不行,这时行了。”路爷问:“什么缘故?”四爷说:“有欧阳哥哥、丁二兄弟的宝刀宝剑,切金断玉,无论什么样铜铁之物,一挥而断。不怕是金子城,都能砍得开。挖个洞儿,我就进去救人。”路爷说:“这个可算真巧,船只咱们就有现成的,在青石崖下靠着哪。”四爷说:“更好了,晚间二位就辛苦一次罢。”路爷点头:“这有何难。”
用毕晚饭,路、鲁带路,走小道,穿无人的地方,至青石崖下。鲁爷解缆,拿竹篙撑船,靠近河沿,大家上船。众人入舱,路彬撑船,鲁爷掌舵。走到二更时分,至幽篁城西面。舟靠竹城,请众人出来。大家出舱,看见水天一色,半靠山水,这座竹城一眼望不到边,实在的坚固。蒋爷说:“是欧阳兄,是丁二弟,无论刀剑,把竹子挖一个方洞儿,我进得去就行。”丁二爷说:“我砍去。”回手把剑拉出,只听得“呛啷啷啷”的一声响,寒光烁烁,冷气森森。光闪闪遮人面,冷飕飕逼人寒,耀眼争光,夺人的二目。好一口宝剑!称得起世间罕有,价值连城。路、鲁二人平生未睹,连连夸赞。二爷往前趋身,只听得“嚓咔”、“嚓咔”、“嚓咔”、“嚓咔”的挖了一个四方洞儿。丁二爷叫:“四哥,看看小不小?”蒋爷说:“行了。”叫道:“众位,我若进得竹城水寨,我可不熟,也不认的竹林坞,也不晓的那是鬼眼川。我若进去,没偏没向,碰着谁救谁,但愿救出两个。倘若救出一个,可碰他们的造化,我可没亲没后。把话说明,我再进去。”北侠说:“四弟多此一举。”智爷暗道:“四哥真机灵。里面两个人,一个拜兄弟,一个是相好,万一救出一个来呢?是展爷,还没话;若是徐三哥,他就落了包涵了。先把话说明,以后没有可怨的了。”智爷说:“不必交代了,趁早进去罢。”蒋爷说:“欧阳哥哥,你的眼神好,往里瞧着点。我们若来了,你在外招着点。”北侠点头:“四弟去罢,小心了。”四爷换了水湿衣靠,头上蒙了尿胞皮儿,用藤子箍儿箍好,将活螺丝拧祝四爷说:“我进去了。”将身一跃,蹿入方洞去了。
蒋爷往水中一扎,往上一翻身,踩水法把上身露出。看对面一只只麻阳战船排开,船连船,船靠船,把水寨围在当中。也按的五行八卦的形势,四面八方十分的威武。桅杆上晚同时五色号灯,白昼就换了五色的旗子。看号灯,正南方丙丁火,是红色号灯;正西方庚辛金,是白色的号灯;正北方壬癸水,可不是黑色的号灯,白纸的灯笼上面有个黑腰节;正东方甲乙木,是绿灯;中央戊己土,是黄纸糊出来的灯笼。众船接连,上面有喽兵坐更,传着口号。两个人当中,有一个灯笼。蒋爷看毕,暗说道:“好个君山的水寨!这可是大宋的大患。四爷倒不足为虑,这个君山非除不可。”听见船上的喽兵讲话,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非身临切近不行。分波踏浪,横踹几脚水,直奔船来。横着身子,微把脸往上一露。
船上有人说:“好大鱼!”鱼叉就在船上放着,一回手,冲着蒋爷就是一叉。若不是蒋爷那样水性,也就教他们叉住了。四爷瞧见他们拿叉时,横着一踹水,就多远出去了。微把身子往上一露,听见他们那里说:“好大鱼!可惜没叉着,顶好的酒菜跑了。”那人说:“是你先嚷‘好大鱼’,不嚷,得着了。”蒋爷暗道:“得着了,你们可好,我可就坏了。”
由那边来了一只小船,船头上格着个灯笼,马扎上坐着个喽兵,卷檐蓝毡帽,青袍套半褂,前后的白月光,上头描写着“彻水寨”,当中一个“勇”字,青布靴子,黄面目,手拿一枝令箭。四爷分水向前,知道这个船上没叉,把耳朵、眼睛露将出来,听他们说道:“寨主爷也不知是看上他那点了?要上竹林坞,有多省事,也不用过大关。上鬼眼川请他,还得过大关,寨主喜欢他那个浑哪,是爱他骂人哪?”坐着的喽兵说:“你如何知道寨主爷的用意性情?姓展的不行,人家有主意,不像他。少时将他请在大寨,拿酒苦苦灌他,他一醉,拿好话一说,他就应了。一拜把兄弟,他算降了。姓展的二人同来,他降,那个不能不降。寨主爷是这个主意,你焉能知晓?”那二人说话,早令四爷听见。谁说三爷不是那样性情?可好,三爷来了半日,性情令喽兵都猜着了。来到大关,对面有人嚷道:“什么人?要开弓放箭了!”船上人说:“不可,我们奉寨主爷的令过关,上鬼眼川请徐庆去。现有令箭,拿去看了。”临近,有人接过去,与水军都督看了,回来将令箭交与船上人,吩咐开关。将大船解缆开关,大船撑出,小船过关。
小船将到,大船上人嚷道:“小船好大胆子,船底下私自带过人去。左右拿捞网子捞人!”
四爷在底下一听,吓的魂飞海外。若叫人捞上去,准死无疑。若问蒋爷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九回 入水寨吸呼废命 到大关受险担惊
且说蒋爷在水中,一手抠定了船底,一手分水,叫小船带着他走,更不费力。他耳朵出来,凡船上所说话,他俱都听见。行至大关,听船上人讨关,也是不教过去,看了令箭,方才开关,可见得君山的令,实在是森严。你道什么是大关?就是大船排在一处,开关时节,将大船的缆解下来,撑出一只去,让小船过去,这就叫开关。他若不开关,别处无有道路可过。好容易盼到开关时候,又被人家看破。自己将要扎下水去,小船上人说道:“不用拿捞网子捞人,我们是打中军大寨领来的令箭,彻水寨要的船,众位放心罢,没有奸细。”大船上人说:“既然如此,放他们过去罢。”蒋爷暗暗说道:“是三哥活该有救。”仍然贴着船底过去了。你道大夫上是为什么嚷要拿捞网子捞人?难道他们还看见不成?那眼睛也就太尖了。此乃是君山大关的一个诈语。是晚问,每遇有船之时,大众必要七手八脚乱嚷一回,说有奸细,乃是君山的诈语。日子长咧,也就不以为是了。那知道今天把个奸细就带过来了。
一过大关,蒋爷就不跟小船走了,自己在水中浮着水,跟着小船走了二里多地,小船就奔鬼眼川去了。远远的看见三哥在那边暴跳如雷的乱嚷呢。这个地方,蒋爷一看,就知道要把三哥急撮坏了。在水中生出一个大圆山孤钉来,山上有房子。山上有竹子,拿竹子编出个院墙来。门外有一蹬蹬的台阶,曲曲弯弯的,又是盘道。就见三哥绑着二臂,在山上乱跑乱骂,你道人家展爷在竹林坞,也不绑,也不捆,单有两个人扶侍他。
徐三爷也是如此,有人扶侍,也不捆着。奈因他与人要酒喝,人家与他预备,还是上等的酒饭,喝醉了反桌打人。人家就跑,他在后面就追。山上那里有他跑的快,他是穿山鼠吗。追到河沿,一脚把人踢下河去。再找,山上没人了,只可生会子闷气,躺在屋中睡了。睁眼一瞧,依然二臂牢缚。缘故是他踢下水去的喽兵,上了中军大寨,见了大寨主,说了三爷的行为。大寨主吩咐:“叫亚都鬼把他捆上,你们就好看着了。”喽兵说:“不用。既有大寨主爷的令,我们等他睡着的时候,就把他捆上了。”钟雄吩咐:“去罢。”喽兵回来看他睡熟了,用绳子就把他绑起来了。三爷睁眼一瞧,二臂牢缚,喽兵在院子里说话:“三老爷,咱们爷两个说明白了,可不是我捆的你老人家,是我们头儿捆的你。你还要追我,我就跳河跑了,你也不能吃,也不能喝,岂不是活活的饿死?你要不要我的命,我好服侍你吃喝。”三爷说:“你倒是好小子,我要你的命,我不是东西。”喽兵半信半疑。后来服侍三爷,果然他不要他的命。就是不与他松。
吃完了晚饭,睡了一觉,夭已三鼓,三爷出来满山上乱跑,想起自己的事来,一急,故此就骂起来了。远远望见小船上头有个灯亮儿,荡悠悠的前来。徐三爷站在山上,往下瞧着小船靠岸,打着个灯上盘道,向着三爷把手中令箭往上一举,说:“我家寨主有令,请三老爷中军大寨待酒。”“你家寨主要请我吃酒?”喽兵说:“正是。”三爷问:“请了展护卫了没有?”喽兵说:“早就请了。先请的展护卫,后才请你老人家来。展老爷在大寨久候多时了。”三老爷说:“他去了,我也去;倘他要没去,我可不去。”
喽兵说:“去了。”蒋爷暗道:“这个喽兵真会讲,怎么他就把三哥的性情拿准了?”
就听见三爷说:“松绑,松绑!”喽兵说:“三老爷,我可不能给你松绑。”
三老爷说:“你有这么请客的么?绑着手,我怎么端酒杯子?”喽兵说:“我的老爷,你好明白呀!
能够捆着喝酒?到那里就给你解开了。“徐庆说:”不行,不解不去。“喽兵说:”我的老爷,你老人家没有不圣明的。我们寨主派出来请你来了,没有吩咐解绑不解绑。我若私自把绑给儿老人家解开,我们寨主一有气,说:“你什么东西,怎么配与三老爷解绑?‘我也担了罪名了,于你脸上也不好看。暂受一时之屈,见我们寨主,让他亲手解其缚,可不体面吗?”徐庆说:“有理,有理!”
蒋爷暗笑:“这小子冤苦了三哥了。”
喽兵引路下山,弃岸登舟,三爷也不用谦让,就在马扎之上一坐。船家摇橹,扑奔大关而来。到关白叫开关,仍把令箭递将上去。不多时,喽兵将令箭交回,吩咐开关。
大船撑将出来,小船将要过关,大船上又是一阵乱嚷:“小船底下带着人哪,看捞网子伺候。”小船人说:“列位不用费事了,刚打鬼眼川来,路上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不必费事了。”四爷方知是君山的诈语。蒋爷跟船底过来,行至一里多地,船要往东。蒋爷由水内往上一蹿,“哗”一声,犹如一个水獭一般,把喽兵吓了一跳。四爷上船,用足一踢,那名喽兵坠在水中去了,摇橹的也踢下去了,掌舵的也踢下去了。三爷也一惊,细看是四兄弟。三爷笑道:“我算计你该来了。”
四爷说:“你好妙算哪!我与你解绑罢。”三爷问:“展老爷你救了没救?”蒋爷一想:“喽兵都能冤他,难道我就不会哄他么?”四爷说:“我先救展护卫,后来救你。”三爷说:“可别冤我。”四爷说:“自己哥们,焉有此理。”三爷说:“人家是我把他蛊惑来的,一同坠坑中被捉,先救我出去,对不住人家。”
四爷说:“先救的他。”三爷说:“还丢了点东西哪。”四爷问:“什么物件?”
三爷说:“眼珠儿。”四爷说:“我还要诓他的实话哪,你把人家的眼睛挖出来了。”三爷说:“我想五弟一死,我不活着了。”四爷说:“能可与五弟报仇,那才是交友的义气哪!完了事,大家全死,不死还不是朋友哪!”三爷说:“先报仇?”四爷说:“对了,先报仇,后死。你可先别死哪!”三爷说:“俺们一同死。
可全都是谁来了?“四爷说:”欧阳哥哥、智贤弟、丁二爷全到了。“三爷问:”都在那里等着呢?“蒋爷说:”在幽寞城外船上等着呢。你看,到了。“
蒋爷说:“众位,我们到了。欧阳哥哥招着点。”北侠在外早就看见了,说:“列位瞧罢,四弟撑着小船来了。不知是那里的船,会到他手里了?”智爷说:“他那鬼计多端,什么招儿全有。”大家笑了。丁二爷问:“欧阳哥哥,你老人家看看四哥救出几个人来?”北侠说:“船上就是徐三弟一人,并没有展大弟。”
丁二爷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我早已就算着了,必是如此。”智爷一听:“说不得,二爷要挑眼。”蒋四爷在里面嚷道:“接迎着点,我三哥出去了。”徐三爷往外一蹿,“嗖”的一声,三爷出来,双手扶船,脚冲天,仿佛是拿了一个大顶相似。把腰儿一躬,手沾船板,立起身来,对众人讲话:“有劳众位前来救我。”
大家说:“岂敢。你多有受惊。”蒋爷说:“众位别说话,我出去了。”大家一闪,蒋爷也就蹿出来了,挺身站起,过来将要与大众说话,不想被丁二爷揪住,问道说:“四哥,你把三哥救出来了,我们舍亲怎样?”蒋爷说:“休要提起,误打误撞,碰上我三哥。我真不知道竹林坞在什么地方。”丁二爷冷笑道:“那是你不能知道展护卫的下落,你不想想,三哥是你什么人哪?谁让我与姓展的系亲呢!我少知水性,只可破着我这条命,若不把展护卫救将出来,总死在水寨,情其愿意。”说罢,就要往方洞里头上蹿。北侠用手抱住说:“二弟,那可不行,你进去如何行得了?慢慢商议商议。”蒋爷说:“二弟,你还是这个脾气。我进去险些没让人家拿鱼叉把我叉了。可巧有个小船请我三哥去,我跟着小船混过大关,差点没有人拿捞网子把我捞了。涉了这些险,才把我三哥救出。二弟,你可别恼,你那个水性,进去多少死多少。我就怕你挑眼,先把话说明,没偏没向。
你容我救出一个,再救那个,我还能说不管吗?“北侠说:”对了,我可不是替四弟说话,人家有言在先,能救一个救一个,能救两个岂不更好呢!他绝不是有私的人。“智爷说:”二弟放心,我同欧阳兄明天由旱寨进去救出,你还不放心吗?“徐庆说:”展大弟没出来呀?他比我人缘甚厚,准死不了。他若死了,我不抹脖子,我是狗狼养的!“说的二爷这才不进去了。路爷说:”天不早了,快走罢!咱们船小,不会水的人多,要是让人家大船追下来,可是全船的性命。“
北侠说:“有理,快开船。”
那船走不到一里,后面锣声震耳,除麻阳大战船一只,数十只小巡船赶下来了。若问大众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回 蒋爷一人镌船底 北侠大众盗骨坛
且说蒋爷救了徐庆,路、鲁催着开船。行不到一里之遥,后面锣声乱响,乃是蒋爷救徐庆,把小船人踢下水去,惟有使船的没一个不会水的,虽然三个喽兵坠水,全都扑奔水寨大关去了。惟有那个拿令箭的,他叫于保,虽然坠水,就死也不肯把那枝令箭撒手。三个人一到大关,将往上一露身,人家大关上人是手疾眼快,拿捞网子一捞,就把三个人拉上去了,说:“有奸细。”于保说:“是我们自己人。”大家一看,有相熟的问道:“是怎么咧?”于保就把前言说了一遍,把身上水往下拧了一拧,就带着他们见二位水军都督:一个叫水底藏身侯建,一个是无鳞鳌蒋熊。于保见二位都督,就把前言细说了一遍。侯建传令,命喽兵驾小船,四下哨探往那边去了。不多时,报由正西竹城挖了一个方孔,出寨去了。二都督蒋熊说:“小弟追赶。”传令齐队。蒋熊脱长大衣襟,利落紧衬,提刀飞身出水寨门,跳上船去,嚷喝催军。
“呛啷啷”锣声振振,“哗啷啷”、“哗啷啷”拉起水寨门,一只大船,后面十几只小船。麻阳战船走动,似箭如飞。
你道如何恁般快法?此船前有两把大橹,就得八个人摇,共十六把棹,一面八把,故此走起来甚快。
小船正走一里之遥,路、鲁二人惊魂失色,说:“四老爷,可了不得了!后面麻阳船出来,片刻就要赶上咱们这小船。二船一碰,咱们这只船就是一河的碎板子。”北侠、智化、徐庆说:“快靠船吧,别教我们都喂鱼。”路彬说:“不能靠,离岸甚远。”蒋爷说:“别慌,不怕,有我呢。慢说这么几只船,再多也不怕。”原来预先他就防备下了,预备两分鎯头钻于,趁着没脱水衣,叫路爷摇船慢慢走着。“不用忙,待我打发他们回去。”“哧”的一声,蹿入水中去了。
不多时,再看后面船上火灭灯消。原来是四爷下去,踹了几脚水,上身露出,看见船头立定一人,青缎短衣巾,六瓣壮帽,薄底靴子,面似瓦灰,手持一口鬼头刀,嚷喝催军。蒋爷暗笑,又往水中一沉。无鳞鳌正催水军,忽听见“咚咚咚”
三声,再听“(口秃)(口秃)(口秃)”的乱响。蒋熊说:“不好,是漏了,漏了,都漏了。”个个船上都是听见“咚咚咚”三声,再听“(口秃)(口秃)
(口秃)(口秃)“的水响,煞时间全乱成一处。慢说前进,就是一味的净沉。
四爷在水内,与他们各船上每只船三钻子,那些船只不能前进。蒋爷就放了心了,复反又由水底下踹水而回,赶上了自己的船只,“呼泷”往上一冒,把北侠等吓了一跳。蒋爷一扶船帮上来,大众问:“怎么把他们打发回去咧?”蒋爷说:“就是这个玩艺,教路爷给预备了两分。他们来的船少,若是再多点,这两分也就够用的了。”北侠说:“你就可以称的起来的个万夫不挡之勇。”蒋爷说:“勇在那里?”北侠说:“一万人坐着船,你把船做漏了,谁能挡你?”蒋爷说:“哥哥,你冤苦了我了。”大众笑了一阵,惟有丁二爷总是不乐。
蒋爷把水衣等脱将下来,白昼的服色穿好,天已快亮。至青石崖下船,鲁英将船上的缆挂好。大众回晨起望,仍是路彬带路,拐山弯,抹山角,走山路,绕松棵,道不平,曲折折。就见徐三老爷用手一指说:“众位,到了五弟坟了。哎哟!五弟呀,五弟!”
三爷就哭起来了,哭的还是很恸,大家也觉伤心。智爷说:“既然如此,咱们都与五弟相好,何不大家到坟上哭他一场?若要四顾无人,没有喽兵看着,咱们就把他的尸骨盗将回去,日后五弟妹也好与他并骨,后辈儿孙也好与他烧钱化纸。”大家点头说:“原当如此。”
仍是路爷在前。行至蟠龙岭上,北侠说:“别往前去,你看那埋伏。”徐庆说:“我们就打这吊下去了,眼珠儿还在里头。”智爷说:“这就没有埋伏呢。”
丁二爷说:“明明这排着呢,怎么说没有埋伏呢?”智爷一笑说:“明显露着这一段山沟,钟太保总是个好人。他若不是好人哪,他就把这段山沟从新再拿席子盖上,撒上黄土,先拿了两个,再等拿别人。这个他露着山沟,他就无意拿人,就不是明排个理儿,何必多虑。”
众人佩服智爷那个心眼真快。故此大家往前,绕着那段山沟,奔坟而去。
大家见坟,由不的一阵心酸,全都放声哭起来了,连路彬、鲁英都远远跪在那里磕了几个头。大家数数落落的哭了一回。先是智爷止泪,劝了这个,再劝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与他报仇倒是正事。”北侠与丁二爷也就收泪。忽听见土山子后有哭泣之声,细声细气,哭的是:“五弟呀,五弟!”智爷一拉蒋四爷说:“别哭了,四弟,你听土山子后细声细气,哭的是‘五弟呀,五弟’,别是大人来了罢?”蒋爷止泪细听,可不是,蒋爷说:“我去看去。”奔到土山子,一跃身蹿过土山去,果见一人扶定土山子,放声大哭。看不出是谁来。头上戴着一顶草轮巾,身穿着蓝布短袄,蓝布裤,花绷腿,蓝布靴鞋,看不见脸面,有草轮巾遮盖。旁边立着一根扁担,裹着一条口袋,拿绳子捆着一个药锄儿。蒋爷纳闷:“怎么他也哭五弟呢?”过来将草轮巾揪住,往上一掀。你道这草轮巾是什么帽子?就是樵夫戴的草帽圈。蒋爷将草帽圈揭下来,一看此人面似银盆,两道浓眉,一双阔目,皂白分明,黑若点漆,白如粉锭,额头丰隆,四方海口,大耳垂轮,相貌堂堂,仪表非俗。蒋爷说:“原来是你。”
此人乃是风阳府五柳沟的人氏,姓柳名青,外号人称为白面判官。先本是绿林出身,自己一看绿林中没有庆八十的,自己弃了绿林,在凤阳府柴行中打点了一个经纪头儿,以恕自己前罪。到处里挥金似土,仗义疏财。近来有许多人尊敬他,都称为柳员外。此人与白玉堂至厚,后来与五爷结拜兄弟。这晨起望有他一个表兄,叫蔡和,也是打柴为生。皆因柳员外前来看望他的表兄来了,吃完晚饭,蔡和问他说:“你吃的东西行化了无有?”柳爷说:“行化多时了。”蔡爷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哭。”柳爷说:“我不哭。”蔡和道:“你死了一个朋友。”柳爷问:“是谁?”蔡爷说:“万想不到。”柳爷问:“到底是谁?”蔡和道:“是你结拜兄弟白五老爷死了。”柳爷一听,忙问道:“可是当真?”蔡爷说:“这事焉能有假。”就把五老爷如何死的细述了一遍。
话还没完,柳爷早昏死过去了。叫转还阳,柳爷又哭。蔡爷说:“不必这里哭,我告诉你上坟上哭去,得不得?”柳爷哭问:“坟在那里?”蔡爷指告明白。
次日五更后,与柳爷换了一身衣服,樵夫的打扮,又说道:“你若要叫君山上人拿去,不可害怕,提与我系亲,他必来打听,我去能把你救出来了。”柳爷与表兄要了一根扁担、一条口袋、二个药锄儿,将绳子捆好,打算得便将尸骨盗回五柳沟去,叫他们那些拜兄弟背着篙子赶船。赶紧出蔡和家中,来到五接松蟠龙岭,至坟地后身。见坟前有一个大窟窿,不敢由前而入,怕有埋伏,就在土山子后头。一见这个大坟,就摔倒在地。冷风一飕,这才悠悠的气转,耳轮中听见有人哭喊的声音,站起身来,把着土山子一看,原来他们大众,把自己的眼泪招出来了,放声大哭。自觉草轮巾被蒋爷揪下去,这才见是翻江鼠,说道:“病夫呀,病夫!那都不是你把五弟的性命要了!”蒋爷说:“老柳,你不对,怎么是我把五弟的命要了?”柳青说:“你若不在陷空岛将他拿住,他若不出来作官,焉有今日之祸?”蒋爷说:“我叫他出来作官,为的显亲扬名,光前裕后,荫子封妻,争一个紫袍金带,你怎么说我把他害了?你还不知道他那个脾气:眼空四海,目中无人,犯傲无知,酸骄美大自足。若不是他那道性分,如何死的了?来罢,老柳,我给你见几个朋友来罢。”拿着他的草帽圈,拿着他的扁担,与大众见礼。
蒋爷说:“这是风阳府五柳人氏,姓柳名青,人称白面判官,与老五把兄弟。
这位辽东人氏,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人称北侠,号为紫髯伯。这位黄州府黄安县人氏,姓智,单名一个化字,人称黑妖狐。这位墨花村——。“丁二爷说:”不必见,柳爷我们认识。“”这二位是晨起望人,一位姓路名彬,一位姓鲁名英,打柴为生。那个哭的不用与你们见了,你必认识。“柳爷说:”不用见,我们认识。“智爷对蒋爷说:”四哥,这个不是个绿林底吗?“蒋爷说:”谁说不是。“智爷说:”听说鸡鸣五鼓返魂,我想咱们何不把他请将出来,拔刀相助。“
蒋爷说:“可以,那有何难,教给我咧。”
蒋爷说:“老柳,老五是死了,咱们都是连盟把兄弟,你还用我给你下帖去吗,咱们大家商量与老五报仇,大概你也不能不愿意罢?”柳青说:“住了,病夫!实对你说了罢,若有老五在,百依百顺;五弟不在,天下别无朋友了。”丁二爷天生的好挑眼,专有小性儿,他一听这句话,说:“列位听见了没有?他说除了老五,天下没有朋友了,你我都不是朋友了。”北侠说:“不是老四给见过?
他想不出费事。“智爷说:”有我呢,我有主意。“叫道:”三哥还哭哪!“三爷说:”我不哭了。“智爷道:”有人骂你哪,说你不是朋友。“三爷问:”谁骂哪?“智爷说:”就是他。“三爷说:”柳青好贼根子!“劈胸一把抓住,扬拳就打。若问两个人怎样打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一回 徐庆独自挡山寇 智化二友假投降
且说徐庆听了一气,抓住就打,蒋爷、智爷把徐三爷劝开。智爷说道:“三哥,何必生这么大气呢?谁是朋友,谁不是朋友,还用人说,我准知道。欧阳哥哥,辽东守备,辞官不作;丁二爷,外任官的少爷;徐三爷,上辈开铁铺,又道是一品官,二品官,本人有官,根底是好的;四哥,上辈是飘洋的客人,本人有官底子,更是好的了;路、鲁二位,没有多大交情,也说不着;我父信阳州的刺史,人所共知。这些人谁是朋友,谁不是朋友?横竖不能上也是贼,下也是贼,上有贼父贼母,下有贼子贼孙,中有贼妻,一窝子净贼,这还论朋友?这样人同咱们呼兄论弟,怎么配哪!”柳青一听,黑狐狸精更损,骂的柳爷又不好急。大众净笑。
蒋爷说:“老柳,你说罢。依我说,你应了罢。”柳爷应了,是个跟头;不应,又走不了。实在无法,说:“病夫,你叫我出来不难,除非应我三件事。”
蒋爷说:“那三件事?可应就应,你说罢。”柳爷本无打算那三件事,蒋爷苦苦的逼着他说,当时想不起说什么好,顺口说:“要我出来,我冲着众位,我可不见大人,是个私情儿行了。”
蒋爷说:“使得。第二件?”柳爷想:“这件不要紧。”四爷又催:“你说呀,说呀!”
柳爷本是正直的人,花言巧语一概不会,说:“二件,我帮着使得,我可不作官。”四爷说:“行了。三件?”柳爷一想更不要紧了。四爷知道柳爷没准主意,紧催:“三件,三件,三件,说呀!我好点头。”急的柳爷抓脑袋,忽然想起一件难人的事来了,说:“病夫,这三件怕你不能应了。”四爷说:“你说呀!”
柳爷说:“我头上有个别发簪子,你若能打我头上盗下来,我就出去;如若不能,你可另请高明。”大众一听,就知是成心难人。四爷说:“那有何难?你是不知我受过异人的传授,慢说盗簪,就是呼风唤雨,也不为难。你把簪子拔下来,我看看就行了。”柳爷听了好笑,说:“病夫不要冤我。”四爷说:“不行,你别出来,准拿手在你那里。”柳爷拔下簪子来,交与四爷。
一看,是个水磨竹子的,弯弯的样式,头儿上一面有个燕蝙蝠儿,一面有圆“寿”字,光溜溜的好看。四爷看了半天,说道:“我要盗下来,你不出去当怎样?”柳爷说:“盗下来,我不出去是个妇人。”四爷说:“我若盗不下来,请你出去,我就脸上搽粉。”柳爷说:“咱们一言为定。”蒋爷说:“那自们两个人击掌,各无反悔。”两个人真就击了掌。蒋爷说:“咱们到底说下个时候。”
柳爷说:“限你三昼夜的工夫,行不行?”蒋爷说:“多了。”柳爷说:“两昼夜。”蒋爷说:“多了。”“那么一天一夜。”“多了。”“一夜多了,半夜。”
“多了。”柳爷说:“你说罢。”蒋爷说:“老柳,我给你一个便宜,要盗下簪子来,不算本领,给你再还上。”柳爷更不信了,说:“到底是多大工夫?”蒋爷说:“连盗带还,一个时辰,多不多?”柳爷说:“不多。”蒋爷道:“你我说话这么半天,有一个时辰没有?”柳爷说:“没有。”蒋爷把手中簪子往上一举,说:“你看这不是盗下来了吗?”柳爷说:“嚄!别不害羞了!”
蒋爷将簪子交与柳青,说:“咱二人在你家里见。家中去盗去,这也不是盗簪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