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 - 第 5 页/共 32 页
柳爷说:“方才我说你来着,险些没教别人挑了眼,我天胆也不敢说别位。”
蒋爷说:“便宜你。不是四哥,此山只要下得去。”智爷说:“叫这位等等走。
这位有条口袋,一个药锄,咱们借过来把坟刨开,把老五的骨罐拿出来,日后也好埋葬。不然让别人拿了去,搁在他们家里,当他们的祖先供着,咱们就该背着篙竿赶船了。“柳青恶恨恨瞪了他一眼,无奈将药锄、口袋交与蒋爷,说:”我可就要走了。“蒋爷说:”你请罢,咱们家里见。“柳爷一肚子的暗气,带了草轮巾,拿了扁担,下蟠龙岭去了。
大众将坟刨开,将古瓷坛请出来,装在口袋,拿绳子捆上。三爷说:“我抱着它。
老五在生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对近。我抱着他,我们两个人亲近亲近。“丁二爷说:”三哥,你也不晓的起灵的规矩。“三爷说:”什么规矩?“丁二爷说:”你得叫着他点。你不叫他,纵然把骨罐拿去,他魂灵仍在此处。“果然,三爷就叫喊起来了,说:”老五老五,跟着我走;五兄弟,跟着我走;五弟呀!你可跟着我走。“正然叫着五弟光景,就听见后面有人说道:”三哥,小弟玉堂来也。“徐三爷连大众吓了一跳,人人扭项,个个回头,众人以为是白玉堂显圣,焉知晓是丁二爷取笑。智爷说:”二弟,那有这么闹着玩的?“丁二爷说:”我听着三哥叫的这么亲近,老没有人答言。“徐三爷说:”你这一声,真吓着了我了。“路彬、鲁英说:”千万可别说话了,天已大亮,还不快走呢!“
下蟠龙岭,就听见“呛啷啷”一阵锣响,原为是巡山大都督亚都鬼闻华,带领着喽兵赶下来了。皆因水寨损坏了船只,幸而好一个人也没死,立时飞报巡捕。
一面是神刀手黄寿、花刀杨泰、铁刀大部督贺昆,飞报大寨主。一面是闻华带领着喽兵追赶下来,手提三股叉,竟奔小山口而来。锣声振振,喊声大作,出小山口就把大众追上了。智爷一瞧,黑压压一片,往前追赶,口中嚷:“拿奸细呀!
拿奸细!“智爷说:”我们几个人露不的面,你把坛子交给我,你上去把他们打发回去。“三爷说:”我是打君山跑的人,人家见了面骂我几句,可怎么好?“
智爷说:“你就跟他犯浑,可别杀人。”三爷说:“这些人里边必有寨主,这些个喽兵,你不叫我杀人,怎么打发他们回去?”智爷说:“我自有道理。”回头叫:“欧阳哥哥,把你老人家那个刀,借给三哥用用。”三爷一听就欢喜了,有了这七室刀,自然就容易了。北侠将刀交与穿山鼠。这些喽兵看看临近,三爷就撞上来了,大喝了一声:“小子们那去!”喽兵禀报大寨,前面有人当路。
亚都鬼吩咐列开旗门,喽兵列开一字长蛇阵。闻华提叉向前说道:“前面什么人?”徐爷说:“是你三老爷。”闻华说:“原来是徐三老爷。我家寨主派我追赶于你,请你回山。”徐庆说:“放你娘的屁!”把手中刀亮将出来,往前一纵。闻华就知道这人不通情理,对准了三爷颈嗓咽喉就是一叉。徐三爷把身子往旁边一闪,用七宝刀往上一迎,“呛啷”一声,“嘡啷啷”,就把个叉头砍落在地下。闻华这可好了,剩了个叉杆,拿起来就跑。徐三爷一阵撒风,就听见“(口克)(口叉)(口克)(口叉)”一阵乱响,“丁丁当当”又是一阵乱响。
缘故“(口克)(口叉)(口克)(口叉)”?是把人家兵刃削折了的声音:“丁了当当”,是那半截折兵器坠落在地上的声音。喽兵四散。三爷也并不追赶,拿着刀交与北侠,自己带起大众,同回晨起望路上去了。三爷夸奖这七宝刀的好处。
来到路、鲁的家中,日色将红。将古瓷坛放于桌案之上,大家又参拜了一回。
路爷预备早饭。饭毕,蒋爷说:“昨天把我三哥救将出来,我今天晚间务必再把展护卫救将出来。也不用去多少人,就有两个人就行了。”智爷说:“且慢。你要今天晚间再去,大大的不妥。按兵书上说,得意不可再往。”蒋爷说:“今天我不去救展大弟,那可就透出有偏有向来了。我今晚夜入君山,总然死在那里,清心涂胆,甘心情愿。”智爷说:“不行。大丈夫纵然不怕死,也不可尽愚忠愚义。四哥,你请想,那飞叉太保钟雄文中过进士,武中过探花,文武全才。文的不必说。论武,书读《孙武》十三篇,广览武侯兵书;善讲攻杀战守,称的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鬼神莫测之机,济世安民之策,强不能比成汤的伊尹、渭水的子牙,我耳闻着很够看的。他昨日伤了船只,今日又杀败了个亚都鬼,他今夜晚间焉有不严禁之理?你若前去,岂不是要受险?”蒋爷说:“咱们那里头有个人,难道说还能不救他去么?”智爷道:“救是救,咱们总得想个法子。”
蒋爷说:“我先领领教,什么法子?”智爷说:“我在五接松蟠龙岭,就想出招儿来了。常言‘一人不过二人智’,我说出来,你得删改删改。”蒋爷说:“你说罢,那点不好,咱们大家议论议论。”智爷就把会同着北侠诈降君山的事,细述了一遍。毕竟不知是怎样降法,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二回 晨起望群雄设计 洞庭湖二友观山
诗曰:
善处家庭善自全,从来惟有舜为然。
屡遭奇变终无祸,半赖宫中女圣贤。
古来处家庭之变者,莫如舜;善处家之变者,亦莫如舜。舜有个异母兄弟叫象,脾气骄傲无比,多次要害舜,舜却终无祸患,并且使父子兄弟终归和睦。舜固是生来的孝友,也是半赖内助之贤,仗着二妃常常指告。后来帝舜南巡,二妃从之。舜崩,葬于苍梧之野,二妃哭泣不止,泪点滴在竹上,遂成斑竹。就此三日不食,沉江而死,即葬在湘江之旁,为湘江神灵,管着湘江水府。二妃乃是帝尧之二女,一个叫娥皇,为湘君;一个叫女英,为湘夫人。给他在山上立了一个庙宇,四时大祭。后人就叫此山为君山,庙叫作湘君庙。故此将他的故典引来,述说一遍:昔唐尧在位之时,天下大治。因见其子丹朱为人不肖,不可君临天下,以治万民,因命臣子四处访求贤人,以传大位。访求多时,四岳乃奏道:“臣等细细访求,今得一人,其名曰舜,颇有圣德,可以佐理天下。”尧问道:“舜乃何人?汝等何以见他有德?”四岳回答:“凡人能治国者,必先能齐家。这舜乃历山农夫,常耕于野。他的父亲叫作瞽瞍,为人最是愚顽。他的母亲又最蠢。他的兄弟叫作象,又最傲慢。一家人皆不知道理。因见舜仁以存心,义以行事,且举动必以礼,言语必以正,故父母皆不喜欢他,惟溺爱于象。故家中凡有勤劳之事,皆叫他去,象则听其嬉游。这舜毫不动心,事父母则惟知尽孝,待兄弟则惟知友爱。任父母百般折磨,他只逆来顺受。所以臣等见他有德。”尧听了肃然起敬,道:“舜能如此,诚为难得。但不知可有妻子没有?”四岳对道:“因父母不爱,尚是有鳏在下。”尧喜道:“如此却好。吾想人谁不孝,每每孝衰于妻子。
他既无妻,朕有二女,朕甚爱之,要他出类拔萃,作个娥中之皇,女中之英,故长女取名娥皇,次女取名女英。二人德性颇贤,朕不配与凡流。今舜既孝弟如此,朕就将二女同嫁于他。一来使二女得嫁贤人,有所仰望终身;二来就可试他待父母如何;又可看他有了二女,又待父母何如,便可知他的才德了。“四岳道:”圣帝之言,最为有理。“尧说:”既是有理,就可举行。“
四岳领命,就使人到历山与舜说知此事。瞽瞍听了大惊道:“畎亩匹夫,怎敢娶天子宫壶中的淑女?”就叫舜去辞。舜因说道:“天子之命,犹天也,钦承犹惧不恭,谁人敢辞?况娶妻乃嗣续大事,天子之女不娶,更娶何人?”瞽瞍道:“若不辞,娶了家来,他倚着天子贵女,将公婆也要管着,却将奈何?”舜道:“圣王淑女既肯下嫁,焉能骄傲。既知夫妇之礼,必无上凌之事。”遂承命不辞。四岳报尧帝,尧帝大喜,遂与娥皇、女英说知。到临行又再三嘱咐道:“钦哉,必敬!必戒!”二女领命,遂由河直下降到潙汭,与大舜为配。
二女果贤。自归舜之后,上事公姑,克尽妇道,全无一毫骄贵之气。无妻之间情意和谐,甚是相得。舜虽仍旧耕田,到了此时贵为天子之婿,却家有仓廪,野有牛羊,室悬琴瑟,壁倚干戈,朝夕间幽闲静好。象看在眼里,便心怀妒忌,因与父母商量,要谋害舜,道:“若能害了兄舜,我只要他的干戈、琴瑟,并教二嫂收拾床铺足矣。其间仓廪牛羊,尽归父母。”瞽瞍道:“若要害他,他又孝顺,怎好明明杀他?只好唤他来饮酒,将他灌醉,便好动手。”象喜,因治下醇酒,传父母之命,叫舜来饮。舜闻命,知其蓄意不善,因告二女,二女道:“父母命饮,安敢不往?妾有药一丸,秘含于口,虽饮千杯,不至沉醉。”舜受药而往。父母命饮,舜饮一朝。父母问:“醉乎?”舜曰:“不醉。”又饮一昼。父母问:“醉乎?”舜曰:“不醉。”又饮一夕。父母问:“醉乎?”舜曰:“不醉。”父母以为奇,因放之还。
复与象算计道:“酒不能醉,后面廪屋最高,上多缺漏,明日叫他上去涂盖,汝在下面撤阶梯,举火焚烧,彼自不能逃死。”象又大喜,又传父母之命,叫他去完廪。舜闻命,知其来意不善,又告二女。二女道:“父母命完廪,安敢不往?”
因取一斗笠,叫舜戴在头上,以为遮日之具。舜因戴笠而往。升到廪屋顶上,方涂盖将完,忽下面火发,将凛屋烧着。舜急欲下来,而升廪之阶梯已为象移去。
正无可奈何,忽闻二女在廪下作歌道:鸟之飞兮,翼之力,人而不飞,为无羽翼。
为无羽翼,何殊乎斗笠?
大舜听见,忽然有悟,因除下斗笠,平抱在怀中,涌身往下一跳。原来斗笠张开,鼓满了风气,便将身子都带住了,竟悠悠扬扬落在地下,毫无损伤。
象看见甚是不悦,报知父母道:“舜已将焚,却被二嫂在下面作歌,叫他除下斗笠做翅飞下,故未烧死。”瞽瞍听了大怒,因又寻思道。“廪上可以飞下,前面老井最深,明日用绳系他下去淘井,待他下去,你可将绳取去,任二女有智计,也救他不出。”象听了大喜,又传父母之命,叫他去淘井。舜闻命,知其来意不善,又告知二女。二女道:“父母命淘井,安敢不往?”因取一柄短锤,并数十长钉,叫他藏在腰间,为淘井之用。
舜因藏钉而往。到了井边,用绳系了下去,刚系下去,象就收了绳子,去报父母矣。二女在上面看见,因抚井作歌道:滑滑深深,虽无路。寸铁分层,便可容步。入穴升天,神就之度。
大舜在井中听了,又忽有悟,因腰间取出钉锤,下钉一个立脚,上钉一个攀手,一步步钉了上来。二女接着,忙忙逃了回宫。
象收了绳子,去报父母道:“今日功成矣。”瞽瞍道:“舜虽在井,却未曾死。”
象道:“这个不难。”因复到井边,用土将井口填满。象大喜,遂走入舜宫,要来占他的宫中所有。及走在舜宫,忽看见舜坐拥着娥皇、女英二妃,在那里鼓琴作乐,吃了一惊,又甚觉无趣,心中十分忸怩,进不是,退不是。大舜看见,忙欢欢喜喜迎他坐下,道:“贤弟何来?”象此时没法,只得说道:“因郁陶思君尔。”舜听见说个“思君”,便大喜不胜道:“感吾弟友爱之情,直至如此。”
因命二妃出酒食款之,尽欢方送他别去。象归,报知父母,以为舜有神助,便再也不敢设谋陷害于他。
尧见舜有许多圣德事迹,又见二女相安,心下大喜,遂与四岳商量,竟将天子之位让他坐了。舜知尧帝倦勤是实意,遂受之不辞。既为天子,因立娥皇为后,女英为妃,封象于有痹,尽孝以事瞽瞍。舜见天下已为唐尧治得雍熙于变,十分太平,不敢更作聪明,每日只恭己无为,完了朝政,就在宫中被袗衣鼓琴以为乐。
二女裸侍于旁,十分恭敬和悦,深得舜心。舜凡有所行,皆谋于二女。二女聪明贞仁,所言所行,皆合礼道,并无偏私妒刻。后舜巡方死于苍梧,二妃不能从,望而痛哭,亦死于江湘之间,世因号为湘君。古今颂贤后妃,尽以二妃为首。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智化与蒋爷议论救展南侠之事,水路不能进去,怕人家多有防备。由旱路进去,一者为救展南侠,二则君山是大宋个大患,智爷的主意是先把君山破了,以后再定襄阳。就将这个主意与蒋爷一商议,蒋爷说:“这个主意固然是好,怎么进去法?”智爷用手一指北侠说:“我同他。我们两个人诈降,只要哄信钟太保,岂不把展老爷救出来了?”蒋爷摇着头说:“不容易呀,不容易!”智爷说:“易固然是不易,除了这个主意,别无方法。凭着我这一张嘴,凭着欧阳哥哥这一口刀,倘若被人识破机关,打里往外一杀,让丁二弟往里一杀,凭着咱们的宝刀与宝剑,纵然万马千军,也拦挡不祝此计如何?”
蒋爷说:“我们都外头听信,倘有凶信,我们大众一齐都杀将进去。”智爷说:“不用。你同三哥将古瓷坛送往上院衙去,你然后上五柳沟,总得要将柳青请来才好呢。”蒋爷说:“据我看来,有他也不多,没他也不少。”智爷说:“倒不用他人,用他鸡鸣五鼓返魂香要紧。”蒋爷说:“不难,这件事全在我的身上,横竖准有这个人就是了。”智爷又对北侠说:“欧阳哥哥,方才这些话,你可听见没有?”北侠道:“我俱已听见了。”智爷说:“你老人家可愿意?”北侠说:“为朋友万死不辞,焉有不愿意的?既然这样,咱们就一言为定。吉凶祸福,凭命由天。”说毕,蒋四爷同徐三爷送古瓷坛往上院衙去了。一路无话。
到了上院衙,也不用官人回禀,二人自己进去,见了卢大爷与韩二爷,连忙的将口袋放下,两个人与大爷、二爷行礼。大爷问被捉的情形。三爷就将怎么被捉,怎么出来的话,细说了一遍。大爷一闻此言,原来展南侠还在寨内幽囚着呢,说道:“可别不管人家呀!”蒋爷说:“主意已然定好了。这就是老五的骨罐,现在这里。”卢、韩二义士放声大哭。公孙先生出来打听,也就哭了一番。有蒋四爷劝解,然后将骨罐坛请到里面,面见大人。大人一见,恸倒在地,哭的是死去活来,连主管也哭了个不了。大众好容易才将大人劝祝大人吩咐将古瓷坛放在大人的卧寝,每遇大人早晚吃茶、吃酒、用饭,必要在古瓷坛前边供献供献,并且早晚间还要烧钱化纸。若论朋友之交,也就是了;就是亲胞兄弟,还怕不能如此。大人见了古瓷坛之后,与先生商议:“五老爷虽死,王爷尚未拿获,这个折本先不必入都。”先生说:“正当如此。”蒋爷又把定君山救南侠的事,回禀了大人一回。大人说:“但凭你们诸位办理就是了。”
蒋爷告辞出来,见了三位哥哥说:“我上五柳沟去了,早晚之时,你们可要多加小心才好。”卢爷说:“上院衙的事,你不用管,自有我们几个人料理。你们要有用人之处,我们再往那里拨人。”蒋爷说:“你们在此,我走了。”蒋爷出上院衙,奔五柳沟,暂且不表。
且说晨起望众人,惟有智化踌躇了两日,这才把这一个诈降的主意拿好,就将路爷请将过来,问道:“咱们这里可以找一只小船,撑船的可要面生之人,又是得咱们自己人才行,不然不好说私话。”路彬说:“有。我有个亲戚,离此四十里,终日在渡口撑船。此人姓王,名叫王顺,他要到了这里,并没人认的。若把他找来,有什么私话皆都可说。”智爷说:“既有此人,就烦路大爷将他请来。”
路爷点头,立刻就叫鲁英请王大哥去。鲁爷点头,就此起身。
到了次日早晨方到。路爷带了那人,与大家见礼。智爷一看王顺,三十多岁,穿了一身蓝布的衣服,白袜青鞋,黑黄的脸面,细条身材,很透着机灵。智爷一看准行,说:“王大爷,我教的你几句话,你可说的上来?”王顺说:“你老人家可别称呼我大爷大爷的呀!我叫王顺,你要教的我什么言语,我全行,还不用你费事,教什么会什么,可就是不能生发。”智爷说:“那就行了。”就把设计诈降君山、怎么救展老爷的话,说了一遍,说:“你明天撑着船,去送我们去。
我们要是上了山,倘有喽兵下来问你怎么雇的船,你可把我这话记住了,你就说我们雇了一年的船。若问你上那去,你告诉没准。“王顺说:”世间那有那样事情?撒谎可要圆全。小人我可是多说。“智爷笑道:”你别管他,若问你的时节,你再说。“王顺说:”他要问我雇这一年的船,可上那里去,我怎么回答?“智爷说:”他若问你这一年哪,你就说:“他们雇这一年的船,为的是游山望景,那里有好山水,就往那里去。若见名山胜境,也许住一年半载,也许住个月起程。
若要山水不好,转头就走,连舟就不停。净在两湖、两广、山、陕、浙、闽普天盖下的地方,只要那里有山水就去。一年是四百两银子,酒钱在外。给了二百两,下欠二百两。‘若是把二百两给你,把我们的东西搬下去,你撑船就走,就没有你的事了。“王顺连连答应说:”是了,是了。“
路彬过来问道:“智大爷,还要什么东西?”智爷说:“还得合你借几分铺盖被褥。”北侠说:“跑到船上睡觉去么?”智爷说:“想咱们花四百两银子,雇一年的船,连分铺盖没有,这可称的起是个穷乐。”北侠说:“没有你想不到的事。”智爷说:“咱们哥两个,也得商量明白了才好呢。这一进君山,可是见几而作,随机应变,指东而说西,指南而说北,一句真话没有。”北侠说:“罢了,我是一辈子不会撒谎。”智爷说:“无妨,看着我眼色行事。设若我指着正东,我说这不是正西么,你就说正是西方庚辛金;我指着正南说是北,你就说不错,正是北方壬癸水。你横竖捧着我说就行了。”北侠说:“我若接不住,那可怎么好?”智爷说:“无妨。我看得出来,你若接不住,我就接着说下去。”北侠说:“我是准不行,若要叫人看出破绽来,可别怨我。”
智爷说:“我也不准行,看展爷的造化,看国家洪福就是了。”
果到次日,吃了早饭,将行李搬在船上,二位穿好了衣服。丁二爷说:“二位哥哥多辛苦了。我听信,若有不便,我急去。”路爷道:“有我哪!我在外面听信,若闻凶信,必然回来报信。”
智爷与北侠出门,有路爷带道。行至地名叫马保峰,路爷一指正北说:“我可不往那边去了,遇见熟人不便。”智爷说:“你往那里去?”路爷道:“我在飞云关底下,地名叫蚰蜒小路听信去了。”说毕便走。智爷来到河沿一看,船只不少,有人嚷道:“有这里!那二位?”智爷二人由跳板上船,跳板拉在船上开船。二人舱中一看,外面水天一色,这就看见了君山。只见山上树木森森,满山的花朵,并且山上还有庙宇,也是远远的钟声,好一座名山胜境。怎见得?有赞为证:有二人,用目观,瞧山景,真好看,还有一个古庙却在上边。山水如画,画里深山,未免得引动了二位英雄往四下观:山连水,水依山,山水出,瀑布泉,水影之中照出了一座君山。水秀丽,把山缠,水与山连,山与水连。山中寺,寺依山,山在寺前,寺在山弯,山寺的钟声到耳边,高僧隐在山洞边。寺内的僧人望景观山,又在水,又在山寺前。山花开放,花儿满山。山里花香,花映山岚。
花发山岭,山岭花鲜。山花清妙,花长深山。山花叠放,花又似山。花倚山峰,山峰花遍。赏花人,登山看,山中沽酒,沽酒在山。松在山上,山上松连。松和琴韵,流水高山。山儿叠,松林伛。松如云水,山寺之间。花上松枝,重上高山,山松花寺,共与水连。好一个,清幽景物天然妙,真能够,令人观瞧十分的爽然。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三回 读招贤榜有人偷看 改豹貔庭自显奇能
且说北侠、智化在船中观看山景,好不巍峨。常言一句说的好:“望山跑死马。”
自打上船就看见君山,行了三十余里路,方到飞云关下,船不能前进,此处地名叫独龙口。王顺说:“有请二位出舱观山。”北侠同着智化出得船舱,站在船头观看君山前面的形势,就见赫巍微高耸耸、密森森、叠翠翠一带高山阻路。
上边有大牌楼,横着一块大匾的相似,筛青的地,大赤金的字,上写着“飞云关”
三个字。打飞云关底下往里,可就不知套出多远去了。北侠低声告诉智爷说:“山上有人看着咱们呢!”再瞧智爷,撒起风来了,指手画脚,摇头晃脑,似疯颠一般。北侠说:“智贤弟,这是怎么了?”
说:“我这是夸山哪!”北侠说:“你这是怎么夸山呢?设若是到了里头,我这怎么给你捧得住?你这是怎么个意见呢?”智爷说:“我这是夸奖怎么山清水秀。”北侠说:“你不言语,谁知道?”智爷说:“你打算我说给谁听呢?”
北侠说:“你不拘冲着谁说,也得说出来呀!”智爷说:“我冲着山贼说呢。”
北侠说:“听得见哪?不是白费气力么!”智爷说:“我这指手画脚,特意叫山贼瞧见,使他们纳闷疑心,为的是少时入得君山,好办咱们的大事。”北侠说:“你打哑谜,我如何猜得着你的心事哪!这又该怎么样了?”智爷说:“该下船,进他们的大牌楼看看去罢。”北侠说:“使得。”
叫船家搭跳板,二位下船,摇摇摆摆,东瞧西看,直奔飞云关来了。走到大牌楼底下,智爷指着牌楼高声说道:“欧阳兄你看,这是飞云关。”北侠说:“正是飞云关。”
二人说着,往前直走。过了飞云关,离巡捕寨不远,路南有一木板房,山墙上挂着大木牌,牌上有大字横头,横着三个大字,是“招贤榜”。智爷高声朗诵,念道:管理君山洞庭湖水旱二十四寨招讨大元帅钟,为晓谕天下事:天下各省隐匿英雄壮士过多。古云:“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盐车困良骥,田野埋麒麟。
高山藏虎豹,深泽掩蛟龙。“余钟雄一介寒儒,得中文武进士之职。皆因奸臣当道,贪婪无厌,悬秤卖官,非亲不取,非财不用,余退归林下,隐于君山,以文武会友,要学当年黄金台之故事。若有乐毅之能者,余钟雄情愿北面事之。无论士农工商,若有一技一能者,入君山皆有大用。非为反叛朝廷,以待天子招安,急急率宾归降,以争封妻荫子,显耀门庭。
为此特示,须至榜者。
智爷念毕招贤榜文,后面还有许多条例,俱按军规营规的例则,并有十六条禁律,五十四斩。复又高声念道:特示君山寨主、喽兵谨守,毋犯禁令: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
其八: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其十: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谓盗军,犯者斩之。
其十一: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犯者斩之。
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
其十三: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俯首,面有难色,此谓狠军,犯者斩之。
其十四: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
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其十六: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其十七: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智爷又念毕,不觉哈哈大笑道:“可惜呀,可惜!”叫道:“欧阳兄,可叹这个寨主把心机用尽,挂这招贤榜。只是有一点不到之处,总是山内缺少能人之过,短一个谋士将他提剩”北侠心说:“他教我捧着他指东说西,自然是他说话我就得捧他。”问道:“你看他怎么短个谋士?那点不到?”智爷说:“据小弟看来,此榜得用千里马骨的故事。”北侠说:“何为千里马骨的故事?”智爷说:“你不晓得,当初有一家员外,要买千里马,总未买着。派人出去四乡八镇,总未买着。有一人在乡村之内,见人剥了一匹死马,此人抱马恸哭,众人不解其意,问什么缘故。此人说:”这匹马乃是千里马。‘给了数两白金,买了一块马骨而回,献于买马之人。买马人言道:“我要的千里活马,要这马骨何用?’买马骨人说:”虽花数两白金买了一块马骨,不久千里马必至。‘果然,日限不久,千里马到了,还不止一匹。缘故是买马骨之时,就说出要买千里马之人姓氏住处,借众人口里传出某人要买千里马,若有千里马去,可获多金,连一块死马骨还肯买去,要有活千里马至,焉有不多卖之理?后来才有千里马到。这招贤榜必须仿这个而行。“北侠说:”这也花十两银子买块马骨?“智爷说:”咳!不是我说的,是个比喻。“北侠说:”依你怎么样呢?“智爷说:”依我,多用些伶牙俐齿的文人,带上银两,到四乡八镇城乡村庄店道,传扬这位寨主怎么样的敬贤,怎么样的爱士。
常言道:“英雄生于四野,好汉长在八方。‘若是依我这个主意,准能够文人武将,望风归顺君山。欧阳兄请想,是也不是?”北侠连连点头称善。
焉知晓二位在此说话,早被喽兵报去巡捕寨四家寨主,说:“报四家寨主得知,山下来了一只船,船上有两个人,奔到咱们飞云关里头看招贤榜来了。”亚都鬼摆手说:“去罢。三位在此,待小弟出去看看来。”在巡捕寨外喽兵正要吆喝,亚都鬼将他们拦住,自己偷看着二位,暗道:“真是世间罕有的英雄,堂堂的相貌,凛凛的威风。”怎见得?有赞为证:闻华看,二好汉,仔细瞧,真希罕。
壮士的样,可是文不浅。天生的气宇轩昂,品貌不凡。那个人在左边,还有个右边站。一个是紫箭袖,称体穿,头上的帽,分六瓣,绢帕拧着一个茨菇叶儿在上边安。皮挺带,系腰间,镶宝石,珍珠嵌,耀眼明,光灿烂。
左肋下,宝刀悬,这利刃,世间罕,但要离匣,邪魔外崇,鬼怪精灵,不敢向前。墨色灰,是衬衫。足下靴,是青缎,底儿薄,云根燕。真乃是中道而行,那险路不到前。生一张,重枣面,五官端正,碧目虬髯。右边的人,更好看。青缎袍,穿一件,丝鸾带,系腰间,鹅黄色,四指宽。夹衬袄,是天蓝。足下靴,虎头尖,能登高,能涉险,蹿房跃脊,如同是平地一般。腰儿细,臂膀宽,足壮壮,精神满,另一番的气象,稳重端然。
跨着刀,左肋悬,但离匣,光闪闪,爱管人间报不平,杀了些恶霸赃官。跨马服,穿一件,天青色,颜色鲜,绣着些花朵,暗隐着瓜瓞绵绵。六瓣帽,是青缎。看面目,黄白的脸,二眉长,入鬓边。皂白明,一双眼。方海口,面形端。
两耳大,要垂肩。这位爷天然的骨格相貌非凡。这二人,有天大的胆,杀恶霸,斩权奸,忠者的兴,逆者的剪,爱杀人,更慈善,为救展南侠,舍死忘生,才到了君山。第二十四回 飞云关念榜谈故典 彻水寨吊起独木桥
且说亚都鬼闻华看了北侠、智化的相貌,暗地吃惊:“看这两个人仪表非俗,并且那个人是文武全才,难测两个人的来历,我向前问问,可就晓的他们的肺腑了。”听见智爷念招贤榜,说千里马骨的故事,暗暗的佩服。
等智爷念毕,连忙说:“二位壮士请了,小可有礼。”北侠早就看见他在那边树后偷看,如今过来行礼,北侠也就一躬到地说:“寨主请了。”智爷仍然是倒背着手儿,在那里看招贤榜,嘴里咕咕哝哝,不知说了些什么。北侠道:“人家寨主与咱们行礼哪!”智爷这才回头深施一礼,说:“我一时的荒疏,未能看见寨主,得罪,得罪。”
闻华说:“岂敢。未能领教二位贵姓高名,仙乡何处?”智爷说:“这是我盟兄,他乃辽东人氏,复姓欧阳,单名春字,人称北侠。我乃云南宁国府人氏,姓智,单名一个化字,匪号人称黑妖狐。”闻华一听,哈哈大笑,说:“二位一位云南宁国府,一位是边北辽东的人,万里相交,还是义兄弟,这可算世间罕有,难得呀,难得!”北侠心中一想:“说这还诈降哪!头一句话教人问住了。你就说是原籍黄州府就截了,怎么搬到云南去了?这还没见大寨主哪,这要见了大寨主,更不定怎么样了罢。”智爷说:“有。
寨主爷这一问,我哥哥在辽东,我在云南,普天盖下也找不出这么远交朋友的来。有个缘故,我哥哥在辽东作官,我是随任。我天伦是辽东的刺史,我因随任,我才见着我欧阳哥哥。我们两个人结拜之后,我天伦故在任上,扶灵柩又归原籍,我哥哥不忍兄弟分离了,自己辞了官,跟我回南。是我二人看破功名道路,利锁名缰,倒不如淡泊滋味,长雇了一只小舟,遍游天下名山胜境。闻说此处有座君山,特地前来瞻仰瞻仰。到得此山一看,名不虚传。皆因贪看山景,多走了。
过了飞云关,看见招贤榜,贪看招贤榜的言语,不料被寨主看见。误踏宝山,多有得罪。“闻华说:”这就是了。“北侠心里说:”黑狐狸精真会对付。“
闻华说:“既然二位大驾光临,称得起草寨生辉。请临敝寨待茶。”智谷说:“不敢。我二人又不投山,又不入伙,误踏宝山就是得罪,焉敢在寨中讨茶?”
闻华说:“也不是请二位投山,也不是请二位入伙,请二位吃杯清茶,然后再去不晚。”智爷说:“我们不入伙,可不敢讨寨主的茶吃。”闻华说:“不一定是请二位入伙,才能到寨中,就是不入伙,到寨中吃杯茶也没什么妨碍。常言道:”
同船过渡,皆是有缘。‘二位到寨中吃杯茶,然后再走,日后见面,倒有个茶水之交。“北侠说:”智贤弟,这寨主苦苦相让,不然咱就到寨中讨杯茶吃,然后再走也不算晚。别辜负了这位寨主的美意。“
北侠是天然生就的忠厚朴实,与智爷的聪明差的多,心内想着是诈降来了,怎么往里让又不进去哪,这是什么缘故?口中不言,心里想:“可别崩老了。”
因叫智爷在寨中讨茶。智爷说:“既然欧阳兄这般言讲,你我就在寨中讨杯茶吃,然后再走。寨主爷,我们可不入伙呀!”闻华说:“没请二位入伙,无非吃杯茶,谈谈就是了。”将喽兵叫将过来,附耳低言说了几句话,那名喽兵转身去了。北侠问道:“这位寨主贵姓高名,未曾领教。”闻华说:“小可姓闻名华,匪号人称亚都鬼。”智爷说:“久仰,久仰。”
走到巡捕寨,见前面二百名喽兵两边站定,每人一把双手带,又叫拦马,刀尖对刀尖,架定刀门。要入巡捕寨,非从刀下过去不行。智爷明知他们这是个主意:设若钻刀而入,上边刀尖一碰,必是“呛啷呛啷”的乱响;若要是杀人,必然是变颜变色的,他们好就看出破绽来了。走在刀门以前,智爷就问:“寨主是请我们吃茶,是叫我们钻刀涉险哪?”闻华连忙陪笑说:“这是我们山中的规矩。”
又见他把手往上扬,众人把刀就撤下了。这才三个人来到巡捕寨前,就见早有三个人在那里等候,一字挑开,垂手侍立。闻华说:“这是我们这三位寨主。”用手指定说:“这位是神刀手黄寿,那位花刀杨泰,那位铁刀大都督贺昆。这二位:这位辽东人,复姓欧阳,人称北侠。这位姓智,人称黑妖狐。”彼此对施一礼。
智爷看这三家寨主,全都是六瓣帽,箭袖袍,丝带跨刀,薄底靴子。一个穿青,一个穿蓝,一个豆青色。二个白脸面,一个黑脸。全都是虎视昂昂彪形的大汉。
智爷暗道:“怪不的君山帮着王爷要反,那里挑选来的这些人?真是怪道!”
见毕,让到屋中落坐,喽兵献上茶来。一边吃着茶,一边神刀手盘问了二位一回。
智爷又将前言说了一遍,是一字儿也不差。忽然间进来了个喽兵,曲单膝说报:“启禀众位寨主得知,大寨主闻听来了二位游山的壮士,请在中军大寨待茶。”
闻华一摆手,那名喽兵退去。智爷站起身来告辞,闻华拦住说:“我家大寨主有请二位至中军大寨待茶。”智爷故作惊慌之色,说:“不敢。我二人在此讨杯茶,就多有骚扰,何敢再去见大寨主?”闻华死也不放,智爷非走不可。北侠说:“盟弟,既是这家寨主苦苦相让,咱们就见大寨主何妨。”北侠是真急,恨不得一时就见大寨主才好,只恐怕崩老了。智爷的意见,猜出这个情理来了:若是寨主要见这两个人,他们天大胆量也不敢将两人放走。寨主要问,说:“我们见着人哪?”他们说:“人家要走,何不就叫他们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