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义 - 第 14 页/共 32 页

回答:“不要了。”又问:“当真不要?绮春园的事,你还讹我兄弟不讹?” 回答:“不讹了。”马爷说:“空口无凭,写给我一张字样。”恶贼说:“我甘愿意写给你们一张字样,永远无事。”马爷说:“既然如此,叫家人取纸笔墨砚来。你会写字吗?” 回答:“会写。”马爷就把坏种“淜”的一声摔在地上,又“淜”的一声往他身上一坐。 又兼着坏种朝朝暮暮眠花宿柳,气脉虚弱,马爷往他身上一坐,身子又沉,又用了点气力,这小子如何禁受的住,就呜呼哀哉了。马爷还不知道哪。打手看见坏种唇如靛叶,嗞着牙,翻着眼,一丝儿不动,就知是死了。大众也就溜之乎也了。马爷等着取纸笔墨砚来,叫道:“坏种!你可写的清清楚楚的。坏种说话呀!说话呀,你别是又要反复罢?”又一叫:“坏种!”这才低头一看,见他四肢直挺,浑身冰冷,用手一摸,胸膛一丝柔气皆无,这才知道他是死了。自己心中暗暗忖度:“我结果人家的性命,待二弟出来,准是他不教我出首。我结果的性命,怎么好叫他偿命。有了,我背着尸首去报官去。”将坏种往肩背上一放,直奔岳州府而来。 这一路上,幼童老叟全围拥来看,说:“可好了!给咱们除了害了。”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百个传千个,一时间城里关外全嚷遍了。将进城门,离衙门不远,就听见后边嚷道:“哥哥!给我坏种。”马爷一听不好了,说:“张贤弟,你回去罢,不必前来。”张爷并不言语,身临切近,伸手把坏种的腿往下一拉,“噗咚”摔倒在地。马爷转头往肋一挟,说:“这是我坐死的,你抢的什么?” 张爷把双腿抱住,往肋下一挟,说:“这是我坐死的,你抢什么呀?两人彼此对着争论。也对着二位那个膂力也真大,也对着坏种也真槽,因他平日间把身子全空透啦,就听见”淜“的一声,把坏种折为两段,肝肺肠肚全流将出来。马龙、张豹也全爬在地下,皆因用力过猛。移时二人爬起来,一人拉着半截就走。满道跟着许多的狗。你道这是什么缘故?是在生的时候伤害了天理,死后这是报应循环。旁人替他们赞叹:”既然这样,是一人出首,怎么二人全来,这不是白白饶上一个吗?“ 到了衙门口,认的他们二位的甚多——马爷是个外面人,常给人了事;张豹是个大浑财主,故此二位衙门口全熟。就有两个头儿出来说:“二位把这个先扔下,请班房内坐下。”两个人扔在大堂之前,就进了班房。马爷说:“二弟,没你的事,你回去罢。” 张豹说:“马大哥,没你的事,你回去罢。”有一位先生进来说:“原来是张员外,请在我屋里坐下罢,快过来,快过来。”焉知晓是他们的坏处。他们明镜知道把官亲要了命了,这两个人前来出首,要教他们走脱一个,老爷焉能干休? 还比不得是民间事呢,故此怕的是睡多了梦长,省悟过来就不好办了,才将他们让在屋中。一壁说着话,一壁代书先生就将他们的供底取了去了。 其实老爷早已知道了,太太也知道了。太太对着老爷哭了半天:“我娘家就是这一个兄弟。”沈老爷说:“他真闹的不像了!我在书房内常常劝他说:”你若事情闹大了哇,就有人恨上,跟你抵命,你就许有杀身之祸。不然,就把我这顶纱帽闹丢了。你是老不听话。‘如今果然是杀身之祸,中了我的话了。“太太说:”我娘家就这一个兄弟,纵然有点不是,也不当这样,他们这不是反了罢。 王子犯法,还得一例同罪,何况是你的子民?我听见说,是两个人哪。求老爷作主,把两个人都给我问成死罪。就是两个人给我兄弟抵偿,他们都不配。“说罢,又哭将起来。这位老爷有病,一者是耳软,二则是惧内。今天这还算好哪,倒是央求。老爷每回的官事,俱是由内吩咐出来;教怎么办理就怎么办理,老爷不敢拔回。 有人进来回话,把两个人全看起来了。老爷吩咐升二堂伺候。整上官服,升了二堂,吩咐带了忤作验勘尸身。沈知府直不忍观瞧。忤作回话:“此人被用力摔于地上,绝气身亡,并无别伤。死后两个人一挣,挣为两段。”沈不清又是惨忍,又是气愤,填了尸格,然后问了一声:“两个人可在外边看押?”答应一声:“是,已在外面看押房里。” 先生把两个人的草供呈在堂上,老爷吩咐先带马龙。来在堂口,双膝点地。 说:“马龙好大胆子!无故要了怀忠的性命,快些招将上来。”马龙也并不推辞,说:“要他的命是情真。”就将他怎么讹诈房子,怎么带多少打手,有种种不法的情由,我怎么把他摔死的话诉说了一遍。“小人情甘认罪。”老爷说:“分明是你们两个人打死,后又将他尸身扯为两段。我且问你,你愿意两个人与他抵偿呀,还是一个人与他抵偿?”马龙说:“小人自愿意我一个人与他抵偿,没有我那个朋友的事。一人作的事一人当。”知府说:“要愿意一人与他抵偿,你就说路遇将他摔死,素没挟仇,就叫你一个人与他抵偿,释了你的朋友。”马爷暗道:“怎么也是死,不如怎么应了罢,到底把二弟释出去。” “并无挟仇,路遇将他摔死,没有我朋友的事,小人心甘愿意与他抵偿。” 上头吩咐叫他画供。马爷随即就画了。谁知上了他的圈套,立刻钉肘收监,拿收监牌标了名字,叫押牢带下去。又把张豹带将上来,书不可重叙,也是照样问,也是照样招承,教他认了这个死罪,开了朋友之罪。张豹更浑了,一个字也不认的,怎么说,怎么是。立刻叫他画供。他画了个十字,也是照样钉肘收监。立刻上司申文详报,暂且不表。 且说此时岳州府绅缙富户、举监生员、大小的买卖、住户人家,连庵观寺院,有几位出头的,有几位卖力气的壮汉,搭着二人相识的,及岳州府城里关外,集厂镇店,各处花银子花钱,要与张、马二位打点官司。连赌博场带烟花院,听其自己的心愿,攒簇银钱。“除了你们眼中钉,肉中刺,从此没人讹诈,愿给多少给多少。”不上三两日的工夫,银钱凑了无数,向着岳州府衙门里外花银钱,打点仓印门号厨,连内里头丫鬟婆子,连监牢狱解记、押牢院长班头、观察总领、牢头狱卒、快壮皂、六房里先生,俱用银钱买到。然后托人见知府,许白银五千两,买二位不死。赃官有意应承此事,奈因夫人不许。老爷本来惧内,夫人不许,也是无法,所有管事的人束手无策。可有一样,二位虽收在死囚,是项上一条铁练,别的都是出水的家伙。一天两顿酒饭,无论什么人瞧看二位,在狱门上说句话,自然就有人带将进去,指告明白死囚牢的地方。官人还躲的远远的。列公就有说的,难道说也不怕他们串供?此时是当差的,全都愿意有个明白人进来串套口供,保住他们性命,两个人不死。此时岳州府衙门里头外头,除了太太和老爷不愿意,剩下都皆愿意。此时早就把怀忠的尸骸装殓起来,请高僧、高道超度,这都是太太的主意。 可巧张豹有个一家族弟叫张英,此人性烈,粗莽身矮,有个外号,人称他矮脚虎。 他来探监,又约会些个朋友,截牢反狱,被马爷拦住,叫上武昌府找艾虎送信。此人领了这句话,回到家中,拿了盘缠,直奔武昌府。送信的事情,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十六回 徐良上囊阳献铁艾虎奔贼店救人 双调〔西江月〕: 盖世英雄,山西地面甚有名。行至乌龙岗,误入贼店中。猜破就里情,反把贼哄。 李、刘、唐、奚枉把机关弄。若不然,大环宝刀得不成。 且说艾虎同着闹海云龙胡小记、开路鬼乔宾,三个人整走了一夜,第二日早晨找店住下,吃了饭,整睡了一日。如此的三昼夜,出了岳州府的境界了。艾虎着急说:“准误了我的事情了。”与店中人打听奔娃娃谷打那门走,店中人说:“问娃娃谷,岔着一百多里路哪。前边有个乌龙岗,由乌龙岗直奔西北。”再问上湘阴县往那里奔,人家指告的是直奔正南。打店中吃了早饭,这白昼走也就无妨了。给了店饭钱起身,直奔乌龙岗。 正走间,过了一个村子,出了村口,看见村外一伙人压山探海瞧看热闹。三位爷也就直奔前来,分开众人,看看什么缘故。见里边有一个妇人,约有三十多岁,穿着蓝布衫、青布裙,头上有一个白纸的箍儿。那妇人眼含痛泪,在那里跪着。有两个年近七旬,手中拿着两根皮绳儿,两边绳儿上穿着二三百钱。妇人面前地下铺着一张白纸,上面书写黑字。艾虎、乔宾俱不认识,叫大爷念念听听。 胡大爷念道:告白四方亲友得知:小妇人张门李氏,因婆母身死,无钱制买衣衾棺椁,尸骸暴露。 大夫染病在床,病体沉重,命在旦夕。小妇人不顾抛头露脸,恩求过住仁人君子、大众爷台,以助资斧。一者制买衣衾棺椁,二则请医调治丈夫之玻永感再生之德,弃世的永感于九泉之下。 念到此处,不由的几位爷心中一动。这几位本来都是生就侠肝义胆,仗义疏财,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那边一个文生秀士叫声:“童儿,打包袱取银。”出两锭白金,交与二位老者说:“我有白金二锭,助于这位大嫂办事就是了。” 二位老者接将过来,说:“大奶奶,都是你这一点孝心,感动天地,这才遇见这样的好人。冲上磕头罢。请问——请问相公贵姓高名?仙乡何处?”这位相公说:“些须几两银子,不必问了。我乃是无名氏。”老者说:“不能。我们回去好交代这位大奶奶的丈夫。”倒是小童儿说出:“我们不是此处人氏,我们是信阳州,居住苏家桥。我们相公姓苏叫苏元庆,上岳州府寻亲,打此经过。我们相公这是路上盘缠,不多,在家里头三五百两常常周济人,永远不说名姓。”此人在此处说出,到了《续小五义》上,三盗鱼肠剑,瞧破藏珍楼,请刘押司先生画镂图,周济义侠太保刘士杰的时节再叙说,此是后话。总论好人总有好处。艾虎等就暗暗的夸奖:“虽是念书的书生,会知道大丈夫施恩不求报。” 此处原来靠着乌龙岗,那里有座黑店,开黑店的外号人称飞毛腿,姓高叫高解,是个大贼,结交着绿林中的五判官:第一是黑面判官,姓姚叫姚郝文,花面判官姚郝武,玉面判官周凯,风火判官周龙,病判官周瑞;金头活太岁王刚,墨金刚柳飞熊,急三枪陈正,菜花蛇秦叶;南阳府的浮地君王东方亮,紫面天王东方清,汝宁府太岁坊的浮地太岁东方明,陕西朝天岭王继先、王继祖;金弓小二郎王新玉,金龙、金虎,黄面狼朱英,神拳太保赛展雄王兴祖等,都是把拜为交的弟兄。他在乌龙岗这里开着座黑店,手下踩盘子的小贼有一百号人。大家出去,东西南北分四路往店中勾人。也无论仕宦行台,来往客商,见了人就夸奖这店房屋干净,吃食便宜。进了这店,就不用打算出去。那个小贼勾了来的,结果了性命,银钱财物有他一成帐。寻常的时候也没工钱月钱,店中饭食现成,吃完了出去勾买卖去。 这天可巧四个人在一处,也是瞧这个张门李氏来着,正遇上苏公子给这妇人银两。 苏公子也是没出过门的人,童儿又呆,他把包袱打开,又把银符子打开,这就算露了白了;并且银符子也没裹上,就说开了话了。内中就有一个小贼看出便宜来了,那个就调坎儿说:“把合拘迷子伸托。”那个小贼就打书童裆底下要捏银子,早被旁边一人看见,说:“你干什么的?他是个贼,找地方把他锁上。” 小贼撒腿就跑。那人就追,被小贼的伙计拦祝老头说:“大奶奶,咱们走罢。” 拿着银子,笑嘻嘻的去了。旁边有人说:“相公,把银包起来罢。”胡小记就问艾虎说:“他们所说的是什么言语,我怎么一概不懂?”艾虎说:“你自然是不知道,那是贼坎儿,你能知道?他说‘把合’,是瞧一瞧;‘拘迷子’,是银子;‘伸托’,是伸手。”胡小记说:“哦,就是了,他们是贼。 不好了,相公要吃苦,咱们跟下去罢。“ 猛然间,就听见“吱吽吽”,“吱吱吽吽”,河南小车响,一转身看见一宗岔事:小车上两边有两个箱子,是黑油漆漆的;铜什件,也用黑油漆漆了;铜锁头,也用黑油漆漆了;小车连毂轮,全是黑油漆漆的;前头有人拉着个牵绳,也是黑的;后头有人推着小车,也是黑的。后头跟个人,身高七尺,青缎壮帽,青绢帕拧头,正当中面门上映出来一个茨菇叶儿。穿一件皂青缎的箭袖袍,青丝鸾带,黑色灰的衬衫,青缎窄腰快靴。 往脸上看,黑紫的脸膛,两道白眉毛;一双虎目,垂大准头,四字口见棱见角,大片牙,乌牙根,大耳垂轮,未长髭须,正在年少。细腰窄臂,双肩抱拢,一团足壮。闪披青缎英雄氅,腰间跨刀,绿沙鱼皮鞘,金什件,皂色挽手,绒绳搭甩,明显著威风,暗隐着煞气。一看此人好生古怪。 原来此人是山西祁县的人氏,徐庆之子,名叫徐良,字世常,外号人称山西雁,又叫多臂雄,云中鹤魏真的徒弟。天然生就侠肝义胆,好管不平之事。文武全才,十八般兵刃件件皆能;高来高去,蹿房跃脊,夜行术的工夫,来无踪迹,去无影响;会打暗器,双手会打,双手会接,双手会打镖,双手会打袖箭,会打飞蝗石,会打紧臂低头花妆弩,百发百中,百无一失。故此人称为叫多臂雄。山西雁的外号可不是山西的大雁,是当初列国时,跟随晋重耳走国的那些文臣武将,有称为叫山西雁,故此他这个山西雁比的当初古人。此人虽是徐庆之子,父子的性情大岔天渊。徐三爷憨傻了一辈子,济了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后人。徐良性情,出世以来,无论行什么样的事情,务要在心中盘算十几回才办。圣人云:“三思而后行”,他够“十思而后行”。他出世以来不懂的吃亏,什么叫上当。抬头一个见识,低头一个见识。临机作变,指东而说西,指南而说北,遇见正人绝无半字虚言。先前徐三爷在家开着一座铁铺,因为打伤人命逃出在外。如今荫出十座铁铺,得了点厮孩儿铁,打了些刀枪的胚子。有徐三爷信到家,三太大叫徐良上襄阳,一者跟随大人当当差,也是出头之日,也见见他的天伦——活二十多岁没见过天伦,徐庆走后才生的。徐良他是奉母命离了山西地面。 一路上推着刀枪的胚子,所过津关渡口,一句实话也没有。可巧走在此处被艾虎看见,三个人对说,这个人古怪。胡大爷问艾虎:“你瞧他们又说什么呢?” 就听见小贼们说:“噇噇刚儿,肘托挑窑。”艾虎说:“‘噇噇刚儿’,是过去与那个相公说话;‘肘托挑窑’,是让在他们店里住去。此处必有贼店。我出主意,咱们一边戏耍戏耍他们,一边保护着这位相公。毁坏了他们这个贼店,也就给这一方除了害了。”胡爷问:“怎么戏耍呢?”艾虎说:“如此这般,这等这样。”毕竟不知说出些什么言语,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十七回小义士戏耍高家店山西雁药酒灌贼人 且说艾虎他们定好了主意。原来他们这四个小贼贴上苏相公了,答讪着苏相公说话:“今天宿在那里?”苏相公说: “走路看天气说话。”小贼说:“天也不早了,就宿在头里罢。这里有个高家店,房屋干净,吃食便当。按你又是 个念书的人,走也多走不了几里地,又没脚力。”苏相公说:“承你们几位指教,这是个高家店?”小贼说:“拐过弯就看见,就是这一座店。” 就听见那边小河南车“吱吱吽吽”响,跟车的说话。按说徐良说话可是山西的口音,这要写在书上就不能按山西口音了。要论山西的口音,盆朋不分,敦东不分。不信,诸位与山西人说话,就说“棚底下有一个大盆,到东边敦一敦。” 要教山西人说:“盆底阿有一怀大棚,到敦边东一东。”要是“打油”,他告诉“妈恼”;要是“买蜡”,他就说“妈油”。再说前套《七侠五义》,有段男女错还魂的节目,屈良、屈申两个人说话,下面都要缀上山西的字音。这可不能,是何缘故?正续的《小五义》二百馀回,尽是徐良的事多,若要徐良说话,字字缀上山西的口音,看的反觉不明白,听的也觉发乱,倒不如还是《洪武正韵》,倒觉爽快。 闲话少叙。单提徐良,嚷道:“你们两个人实为可恼,还慢腾腾走呢,天气不早了。 若要是赶不上道路,那还了得!比不得不要紧的东西,这个东西若不留神,要有点失闪,什么人担架的住?自然没你们的事,我要卖个家产尽绝,连我的命饶上,也不值人家这一箱子东西。打算是闹着玩的,还不快走呢!“可巧又被小贼听见,又调坎儿说:”合字,招老儿把合,念奚决闷字,直咳拘迷子。“说的是:伙计,用眼睛瞧一瞧:”念奚“,是山西人:”直咳拘迷子“,是值好些个银子。小贼就顾不得跟着苏相公了,一转身就奔了小车来了,搭讪着徐良说话:” 掌柜的,你这是上那里去?“徐良说:”你瞧我头上戴的像掌柜的呀,身上穿的像掌柜的?“小贼说:”听你说话是山西人。山西爷们做买卖的多,你那行发财? “徐良说:”小买卖,教你们几位耻笑,保镖。“小贼说:”原来是达官爷,贵姓?“徐良说:”姓揍,叫揍人。“小贼说:”玩笑哇。你要揍谁?“徐良说:” 戚谢邹俞的邹,仁义礼智信的仁。你们几位大哥贵姓?“一个说:”姓李,姓唐,姓刘的,姓奚的。“徐良说:”原来是李、刘、唐、奚四位大哥,外不流糖溪。 “小贼说:”咱们四个人怎么凑合来着?你别这么叫我们了。你保的是什么镖? “回答:”红货。“又问:”什么红货?“回答:”这箱子里头有映青、映红、珍珠、玛瑙、碧玺、翡翠、猫儿眼、鬃晶、发晶、茶晶、墨晶、水晶、妖精。 “小贼说:”你别混闹了,那么妖精呢?“徐良说:”真有拳头大的猫儿眼,盆子大的子母绿,两丈多长的珊瑚树。“小贼说:”你顺嘴开河了。别的都可以,你要说是两丈多长的珊瑚树,这箱子共有多长,里头盛的下么?“徐良说:”你不知道,珊瑚子树是两丈多长,人家把他锯的一毂轳一毂轳的,装在箱子里头。 “小贼说:”你今住那个店里?“徐良说:”老西正没主意呢,道又不熟。“小贼说:”前边有个高家店,这个是顶好了。你这里头有要紧的东西,是更稳当。 “徐良说:”李、刘、唐、奚四位大哥,你们住那里?“小贼说:”我们就住那里。“徐良说:”你们几位不弃嫌,咱们都住在一处。“ 小贼说:“敢情好了。”徐良说:“就是那么办了,咱们到那里拜个把子。” 小贼说:“我瞧着你们这位,推车子也推不动了,我们替你搭着罢。”他们暗地里议论议论说:“这个人说话可没准,咱们替他搭车,较量较量这个分两,真是好东西必有分两。”故此这才要替他搭车。徐良说:“那可不敢劳动。”小贼说:“些须小事,那算什么。更不用推着,我们搭着就得了。”随即接将过来,往起一颠,分两不校这几个小贼喜之不尽,以为是真正的好东西,搭起来就走。山西雁后边跟随。 拐了一个弯儿,就到高家店,大门上头有块横匾,没有字号,就写着“高家老店”。 两边板凳上坐着十几个伙计,内中有两三个叫了一个“王”字,姓刘的就一使眼色,山西雁就明白了八九。复又说:“你们几位打那里来?”小贼说:“我们上岳州府去。” 店中伙计问:“这位是谁?”小贼说:“这是达官爷。”伙计问:“达官爷贵姓?”徐良说:“姓揍,叫揍人。”伙计说:“别玩笑。”小贼说:“姓邹名叫邹仁,是邹达官爷。”伙计说:“有三间东房。”他们就把小车搭到东房门口,徐良就把箱子解下来搭到屋里。是何缘故?徐良是怕他们撬开瞧瞧,说是红货,怎么成了黑货了?到了屋内,也不洗脸,也不喝茶,就要饭吃,要一桌酒席,五瓶陈绍。酒席摆齐,李、刘、唐、奚说:“我们可是点酒不闻。”山西雁说:“序齿是李大哥当先喝,第二盅才是我喝。” 姓李的说:“我是点酒不闻,实在不能从命。”山西雁说:“你不喝,我也不喝,咱们这酒就不用喝了。”姓李的说:“我这酒喝了就躺下。”徐良说:“对劲,我也是如此。”就把酒递过去。姓李的说:“你可喝二盅。”回答:“大哥喝罢。”小贼咬着牙,一喝而干,一歪身躺在炕上。姓刘的说:“我给达官爷斟上。”徐良说:“对了,你斟的你喝,连我女人给我斟酒,我还不喝呢。” 强逼着叫这姓刘的亦喝了,也就躺下了。 让唐大哥饮,任凭怎么让,也是不喝。山西雁一回手,“嗖”的一声,把刀亮出来,“咚”的一声,把刀往桌子上插,一瞪眼睛说:“老西将酒待人,并无歹意,若不喝,今日有死有活。要是序齿,你比我大,老兄弟,我绝不让他喝。” 姓奚说:“哥哥,你喝了罢。”唐姓一饮而干,也就躺倒了。姓奚的说:“我可不给你斟了,你自斟自饮。” 山西雁说:“我自斟自饮。”把酒斟上一看,此酒发浑,酒盅儿里头乱转,明知若是喝将下去,准是人事不省,说:“奚大哥,你替我喝了罢。”姓奚的说:“杀了我也不喝。”山西雁说:“你瞧我喝。”往前凑了一凑,一伸手把姓奚的腮帮子捏住,拿起酒来往嘴里硬灌。“哽”的一声,还晃摇了一晃,一撒手,翻身便倒。把刀起下来要杀,就听见外面“咳哟咳哟”。 徐良一看窗棂纸破损的地方,往外一看,见外面来了个病人。就是胡小记教乔宾搀着装病,全是艾虎的主意。艾虎教大爷、二爷远远等着,他跟着苏相公。 见他们进店,伙计问他:“就是二位?”回说:“不错。可有上房?”伙计乐了——没有小贼跟着,他们多分一成帐。跟到上房,打洗脸水,烹茶。少时间了问来历,问要什么酒饭。童儿说:“我们相公爷吃素,我的饭量小,我们吃这饭就是点染而已。”伙计说:“是进我们店里来,都是财神爷。相公吃素也容易,烙炸豆腐软筋。”童儿说:“我们一概不要。”伙计说:“吃什么呢?”童儿说:“有豆腐汤么?”伙计说:“不好吃,就是老汤烩豆腐。”童儿说:“就是我吃两口就得了。拿馒头,有点好咸菜就行了。你可别看我们吃得少,先说明白了,两吊钱酒钱。”伙计说:“照顾一个大,我们也不敢慢担不喝酒么?”童儿说:“不喝,先取馒头出来。”到了灶上,嚷道:“要碗豆腐汤,咳咳的迷子,先检两碟馒头。”早被艾虎听见,回去教给了两人。胡小记躬着腰,乔宾搀着,“哎哟哎哟”的就进了店里。伙计问:“作什么?”回答说:“这是我哥哥,有病才好了,见了我一喜欢,要出来走走,走了一里多地,我教他回去,他说还要走走。 又走了一里多地,他还要走走,把个病也重劳了。我先同着他到店里歇歇,能走就走,不能走就住下,借你个地方坐坐。“大影壁前头有张桌子,两条板凳,胡小记在东边哼不断声,乔宾在西边看看。上房就问:”我们的菜得了没有?“答应:”就得。“伙计催着快作。不多一时,炒杓一响,伙计拿着个托盘,把一大碗豆腐汤放在盘内,伙计单手一托,胳膊上搭着块毛巾,出了厨房。正走到胡大爷眼前,大爷”哎哟哎哟“一歪身,往地下一倒,绊在过卖伙计腿上,”爬(口叉)哗喇“,盘也扔了,碗也碎了。徐良看得明白。说话之间,”嗖“的一声,打房上蹿下一人。若问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十八回到黑店胡乔装病乌龙岗徐艾追贼 且说胡小记往下一倒,把店小儿腿一绊,往前一扑,撒手将盘子、碗全碎了。一怔说:“这是怎么了?”乔宾过来说:“得了,瞧我这个哥哥,净给我惹事。该多少钱,连碗带菜,我给。”伙计说:“有你给就行,可误了人家吃饭了。”乔宾说:“好人谁能够?人家不答应,我去见见去。”伙计瞧着乔宾,就有三分的害怕,已然是摔了,也就无法了,说:“真是我的时运背就结了。”乔爷把胡爷搀起来一说:“你怎么会躺下? 惹的人家叨叨念念的。“大爷说:”哎哟,哎哟,我眼前一黑,就躺下了。 谁叨叨我,跟他拼命。“乔爷说:”算了罢,你上里边去罢,别又碰了人。“乔爷上东边坐着去了,胡爷换在西边。 上房问:“汤得了没有?”伙计说:“得了,教人家给碰了。”上房说:“要没得就不要了。”伙计说:“得了,这就得了。”他也是愿意早早的喝了躺下,买卖就妥当了。复又告诉柜上说:“照样再作一碗豆腐汤。”豆腐汤作好,搁上老汤,合上团粉,撒上蒙汗药,倒在碗内,搁在托盘,灶上嘱咐:“小心点。” 伙计说:“病鬼挪在里头去了,难道好人还掉下凳子来么?”出门的时节,两手把着托盘,眼瞅看病人,走过了桌头,仍是单撒手托着盘子。他想着不怕了,那知道就听见“淜爬(口叉)”、“噗(口甬)”、“哗喇”、“嗷儿”的一声,明是乔宾掉下板凳来,一声是“淜爬(口叉)”,是把盘子扔了:“噗(口甬)”,是伙计躺下了:“哗喇”,是碗摔碎了:“嗷儿”一声,是先前摔的那碗豆腐汤,正有个狗在那里吃哪。伙计正爬的他身上,故此“嗷儿”的一声。那位就说了,这个事情太巧了。有句俗言:“不巧不成书。”闲话少叙。伙计起来说:“哈哈,你们这可是成心,瞧见我这身油了没有?病人躺下,我倒不恼;好人怎么也掉下板凳来?分明你是给我个跺子脚。不然,我也躺不下。”过去轮拳就要打。你看乔宾爬在地下,纹丝不动。胡大爷过来陪礼,哼哼不止的说:“你看我罢。”伙计说:“我看你,谁看我呀?”胡大爷说:“我兄弟他有个毛病,本是个浊人,禁不住着急,一急就犯羊角疯。这是为我又犯了羊角疯了。”伙计说:“那有那么巧! 这是羊角疯?你别冤我,也别说,我过去瞧瞧去。“胡小记说:”哎哟!哎哟!我这个兄弟病犯上来,不怕前头是眼井,是道河,是火坑,他也就躺下了。 “伙计说:”羊角疯我摸的出来。要是羊角疯,跟死了的一样,浑身发挺,不过就是不凉。“过去一摸:”这是羊角疯,真是羊角疯。“ 什么缘故呢?他这腿搬也搬不回来,拍也拍不动,比直。伙计信了;其实全是假的,都是艾虎商量着合他们闹着玩。他听见要碗豆腐汤,“咳咳的迷子”,就知道是要下蒙汗药,回去告诉:“他要下蒙汗药,他端过豆腐汤去,大哥在桌子外边装病躺下,把他豆腐汤碰撒。他要再作呀,二哥装羊角疯,仍然碰躺下。 他要是三回再作,我就进去。“ 伙计连拍带搬,一丝不动——乔二爷一按力,他如何搬的动?又一按力,他更拍不动了。 其实爬的那个竟笑,老不敢抬脸。伙计信以为实,说:“今天这个买卖真来的邪行。” 灶上问:“又摔了?”伙计说:“可不是,再作一个罢。你瞧,这倒真是羊角疯。这不是搀起来了,又坐下了。”再看更好了,先前是一个哼哼,这才是两个人哼哼了。这个“哎哟”,那个“哼咳”;这个“哼咳”,那个“哎哟”。 “你们跑到这喊号来了,这不打人夯。”上房屋里问:“豆腐汤得了没有?”回答:“得了,又教病人碰了,这就得。”上房屋里说:“我们不要了,得了,你们喝罢。我们明天开发钱,相公爷歇了睡了。”伙计说:“得了,你多少喝点罢。” “我们不喝了,关门睡觉了。”“瞧瞧,都是你们两个,耽误我们买卖。” 又听见后院有人叫,说:“你们店里有人没有?走过一个来。”这个伙计抱怨那个伙计:“你们是干什么的?进来人也瞧不见。”门上说:“没有人。”那个又说:“没有人,后院喊叫?”门上说:“没有人,怎么后院喊哪?我进去瞧瞧去。”这个何三拐过映壁来,听后院耳房里头嚷哪。到耳房一看,见一个壮士,岁数不大,穿一身青缎衣巾,壮士打扮,拿着皮酒葫芦蹲着喝酒哪。何三问:“你打那来?”艾爷说:“打我们那里来。”又问:“上那去?”回答:“没准。” 又问:“你怎么进来的?”告诉:“走进来的。”说:“我们怎么没瞅见?”回说:“你们眼神有限。”“喝茶呀?” “不渴。”“洗脸哪?”“永远不洗脸。”“吃饭哪?”“前途用过了酒。” “你是不喝呀?”“不喝,我这干什么哪?”“你是作什么来了?”“上你们店内睡觉来了。” “我真没见过你这和气人。”“你是少见多怪。”“那么叫我们干什么?” “我这有酒无菜,你给我预备点菜。”伙计暗乐:“只要你吃东西就行。你要什么菜蔬?”“要豆腐汤。”“还要什么?”“我就剩这个大钱了。”伙计说:“可以。”出去嚷:“豆腐汤,咳咳的迷子。”艾爷叫:“走回来。”伙计回来问:“什么事?”艾爷说:“要个豆腐汤,咳咳的迷子。”伙计就知道是黑道的人,说:“你是个‘河’字?”说:“我是‘海’字。”又问:“什么‘海’字?” 回说:“比河大。”“我说你线上的?”回说:“是绳上的。”又问:“什么绳上?”回说:“比线憨。”伙计就知道他不懂,说:“你方才说什么叫‘咳咳的迷子’?”艾爷说:“你讲理不讲理?”回答:“怎么会不讲理?你不讲理倒是有之。”艾爷说:“谁不讲,谁是个畜类。‘咳咳的迷子,是你说的,是我说的? 你说完了,我跟着你学的。我还要问问你,什么叫‘咳咳的迷子’?“ 伙计一想:“对呀,是我说得,倒教他问住了。告诉你罢,‘迷子’就是多招胡椒面。” 艾虎说:“巧了,我就是好吃胡椒面。”厨房里勺上一响,说:“得了,我给你取去了。” 不多时,拿来交与艾虎。伙计出去,走了五六步,就知道他准得躺下。又听屋里叫,转头回来,看他在那里舔碗哪。伙计满屋找,并无踪迹,以为是灶上忘了搁蒙汗药了。 艾爷说:“好迷子!好迷子!给我再要一碗,多搁迷子,越咳越好。”伙计抱怨灶上一顿。灶上说:“我搁的不少,这回你瞧着他喝。他若不当着你喝,他必是泼了。”伙计也会领了这个主意,就把豆腐送来。艾虎说:“这回可咳呀?” 伙计说:“咳咳的很了。”艾虎故装着拿起来就喝,伙计就在对面站着。又装作怕烫,问:“你干什么呢?” 回答:“没事,伺候你哪。”艾爷说:“你瞅着,我喝不下去。”伙计说:“是了,我走了。”把帘子一撂,走的没两步,一翻身回来,往里一探头,说:“哈哈,你真鬼呀!”原来是一掀席子,往炕洞里倒哪,倒完了,又装着舔碗。 没容倒碗,又教伙计看破了。伙计说:“你倒是什么事?”艾虎“噗嗤”一笑,说:“实对你说了罢,是个‘河’字。我是好闹着玩。”伙计倒不得主意了,盘问盘问他罢,说:“真是‘河’字?”艾虎说:“可不是‘河’字?‘河’字线上的朋客,觅你们飘把子来了。景子外有号买卖,阻倒黏值,咳拘迷子,留丁留儿势孤,先搬点山,然后兑盘儿。”这是贼坎儿话:“伙计,咱们是一个道上的朋友,寻你们头来了,这号买卖,银子多啦,在城外头东南上,我一个人势孤,我喝点酒儿,再见你们头儿。”伙计说:“我就知道你是个行中人,你算冤苦了我了。我给你言语声儿去罢。”艾虎说:“不用。我还有句话,你先给我带了去。 你们寨主是什么万儿万儿?可就是问姓。“伙计说:”你不认的呀?“ 艾爷说:“闻名。”回答:“外号人称飞毛腿,叫高解。你要是初会呀,给拉号买卖,就不用提我们掌柜的,那人有多少买卖到手,你给多少是多少。你可想着我们点。你教我带什么话?”艾爷说:“附耳上来。”这小子把脖子一伸,艾虎的刀就出来,往上一翻手,“噗哧”的一声,就结果了性命。艾爷又叫:“店里头有人?倒是过来一个呀!” 前面又来一人,进门就杀。又叫:“倒是来个人哪!”一连三个全杀了。第四个跑了,嚷:“耳房里杀了好几个人了!”艾爷追出西院,连前头十五六个人拿着家伙,一围艾虎。徐良也出来了。艾虎一转身,就倒了三四个。众人往后跑,叫:“寨主快出来罢! 扎手!“艾虎、徐良跟着追杀,迎面高解带群贼挡祝动手的节目,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十九回徐良得刀精神倍长高解丢店丧气垂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