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案之百家公案 - 第 12 页/共 17 页
即取丸丹调汤灌之。一服时,罗女醒来。父母皆喜。真人辞归。拯取一干人,再问罗父:“尔女曾受辛氏之聘,愿嫁之乎?”仁卿道:“自那日女儿身死,聘财即退还去了。”拯云:“今许适张家否?”仁卿道:“我之初心亦曾许嫁,只待得官方许成亲,不料吾女坚愿随之,惹此奇祸;今幸复生,岂得不嫁之乎?”拯笑道:“若此之故,告是谋死,自得何罪?”仁卿叩首服罪。拯遂判罗惜惜与张幼谦为婚。辛氏问以买嘱之罪,罚钞五百缗入库;具疏劾奏何巡抚赃污。一月领仁宗旨下,黜罢何巡抚之职。是时浙东以包公为张、罗了此一段姻缘,甚播扬之。明年张登科,仕至于卒,夫妇偕老焉。
第五十八回 决戮五鼠闹东京
断云:
不是包公寻法兽,千年异怪怎教除?
知音君子休频笑,此段难为说有无。
话说清河县离城十五里,有秀士施俊,原亦宦族,娶城里何有钱之女为妻。何家极富,只一女,名赛花,容貌秀丽,针指精通。自过施氏之门,饮食措办,尽父家所给,施俊得以攻于书史,而有功名之念。
一日,闻东京开科取士,要辞妻前往赴试。何氏劝之云:“荣枯由命,富贵在天。室下更无亲人,君身去后,妾靠于谁?
若使前程有在,尚待来科不迟。”施俊云:“尔父之家知我赴京,必遣婢妾来相伴。十年灯窗,岂宜错过?多则一年半载便回矣。”何氏见其意坚要行,再不阻谏。次日整备行李起程之际,岳丈遣家人送得盘缠银十两来相赠。施俊受了,不胜之喜,辞别妻室而行。正是:分明一把离情剑,割断河桥送泪痕。
时值三月初旬,春光正匀。路上花红柳绿,融和天气。施俊与家童小二于途中晓行夜住,饥食渴饮,行了数日,已到山前店,遇晚投宿。原来本地那山盘旋六百余里,后面接西京地界,幽林深谷,崖石嵯峨,人迹所不到,多出精灵异怪。有一天,西天走下五鼠精,神通变化,往来难测。或时化老人出来脱骗客商财物,或时化女子迷人家之子弟,或时化男子惑富室之美妇。其怪以大小呼名,有鼠一、鼠二之称。聚穴在瞰海岩下。
一日,其怪鼠五正待寻人迷惑,化一店主人在山前延接过客,恰遇施俊生得清秀,便问其乡贯来历。施俊告以住居,要往东京赴试之事,其怪暗喜。是夜备酒礼待之,与施俊对席而饮。酒中论及古今,那怪答应如流,明见万里。施俊大惊,忖道:“此只是一店家,恁的博闻!我读十年经史,亦不能记忆许多经典。”因问:“足下亦知学否?”其怪笑道:“不瞒秀士说,三四年前,亦赴两遭试,时运不济,科场没份,故弃了诗书,开一小店于本处,随时度日。”施俊深教之。饮到更深,那怪心生计较,呵一口毒气于酒中,递与施秀士饮之。施俊不饮那酒便罢,才饮下口,便昏闷迷倒于座下。小二连忙扶起,引入客房安歇。施俊腹中疼痛难熬,小二慌张,又没寻个医人处。
延至天晓,已不见昨夜那店主人,里头房子却有老妪出来。小二恳告主人饮酒昏迷之故,望有汤求得些。老妪问其来由,小二将前事一一具知。老妪惊云:“汝主人又遇怪中毒矣。”
小二问其故,老妪道:“此处出异怪,不时出来迷惑客商。昨日店主人即其怪之变化,汝主人酒中被放毒气,若救之迟,则命必丧矣。”小二听罢,即拜恳老妪救治之方。老妪云:“我不能救治,除往芽山求董真人丸丹来饮下,便可吐出原毒,方能救理。”小二云:“此去芽山几多路程?”老妪云:“趁早行,一日赶到。”小二入房中对主人说知其事。施俊惊忧,即用银五两作见礼,着小二往芽山投董真人去了。正是:只为功名来赴试,惹出灾患动朝廷。
当下那妖怪竟脱身变化作施俊模样,抛走归来。何氏正在房中梳妆,听得夫婿回转,连忙出来看时果是,笑容可掬,因问:“才离家二十余日,缘何便回?”那妖怪答道:“将近东京,途遇赴试秀士,说道科场已罢,才子散离都下,我闻得遂不入城,抽身回来。”何氏云:“小二如何不同回?”妖怪答云:“小二不会走路,我将行李寄他朋友带回,着他随之,在后未到。”何氏信之,遂整早饭与妖怪食毕,亲戚来望,都见是真的。自是那怪与何氏取乐,岂知真夫在店中受苦?正是:云散雨收成远别,花红柳绿为谁春?
又过了半月日,施俊在店中求得董真人丸丹药调汤饮之,果获安痊。比及要上东京,闻说科场已散,与小二辞谢老妪回来。又是梅黄麦熟天气,中处乍热难行,缓缓归到家里,将有二十余日。小二先入门,恰值何氏与妖精在厅后饮酒。何氏听见小二回到,便起身出来问云:“汝缘何归得仍迟?”小二答云:“休道归迟,险些主人命亦不保。”何氏问是哪个主人。小二道:“同我赴京去的,又问是哪个主人?”何氏笑云:“尔于路上躲懒不赶行,主人先回二十余日矣。”小二惊道:“说哪里话?主人与我日里同行,夜则同睡,寸步不离,汝何说他先回?”何氏听罢,疑惑不定。忽施俊人得门来,见了何氏,相抱而哭。其妻正诉被怪脱形来迷之事,那妖怪听得,走出厅前喝声:“是谁敢戏吾妻?”施俊大怒,近前与妖相闹一番,被妖赶逐而出。邻里闻之,无不惊愕。施俊没奈何,只得投见岳父,诉知其情。岳丈甚忧,令之具状告于王丞相府衙。
王丞相审状,大异其事,即差公牌拘妖怪、何氏一干人来问,跪于阶下。王丞相视之,果二施俊无二样矣。左右见者皆言:“此除包太尹能明此事,可惜其在边庭未回也。”王丞相唤何氏近前约审之。何氏一一道知前情。丞相云:“尔亦曾验真夫身上有甚证迹否?”何氏云:“妾真夫右臂有黑痣可验。”王丞相先唤得假的近前,令其脱去上身衣服,验右臂上没有黑痣。丞相看罢忖道:“这个是妖怪。”再唤真的验之,果有黑痣在臂。丞相便令真施俊跪于左边,假施俊跪于右边,着公牌取长枷靠前,吩咐道:“尔等验一人右臂上有黑痣者是真施俊,无者是妖魔,即用长枷监起。”比及公牌向前验之,二人臂上皆有黑痣,不能辨其真伪矣。王丞相惊道:“好奇怪,适间只一个有,才问及,便都有了。”且令俱收起狱中,明日再审。
妖怪在狱中不忿,取难香呵起。那瞰海岩下四个鼠精出游,闻得难香,方知五鼠收狱。四鼠商议,便来救之。四鼠乃变作王丞相形体,次日侵早坐堂上,取出施俊一干人阶下审问,将真的重责一番,施俊含冤无地,叫屈连天。忽真的王丞相入堂,见上面先坐一个,大惊,即令公人捉下。假的亦发作起木,着公吏捉下真的。霎时间乱作一堂,公人辨不得真假,哪里敢动手?当下两个王丞相争辩于堂上,看者各都痴呆了。有个老吏见识明敏,近前禀云:“二丞相不知真假,纵辩论连日,亦是徒然,除非朝见仁宗皇帝,经圣旨便明哪个是真的了。”王丞相然其言,即同妖怪朝见仁宗。
仁宗闻此事,亦欲观之,遂降敕宣二丞相入朝。比及二人朝见,妖怪作法神通,喷一口气,仁宗眼遂昏,不能明视,传旨命将二人监起通天牢里,候在今夜北斗上时,定审出那个假的。原来仁宗是赤脚大仙降世,每到半夜,天宫亦能见之,故如此云。真假二丞相既收牢中,那妖怪恐被参出,即将难香呵起,瞰海三个鼠精闻得,商量着第三位来救。那鼠三灵通亦显,变做仁宗面貌。未及五更,已占坐了朝元殿,会百官勘问其事。真仁宗却早出殿,文武官见有二圣上,各各失色,嗟呀道:“哪曾见朝廷里有这等异事?”遂会同众官入内见国母,奏知其事。国母大惊,使取过玉印,随百官出殿审视,端的两仁宗无异。国母道:“尔众臣休慌,真圣上掌中左有‘山河’右有‘社稷’之纹,看取哪位没有,便是假的。”众臣辨验之,果然只有真仁宗掌中有此纹,一个没有。国母传旨将假的监于通天牢中根勘去了。那假的惊慌,便呵起难香。鼠一鼠二闻知烦恼,商量:“鼠五好不分晓,生出这等大狱,事干朝廷,怎得走脱?”鼠二道:“我只得前去救他们回来。”鼠二遂作神通,变做假国母升殿,要取牢中一干人放了。忽宫中国母传旨,命监禁者不得走掉妖怪。比及文武知有二国母之命:一要放脱,一要监禁,正不知哪个是真国母矣。
仁宗因是不决,忧虑屡日,寝食俱废。众臣奏道:“陛下可差使,命往边庭宣丞相回,方得明白,其他人没奈之何。”
上允奏,亲书诏旨,差使臣赍往边庭。宣读毕,包拯闻命,即随天使回朝,拜见仁宗。退于便殿,以妖魔异迹事说知于拯。
拯乃奏:“陛下勿忧,当今圣天子在上,量此妖孽不久当除,容臣数日,务要审理明白,回奏于陛下。”上大悦,赐御酒并金花于拯。
拯谢恩退朝,入开封府衙,唤过二十四名无情汉,取出三十六般法物,齐齐摆列堂下,于狱中取出一干犯罪来问,委的有二位王丞相、两个施秀士、一国母、一仁宗。拯笑道:“内中丞相、施俊未审哪个真假,国母与上位是假必矣。”且令监起,明日牒知城隍,然后判问。四鼠精被监于一狱,面面相觑,暗约道:“包公说道牒知城隍,必证出我等本相,虽是动作我们不得,怎奈上干天怒,其能久隐遁哉?可请鼠一来议。”
众妖遂呵起难香。是时鼠一正来开封府体探消息,闻得是包丞相勘问,笑道:“待我变个包丞相,看你如何判理?”即显神通,变做假包公,坐于府堂上判事。恰遇真包公正出牒告城隍转衙,忽报堂上有一包公在座。包公笑道:“这孽敢如此欺诳!”
径入堂上,着令公牌拿下。那妖魔走下堂来,乱作一处,众公牌正不知哪个是真的,如何敢动作?堂下包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抽身吩咐公牌:“尔众人紧守衙门,不得走漏消息,待我出堂方得上堂听候。”公牌领诺,包拯退入后堂,那假的故在堂上理事,只是公牌疑惑,不依呼召。
只说包拯入见李夫人道:“异怪难明,吾当诉之上帝,除此恶孽。尔将吾尸用被紧盖床上,休得举动,多则二昼夜便转矣。”李夫人疑虑,不允其说。拯道:“我阳数未尽,平素又无诌屈之事,岂有不醒之理?尔但放心毋虑。”李氏从其言。拯取衣领边所涂孔雀血慢嚼几口,拯便死去。那灵魂直到天门。
天使引见玉帝,奏知其事。玉帝闻奏,命检察司曹查究何孽为祸。司曹奏云:“是西方雷音寺灵怪五鼠精走落中界作闹。”玉帝闻奏,欲召天兵收之。司曹又奏:“天兵不能收,若赶得紧,此孽必走入海,为害尤猛,除非雷音寺世尊殿前宝盖笼中一个玉面猫能伏之。若求得来,可灭此怪,胜如十万之天兵矣。”
玉帝即差天使往雷音寺求取玉面猫。
天使领玉牒到得西方雷音寺,参见了世尊,奉上玉牒。世尊开读,知其意,与众佛徒议之。有广方大师进云:“世尊殿上离此猫不得,经卷极多,恐防鼠耗。若借此猫与去,有误是事。”世尊云:“玉帝旨意,焉敢不从?”大师云:“可将金睛狮子借之,玉帝若究,可说要留猫护经,玉帝亦不见罪。”世尊依其言,将金睛狮子付天使而去。玉帝召拯,欲交此兽与行。司曹见之奏云:“文曲星为解东京大难,不辞一死来此,这兽不是玉面猫,枉费其功。望圣上怜之,取得真的与之而去。”玉帝允奏,复差天使同拯来雷音寺走一遭,令恳世尊求取。拯随天使来西方见世尊,参拜恳求,初则世尊不允,有大乘罗汉进云:“文曲星亦为生民之计,千辛万苦到此,世尊以救人为心,岂不念是哉?当借之与去。”世尊依言,便令童子取过宝盖笼。拯见笼内一兽,端的异宝:眼吐金光焰,脚舒铁爪坚。
满身花锦色,吼叫撼山川。
世尊取出灵猫,诵偈一遍,那猫遂伏身短小,付与拯,藏于袖中,又教之捉鼠之法。拯拜辞世尊,同天使回见玉帝,奏知借得玉面猫来。玉帝大悦,命太乙天尊以杨柳水与拯饮了,其毒即解。比及天使送出天门,拯于床上醒来,已死去五日矣。
李夫人甚喜,即取汤来给拯饮了。拯对夫人道知:“于西天世尊处借得除怪之物来,休泄此机。”夫人道:“于今怎生处置?”拯密道:“尔明日入宫中见国母道知,择定某日,南郊筑起高台,方断此事。”夫人依命,次日乘轿进宫中,见国母奏知。国母依议,即宣狄枢密吩咐:“南郊筑台,不宜失误。”
狄青领旨,部军兵向南郊,按仪式筑起高台完备。拯在府衙里吩咐二十四名雄汉,择定是日前赴台上审问。哄动东京城军民,哪个不来看包公判此异狱。
当日,真仁宗、假仁宗,真国母、假国母与二丞相、二施俊都立台下,文武官摆列两厢,独真包拯在台坐定。那假包拯尚在台下争辩。将近午时,拯于袖中先取出世尊经偈念了一遍,那玉面猫伸出一只脚似猛虎之威。闻鼠起,眼里吐出一道金光,号咆飞下台来,先将第三鼠咬倒,却是假仁宗。二鼠露形要走,被神猫伸出左脚抓住,又仲右脚抓了那鼠一,放开口一连咬倒。
台下军民见者,齐呐一声喊。那假丞相、假施俊二鼠变身走上云霄,神猫飞上,咬下一个,是第五鼠,单走了第四鼠。那玉面猫不舍,一直随金光追赶去了。台下文武官见除了此怪,无不喝采。包拯下台来,见四只大鼠约长一丈,手脚如人,被咬伤处尽出白膏。拯奏:“此尽人精血所成,可令各卫军宰烹食之,能强筋力。”仁宗准奏,敕令军卒抬得去了。
仁宗整驾入朝,文武各拜贺,仁宗大悦,宣拯上殿面慰之云:“夫人奏知,朕多亏卿勤劳,决断此怪,卿真天人也。”拯顿首奏:“皆托陛下洪福。”上设宴款待文武,命儒臣略纪其异。拯饮罢,退回府衙。发放施俊带何氏回家。仍得团圆。而后何氏只因与怪交媾,受其恶毒更深,腹痛莫忍,施俊取所得董真人丸药饮之,何氏乃吐出毒气而愈。夫妇感慕包公之德,设牌于家,不烦旦夕拜祝之矣。此段公案名《五鼠闹东京》,又名《断出假仁宗》,世有二说不同。此得之京本所刊,未知执是,随人所传。
第五十九回 东京决判刘驸马
断云:
背义之人刑不恕,有仁之子受皇恩。
从来布施天昭报,持饭与老僧善人。
话说登州管下有一地名市头镇,居民稠密,人家并靠河筑室,为恶者多,行善者少。惟有镇东崔长者好善布施,不与人争。娶妻城里张和卿之女张氏,性格温柔,治家勤俭。生一子名崔庆,年十八岁,聪明特达,耽嗜诗书,父母惜如掌上之珠。
忽一日,有一老僧来其家抄化,值崔长者不在,适张氏出来见问:“僧人从何而来?”僧人答云:“贫僧是五台山云游僧家,闻府上长者好善,特来化斋饭一餐。”张氏无厌色,即着老妪于厨下整顿斋饭出来款待僧人。僧人食罢斋饭,便问:“长者在家否”张氏答道:“员外上庄,过数日方回。”僧人曰:“贫僧有句话禀知,虽待长者回来。”打个问讯径去。过数日,僧人复来问:“长者回否?”张氏于帘子里应道:“尚未回。”
又待之斋饭而去。一连如此数遭不遇,其张氏待那和尚无厌。
僧人自谓:闻说崔宅好善,果不虚传。次日以来探候,恰值崔长者在庄所回至家里,见一和尚睡于凳上。长者人见张氏,张氏道知:“数日前有远处和尚来家,要见员外一面,道有甚话说。”长者云:“莫非外面凳子上睡的那和尚是也?待他睡醒见之。”一伏时,和尚睡醒,舒手摩额,口诵一偈云:
佛法无边大,何如积善功有人知此意,福境不难通。
念声才罢,那崔长者整衣冠出,延那僧人入中堂坐定,纳头便拜,道:“有失款迎,万勿见罪。”那僧人连忙扶起云:“贫僧不识进退,屡次扰于尊府,特候员外见一面,连数回造候不遇,正恨没缘,今得参见,足慰所望矣。”长者大悦,便令作斋食款待僧人,极其丰厚。长者席上问其所来,僧人答以:“云游至此,要见员外,有一事禀知。”长者举首请云:“上人若要化缘,或化斋粮,老掘不敢推阻。”僧人云:“足见长者善心,贫僧不为缘而来。即目本处居人有洪水之灾,员外可预备船只伺候走路。敬以此事告知,余无所言。”长者听罢,连声应诺。便问僧人:“洪水之灾何时当见?”僧人云:“一见东街宝积坊下那石狮子眼中流血,便要收拾走路。”长者道:“此地果有此大灾,当与乡里说知之。”僧人笑云:“尔乡皆为恶之徒,岂信此言?就是长者信我,逃得此难,亦不免有苦厄累及。”长者问云:“苦厄能丧命否?”僧人云:“无妨,将笔纸来,我写几句与长者牢记之。”长者即取过纸笔与僧人。写出甚来?却是偈语四句,云:天行洪水浪滔滔,遇物相援报亦饶。
只有人来休顾问,恩成冤债苦监牢。
长者看念,不解其意,僧人云:“细玩后当知之。”斋罢辞去。长者取过十两花银赠和尚,和尚云:“贫僧云游之人,纵有银两,亦无藏处。”竟不受而去。
长者因其言半信半疑。张氏云:“彼连候数遭,要见员外道此事,岂可不信?”长者依张氏所说,即令匠人于河边造十数大船。人问其故,长者说与有洪水之灾,造船逃避。众人笑云:“尔乃痴翁,自今年正月及今六月,天上没半点雨落,我众人苦旱极甚,耕种不得,正待祈雨,水从哪里来?”长者只故理自所为,任众人讥笑。
时当六月中旬,太阳正照,长者船只造都完备,设于河上,每日令老妪前往东街探石狮子眼有血流出否。老妪初去看时,人不知其故,亦不问之。看探日久,往来频数,坊下有二屠夫疑。老妪一到石狮子边,故觑便去。那日正来,二屠夫恰在石狮子边坐,问其故。老妪不隐,直告以石狮眼中流血,当日有洪水之灾,主人家即登船避难矣。二屠待妪去后,自相笑云:“世上有此等痴人!天旱如此,有什么水灾?况那石狮眼里哪讨血出。”二屠相约戏之。明日宰猪,用血洒在石狮眼中,比及老妪看见急忙走回,报与崔长者知之。长者即吩咐家人收动用器物一齐搬上船。当下太阳正酷,热气蒸人,邻里见崔长者慌慌张张,似避难之意,哪个不讥笑?等待长者携一家老幼登船了毕,黄昏左侧,黑云并集,罩了东西南北,不见天地,强雷震处,雨从天而降。直于六月十七夜落起,至十九日三昼夜不息,河中滚动新浪,水涌入市头镇,一伏时间,那人民居屋不知提防,流荡无遗,溺死者何止二万余人。正因其乡民作孽太过,天以此劫数灭之也,就是鸡犬不能逃焉。只有崔长者夫妇好善,预得神人救之。
那日长者数十只大船随洪水流出河口,忽见山岩崩下,有一初养黑猿被溺不能起,长者即令家人取竹竿接之而渡。那猿及岸,得生而去。船正行间,又遇一树木流来,有鸦巢在上,新乳数鸦飞不起,被水浸之将死,长者又令家童取船板托之而争。那鸦展开翼各飞将去亍。适有湾处,见一人披浪激流下来,叫道救命。长者听得,即令人接之。张氏云:“员外岂不记僧人所言,遇人休顾之嘱?”长者云:“物类尚且救之,况人而不恤哉!”竟令家童取竹竿援之上船,遂取衣服与换。日晚,那长者十数大船作一连,自然转入芦港中,若有神助。崔长者遂留止其处。次日雨止,太阳开霁,长者乃令家童回去看时,只见洪水过处,尽成砂丘,惟有崔长者房屋虽被浸损,未曾流荡。家童报知长者。长者令工人修整所居完备,仍前携老幼回家安居。
未过一月,诸用俱全,同乡邻里复归者十有一二而已。长者做一筵席,拜谢天地祖宗。一家长幼相聚而饮酒中,长者问那所救之人欲愿回去否,那人哭道:“小人是宝积坊下刘屠之子,名刘英,今灾父母不知存亡,家地罄空,归则无投,情愿为长者随行执伞之人,以报救命大恩。”长者大悦:“尔既肯留我家下,就作养子看待。尔是我儿,大当居长。”刘英拜谢。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长者回家,不觉又有半载。时东京朝廷里宫中国母张娘娘失去一玉印,不知下落,宦官奏过仁宗皇帝,出下榜文,张挂诸州:但有知玉印下落者,官封以高职。自榜文张挂各处后,忽夕,崔长者梦见神人说与:“朝廷东宫张娘娘失落一玉印,在后宫八角琉璃井中,上帝以君有阴德,特来说与,可着亲儿子去报知,以受高官。”及长者醒来,将梦与妻子说知,忽家人来报,登州衙门首有榜文张挂,所说与长者梦中言同。长者甚喜,谓张氏云:“想是祖先有灵,后当出贵人,可令崔庆前去奏知受职。”张氏云:“只有一子,岂肯与之远离?富贵有命,员外莫望此事。”刘英近前见父母云:“小儿无恩报答,既是神人报说,我情愿代弟一行,前赴京都奏知。倘得一官半职,回来与小弟承受。”长者欢然,准备银两,打点刘英起程。
次日,刘英相辞,长者再三叮咛:“若有好事,休得负心。”
刘英领诺而别,上路望东京进发。不则一日,来到京城,寻个客店安下。次日饭后,径来朝门外揭了榜文。守军捉见王丞相体问。刘英先通乡贯姓名,然后以玉印失落说知。王丞相大喜,即令军牌送刘英于馆驿中伺候。次日王丞相入朝奏知仁宗。仁宗宣宫中嫔妃问之。娘娘方记得因中秋赏月夜阑,同宫女于八角琉璃井边,国母探手取水,误落井中。及令宫女下井看取,果有之。仁宗宣刘英上殿,既问其如何知玉印之由。刘英不隐,直以神人梦中所报奏知。仁宗悦云:“想是尔家积有阴德。”
便问英幼曾读书否。英对以未入书堂,不曾学。仁宗道:“既尔未曾读书,监政之职难为。”遂降敕封英为驸马,以偏后黄娘娘第二公主招之。刘英谢恩,不胜欢喜。过数日,朝廷设立驸马府与刘英居。当下刘英一时显赫,权势无比,就不思量旧恩矣。
却说崔长者自刘英去后,将两个月,朝夕悬望消息不到。
忽一日,有人自东京来,传说刘英已招为附马,极其贵显,长者即日吩咐家人小二同崔庆赴京。庆拜辞父母,望东京进发。
正是:此行莫道图荣贵,惹出艰危险丧身。
崔庆与小二自离家后,在路行程将有四十余日,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崔庆寻店安下,次日访问驸马府,人告之云:“前面喝道,驸马来矣。”崔庆立在一边,候过了道,恰见刘英在马上端坐,昂昂然来到。崔庆故意近前,要与相认。刘英见崔庆,喝声:“谁人冲我马头?”便令军牌捉下。崔庆惊道:“哥哥缘何见疏?”刘英怒云:“我有甚么兄弟?”不由分说,拿进府中,重责一十栏干棍。可怜崔庆打得皮开肉绽,两腿血流。
英令监入狱中。正是古人言不差: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当下崔庆被收于狱中,举目无亲,饮食皆绝。比及小二在店中得知主人被难,要来看时,不能进矣。崔庆将其情哀告狱卒,狱卒怜而济之。奈何崔庆富骄之儿,一旦受此苦楚,怎生忍得?正在饥渴之际,思得肉食,忽墙外一黑猿攀树而入,手持一片热羊肉来狱中见崔庆,拜将羊肉而献。崔庆俄然记得:“此猿是吾父昔日洪水中所救者。”接而食之。猿去,过数日又将物食进来,如此者不绝。狱卒问崔庆而知其由,乃叹息云:“物类尚有恩义,人有不如之矣。”自是随其来往。
一日,墙外有十数只乌鸦集于狱中,哀鸣不已。崔庆亦疑莫非是父所救者,乃云:“尔乌鸦若怜念我,当代吾带书一封归与吾父。”那鸦识其意,都飞向前。庆即问狱卒借纸笔修了书,系于乌鸦足上。飞去不十数日,已飞到其家。正值崔长者与张氏厅上说儿子没音信之事,忽鸦飞下立于几边。长者惊疑,看鸦足上系一封书,长者解下开念之,却是崔庆笔迹,内具刘英失义及狱中受苦情由。长者读罢大哭。张氏问其故,长者说知。张氏悲痛云:“当初叫尔莫收留此人,果然恩将仇报,陷我儿子于缧绁之中,怎能得出?”长者云:“鸟兽尚知其义,彼有人心,岂得如此负恩之甚!我只得自往东京走一遭,探取虚实。”张氏云:“儿受苦,作急而行。”次日,崔长者准备行李,辞妻赴京。正值残冬天气,路上朔风扑面,寒冻难进。正是:马车声中离客惨,满林红叶倍行情。
长者一日已到东京,寻店安下,侵早正待出街访问消息,忽见家人小二身穿破服,乞食于廊下。小二一见长者,近前云:“小人受苦觅食。”遂抱之而哭。长者亦悲,问其备细,小二将前情逐一诉了一遍。长者不信,要进府里见刘英一面。小二紧紧挽住,不与其去,恐遭毒手。忽报驸马来矣,众人都回避,长者立廊下候之。刘英近前,长者叫云:“刘英我儿,今享富贵,不念我哉?”刘英举头看见,认得是崔长者,哪里顾他。长者不肯休,一直随马后赶去,遂被闭上府门,不得进矣。
长者大恨云:“不认我父子且由你,何又将吾儿监系狱中受苦?”
即投开封府告状。
正值包拯行香转衙,长者跪马头下状。拯收得带回府中审问。长者哀诉前情,不胜悲感。拯令长者只在府廊下居住,即差公牌去狱中唤狱卒来问:“有崔庆否?”狱卒复云:“某日月监下狱里,饮食不给,极是狼狈。”拯审得明白,令狱卒散诞拘之。次日差人请刘驸马到府中饮酒。刘英闻包拯有请,即来赴席。拯延入后堂相待,吩咐军牌云:“今日我要判理崔庆狱事,尔等紧守府门,不许闲杂人走动。”军牌领诺,便闭上府门,然后抬过筵席。拯推刘英坐上,英辞不敢当。拯云:“上位之亲,当坐。”英笑而就位。
酒至半酣,便不再斟。拯故怒云:“缘何不添酒来?”厨下报云:“酒已尽矣。”拯笑道:“难得有请驸马,既没酒,可将水来斟亦美。”侍吏应诺,即提过一桶水。拯令用大瓯来斟,先持一瓯与刘英道:“驸马大人,权饮一瓯。”刘英只道拯怠慢他,怒云:“包太尹好欺人,朝廷官贵,谁敢不敬我刘某,哪有相请而用水当酒者耶?”拯云:“驸马休怪,众官要敬驸马,偏包某不敬。今年六月你尚要饮一河之水,一瓯水却饮不得?”刘英听罢,毛发悚焉。忽崔长者近前,指定刘英骂道:“负义之贼,今日负我,久后必负朝廷,望大人作主。”拯便令拿下刘英,去了官带,施于阶下,责之四十棍,监令供招。
刘英自知行得不是,实情吐出,招认明白。拯取长枷系于狱中。
次日具疏奏知仁宗。仁宗宣召崔长者至殿前审问。长者以前事奏知一遍。仁宗称羡长者之重义如此,亲子当受爵禄,朕明日有旨下。长者谢恩而退。次日旨下:“刘英冒功忘义,残虐不仁,合问死罪。崔庆授武城县尉,即日走马赴任。崔长者平素好善,敕令有司起义坊旌之。”包拯判讫,请出崔庆,换以冠带,领文凭赴任而去。是冬将刘英处决。都下传此,皆称崔长者夫妇好善,终得善报。刘英屠户之子,恶心不除,终受恶报。包公之判何其严明哉!
第六十回 究巨蛙井得死尸
断云:
义者含冤蛙代雪,奸人偿命罪难逃。
包公一鞠明秋鉴,千载声名在案曹。
话说浙西某县,在城有一人,姓葛名洪,家世富实,积谷于东西二庄甚广焉。葛洪为人最是重善,而仁德及物。忽一日,有田翁携得一篮生蛙,来卖与葛洪,葛问曰:“田翁此蛙从何得来?”田翁云:“今日行过龙王庙前窟中,遇此蛙在彼饮水,被我罩得来送与主人。”葛洪云:“难得你送来卖我。”
便令安童取过上等钱七十文给之。其安童入内取钱与田翁,田翁受之而去。安童携那生蛙进入厨下,葛洪吩咐留之明日待客。是夜,葛洪持灯入厨下,忽听似有众人喧闹之声。葛洪疑怪道:“家人各已出外房安歇了,如何喧闹之声不息?”遂向水缸边听之,其声出自缸中。葛洪揭开视之,却是一缸生蛙在内喧哄。葛洪思道:“今日田翁所得其物,言聚于龙王庙前窟里,彼地极是灵异,且我平素不忍食生物,此物著异,宁忍烹之乎?”次日侵早,令安童将此蛙放于龙王潭中去了。
不到两月间,有葛洪之友,乃邑东陶兴,为人狠毒,吝才谲诈,独知奉承於葛,以此葛洪亦不疏之。一日,葛洪令人请得陶兴来家,置酒待之。饮至半酣,葛洪于席中对兴云:“吾与贤弟交契多年,常以知己事商议。今有一事,欲与贤契商议以决可否?”陶兴云:“小弟家贫,多得贤兄照顾,若遇事有代得力处,虽水火之中亦不避,何有不可,但说无隐。”葛洪云:“非为别事,我承祖上之业,颇积余财,欲待收此货物前往西京走一遭,又虑程途修阻,我将问术士吉凶,若允前行,当令贤弟相陪。”兴闻其言,便欲起意,故作笑容答道:“贤兄要往西京,特问术士之可否,见得极是,只恐尊嫂知觉,不允兄行矣,徒费心机。”葛云:“若许吾行,嫂阻不得我。”兴云:“石板桥头有胥先生,推占极灵,虽与决之。然今日将晚,明旦约兄前行。”酒罢,竟辞而去。
兴归家,欢喜造化来到。次日天未晓,先来石桥见胥先生,与之约云:“少刻葛某来占卦,尔只管以好言许他,我自得重谢。”言罢而去。胥正疑惑间,恰值葛某同陶兴来到桥头见胥术士。葛长揖,便以出往之事问其吉凶。胥术士应命,祷嘱罢,掷落金钱,得一归昧卦,其实不祥。胥术士欲待明说之,见陶以目送视,胥乃云:“此卦中平,仍君去之无妨。我且写下占辞,细玩牢记便是。”其辞云:欲问前程事可疑,底深十丈虑君楼。
同途有意诚非伴,万事由天数莫移。
胥写毕,葛洪受记,酬了卦钱,与兴回至家下议之。兴云:“胥术士许君仍行无妨,何用疑乎?”葛某然之,约兴云:“此去卢家渡十七日旱路,方下船一望水程而去,尔先于卢家渡等候,某日我装载便来。”兴辞之去了。比及葛洪妻孙氏知其事,欲坚阻之,而洪行货已发离本地矣。临起身,孙氏以子年幼犹欲劝之。葛洪云:“吾意已决,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回,尔只要谨慎门户,看顾幼子,余无所嘱。”言罢径登程而别。孙氏掩住双眸,怅恨转入闰中。正是:不是饯程无美酒,多因行客去匆忙。比及陶兴先在卢家渡等了七日,方遇葛某来到,陶某不胜之喜,装货物于舡上,便生着计较,谓葛云:“今天色渐晚,与尊长前村饮几杯再回渡口投宿,明日早开舡。”葛某依其言,即随兴向前村黄家店买酒而饮,陶兴连劝几杯,云不觉醉去。
黄昏左侧,兴促之回舡中歇。葛某饮得甚醉,同陶兴回到新兴驿,路旁有一口古并,深不见底,忖兴道:“此处好下手。”探视四顾无人,用手一推,葛洪措手不及,跌落井中。可怜平素良善,今日非命亡身。陶兴既谋了葛洪,连忙回运载舡中,唤觅艄子,次日侵早开舡去了。及兴到得西京,转卖其货,值价腾涌,倍得利息而还。将银两留起一半,竟送到葛家见嫂孙氏。
孙氏一见陶兴回来,便问:“叔叔既转,葛兄如何不回?”陶兴云:“葛兄且是好事,逢店饮酒,但闻胜境,便去游览,已同归至汴河,遇着相知,携之登监某寺。我不耐烦,着先令带银两回交尊嫂收之,不数日便转。”孙氏信之,遂备酒待之而去。
过二日,陶兴要遮掩其事,生一计较,密令土工拾死人坑里取得死不多时之尸,丢在汴河口,将葛某往常所系锦囊缚在腰间。第三日径来葛宅见孙氏报知:“尊兄连日不到,近听得过来者道,汴河口有一人渡水溺死,暴尸沙上,莫非葛兄?可令人往视之。”孙氏听罢大惊,忙令安童去看时,认其面貌不似,及搜取身上,腰间系锦囊,遂解下回报孙氏道:“主人面貌腐烂难辨,惟腰间系一物,特解来与主母看。”孙氏一见锦囊,顿时悲泣,云:“此物吾母所制,夫出入常带不离,死者的是葛某无疑矣。”举家哀伤,乃令亲人前去,用棺木盛贮讫。
陶兴看得葛家作超度功果完满后,径来见孙氏,抚慰之云:“死者不能复生,尊嫂只小心看顾侄儿长大便了。”孙氏深感其言。
将近一年余,陶兴谋得葛之资本,置成大家,自料其事再无人举知者矣。一日,包拯因省风谣,经过浙西,来到新兴驿歇马。正坐公厅前,见一生蛙,两目睁视,似有告状意。拯疑怪,着公牌随蛙行去,离公廨一里许有废井,那蛙遂跳入井中不复出。军牌回复于拯,拯道:“井里必有缘故。”即唤里社令工人下开探取,见一死尸,拯急命系吊上来验之,颜色未变。
及勘问里人曾认得此尸是哪里人,皆不能识。拯疑枉死,令搜身上,有一纸新给路引,上写乡头姓名明白。拯记之,即差李超、张昭二人,径到某县拘得亲人来问,已云:“某日因过汴河口被水溺死。”拯审问愈疑,云:“彼道已溺死,却又地井里,安得一人有二处死之理?”再唤其妻来问之,孙氏诉与前同。拯令认其尸,孙氏见之,抱而痛哭,称指:“正是妾之真夫也。”拯问云:“彼溺死者何又说是尔夫?”孙氏云:“得夫锦囊认之,故不疑矣。”拯令看身上有锦囊否,及孙氏寻取,不见锦囊。拯细询其夫来历,孙氏将原日同陶兴往东京买卖之情诉明。拯云:“必是兴谋杀,解囊系他人之死,取信于尔,瞒了此事。”复差李、张前去拘得陶兴到公厅根勘。陶兴初则不肯招,拯令取死尸来证之,兴惊惧难抵,只得供出谋杀之情。
拯叠成文案,问陶兴偿命,追家财给还孙氏。判讫,拯将得蛙代夫伸冤之事说知孙氏,孙氏乃告以其夫在日放蛙之由。拯叹云:“岂尔夫一念之善及于物,故蛙亦以重报乎?”仍遣孙氏带将夫骸骨归葬。后来葛洪之子读书登科,官至节度使。包公之神千古不泯矣。
第六十一回 证盗而释谢翁冤
断云:
盗杀谢妻成枉狱,包公决断智如神。
千年案牍堪留记,万里青天到处明。
话说扬州离城五里,有一地名吉安乡,有一人姓谢名景,家以农为业,颇置根基。乞养一子,名谢幼安,婚得城里苏明之女为媳妇。苏氏过谢家门后,且是贤惠,敬于公姑,处事有方,大称姑意。忽一日,苏氏有房侄苏宜来其家探亲,谢幼安以其无赖之徒,甚怠慢之,宜怀恨而去。
未过半月间,—幼安往东乡看管耕种,路远未回家宿。是夜有贼名李强,蓦知幼安不在家,乘黄昏入苏氏房中躲伏。将及夜半,李某盗取其妇首饰,正待开房间走离,被苏氏发觉,急叫有贼。李惧遭捉,抽出一把尖刀,刺死而去。比及天明,谢景夫妇起来,见媳妇房门未闭,乃问:“今日仍早,缘何内房便开了?”唤声不应。其姑特进房中问之,见着死尸倒在地上,血污满身,惊而视之,却是媳妇被人所杀,大叫云:“祸哉!谁盗入房中杀死媳妇,偷取首饰而去?”谢景听罢,慌张无措,正不知贼是谁人。及幼安庄上回来,不胜悲哀。父子根勘杀人者十数日,不见下落。邻里亦疑是事。苏家不明,只怀疑婿家自在缘故,指被盗所杀。
苏宜深恨往日慢他之仇,陈告于刘太尹处,指告谢某欲淫于媳,不从杀之以灭口。刘尹审状,拘得谢景来衙根勘之。谢某直诉以被盗杀死,夺去首饰之情。及刘尹再审,邻里却道此事未必是盗否。刘尹证问谢景云:“宁有盗杀人而妇不致争闹,与其径离房中,内外无一人觉者?此是尔自谋死,何不招认而累他人?”谢景不能明,惟叫冤枉而已。刘尹用长枷监于狱中根勘,谢景受刑不过,只得诬服。虽则案卷已成,而终未决。
将近一年,适包公按行郡邑,来到扬州审决狱囚。幼安首先陈告父之枉情于拯。拯复卷再问,谢景所诉与前词无异。拯知其不明,吩咐禁卒散疏谢某之狱,三五日当究下落。
是时李强既杀谢家之妇,得其首饰,隐埋未露,而恶心尚未肯休。在城有姓江名佐者,极富之家,其子荣新娶,李强乘人冗杂时入新妇房中,隐伏于床下,伺夜深行盗。不想是夜房里明烛到晓,一连三夕,李贼动作不得,饥困已甚,待夜奔出,被江之群仆捉之乱打一顿。商议次日解入刘衙中根问,李云:“我实有罪,但未曾盗得尔物,遭捶极矣,若放我不告官,则两下无伤;不则到官,亦自有说。”江惧其诈,次日不告于本司,径解包衙,具知于拯。拯审之,李云:“我非盗也,乃医者,被其所诬执到此。”拯云:“尔既不是盗,缘何私入其房?”李云:“彼妇有僻疾,令我相随,常为之用药耳。”拯审问罢,私忖道:“女家初到,纵有僻疾,亦当再举于尔,宁肯令之同行?此人貌类恶徒,是盗必矣。”拯不厌烦,务在根究。
那李贼辩论妇家事体及平昔行藏与拯知之,及拯私访江家,果与李盗所言同。拯又疑:“我道盗人初到其家,则妇家之事焉能得知如此详备。若与新妇同来,彼又不执为盗。”思之半晌,乃令监起狱中。
拯退后堂,细忖此事,疑此盗者莫非潜伏房中日久,听其夫妇枕席之语,记得来说。拯遂心生一计,密遣军牌一人,往城中寻个美妓进衙里,令之首饰穿着与江家媳妇无异,次日升厅,取出李某来证。那李贼只道此妇是江家新妇,是呼妇之小名云:“是尔邀我治病,今反执我为盗!”妓妇不答云。公吏皆掩口而听,拯笑云:“尔此奸贼,既女平日识汝,今何认妓为新妇?想往年杀谢家妇亦是汝矣。”即差公牌到李某家搜取。
公牌及家,见李床下有新土,掘之,得首饰一匣,持来见拯。
拯即召幼安来认,内中检出几件首饰,乃其妻苏氏之物。李惊服不能抵隐,遂供招杀死苏氏之情,及于江家行盗,潜伏三昼夜,奔出被捉之由。拯审勘明白,用长枷监入狱中,问处罪决。
杖苏宜诬执之罪,而谢景之狱方得释矣。后公吏问及何如以妓妇装作新妇便知其诈,拯云:“彼妇新妇,若使与盗证辩,辱莫大焉。彼盗潜入房中,一时突出,必认新妇不着,今以妓妇假装出证,盗若认之,即知其诈。盗人果不出吾所料。”公吏叹服,皆以是为神见云。
第六十二回 汴京判就胭脂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