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公案 - 第 5 页/共 19 页

第十一回 看印册新宗生疑 老夫人伤心自叹   话说贤臣只怕前任官不明,错断状词,叫那些良民含冤,奸顽漏网,所以把那些人犯册于在灯下留神观看已毕。唯有武定州一宗新结命案,张世明无故杀妻,丈人胡春告状,审明定罪,秋后出决。贤臣看罢,复又细看张世明的原招:因出外经营回家,同妻饮酒,语错言差,持刀刺死钟氏。并无别故,若有隐情,岂有当堂不供、甘心受死抵偿之理?于某既蒙皇思,自当报效,似这样疑案,如此胡涂,须当留心细问,明日务提来再审,以免良善含冤。想罢,夜深安歇。次早升堂,吩咐书办发火牌到武定州提张世明杀妻一案,人犯干连俱到济南听审。   且说枇杷叶一案,江南淮安府离城十里太平村,一位告老乡宦,姓吕名周,作过湖广长沙府知府,不幸一病身亡,只剩夫人曹氏。所生一子,名唤德心,年方一十八岁,才同子建,貌比潘安,身入黉门。吕公在日,为官清正,家中十分淡保年老家人,名叫蔡正。虽有薄产,数年工夫,当卖已尽,别无余资,冻饿难禁。这日早起,柴米俱无,老夫人找物当钱,箱笼皆空。有祖传一只金凤,上有数粒明珠,还值几十两银子,欲要变卖,又是祖传之物,若要收放,又无分文,不由两眼落泪。正自踌蹰,公子掀起帘子,看见母亲伤感,走到跟前,便问:“母亲何故?莫非孩儿幼小,早晚侍奉不恭?或是欠安不爽?”诰命见问,就将心事告诉明白:“我意思还叫你投亲,如今杨宅媳妇已经十七岁,因贫无力迎娶,我儿到历城,你那岳丈或有想帮叫他女儿过门,以完为娘之愿,就死暝目。”公子说:“母亲为孩儿亲事心烦,明年若得侥幸登科,何悉岳丈不纳孩儿为婿?况且又有衫衿为证,玉凤乃祖传之物,不可变卖成亲。”老夫人闻听,说:“娇儿不必相拦,为娘主意已定。”公子生来孝顺,不敢相拦。老夫手持玉凤,唤:“老院子何在?听老身吩咐!”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二回 吕公子投亲染病 济南城寻访杨家   话说曹氏夫人眼望院公,说:“这一只玉凤,上有几粒明珠,价值百金。如今我要叫公子投亲,缺少盘费,只得变卖。   速到街市,若得售主,即可变卖,早些回来。”老奴签应。事情凑巧,走到长街就遇要者,依价兑银到手拿回。老奴进门笑嘻嘻,复命交清。老夫人令公子打点行李,带上盘费,雇妥牲口。次日黎明,辞别母亲,同定老仆搬上行李,起身出门而走。   饥餐渴饮,公子运气不通。这日,正自在店中未走,忽然老家人得病甚重,请医调治,老院子大数将终,服药不效,一病身亡。公子心如油煎,买棺材成殓,且寄在庙旁。诸事已完,回归店中,自己劳碌太过,也就卧牀不起。病了十余日渐好,盘费只剩钱二三百文,少不得变卖行李走路。怎当的出门苦恼,举目无亲,向谁言讲?衣衫褴楼,岳父憎嫌,要是世路人家见了,必然周全,倘或狗肺羊肠小人,那时如何是好?真乃叫天不应,呼地不灵!想到此间,不由令人伤心,无奈往前徐行。   又秉虔诚祷告上苍暗佑,说道:“我吕德心祖宗并不作伤天害理,常行方便,救人之难,济人之急,却缘何今日受这样困苦?   惟求老天默助,这一投亲无事无非,那就是善恶报应。”想勾多时,又叫着自己:“吕德心,常言说的好,丑媳妇免不得要见公婆,少不得去找岳丈!”秀才不觉到来城中访问,并不知在哪边。正在为难之时,从南来了一个长者,上前执手,口呼:“老丈,动问一声,城中有一位杨名原,作过桃源县知县,如今告老回家,闻听人说就在这城中居住。”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不认亲巧骗衫衿 俏梅香绣房报信   话说老者闻听,将公子看了一看,启齿尊声:“尊客,你问的杨近溪么?”公子说:“正是。”老者说:“他如今不在城中住了,现住离城五里秀水庄,苦要寻他,除非找在那庄上去。”   公子得此真信,二拱手说:“多承指教。”急忙赶出城来,一路逢人便问,找到秀水庄杨家门首。只见高大门楼,不比寻常,两旁坐着十数个家叮公子开言问道:“老爷在家么?我乃淮安府吕老爷的公子,投亲到此。”众家人平素也听见他家主说过,又时常思念公子,知道是位娇客,虽然衣帽不齐,谁敢轻慢?众家人连忙站起,口尊:“姑爷,老爷在家,待小人进内回禀。”公子点头,那名家人叫书童杨兴入中堂禀报,不一时,传出信来:“老爷吩咐,请姑爷内庭相见!”公子闻听,十分欢喜,随定书童进了仪门。杨守素就来接迎,一抬头瞧见公子帽破衣残,不觉心中大怒,并不答言,返身回后。家人一见发怔,又不敢让姑爷进内,又不好催促外行,一齐挤眼弄嘴,札煞着手无言。德心满脸通红,无奈说话:“老爷见我回房去了,其中必有缘故。”家人长吁短叹,说:“姑爷,听我诉来,主人情性刚暴,方才退步回去,不知他心下如何,姑爷且请前厅聊坐,必然就有消息。”讲话之间,有人叫唤:“杨兴,老爷书房叫你说话。”书童答应。进内见了赃官恶贼,圆睁怪眼,用手一指,大骂:“该死奴才!那人分明是个花子,假冒姑爷到此投亲,你也不分皂白,就来胡传!”把腿一扬,一脚踢得书童叫苦哀哉。又把院子唤来,大骂不绝。院子说:“老爷息怒,想情谁敢顶名认亲?他说现有衫衿作证。家人路途得病死亡,姑爷也病在店中,所有衣服因乏路费,当卖已尽,是以形如乞丐,老爷不必急躁,认与不认,任从尊意。”杨安闻听,心下思忖,暗道:“倒是挠头之事,若要退亲,现有衫衿,欲不留他,理又欠通。杨宅豪富,倒招穷婿,又恐邻舍恣竟。”想勾多时,心生一计:吕家的穷鬼所仗衫衿,何不诳过,无了对证,他再提亲,便好混赖,告官兴词亦就不怕,我好另选高门,岂不光彩?主意拿定,吩咐院子到前厅,就说老爷说怕你来路不明,果是姑爷,将衫衿拿来,看明白自然出来接待。院子领命,来至前厅,将言对书生说了一遍。吕公子信以为真,忙取衫衿交付,院子接过,进书房奉与家主,折好揣在怀内,又叫院子:“前去哄骗那个饿鬼,说今日老爷不得闲空,且在店中暂祝这里随即着人送衣衫去,再与姑爷接风,把他哄出门去。若要再来,只管朝外逐撵,说我家无有这样姑爷,无有衫衿,难以强认,他自然回去歇心。若是再来,不必传报,如有通信之人,定把皮剥了!”院子依言,到前厅对公子说了,随即出门,寻店住下。且说杨安爱女名叫素娟,年十七岁,生得聪俊,貌似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琴棋书画,女工针指,无般不会。佳人正在闺房闷坐,梅香摇枝献勤走进房门,慌张说道:“小姐,祸事天降,姑爷到此投亲,老爷爱富嫌贫心变,计骗衫衿,无有凭据,再要来时,令人逐打,安心另选豪门。”小姐闻言,羞恼无语,沉吟多时,开言便问。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四回 杨小姐香闺动怒 摇枝女巧遣书童   话说小姐闻知他父亲要图赖婚姻,智哄书生衫衿,气得柳腰颤颤,如风摆摇,桃花粉面通红,恰似海棠怕雨。垂首多会,复又细问使女,摇枝指手划脚说了一遍。小姐低头不语,暗叫:“天伦败坏纲常,改却心田。荆钗为定,自古有之,况且当年割下衫衿,既然许配吕门,我与他已定百年。天伦虽是如此,我心却似松柏。吕郎落难,想来无人帮助,婆婆年老在家盼望。”   小姐踌躇泪下,摇枝旁边相劝:“姑娘且免伤心,先拿主意要紧。姑爷落难,衣帽不济,作定资财费尽,纵然目下不能成就婚姻,也须帮些路费回家,不枉夫妻名分,未知说的是否?”   小姐长吁,说:“你的言词讲得周全,但奴在深闺,怎能与那未婚的男子去通私说话?”使女又尊:“姑娘,虽然通信,也要依礼。”小姐说:“你说的我不明白,助他银钱,却也容易,就只无人交会与他,倘或泄了机关,反为不美。”丫环含笑:“不知姑娘帮银多少?终身大事,怎样行法?只管说明。咱主仆好商议而行。”小姐说:“自古烈女岂有再婚之理?惟愁盘费无人送去,约有私积白银二封,赠他回去,念书秋闱,奋志求名,倘能名标金榜,身荣婚配,彼此光辉。若提扯碎衫衿,自管叫他开怀,耐性而回,姻缘总无变更。”丫环听言,微笑说:“姑娘所见,甚合奴婢之意,但只还有不周之处。如今别人去送这百两银子,又怕人心难料。方才杨兴被老爷打骂,我去好言暖腹几句。再与几文铜钱,令传书信。姑娘快把心事写在书中,约他夜静更深到花园相会,那时,我与小姐同到花园交付明白才好。”小姐点头说:“有理,快取笔砚过来。”丫环忙去拿过文房四宝,小姐提笔在手,展开花笺,登时写完,封裹妥当。又取三钱银子,叫丫环给杨兴。丫环接银并字出房,把杨兴叫到无人之处,笑嘻嘻说:“杨兴哥,老爷明是嫌贫图赖婚姻,不认女婿,诳去衫衿,白叫你受气。杨哥,我有一事奉烦。”   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恶店家定计偷书 吕公子误中牢笼   且说摇枝带笑,开言说:“杨兴哥,我有一事奉烦贵步。”   低言说道:“姑爷住在淮安,定然认识我伯父,寄一封书信烦他带去,你可要封回书回来,莫要耽搁,我敬你白银一块,打点酒吃。”说罢递过,书童接银欢喜,出门而去。探听姑爷住在店口,不多时,来到店内,公子正坐。杨兴带笑口尊:“姑爷,今日有小姐房中使女摇枝,有书一封,烦姑爷带与他大爷家去,还要姑爷写个回书。”公子接书,拆去外皮观看,喜惊交集,暗叫:“小姐,你好聪明,这等藏头之事,做的周到。”   说:“书童,你稍等一等,就有回书。”转进店房,展开书字,留神细看,上写的是:“贱妾素娟检衽拜上吕郎书几:天伦负义变心,骗去衫衿,欺负落难郎君,意安不良!奴今特送白银百两,稍助资斧,急速还乡,奋志寒窗,惟愿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天下传扬,斯时再到柴门,彼此有光。妾身空守松柏坚节,纲常大义,不肯稍负。更望今晚夜静,花园恭候,移玉降临,来与否,回音见复是幸。”公子瞧完,满心喜悦,来柬随手收起,向店小二找了一只笔添饱,慌忙走出房,在杨兴手上写“今夜赴约”几字。杨兴去见使女。   且说店家姓皮行八,本处人氏,因他吃酒胡行,街坊送了绰号,名为“五道鬼”。先前公子进店之时,无意之中怒把情由告诉与他,如今见杨兴送字,贼心生疑,只当他家主人回心,适才无从听真,便到书生房内盘问公子根底。坐在炕上,无意之中,顺手掀起衣服,看见一封书字,用手拿来,从头至尾瞧了一遍。贼人不觉心喜:原来是个风流事儿!我命犯桃花,常听人讲杨小姐貌似倾城,诗词歌赋,件件精通,何不今宵借此会晤?娇花一朵,我先受用!必须如此哄信书生,将他灌醉,再到花园。恶贼主意打定,书字仍放原处,出房外行。且说公子打发书童回去,心下欢乐,回房又取出书信复看,笑容满面:“且住,虽说花园我尚不知在于何处,必须先看明白,晚间再去。”书生想罢,锁门往外行走,找到杨家花园,路径门墙谨记在心。回店,店家就问相公:“何处去来?”秀才回答:“散闷。”狗囚说:“贵客投亲不得趁愿,一定生气,小人奉敬三杯何如?不过稍尽微情。”书生说:“不敢无故作踏,甚是不恭。”   二人携手进房,酒摆现成,不过鸡鸭鱼肉,饽饽美酒。恶贼让公子归坐,自己相陪。公子饮酒,含春说:“承兄高情,多谢!”店家说道:“薄酒不堪,休要见笑。”左一盅,右一盅,霎时公子酒深,扶桌朦胧而睡,贼人满心欢喜。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设酒席公子中计 裴彩云园内焚香   话说狗店家灌醉书生,用手一推,全然不动,偷书出门,倒扣房门而去,直奔杨家花园,要会佳人。且说杨安的侍妾姓裴,名叫彩云,年方二十三岁,小姐生母亡故,杨知县宠爱扶正。生得性格良善,美貌端庄。杨知县行事无法可治,因此着意许愿,每逢三、九日期,花园焚香。闻丈夫带酒而眠,未带丫环,独自来到花园赏花,看北斗星,诵经礼拜。小姐带领丫环摇枝将花园门开锁虚掩,闪立太湖石山之后,等候公子。见他姨娘拜斗焚香,园门无曾拴锁,说:“恐怕书生闯进,定然扑姨娘而去,你我不敢相拦,泄漏机关,告诉天伦,羞辱难禁,你设法将门拴锁才好。”摇枝俏声口叫:“姑娘不必担惊,他不过烛尽回房,此时二更时分,大概姑爷总得三更以后才敢到园。   如今要去关门,反被看破形藏。”佳人不语,叫声:“丫环,我觉心中甚不受用,暂且回房。吕相公来时,再到花园。”摇枝点头,小姐回身里行。丫环影藏瞧看,拜斗多时,还不转身回房。丫环心中闷倦,添上呵睡,坐在山怀,合睛打盹。   园门以外来了行凶店东,一派高兴来会小姐,慌张来至杨家花园门外,门儿半闭,欢乐无似,说:“有趣呀!”便从门外往里观瞧,看见香烛影内有个美色女子,那里焚香磕头,虽然瞧不甚真,姣娆出众,意马难收:“进园先诳银子,再图云雨,日后计娶仙姑。”恶贼想勾多时,上前就扑裴氏。彩云只顾祷告,不防抱住柳腰,口呼:“可意,快把银子送我!”上边咬嘴,下摸阴物。贼人欲火一动,遍体酥麻,急得阳物水流,口内不住叫:“小姐。”彩云唬得芳心乱跳,力小难以扎挣,半晌,嚷出一声:“快来拿贼!”倒把个湖石后睡觉的丫环惊醒。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七回 恶凶徒怒杀彩云 吕秀才落难含冤   话说丫环听见说有了贼,混身乱战,说声“不好”,返身往里就跑。狗店家听有脚步响动,小姐不肯依从,倘有人来擒拿。反为不美,说:“你不愿成亲,我要去了!待老爷送你与吕郎相见。”顺手拔刀对准咽喉杀死,尸骸躺在地上,凶徒急速朝外飞跑回店。且说丫环唬回香闺,见了佳人,说:“姑娘,姑爷行事村粗,并不像读书君子,入园就抱姨娘当作小姐,心要风流,胡摸乱扭,奴婢惊醒,难以上前,躲避回房。”小姐听罢,秋波泪下,说:“丫环,坑杀我了,姨娘见了父亲,定要诉说,污名传出,活在世间,亦难见人,不如早死!”丫环说:“姑娘,今宵之事不必忧愁。老爷纵知此事,我替小姐认罪,前后都是奴婢,与姑娘无干。不是奴婢说句大话,虽死心甘。若要干连姑娘一字,我摇枝千刀万剐,碎其尸灵!”   且说狗贼出园回店,听书生还睡未醒。“我想今夜作件风流好事,彩娇花,又骗银两,贱人性拗被杀。”思前想后,计上心来:何不叫醒姓吕的,他定急速赴约,决然被人拿住,这人命官司,打在他的身上。恶贼主意已定,连忙开放房门,把桌摇了几遥书生醒来,说:“吕相公,天已三更,上牀脱衣去睡。”公子听夜已深了,暗道:“误事!”用话把狗贼支开,连忙出门,往杨家花园而来,似箭如飞,来到园外留神观看。   门开一扇,心下欢喜,伏胆走进,心惊不住,抬头黑光天气,无有月色。双手摸至门边,不料死尸绊人,“咕咚”,栽倒斯文,身体难受,伸手摸着地下尸骸,愈加害怕,谁人睡卧?又摸着金莲,书生心疑:妇人何故在此?真正古怪!莫非酒醉,睡卧花园?鼻子闻得血味,暗说“不好”,魂离本体。此妇作定被杀身亡,小姐遭落毒手,因我贪杯,误事花园,不得会见贤妻罢了。不必贪财妄想,转身出园,不顾高低,正然前走,遇见一对兵丁察夜经过,高声断喝:“天黑夜静,二更时分,作什么来?”举起灯笼一照,瞧见公子两手哆嗦,浑身衣服上有鲜血。兵丁就问,公子流泪诉说根由。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兵丁锁拿吕秀才 杨守素追问摇枝   话说公子口呼:“二位听在下细诉情由!”就把到此投亲始末说了一遍:“不料出园遇见二位。”兵丁又问:“秀才,你且休回店中,同到花园看明!”公子难以由己,三人迈步同至园中,香案倒在花亭之上,死尸横躺尘埃。咽喉下边鲜血直流,乌云散乱,衣衫腰带全行撕烂。巡兵说:“亏你天黑夜晚前来行凶,今朝既遇我们,势难脱身!”腰中掏出锁来,撂在书生项中,任公子哀告,置若罔闻。一个拉定书生看守,一个叫门去寻尸主,喊声:“家丁,快去通报杨老爷,就说你们花园中拿住一个杀人犯,快请老爷出来验看!”家人们从梦中叫醒,出门细询缘故,瞧见竟是那姓吕的姑爷,又去看那死尸,竟是他家姨奶奶裴氏。不敢怠慢,忙进后门报知。杨守素心下吃惊,摇头说道:“胡讲!”家人说:“小的怎敢乱传?现被兵丁拿住,请老爷前去认尸,好送凶徒到县。”   老贼坐起,披衣出房,丫环点灯引路,恶官后跟。来到花园,举目看尸,认的裴氏,气得圆睁二目,用手捶胸:“贱人为什么私入花园,其中定隐别情!若是丑名传扬,颜面何光?”   回头看见公子衣带血迹,心冒烈火,说道:“穷鬼,定是前来偷盗,因奸不遂,行凶杀了贱人。你要想活亦难!”吩咐报官定罪,巡兵将书生立刻送至县衙。这历城县知县名叫卜浑,虽不过贪,问事绝无决断。青衣传报升堂,吕秀才带上,分诉明白:“现有小姐来书为证,求老父母高悬明镜,伸冤理屈。”   卜知县就令取书字观瞧。吕生说:“在店中衣衫之下。”县令叫人去取,哪知已被恶店家焚烧,咬定只说无有。卜公动怒,就疑公子是谎,提起杨安图赖婚姻,又无衫衿,县公无奈,欲要归罪,又无赃证,只着差人去请杨守素前来对审。差人尚未出衙,先有他的家人回去报知。杨安正在家中审问丫环:“奶奶是何时出去?”丫环说:“奶奶许下逢三、六、九日期焚香叩拜北斗还愿,其中就里,奴婢不知。”   杨安暗想:吕家穷鬼今日才来,未必是私约,我看吕生不是行凶之辈,令人难猜。正然议论,家人说是小姐所约,狗官冲冲大怒,直扑千金房内。且说小姐听见杀了姨娘气恼,内室牀上而卧。摇枝见主人来到,慌忙站起。杨守素含嗔进房,眼似銮铃,四下瞧看,怒叫:“小摇枝,姑娘躲藏哪里,快叫见我!丫头胆大包天,不遵女训,伤败风化,还不趁早死了,勾引凶徒杀死姨母,累我遭殃!”摇枝口呼:“老爷,何故胡涂,奶奶私入花园,惹起风波,累及家主,错怪小姐受此熬煎。”   杨守素微微冷笑:“丫头,休要劳叨,凶徒亲供招认,说小姐用字叫来,原书失落,差人拘我上堂究问根底,若非他引,你奶奶如何丧命?”丫环听罢,一时胆壮,带怒说:“老爷,休得胡讲!这是什么言语,姑娘听见生气!昨日欠安,奴婢并未出门,何曾有甚书信?活活气死人也!有据有证,话儿只管讲谈,胡造非言,我就不服。至于奶奶私往花园,情由行村粗,打姑娘旗号,他倒卖酒,还将臭名扑人,岂有此理!老爷快请出房,省的姑娘闻知,活活要气煞!”杨安被丫环一顿话问住,沉吟多会,说:“是,丫环有理。”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 杨小姐香闺自叹 摇枝女巧定牢笼   且说素娟女儿在房中,叫何人去传书寄信?大约是彩云那贱人弄神弄鬼,私入花园,也未可定。但只穷鬼初进庄中,如何与他私约?或是吕生起了窃盗之心,来至花园,心愿不遂,杀死裴氏,假造邪言,毁谤闺女,又属难测。我这进县咬定牙关,不认诳哄衫衿之事。杨安拿定主意,说:“丫头,你好张利嘴,等我回来再算!”摇枝说:“无有私书,姑娘未必肯依。”   杨安出房赴县,差人也道同走。   且说摇枝见主出房,走掀起帘帐,口呼:“姑娘,天大造化!姑爷竟把书字失落,无有凭据,不用担惊。”小姐长叹说:“你且不必欢喜,看审问的如何,再作道理。”丫环说:“据小奴愚见,姑爷乃斯文之人,焉有闯进花园抱住奶奶胡行杀人之理?姑娘想想是呀不是!”杨小姐听说道:“此事咱家老爷但不知如何审问,我心似油煎。”叫摇枝不住探信。不多时打听明白,进香闺在姑娘跟前回话:“老爷方才自县回来,见卜知县,只推无有衫衿,多年未曾见面,如何敢认?人贫智短,起了偷盗之心,花园内因奸不遂,动手杀人,私书全无,凭据一面之词,如何可信?假造非言,诬人闺门,叫知县从重治姑爷之罪。   知县说:‘你也是皇家官命,断无赖婚之理。吕生既交衫衿,就该作亲;既不作亲,就不该交衫衿。即如私书失落,更无据证。”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回 杨小姐女扮男装 秉贞节公堂告状   话说杨姓私书全无凭据投亲,分明是个恶刁徒,欺心学伯,欲要断他杀人之罪,又无凶器,现今押监,且行文到府,回一文到,革退衣顶,加刑审问。小姐闻听,眼中落泪,暗叫:“天伦嫌贫爱富,惹出事端!自古说嫁鸡随鸡,岂有重婚再嫁之理?可叹吕郎只为疏忽招灾,身在他乡,无人看顾。”佳人不觉泪下。摇枝近前来劝说:“姑娘,何必如此伤心?常言说的好,凡事从长商议。姑爷虽然落难,还得咱主仆设法打救他。”   说话之间,不觉起更。丫环忽然想起一事,计上心来,叫声:“姑娘,有了门路,只要姑娘肯出头露面,吕姑爷自然有救。”   小姐开言便问:“你有什么妙计,快快告诉与我!虽跳火赴汤,奴也不辞!”摇枝说:“小姐不必着急,听奴婢告禀:自古夫妻关心,姑爷落难,无人救应,你不出头,谁人向前?今朝奴婢想了一条计策,可以搭救姑爷。闻说山东新到按察司于大人为人清正,号称‘青天’,善断无头冤枉。姑娘要救姑爷,除非去见青天大人,若审杀人之案,作恶贼人难以漏网。那时翻案拿住凶犯,一定宽免姑爷之罪。必须女扮男装,前去济南城中。”   小姐听了,又惊又喜,开言说:“丫环计谋真真不错,奴不鸣冤,叫谁向前?但只奴家生来是深闺之女,男装女扮,恐人笑谈。”丫环听罢,冷哂:“姑娘,你好欠参详!古今多少稀奇之事,娘子当军,曾创基业;又有花木兰替爷应兵。生死相关,急难之事,妻救其夫,千古美谈。休比牝鸡司晨故事,作个女中魁元,令人传扬。”小姐听罢,展放愁容,说:“摇枝讲的言词果然不错,奴家少不得冒险前去,告状鸣冤。常言说‘女子从夫’,似这样事,也顾不得天伦名分了。”丫环说:“事不宜迟,将老爷的衣巾偷出一套来,待奴婢扮作书童,跟到城去作伴。”当下摇枝瞧空,将衣巾偷来,二人扮作妥当,天已五鼓,悄悄出了后门,直奔济南城,问路前行。且说杨安睡醒一觉,丫环来报:“小姐、摇枝踪影全无,不知去向。”杨安闻报,冲冲大怒,暗骂:“丫头,你好无羞耻,定然被人拐去!料是怕追问私书,因此虚心,她才暗暗逃走。”不好倡扬,只得令人四下里访问。   且说小姐、摇枝问路前行,安心鸣冤,可怜他男装,靴袜坠脚,走得气喘吁吁,浑身汗透,五里之遥,走勾半天。好容易来到城中,找至按察司衙门前,正遇抬出放告牌。杨小姐将怀内写成的状子掏出,抱牌而入,进角门,走甬路,踏边砖,跪在丹墀之下。贤臣坐上留神观瞧:那告状之人相貌娇娆,十分俊秀。贤臣吩咐递上呈词,两边将状接来观看,上写:“告状杨氏素娟,历城县外住居,为恳恩爷断事。窃照素娟白幼许配吕门,两家席上割过衫衿。相隔数年,无曾相会,今岁前来认亲。吕德心自淮安至山东,痴心指望要配婚姻,不料身父嫌贫爱富,非但不认亲戚,而设计诳骗衫衿。民女坚心,欲全大义,是以修书去约吕生到花园之内,暗助银两。孰知遇见匪类之人,假充吕生赴约,指望胡行。凑巧姨母裴氏在园焚香,实时用刀杀死。吕生来迟,遇见巡兵,拿送县中历城,详文革巾,动刑严审。只恐将来难免屈打成招,无奈民女男扮,舍死投天告状。大人心悬秦镜,恳求差拘判断曲直,感恩无既。”贤臣看完状纸,想起那夜韦驮梦中惊觉之人,说有假男告状,叫本司留神判清,今朝应了尊神的话,倒要公堂细问女子。贤臣问女子:“此事可真?”小姐说:“民女焉敢撒谎?”贤臣带笑,开言说:“杨素娟,可喜,你志秉坚节,虽是闺门女子,胜似男儿。本司准状,提人审问,自有道理。如今且不必回家,在附近暂住,以便听审。”未知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