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野史 - 第 22 页/共 22 页

自收复群寇之后,朝廷无事,称贺升平。   却说帝自蜀归长安,常欲居兴庆宫,又多御长庆楼。长安父老过者,往往瞻拜,声呼万岁。行军司马辅国进谗于肃宗曰:“上皇居兴庆宫,日与外人交通。今陈玄礼、高力士共谋,欲不利于陛下;且兴庆宫与闾辟相参,垣墙浅露,非至尊所宜居。大内深严,奉迎居之,与彼何异;又得杜绝小人荧惑圣听 。”帝泣而不应。是时上元元年秋七月,适值萧宗不豫,辅国遂自矫称帝语,迎上皇往西内居甘露殿,所留侍卫之兵惟老弱者数十人。遂将高力士流于巫州,陈玄礼勒令致仕。上皇不悦,乃不茹荤,辟毂不食,构成一疾。帝初然犹往问安,因是帝亦有疾,但遣人以代问安。其后帝知是辅国背地行事,恶欲诛之,畏其握兵权重,竟犹豫不能决。是月中旬甲寅,上皇遂崩于神龙殿,年七十八岁。是时帝已沾疾,未得平复,又值上皇之丧,跸踊哭泣,哀毁逾礼,因是其疾转加沉重。群臣奏请帝别殿养病,设醮祈祷,帝叹曰 :“死生有命,何以祷为 。”遂不肯设醮。次日,觉气上冲,目不睹物。帝唤大将军郭子仪、李光弼二人。近卧损前嘱咐后事。帝曰 :“朕今病势沉困,料已难逃,今以大事嘱汝二人:太子笃厚恭谨,可任大事,汝等宜辅佐之,各怀忠义之心,以图悠久之计,勿少忘笃 。”言讫,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而崩。年五十二岁,宝应元年九月下旬也。史官有诗云:唐室倾危数未终,明皇何事奔西东。   肃宗称号贤明主,恢复神京万载功。   史官评玄宗云:玄宗开元之初,厉精政事,几致太平,可谓盛矣。天宝以后,奸臣执权,艳妃乱政,至于窜身失国而不悔。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玄宗之谓也。肃宗既崩,百官发丧殡碱,停柩于偏殿。太子、百官挂孝痛哭,哀声震地。忽一人挺身出曰 :“请太子息哀,百官暂止,何不商议大事?”众视之,乃李辅国也。当时厉声曰 :“圣上曼驾,天下振动,嗣君早即大位,以镇万国,何哭泣邪 !”于是太子即日登位,称号代宗皇帝,受大小官员拜舞起居,改宝应元年为广德元年。加封程元振、鱼朝恩二人同平章事,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元帅,其余文武官员尽皆升用。葬玄宗于泰陵,葬萧宗于建陵。却说细作飞报入北方,近臣奏知吐蕃可汗,闻知大喜曰:“明皇父子已亡,吾无忧矣。何不因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 。”其臣韩爽谏曰 :“明皇、肃宗虽亡,必托孤于郭子仪矣。文官武将,谋略极周,必倾心竭力以扶幼主代宗也。不可伐之 。”忽一人于班部中走出大笑曰 :“听闻郭子仪闲居已久,不因此时进兵,更待何时?”乃吐蓄谋士,复姓耶律,名益,字仲材,现为校尉。可汗大喜,遂问耶律益曰 :“吾欲入中国,当用何策?”益曰 :“若只起吐蕃之兵,急难取胜,须用内外攻击,令唐兵首尾不能救应,虽有神机妙策,亦不能施展矣。欲成大事,必须要起三路之兵,可成大事 。”可汗问曰 :“何为三路?”益答曰 :“可修书一封,差使命往契丹,见国王韩呼卢,献送金帛,以赂其心,令起契丹番兵五万,早取武邑,此第一路也。可又修书赍赏赐直入吐谷浑党项,许以割地为邻,令起兵五万攻安平,此第二路也。然后命萧粘罕亲提大军十万,径出并州取太原,此第三路也。起此三路大军共计二十万,分三路而入,郭子仪有诸葛孔明之才,何能当之 。”可汗闻之大喜,乃使遣使二员,选能言快语之人前去约同起二道军马,然后命萧粘罕为大元帅,总领提调各将,起兵十万取并州。未知胜负如何。总评:李辅国胁天子,迁上皇,贼国母,其罪大矣。死有余辜,而不显加诛戮何欤?   第一一一回 郭子仪大破吐蕃却说唐代宗皇帝自登宝位以来,其故旧大臣俱各加封赏,多有疾病死亡者,不及细说。且说代宗将一应朝廷选法、钱粮、器用、词讼等事并听程元振裁断。朔方作乱,边将告急,元振皆不以闻。广德元年冬十月,近臣奏曰 :“祸事已至 。”代宗问其故,近臣奏曰 :“日今吐蕃国调三路大军来取中原:第一路是契丹韩呼卢起蕃兵攻武邑;第二路是吐谷浑党项起兵来攻安平;第三路是萧粘罕为元帅,引兵十万来取并州、太原。此三路军马甚是利害,今郭子仪去位,家内闲坐日久,部曲离散,无人可敌 。”代宗听罢大惊,汗流沾背,问群臣求救兵之策。礼部侍郎杨绾奏曰 :“须用御驾亲征,可以大会诸侯,人皆听命 。”节度使辛云京奏曰 :“凡为将者,智过于人,只能制人。孙子言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百战百败。吾观众臣,非吐蕃之对手。臣举一人,可退蕃兵,未知圣意若何?”帝曰:“所举何人?”云京曰 :“昨者,诸夷欲兴师,但怯此人,若复用之,番兵自然退矣,乃大将军郭子仪也 。”帝曰 :“今在何处?”答曰 :“在家闲居 。”帝即时差人召子仪入朝。子仪进见,拜于阙下。帝大喜曰:“朕一时不明,误中反问之计,悔之不及 。”子仪曰 :“臣虽闲居,朝廷有事,每以为忧。今吐蕃放肆人寇,臣破之如草芥矣 。”帝曰 :“卿之奇才过于孙、吴,卿复旧职,赐斧钺一对,后为之事,不必奏也 。”子仪出班奏曰 :“臣举一将为先锋,破贼必矣 。”帝曰 :“卿举何人?”子仪曰 :“臣举一人,乃京兆人也。覆姓长孙名全绪,现为右将军 。”帝曰 :“朕正欲用此人为先锋 。”便令子仪举行,出镇咸阳以御之。时子仪闲废日久,部曲离散,至是召募,才得二十骑而行。方咸阳,探马报言吐蕃合共二十余万,漫山塞野,遍数十里,目下即至。子仪听闻,慌使判官王延昌入朝奏请益兵。程元振忌之,不以奏闻,不得面君。子仪以足顿地曰 :“大事去矣!无能为也。有此谗臣在侧,吾何能立功于外乎?誓杀此贼,以谢天下 。”言讫,不得已,只与二十骑奔咸阳去讫。当时帝正在调遣人马,忽报番兵已度便桥,帝大惊,仓猝不知所为,遂自轻骑与数十人从北门而径幸陕州。须臾之间,吐蕃打入长安,纵军士淫人妻女,夺人粮食,剽掠府库,取其金宝,诸门放火,焚烧居民房屋,城中萧然为之一空。郭子仪请先锋长孙全绪至帐下曰 :“今退番兵非小可,韩呼卢、萧粘罕等皆善能用兵,其势甚大,难与为敌。今六军将士逃匿者多在商州,速往收之,可破敌矣 。”遂与王廷昌引三十骑自御宿川循山路而行,东至商州,收合兵四千余人。子仪乃泣谕将士以决破贼,以雪国耻。将士闻言,皆下泪感激,听受约束。全绪曰 :“将军之兵今欲何往?”子仪曰 :“吾素知此去一条路,地名蓝田,前有一堡,名韩公坡,此是吐蕃咽喉之路。韩呼卢众人必然欺负吾等,从此外无备,吾与取了韩公坡,望长安不远矣。番人若知吾截断要路,绝其粮道。今长安城内空虚,安能守也?吐蕃必连夜而归,用奇兵小路赶之,可全胜矣。诸处小径尽皆叠断,以兵守之,一月无粮,番兵尽皆饿死,吾剿绝无遗类矣 。”全绪拜曰 :“此神算也 。”子仪曰 :“虽然如此,不可轻进。汝可吩咐诸将哨,无埋伏可进,不可轻意,莫中番人之计 。”全绪受计而行,去至韩公坡。昼则鸣鼓张旗;夜则多焚烟火,以疑吐蕃。又自给之曰 :“郭令公自商州率领大军不知其数,目下且至 。”虏以为然,悉众遁去。且说韩呼卢先来到韩公坡,不见唐兵,疑惑不敢轻动。只见吐谷兵到,兵言唐兵却在何处,后面萧粘罕又不见来。只听得一声炮响,四下火鼓齐出,把二人围住,不能得脱。忽萧粘罕一军杀到,救出二将,径奔北城。有时义边一彪军马杀到,旗号上写“唐大将李怀仙”。因与李光弼商议,恐怕子仪得了全功,因此分李怀仙这支军马来取韩公坡。听知子仪、全绪二人成其大功,遂引军来扑北城,正与三将相遇。这番兵皆是唐兵阵中杀出,多半着伤,如何可战,因此又被李怀仙大杀一阵,韩呼卢与吐谷望北逃走。怀仙大喜,来与子仪相见。子仪曰:“今已得韩公坡,吐蕃等逃走,公当速与王延昌星夜追杀,可擒萧粘罕等 。”遂唤长孙全绪吩咐 :“汝可从山后去,不可掩夺其路,则于中截之,尽得其粮草、马匹 。”全绪领命去了,子仪自领大军分二路而进。却说吐蕃北去,望见后面唐兵分二路而来,遂以后军作前军,后队作前队,复来迎敌。忽山后鼓声竞起,喊杀连天,众视之,乃李怀仙也。怀仙大杀吐蕃,不知唐兵多少,军心生疑,皆弃甲倒戈,尽弃辎重而去。子仪尽皆复得诸处,安抚了当,方回见朝廷,请驾还长安。子仪带将土来朝见帝,帝曰 :“今日复得长安诸郡,皆卿之功也 。”子仪奏曰 :“此陛下洪福,臣何力之有。今番兵已尽剿灭,臣愿悉起天下之兵,并力收贼以报陛下 。”帝大喜,令子仪急便兴师。节度使李宝臣奏曰:“臣有破虏平天下之策以献陛下 。”未知其策若何。总评:人臣之义,无以有己,东西南北,惟命是从,奔走危难,死生以之,其子仪之谓乎?   第一一二回 吐蕃回纥连入寇宝臣上言曰 :“昔太宗收颉利之时,危而复济,尝对群臣言 :‘诸虏不毛之地,鸟雀无闻,难以用武 。’今若尽起天下之兵,则南蛮入寇矣。宜深虑之。不若但以现在之兵,先命大将防守险要,亦足以镇静也。百姓可得无事。数年之间,中国渐盛,诸夷自平。此安国之本也。乞陛下圣鉴 。”帝问郭子仪此论若何,对曰 :“此公论也 。”帝乃从之。子仪分拨诸将防守险要,仍遣李光弼、长孙全绪守长安要郡,大赏三军。却说吐蕃回至本国。唤集各部酋长相继而来。拘集回军,约有十余万,皆言韩呼卢、吐谷亦回本国,可汗使人去请,皆不肯来。吐蕃可汗乃聚诸将饮宴于宫中,内无坐榻,皆席地而坐。金银器皿,摆列于前。可汗于席上开言 :“吾今次损兵折将,誓愿报仇,汝诸将有何高见?”坐中有可汗之弟,乃八番部长,名曰如来教主,进言曰 :“某知大王兵败,欲得报仇,若以智略,必然难敌。此去回纥有兵数万,甚是威猛,所到之处,无不克也。大王可修书备礼,某当亲往取这一支军马,去破唐兵,必然取胜 。”可汗从之,备礼修书,叫国舅带去,往回纥借兵去讫。却说回纪之兵多习弓弩,一弩可发十矢,箭头上有毒药,中其箭者,登时虚肿而死。当日人报回纥王到了,可汗迎接,见其人尽坐狮象,身上用金珠为缨络,腰间各带二刀。军中令有一班蓬头跣足之徒。吐蕃接入,诉与前事。回纥许以报仇,于是合兵二十余万入寇。是时,旌旗蔽野,剑戟如银,直抵泾阳。探马报人唐营,郭子仪吩咐诸将严设守备,勿得出战。原来平章事仆固怀恩以女嫁回纥可汗,是年九月诱引回纥大兵数十万众人寇,相合作反。至是回纥闻怀恩已死,遂与其子相争,不相和睦,分营而居。子仪探听知之,回纥兵屯城西,子仪乃使牙将李光瓒往说之,欲与合兵共击吐蕃。回纥不信,曰 :“郭令公岂在此乎?汝欺我耳。若果在此,吾等欲一见之 。”光瓒还报其事,子仪笑曰 :“虏真怯我耳。今彼众我寡,难以力胜,吾与回纥平昔契约甚厚,不若挺身前往说之,可不战而下也 。”光瓒曰 :“夷人无父无君,灭绝人伦,难以取信,不可轻往。万一有失,悔之何及 。”子仪曰 :“吾以义处之,有何不可 。”遂自上马,与数骑开门而出,使人传呼曰 :“令公在此,汝等见否?”言未绝,只见对阵中回纥之兵分左右而出,各持兵器,立于两傍。次后番将一对对列在门旗影里,中央拥出一将,黑脸红须,蓬头跣足,乃药葛罗可汗之弟也。执弓贯矢,立马阵前,望见对阵子仪,去盔释甲投枪而进。诸酋长皆有惧色,自相顾曰 :“果是令公也 !”遂皆下马罗拜。子仪亦自下马,奔向前执葛罗之手而责之曰 :“汝回纥曾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为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了前功,背义结怨,而助叛臣,何其愚也?且仆固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而杀,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 。”葛罗曰 :“吾等此行,皆因怀恩欺我,言上皇已崩,令公亦死,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今知唐帝在上都,令公又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唐朝所杀,我等岂肯与令公战乎?”子仪听罢,乃说之曰 :“吐蕃无道,乘我国有乱,不顾甥舅之亲,吞噬我边界,焚荡我京都。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此天以赐汝,不可失也 。”葛罗曰 :“吾被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善以谢罪 。”言罢,回纥之左右观者忽然争为两翼,略有向前之状。子仪麾下军士亦涌然而进。子仪即厉声大喝曰 :“吾等以美言相对,汝等将士何得无礼 !”遂用手挥之,于是两阵之人各自退避。子仪乃命军士取酒以进,与其酋长共饮尽欢,复赠绢三千匹,与回纥定约而还。次日,回统收拾退军。有人来报,吐善大惊,忙来问回纥曰 :“今日阵前 ,’郭子仪所言何事?”回纥曰 :“只诉旧时盟约之情耳 。”吐蕃曰 :“安得不言军务乎?”回纥曰 :“子仪不言,吾何言之?”吐蕃知回纥与子仪饮酒定约,心中怀疑,遂潜夜引兵先自逃去,比及天明,已走五十余里。药葛罗率众追之,后面子仪使白元光又率精骑追及,与之俱战于灵台西源,大破吐蕃,斩首三万余级。回纥与子仪相别归国,子仪亦自引兵入朝见帝。子仪曰 :“臣不能速平夷虏,使陛下旦夕忧念,臣之罪也 。”帝呼起,加为两京留守,设宴重赏三军。自是外夷朝贡者二百余处,于是年丰岁稔,人贺升平。未知后事毕竟如何?总批:郭子仪轻骑见虏,非惟虏不敢害;又听其言讲解而去,贤于数十万众力击鏖战之功,推忠信足以感动之而已。   第一一三回 郭子权权重天下却说郭子仪自败吐蕃之后,朝夕操兵练士,以军旅为事,夙兴夜寐,劳倦成疾。忽报伏探外夷消息使者至,子仪召人问之,曰 :“回纥负盟,分兵三路而来,边关报急,无人可敌。”子仪长叹一声,忽然昏绝于地,口吐鲜血。众将急救,半晌方醒。子仪曰 :“吾心昏乱,中病忽发,寿必不远 。”诸将曰:“元帅何故出此言也?”子仪曰 :“吾观三台之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相辅列曜已变其色,吾命只在旦夕矣 。”诸将欲问以后事,子仪不答,近前视之已薨。年八十有五。史官观此,有评论云:天宝之末,盗发幽陵,外阻内讧。子仪自朔方提孤军转战逐北,誓不还顾。当是时,天子西走,唐祚若缀旒,而能辅太子再造王室。及大难略平,辄遭谗谤,削夺兵权。然朝闻命而夕引遁,无纤芥自嫌。及被围泾阳,单骑见虏,压以至诚。猜忌阻谋,虽唐命方永,亦由忠贯日月,神明扶持者哉。及光弼等畏福不终,而子仪完名高节,烛然独着,福禄永终,虽齐桓、晋文比之为偏。裴均所称权重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世而上不疑,侈穷人之欲而议者不之贬。呜呼!垍诚知言,其子孙多以功名显,盖盛德所致云。子仪尝承命使至田承嗣所,承嗣西望拜之曰 :“此膝不屈于人久矣。今为公拜 。”家丁三千人,八子七婿,皆为朝廷显官,诸孙数十人,每问安不能尽辨,惟点头而已。虽贵为王公,尝颐指役使,趋步于前,家人亦以仆隶视之。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二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侈极欲,而人不非之。时蓝面鬼卢把杞有口辨,上悦之。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或问其故,子仪曰 :“貌陋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遗类矣 。”其有先见之明如此。史官又有诗赞云:兴师伐寇报先王,唐室惟公智略长。   自是夷人惊破胆,直教回纥吐蕃亡。   帝闻讣,乃大恸曰 :“联幸陕州、得返长安者,子仪之功也 。”于是下诏,追谥子仪为汾阳忠武王,敕葬长安城外,宝鸡山之东,立庙四时享祭。却说帝夜见阴鬼数十来宫中作闹,因此得病。选陆贽为中书侍郎,崔祜甫为门下侍郎,即掌一应事务。帝病加沉重,急令召平章事杨炎入宫见帝。帝曰 :“朕闻圣人有云:可托六尺之孤,能寄百里之命,非丈夫不能行此事也。朕太子李适年幼,不堪掌社稷之重任,幸有中书侍郎卢杞,愿汝二人效学伊尹、周公,同辅吾儿,宗庙生灵之幸也 !”言讫,唤太子近前,令杨炎抱之。炎乃顿首流涕,众皆伤感。帝以手指太子,口不能言。须臾而崩。时大历十四年五月下旬,寿至五十三岁。首尾即位十七年。史官评曰:代宗深沉明敏,任心而行。屏斥浮伪,行师动众,平乱守城,足为中材之主。然藩镇陆梁,上陵下替,养成乱阶,唐之纲纪大坏,不可复振,则肃、代之为也。代宗崩于乾元殿,杨炎、卢杞二人辅政,即时立太子嗣登位,称号德宗,改元建中元年,大赦天下。葬代宗于元陵。此时朝廷杨、卢用事,天下诸镇强盛,各自僭号称王。节度使朱滔称为冀王,田悦称为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称齐王。仍唐年号,如昔诸侯奉周正朔之状,有不如约,众共伐之。滔为盟主称“孤 ”,武俊与悦、纳皆称“寡人”。所居之堂曰“殿 ”,处分曰“令群下 。”上书曰“牍 ”,妻曰“妃 ”,长子曰“世子 ”,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余官皆效大唐,但换其名。时卢杞领国家大事,下令召节度使李希烈归长安,以为腹心。希烈统勇素着,时闻杞召,疑其欲害于己,遂引本部造反。毕竟未知如何?总批:子仪之德之才可兼将相,乃置之闲处;及有急难,又遽委用;及其闻命,不俟驾行,蹈危履险,死生以之。忠义精诚,仰贯日月,真人臣师表矣。   第一一四回 段秀实笏击朱泚是时建中四年春二月,李希烈在河北,听得卢杞召己,心中大惧,遂引本部二千人马造反,人寇襄城。边关报急,帝下诏发泾原等道兵救之。当日节度使姚令言听知造反,即时点起泾原兵马,来与希烈对阵。姚令言出马大骂曰 :“汝既是大唐显宦,朝廷又不曾负汝,何故反背为贼耶?”希烈亦回言骂曰:“吾于国多效勤劳,并无尺寸之赐。杨炎、卢杞何等匹夫,无故将刘晏诛戮,把握朝纲,必有谋逆之意。吾今仗义讨贼,与刘晏报仇雪恨,汝何不来助我了”令言大怒,挺枪来杀李希烈。希烈持刀迎之。二将大战数合,姚令言败走,希烈随后追赶不及而还。却说姚令言亦怀异志,但未敢发。至是兵败,乃引兵还人京师。其部下军士皆是关中之人,冒雨御寒,极受苦楚,多有带子弟来者,皆望厚赏以遗其家。既至长安,一无所得。帝令京兆尹王翊犒赏诸军,翊又只以粗食菜饼,并无酒肉等物。军士大怒,遂将饼食倾于地下,厉声大呼曰 :“主上何乃凌贱我等至此!我等今日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刃耶?闻知朝廷琼林、大盈二库,堆金积帛,盈满无数,不如与众共劫取之 。”堂下一呼,众皆袒臂相从。令言当拦不住,众军环甲张旗,鼓噪而进。时帝正与宦官在后园饮宴,忽见令言大哭而来,径至帝前,拜于地下。帝慌问其故,令言曰 :“众怒作乱,唐之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与阉宦共饮耶?”帝曰 :“国家升平之日,有何危急严令言曰 :“军土劳役,不得厚赏,激变为乱,皆由阉宦迷惑所致耳 。”宦者闻言,皆免冠流涕,跪于帝前泣曰 :“大臣不容臣等,臣等不能存矣!愿乞性命归田里,悉将家产以助军资 。”帝曰 :“汝等有何罪,而遽然废弃耶?”急呼武士推出令言斩之。令言大呼 :“臣死且不争,奈祖宗之天下至此一旦休矣 。”推至宫门,一大臣喝住 :“不得下手!我去谏来。”乃陆贽也。径入宫中,来奏天子曰 :“姚令言得何罪而赐诛戮?”帝曰 :“不守军律,号令不严。又毁谤大臣,冒突朕躬。”贽曰 :“天下之误,皆欲食宦官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岂能服人?且宦者身无寸功,皆封列侯。而鱼朝恩等结连外藩,欲为内乱。陛下今不自省,唐之社稷立见崩摧矣 。”陆贽以头触树而谏,帝怒方息。令言得出,乃与乱兵谋曰 :“朝廷下明,致汝等如此。今众无主,势不能久。近闻太尉朱批,失位去权,闲居私宅,与某有一面之交,相与奉之,同力举事,有何不可。”众军士曰 :“此言合理,谨从尊命 。”遂与数百骑迳来泚宅,以前事告之。泚大喜曰 :“此谋甚美,时势如此,吾已有心久矣。但无效力之人。君等既有此举,吾何敢不从 。”遂与众军士并入城来,安置军中。众皆扶泚升帐,各施礼毕,分班而立。行酒数杯,泚曰 :“某无谋略,蒙众所举,亦无压众之心。自今以后,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各宜遵守,勿得违犯。倘成大事,富贵与众共之 。”众皆曰 :“惟命是从 。”于是会合已定。至次日,泚与姚令言亲自披挂,领兵杀人。却说帝闻兵乱,慌召禁兵御贼,竞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帝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自苑北门直奔奉天。朱泚听知帝已出奔,遂遣泾原兵马使韩曼率领精兵二千星夜追赶,去袭奉天,诈言迎还大驾,以绝众口。时奉天守备皆单弱之十,难以拒贼。司农卿段秀实谓岐灵岳曰 :“事已急矣!外援不至,吾等死日近矣 。”灵岳曰 :“今日所为,正宜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不然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秀实曰 :“众大臣、许多将士无一人可破此贼,但得一人,诈作姚令言的兵符,召韩曼且还。果有心迎接大驾,汝不得先行,当与大军俱发。此缓兵之计,使得准备,以待救援,此万全之策也 。”灵岳曰:“某即愿往 。”秀实许之。是日,批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议称帝事。秀实听言,勃然大怒,急夺源休所执象笏,向前唾泚大骂曰 :“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反耶?”遂挺象笏望泚额上击之。泚举一手来捍,正中其额,溅血洒地。二人相搏,李忠臣见泚气力不敷,遂向前助之,泚得解脱,匍匐而走。秀实知事不成,厉声大呼,谓泚党曰 :“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贼众大怒,争前簇下,秀实骂不绝口,泚命牵出斩之。至死神色不变。丽泉有诗赞曰:朱泚邪谋废帝图,唐家宗社委丘墟。   满朝臣宰皆囊括,击贼惟君烈丈夫。   秀实既死,岐灵岳之计遂止不行。韩曼已得进兵来攻奉天。   却说帝在奉天城中,被泚兵攻围甚急,经月不退。城中粮食俱尽,供御只有粮米二斛。每候贼之休息,夜则放人出城外采取芜菁根而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士卒冻馁,又无衣甲,皆不能战。帝闻贼已有登城者,因与浑瑊对泣。瑊乃抚谕将土,激以忠义,于是众军土鼓躁而进,奋力大战。正在危急,忽见一彪人马,约有五万之众,涌并而来。众视之,乃唐将李怀光也。怀光知帝受围甚急,遂自蒲城引兵前来救应,径至城下,与贼相战。朱泚大败,乃引兵走还长安城内。未知后事毕竟如何?总批:德宗以专欲致祸,至于食芜菁粝食,困心衡虑而不作,非怀光之解围,几于亡国矣。姚令言拥孱卒数千,张旗一呼,莽为盗贼。众且推朱泚为谋主,乃至段秀实奋发孤忠,独以身殉。然秀实之死,可谓知所处,恨其未尽也。何初不从天子于奉天?抱忠负才,草草而死,良可异哉。   第一一五回 李晟斩汶复京城当日河中节度使李晟见朱泚走人长安,亦领兵十万随后追之。是时朱泚人长安,自称大秦皇帝,遣田悦镇守魏博,王武俊镇守冀州,朝夕操兵练将,以为腹心。探听李晟之兵后面赶来,遂遣弟朱汶出战,交兵于便桥。汶横刀立马于桥上,晟军望见,报到中军,晟便欲出,姜公辅谏曰 :“夫主将乃筹谋之所自出,三军之所系命也。不宜轻出,自敌小寇。愿足下重天授之资,副四海之望,无令国内上下危惧 。”晟谢曰 :“先生金石之言,但恐士卒不用命,故欲先出耳 。”随遣高明曜出马。比及骤马桥下,时韩龙、赵雪航二将各骑瘦马从河内杀过桥里去了。乱箭射倒岸上军,飞身上岸,朱汶退走。高明曜引军直杀到城墙下,贼退人城中去了。晟分兵并进,围住京城。一围三日,晟引众将到城墙外招谕,见城上一个裨将,左手执定护梁,右手指定城下大骂。晟部将陶元亮在马上拈弓搭箭,曰 :“我射这厮左手 。”一箭去,正中手背,钉拴在护梁上,城上城下,见者无不喝彩。群贼救了人,去见朱泚,说城外有人如此神箭。朱批大惊,遣人求和。次日,使朱汶出城来见李晟,晟请人寨中同席饮酒。酒酣,晟拔剑欲斫朱汶所坐之席,汶惊倒在地,晟笑曰 :“聊作戏耳,勿惊 。”乃问汶曰 :“汝兄求和,欲何如也?”汶曰 :“欲与将军平分长安耳 。”晟大怒曰 :“鼠贼敢如此大言耶?”汶急起身逊避,晟拨剑砍之,应手而倒,割头令从者送回城中。朱泚料敌不过,收拾金帛,乘夜弃城西走。次日李晟入城,屯于含元殿前,令诸军曰 :“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官掖,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 。”晟令遍告诸处,如有妄杀一人者,夷其三族;妄取民家一物一件者,定按军法,处斩于市,秋毫不许干犯。李晟军马俱已分拨定了,当日乃遣掌书记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帝于御案上览其露布曰:尚书兵部臣闻春司生荣,秋主杀伐,若终始杀伐,则不能成岁功。仁则顺成,暴则灭绝,若专用暴虐,则安能建大业?是故春秋序行,则通元和,而充气母;德刑俱举,则协王道,而经彝伦,乱由是除。兵不可去,尧、舜、禹、汤之德,统元立极之君,或制五兵,或张九伐,盖欲攘削奸寇,保佑生灵,补雍熙之未洽,佐声教之不闻,有以然者,抑实谓何?伏惟皇帝陛下,溥博法于乾坤,贞明侔于日月,陶珽六合,表正万邦。扬高祖太宗之耿光,奉肃宗、代宗之丕烈。纂大前绪,高居穆清,率士承有截之风,怀生无不遂物。边鄙或耸干戈,备设有征无战。逆贼朱泚,乃委身凶德,假翮奸徒,荧惑我生灵,僭窃我神器,聚为起秽之物,腥彼宫闱,散作旬始之妖,孛于躔次。先皇怀柔河朔,敷祜下人,录其率化之功,优以登贤之礼。恩泽注秽,集凡庶之间;名位薰灼,加圭茸之质。冀革桀鸯,将驯太和,殊不知恶木生槎枿之英,猰狗吠豢牢之主。顷属銮舆顺动,郊圻驻跸,而泚乃啸凶命丑,阻兵神州长戈指阙,流矢射天。穿高墉以鼠牙,毒王师以虿尾,罪逾寒浞,恶贯獍枭。是以万方愤怒,九服嚣腾,思齿剑者投袂而兴,争奋力者不期而会。属贼何间衅,阴贷凶谋,既缓雷霆之诛,遂延晷刻之命。臣是用祗承睿算,恭行天讨。摄衣登坛,明君臣之大义;杩牙响社,假神祗之幽灵。以今月二十五日,总领师徒,直趋都邑。略灞、沪以扬旆,瞰花囿而下营。土垡云舒,木棚林植,养威蓄锐,直殄凶渠。卧鼓偃旗,犹轻小利。贼初凌犯,已略芟夷,谓其气竭而来归,尚敢于居而作固。敌若可纵,师多奚为?至二十七日,会诸将于中权,召胜风于大旆。未鼓而人心粗厉,先庚而军令疑严。各怀报国之心,争淬复仇之刃。臣知其可用,遂此长躯。五月二十八日,华州镇国军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兼御史大夫尚可孤,本军副元帅都知兵马使吴诜,都虞候兼御史大夫邢君牙,京西行营都知兵马使、检校刑部尚书孟涉,右厢兵马使郭审全,左厢兵马使权文成,神策行营商州节度都虞候彭光俊等,承命于牙旗之下,分麾于辕门之外。将士等超乘贾勇,免冒启行,夹州陆而左旋右抽,抵丘陵而浸淫布濩。声塞宇宙,气雄钲鼓。陈兵于光泰门外,尽锐于神麝仓东。缭垣摧以成尘,滋水涸而为地。左广未离于旧垒,前偏已交于贼锋。若降于天,如出于地。贼将姚令言、张云等志怀剽狡,言尚凭陵。作忠尽谋,力则不及。怙乱贼义,气如有余。势同飙驰,从若蜂集。横列坚阵,旁边高冈,犹张蹭蹬之鳞,更举螳螂之臂。衙前兵马使兼御史大夫王佖知、衙前刀斧将兼御史中丞史万顷等自相约誓,又合军声。指魔而躯兕作成,感激而风云动色。遂先登进击,乘入合攻,七擒连发而星驰,两翼旁张而云合,霜刃交光而霍耀熠,龟鼓腾声而隐辚。贼方土崩,我乃霆击,乘其踣藉,遂至于上兰,取彼鲲鲵,直通乎中禁。段成谏贼之心膂,既巳生擒;沉厚运贼之羽毛,终至死命。故其系颈求活,投戈乞降。崩腾于苍莽之间;震慑于旌魔之下。臣以其虽染污俗,昔实平人,推赤心以如初,敷王化而如一。姚令言等力捍王师,退而复合。恶鸟将坠,尚顾危巢;妖狐就擒,犹守旧穴。自卯以及酉,来拒而复攻。哗噪之声,山倾而河泄;鼓鼙之气,霆斗而雷驰。屏翳发向敌之风,回禄煽燎原之焰。马逸未止,士怒未舒。既自北而徂南;竟舆尸而折首。又使决胜军节度使、工部尚书唐良臣,右军兵马使、御史大夫赵光诜,义武军兵马使杨万荣,左步军使孟日华,马军将田子奇、霍去傲、郝觐,华州左厢兵马使马英,右先锋兵马使董泚,神策商州节度兵马使贾慎,金距都虞侯张望等,领马步为副,势均破浪,攻甚决河。虽其待武库之五兵,恁官垣之百雉,及兹翦灭,才欲乘凌,曾乏铸刃之锋,已失藩篱之固,遂生擒伪署侍郎董奉,中书侍郎平章事蒋镇,右仆射平章事张光,兵马使李希倩等。逆贼朱泚,与同恶姚令言、张芝仙等轻骑走出,臣已遣兵马使田子奇追蹑,讨即诛夷。臣窃以此贼包藏逆谋,参会凶德,梗氛其气,豺武其心。背先皇抚育之恩,伤陛下玄默之化。汉之莽、卓,未有如此之大者也。或者上天之意,申敬于大唐;中兴之期,光启于陛下。不然,何王师奋勇,势无驻于建瓴;丑类抢攘,功有轻于折毂。犹逃密网,尚返支轮,诚当尽敌之时,更发追亡之骑。且稽分体,即燃脐。快亿兆之欢心,荡宗社之深耻,即当枭戮,用申典刑。今已肃清宫禁,修谒寝园,钟瑀不移,庙貌如故。盖宸极之所垂象,列圣之所雄都,神扶业业之倾,天降穰穰之福,不然,岂免于毁圯之患、崩剥之虞者哉?此乃上天降鉴,睿虑旁施。制兵要于事先,规雄图于殿内,再造可封之俗,固橐丕战之功,左武右文,销锋铸镝。澹乎华胥之梦,熙然葛天之风。臣谬寄台司,窃叨统帅,乏吉甫之文武,缺郄牺之诗书。此皆诸将叶心,群帅宣力,非臣庸琐敢自矜大。不胜庆快之极,谨差官奉露布以闻。史官有诗赞露布云:于公上露布,情切意尤深。   观者不垂泪,应无忠义心。   总批:李晟推功于下,而引咎归已,此固哲人之所为,而晟能之。宜其孤忠独立,而追踪汾阳也。   第一一六回 李希烈杀颜真卿帝驾遂还长安,百姓焚香迎接。李晟谒见帝于三桥,拜曰:“臣不能速复京城,使陛下受惊,臣之罪也。今已肃清官禁,祗谒寝园,钟虚不移,庙貌如故 。”帝览之,泣下曰 :“若非卿力,朕已死于贼人之手矣!上天生卿以为社稷,非为朕也。即目此功,过于管乐远矣 。”丽泉有诗赞云:救驾微公国势倾,芳名千载使人钦。若非唐德当隆盛,怎破奸雄十万兵。帝复居大位,文武百官拜舞,咸称万岁,朝贺太平。当时朱泚兵败,欲走吐蕃,军士缺食,随路劫掠,其余众各自散亡。行了数日,得至彭原,忽见一人引着人马前来迎接。朱泚大喜,是夜于帐中饮酒,未及数巡,那人拔剑砍杀朱批,立诛数人,持泚首级来献李晟。晟见其人身长八尺,方面阔口,京兆万年人也,姓梁名廷芬。乃泚部下首将。晟大喜,即为奏请赦其死罪,封为别部司马。余党皆平。却说姚令言知泚已死,遂领败兵前走北平。帝欲遣将追之,李晟奏曰 :“朱泚既亡,姚令言虽走,乃癣疥之疾,不足挂意。尚有李希烈在河北未灭,今已称帝,国号大楚。恃其兵强财富,累寇州郡,实为国之大患也。亟宜兴兵先讨之 。”帝曰 :“卿方始收复京城,军士疲劳,理宜存恤。今又欲北征,恐非所宜。”晟曰 :“臣受国重任,陛下大恩,未尝敢忘。今归长安,亦有日矣。军马养成锐气,仓库积有粮储,不就此时讨贼,肃清海宇,更待何时 。”帝从之。且说李希烈在河北既称帝号,使人请颜真卿至军中,谋以大事。真卿叱之曰 :“汝等曾闻吾兄颜常山否?安禄山反,首举义师。后虽被执,骂贼不绝于口。吾年且八十,官至太师,人臣之位已极,惟守吾节,死而后已。岂受汝等胁邪?”诸贼听之,皆为失色,乃拘留真卿,守以甲士。遂向庭前掘下一坑,深有数丈,意欲坑之。真卿笑谓贼党曰 :“死生分矣,何多为乎 !”希烈见真卿不肯附己,遣将辛景臻积薪于庭,谕真卿曰:“不能屈节,当焚汝死于此矣 。”真卿即抠衣欲投火中,景臻慌来止之曰 :“特惊汝耳,岂忍焚汝乎!且人生如白驹过隙,何自苦如此?今汝已老,名节已着,古人有言:一日清闲便是仙,何不同我等施谋用计,觅一场大富贵,岂不为美?”真卿叱曰 :“反贼受大唐厚恩,乘时叛乱,恨不斩汝万段,乃出狂言至此耶?”景臻曰 :“汝固执不从,难免一死 。”真卿曰:“自古至今,谁能无死。吾今若死,得其所矣 。”景臻曰 :“只是喉咙底下有些难过 。”真卿曰 :“孔子遭厄,慷慨弦歌;子路遇难,结缨就戮。这是我儒家气象 。”景臻直将此言来告希烈。希烈大怒,遂使人缢杀之。真卿骂不绝口,年七十八岁。史官有诗赞云:万古真卿义不磨,冲天豪气世间无。   忠贞凛凛名犹在,烈烈轰轰大丈夫。   至是,李晟调遣人马,选定贞元二年三月丙寅日出师。陶元亮曰 :“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若军去迟,则彼有准备,可速去为上计 。”高明曜曰 :“可将轻骑先去作疑兵,次后却出蔡州,诸贼可破矣 。”却说哨马报知李希烈,希烈遂引兵一万,前来迎敌。两军相对,阵势布圆。是时李晟自掌中军,陶元亮在左,高明曜在右。李晟吩咐二人 :“交锋之际,吾兵倒退,汝二人分两路而进。候贼兵征进,吾军却复后回,此韩信破赵之谋也 。”于是唐兵皆在垍水列成阵势,李晟出马与贼将打话。门旗里贼将李希烈引数十骑而出,希烈问曰 :“今朝廷失德,天下分崩,诸镇各自僭号,吾等见时事如此,方始效尤,非无为也 。”晟曰:“李希烈反向朝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我乎!敢死战者出马 。”希烈回顾贼众曰 :“唐兵背垍水而来斗敌,此军必败,败则皆投于水矣。李晟势勇,汝等可并力战之。晟若一走,便可追击之 。”言未毕,左右四员贼将、四般军器来战李晟。晟略战数合,拨回马望本阵便走。希烈领军一齐冲突而来,唐兵望垍水逃遁。赶不数里,两下伏兵齐起,左边陶元亮,右边高明曜,两军杀入,贼兵大乱。后李晟赶到均水,大呼曰 :“事危矣!诸将可奋力向前 。”众将一发,大杀贼兵。元亮、明曜把贼兵围在垓心,晟力杀入贼军中,左右冲突,无人敢当。贼兵大乱,窜入珀水,死者无数,斩首二万余级,叠尸如山,流血成河。希烈冲围,引了败兵,迳奔蔡州,闭住城门,再不出战,只是坚守。不知后事如何?总批:颜鲁公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然以耄耋之年,犹不能豫为退身之策,卒至陷于逆贼之手,良足悲矣。   第一一七回 陈仙奇毒杀希烈却说李晟得此功劳,大获全胜,犒劳军马已毕,便欲进兵蔡州。陶元亮曰 :“将军功绩已成,威名大振,可以止之。倘或有失,此功颓废,正所谓画蛇添足也 。”李晟曰 :“不然。今彼败兵尚纵横以图攻取,今日吾在垍水一战,贼兵心胆俱碎,若不乘此时以取蔡州,更待何日?汝勿自堕其志也 。”元亮又谏不从,晟乃勒兵望蔡州进发。却说李希烈正欲领兵迎敌,偶值暴疾,不能起居,然猜忍好杀,动至诛族,人不自保。其部将陈仙奇意欲诛之,无计可施;乃谋于医者陈山甫。山甫曰 :“希烈一命,在我掌握,何劳费力 。”仙奇问其故,山甫曰 :“早晚必来召某医疗,某以毒药进之,必然死矣。奚用刀兵乎?”仙奇曰 :“若得如此,唐朝社稷皆赖君矣 。”山甫辞归,果然次日希烈言腹中膨胀,疼痛不止,遣人召山甫用药。山甫暗思曰 :“此贼命合休矣。”暗藏毒药入内。希烈卧于榻上,令山甫下药。山甫曰 :“可一服即愈 。”教取银铫,当面煎熬,药已半干,山甫便放毒药,亲自进上。希烈接之,一饮而尽。未极半晌,希烈七孔流血,腹若雷鸣。贼众近前视之,希烈已死榻上。仙奇闻知,持刀直至榻所,枭下首级,举众来降。李晟大喜,即日班师,引仙奇面君。帝封仙奇为留守。却说帝在位前后二十七年,改元者三,曰建中、兴元、贞元。初政清明者二岁,而卢杞用事,叛乱相继。末年姑息而已。是年九月,帝偶沾疾,一卧不起。过了数日,崩于内殿。传位太子,称号顺宗。未几,顺宗又沾风疾,不能听政。在位八月,乃自称太上皇,传位太子,是为宪宗章武皇帝。封林黄裳为平章事,武元衡为门下侍郎,李吉甫为三品门下,李绛为礼部尚书,封裴度为御史大夫,其余文武各有封赠。大赦天下。时淮西等处无人守把,裴度上表,乞守淮西等处。帝许之,乃封裴度总督淮西等处军马,奉诏讫。且说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人也。幼时家贫无倚,极受窘辱。遇相士秋壑曰 :“仆阅人多矣,未有如此之相 。”度问有何故,秋壑曰 :“汝勿见怪,吾相汝天庭高耸,地阁欹斜,若非鸿门贵客,定为穷途饿莩,必主饿死 。”度日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何怪之有 。”辞别而去。一日游香山寺,有妇人以父被罪,借得玉带三条、犀带一条以赂权要,入寺祈祷,置于栏楯,忘收而去。度拾而还之。至夜,梦一神人谓之曰 :“据汝贱相,合应饿死,上帝见汝还带阴功,特令吾来为汝换却数须,使汝异日位列公卿,职司鼎鼐 。”言讫而去。及度醒来,犹觉口边微痛。后位至宰相,秋壑复来见而异之,上下细遍,怅然谓曰 :“‘公相一身乞儿骨’独有四根宰相须耳。其贵皆阴德所致 。”是时裴度请兵讨贼,督诸军马终日演习,于是各处竖立寨栅,以备各处军马屯扎。裴度事事有法,时有贼将吴元济屯兵蔡州,当年秋七月,元济作一大会,遍请诸将,共议入寇之事。忽座上一人曰 :“将军累战累胜,皆获全功。官军既伏威名,只守此郡为上,何故又欲入寇也?万一不利,反为不美 。”元济视之,乃蔚州人也。姓丁名士良,乃元济部下副将。元济曰:“汝只知唐朝人马广大,不知有几件好攻之处。唐有五件胜败之事,何不进兵?”贼众曰 :“请问有何五件胜败之事?”元济曰 :“唐军累败,挫尽锐气;吾兵虽败,不曾损伤,吾兵一进,一可胜也。吾兵乃久训练之士;彼兵乌合之徒,不曾得法度,二可胜也。吾今用舟船载军而进,不致劳困;彼军尽旱道而来,三可胜也。彼军各处设备,军势分开;吾兵一出,彼军安得更至救援,四可胜也。吾兵今出灵川,抄掠麦谷为食,五可胜也。不因此时打入大唐,更待何时?”吴秀琳曰 :“裴度机谋深远,授淮西招讨使之职,必然一路各有准备,岂比他人为将耶?”元济曰 :“诸公何虑,吾自有妙策。汝等休长他人之威风,灭自己之锐气。吾已决定,吾今先取诸郡 。”众谏皆不从,元济乃自为前部,令三军陆续而进,离了蔡州,提兵出战,攻杀奔灵川来。前军哨马回报:连路下着九个寨,各有军把守。元济听得,遂自引数骑前来高阜处望之:灵川九寨,势如长蛇,首尾相顾。元济曰 :“吴秀琳之言信有之也。此寨之法,郭令公能之,今观裴度所为,不在此人之下 。”遂回本寨,唤副将听令曰 :“唐兵已有准备,度必在此间。汝可虚立吾旗,据此谷口下寨。差数百军出哨一遭,唤旗甲一番,打青、黄、赤、白、黑五方旗号,以示吾兵多。吾提大兵偷出秦亭,袭汝阳去了 。”吩咐贼将辛永屯兵灵川谷口,元济提兵而去。却说裴度听知贼兵出灵川,那时与李光颜在灵川寨中,准备迎敌。见连日不来搦战,一日五番。肖马出寨,或十里,或十五里便回。度每观望,见哨马只是这几匹,只更服色往来驰骤,皆因主将必无能者。乃与主将李光颜曰 :“将军当与一军攻打,可必胜矣。若打破寨栅,便袭元济之后。宜拒秦亭要路,贼兵势必危矣 。”度令军去救汝阳 :“从小路径占九功山,若距此山,吴元济必取干坡。其路有一谷,名为停马坡,其地险要,极好埋伏。比及来争九功山,吾先遣一军伏于停马坡,擒贼必矣 。”李光颜曰 :“吾现为将,未尝如此明察地理,公之明学,真神人也。公当速去,吾自攻于此 。”于是裴度引数万人马,星夜倍道,径取九功山,到时贼兵未至。下寨已了,随唤先锋严绶、副将田希延各引兵五千,先去停马坡埋伏,依计而行。度传令偃旗息鼓,以待贼兵。毕竟还是如何?且听下回端的。 总批:李希烈悖叛好杀,动辄诛夷,卒死于部将之计,宜矣。裴中立材貌猥鄙,居然饿莩;仅以还带一事,感格上苍,乃至改换须眉,出将入相,优游缘野,千载令名。此无他,独一点灵台,人罕能及耳。   第一一八回 李瑀雪夜克蔡州却说吴元济引兵自秦亭道望汝阳而来,问吴秀琳曰 :“此去汝阳有备、无备?先发何方为上?”秀琳曰 :“近汝阳有一山,名九功山,若先占得此山,夺尽汝阳之势。只恐裴度多谋,先有准备 。”元济曰 :“官军知吾兵出灵川,必皆聚于此处。”于是提军前进。至九功山下,前部登山,只见山上旗幡竖立,鼓声大震,风吹裴度招旗。诸军大惊,山上山下,官军分十面杀来,势不可当。贼兵大败,元济急兜回马,率领残兵而退。暗思自谓骁勇无敌,精通兵法,天下无双;不想朝廷又生此人,吾与裴度势不两立。次日,再整兵至九功山下搦战,裴度出战,山上官兵并不下来。至晚欲退,山上鼓角齐鸣,贼兵着忙,官军也不下山来。欲要冲突上山,又畏严备,不敢进前。守至二更,欲回山上,官军又鸣画角,诸军骤至。贼兵又折一阵,退回旧寨。次日,元济单马提军驱至九功山下,穿连以为木栅寨。当夜三更,度差五百人分路各执火炬下山,烧着粮草车,随后以兵应之。两兵混战一夜,营寨又立不成。元济退回旧寨,与秀琳商议曰 :“汝阳急切未易取,不如先取干坡。干坡乃汝阳屯粮之所,若得干坡,汝阳必危 。”元济乃留吴秀琳虚屯九功山下,自率精兵沿山渡水取干坡。行了一夜,比及天明,元济见山势险恶,道路崎岖,问左右 :“此何地也?”答曰 :“乃停马谷。”元济勒马自忖:倘或于此断绝粮草,吾等如之奈何?正踌躇间,前军来报:山后尘埃起处,必有伏兵。元济急持兵看时,严绶、田希正两军齐出。元济大惊,且战且走。前面喊声大震,裴度自引军杀来。后人有诗云:元济心痴望列侯;行兵安及晋公谋。   中原尺地难恢复,一战伤亡贼势休。   元济欲再往灵川,秀琳曰 :“灵川寨被李光颜打破,辛永已死,军兵皆投淮西去了 。”于是元济不往灵川,从山僻小路回蔡州。后面裴度引兵紧迫,元济亲自断后,叫诸兵先自进前。贼兵三停已先去二停了,只有元济在后。忽然一军突出,为首乃唐朝大将李光颜交战。元济亲自断后,被官军围住,死战不得脱。贼将苏天然听知元济被围,引数万军马抖擞精神,冲杀官军,人不敢近,左冲右突。元济见有救兵来至,乘势杀将出来。二人相合,杀散李光颜之兵。元济军马尽皆力乏,苏天然谓元济曰 :“某愿单马断后。天然亦是骁勇好汉,请大将放心前行 。”后面官军又追赶,天然匹马单枪冲杀而来。官军不敢逼近,李光颜交放箭,怎当官军四合乱箭射来,天然独力难支,被乱箭射死。元济自回蔡州,痛伤天然、辛永二将没于军中,乃厚赠其子。因此贼众多遭阵亡,皆归怨于元济。却说唐邓州节度使李瑀,李晟之子也。当在邓州,听知裴度追杀元济于蔡州,怕他成其大功,亦引兵来相助。李祐言于瑀曰 :“元济所部精兵皆在洄曲,布散四境拒守。其守州城者,皆老弱之卒,宜率兵乘虚直抵其城下。北军闻之,元济不足擒矣 。”李瑀从之。是夜初更左侧,雪深三尺,瑀亲自披挂,带人马,俱各偃旗息鼓,乘夜潜行七十余里,直抵蔡州城下。正直天池鹅鸭无数,瑀令军士惊起乱鸣,以混军声。时谯楼已四鼓矣,内外守城之人无一知者。李祐、李忠义乃锄城为坎,二人先自登城,后面壮士相继从之。比及天色微明,军士已自打人元济所居外宅。早有人报知元济曰 :“官军至矣!尚如此熟睡耶?”元济尚卧在床,笑曰 :“俘囚为盗,殆晓吾当尽杀之,何足为事 。”言未绝,又有一人来报 :“城已陷矣 !”元济乃惊起,慌出庭外视之,见瑀军汹涌而进,约有一万余人,喊声鼎沸,渐渐逼近。元济乃帅左右登内城拒战。是时董重质拥精兵万余据守洄曲,瑀在军中与众商议,瑀曰 :“今元济势已穷蹙,所望者重质来救耳。吾欲得重质来降,则元济必死矣。”乃访重质家下老小,各厚赐金帛,以恩抚之。仍遣其子董传道持书晓谕重质。重质知瑀恩厚,遂单骑直诣瑀营来降。二人接见,不胜大喜,即留重质在军中听用。却说元济知重质已降,无兵救援,遂在城上请罪,缘梯而下。瑀令军士擒之,装在槛车,押送京师。其余贼众,瑀大加抚慰,不戮一人。静轩观此,有诗云:李瑀能分圣主忧,天兵赫赫下神州。   平生报国心如火,不斩楼兰誓不休。   李瑀既擒了元济,吩咐军人严整队伍,摆列旗枪,屯于鞠场,待裴度。   却说裴度在后面追赶,人马继至,不料李瑀从间道雪夜而出,已先擒贼。又见军士摆列,如迎敌之状,度疑瑀与贼同谋,有怀异志,便欲避之。瑀自披挂接见,拜于路左。瑀曰 :“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 。”度闻言,心始安,方受之。瑀引人马还屯文城,诸将请曰 :“公始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盛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识也。请问其故?”瑀曰 :“朗山不利,则贼轻我,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人皆致死战自倍矣。夫视远者不顾近,虑大者不计细,若矜小胜、恤大败,先自挠矣,何暇立功乎?”众拜曰 :“将军神机妙算,非众等所及也 。”度领兵回长安,帝大喜,加度为晋国公,赐爵,复入知政事。设太平筵宴,重赏三军。当日帝与群臣正在饮酒间,忽人报言 :“外国遣一番僧来进佛骨 。”未知说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李瑀之论,凡智将皆能之,而其所不能者有二:失忌敌,恒情也,彼独厚结李祐以图其成;争功,常态也,彼独拜迎裴度以敦其让。盖李晟乃仁义之将,而瑀为其子,家法流传;况其筹略,尤克肖乃父者乎!   第一一九回 韩文公上佛骨表元和十四年春正月,宪宗升殿,近臣奏曰 :“今有番使手捧一象牙匣,匣内盛放佛骨,要见陛下 。”帝闻奏,即命宜人。见其人身不满五尺,面如傅粉,鹤一松肢,宛若神仙之状。乃一僧也,进拜阙下。帝一见而惊异之,其僧曰 :“臣乃西天雷音寺,奉佛骨进入中国,乞陛下鉴纳 。”帝曰 :“远路风尘不易,汝不辞跋涉而来,有何应验?”僧曰 :“此骨相传已久,三十年一开,开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陛下不信,当启匣视之 。”帝命捧上御案,当殿启视,果见佛骨红光万丈,紫气千重。文武百官近前看视,人人喝彩,皆言自古及今,实为罕见。帝看视半晌,龙颜大喜,随令百官迎立于五凤楼上,率同钦天监官朝夕供奉,焚香顶礼。僧人送光禄寺设斋筵款待。是时,帝留禁中二月,将佛骨历送诸寺,上自王公,下至士民,瞻奉舍施,惟恐弗及,至有竭产充施者,有燃香臂顶供养者。 当日帝与百官正议间,只见班部中闪出一臣,身长七尺,细眼长髯。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忠犯八主之怒,勇夺三军之帅。官拜吏部侍郎,永平昌黎人也。姓韩名愈,字退之。愈进《谏佛骨表》一道,帝于御案上览之,其表曰: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黄帝以至禹、汤、文、武,皆享寿考,百姓安乐。当是时,未有佛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愈更,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舍身,为寺家奴,昼夜一餐,止于菜果,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信,亦可知矣。百姓愚痴,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微贱,于佛岂可更惜身命。佛本夷狄之人,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假如其身尚在,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岂宜以入宫禁?乞以此骨付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福,凡有殃咎,宜加臣身。望纳微言,详察佛骨,谨疏奏闻。帝览表,大怒曰 :“汝有欺君之心,弄权之意,故此苦要折毁佛骨 。”喝令便欲斩之。裴度、崔群二人进曰 :“韩愈陈言狂肆,理宜加罪;但其忠孝素着,有可矜悯。若以微言杀之,无乃塞谏铮之路乎?”帝曰 :“以国法诛之,有何谏诤?且满朝文武众多,岂惜一韩愈哉 。”言未绝,只见一人解下袍带,叩头上表。帝视之,乃翰林学士林圭也。圭曰 :“微臣衰耄,还陛下紫袍金带,乞赐骸骨归葬田里,臣之幸也 。”帝曰 :“朕正欲升卿共理朝政,何事弃职?愿条陈之 。”圭曰 :“臣见韩愈为陛下宠臣,只因佛骨一表,便欲葬身法场。臣见此官实是难做,故此辞职,恐他日亦似韩愈受刑,有辱圣意 。”帝怒稍解,遂将愈贬为潮州刺史。当时士大夫议论佛入中国,自晋宋以来日益繁炽,自帝王至于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难论空有,独愈恶其蠹财惑众,故力排之。丽泉有诗赞云:佛骨迎来事岂真,和声附影惑斯民。   宪宗空慕长生术,枉把忠良作佞臣。   帝免韩愈死罪,贬出潮阳。特叫受苦,只容单人独马,限定一月到任。如过一日,边远充军;二日,斩首号令;三日者,全家九族尽行诛戮。愈承圣旨,归至宅下辞别。举家饯行,相向大哭,不忍分离。愈曰 :“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也是我命合苦楚,怎怨别人 。”只带张千亲随,遂自上马,是日离了长安,与张千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过旬日,早巳到了蓝田。狂风大作,下雪飘飘,不能前进,文公就于马上将雪作赋一篇。赋云:江梅飘雪赛茶芽,片片飘零如柳絮。随风舞入纸窗来,错认梅花零玉树。雪者,世之琼瑶,国之祥瑞。一片呼为鸿毛;二片呼为风耳;三片为攒;四片为聚;五片为天花;六片为六出。雪也者,有升也;有降也;有味也;有气也。其气者,能飕冷目下之乾坤;其味者,能长来年之禾稼,妆成狮子低楼下。万万朵梨花满架,裁就玉蝶翦黄沙。千千阵柳絮飞花,又不是杨花,又不是梅花。杨花舞,桂花香,梅花白。或翦风,或飘带。寒风瑞雪锁天涯,壮士征夫力怎加?弯弓着力弦难扯,铜刀响手靶难拿。龙鳞甲上铺轻粉,锦绣袍边洒玉沙。枪尖缨上飞杨絮,皂雕旗上舞梨花。又有咏雪诗云:三冬瑞雪满瑶天,豫报农家大有年。   廊庙江湖人共乐,不妨畅饮绮筵前。   吟罢,风雪愈大,人马俱倒,端然不动。张千曰 :“吾死于此地矣!从来不见此处人迹罕到,纷纷大雪,路径昏迷,如何是好?”愈曰 :“遥见对山有一樵夫,隐隐而来,可问人家躲雪,明日早行 。”张千曰 :“如此天寒,尚有人打柴乎?”须臾,呼至面前,愈以前言问之,樵夫曰 :“汝是甚人?如此天寒地冻,在此何事?”愈曰 :“吾是朝中一臣,谪贬潮阳,到此山中,迷踪失路,冒犯老兄指教往前之路 。”樵夫曰 :“原来公宰至此,怎受苦楚。此去潮阳不远,只前面道路崎岖难走 。”愈曰 :“如何难走?”樵夫曰 :“吾有一词,听吾吩咐。词曰:休上黄土峡,便是颠倒处。脚踏破底崖,手扳葛藤树。手须扳得牢,脚欲踏得住。若还失了脚,送汝残生去。转过一重崖,侧身挨过去。再转一个岭,便是虎狼遇。樵夫歌罢,假睡沉眠,雪中而卧。愈曰 :“此是痴人鬼说,何足信之 。”此时樵夫见愈受寒不过,冻得魂不着体,半似人形。对面不顾,倏然化作一阵清风而去。总批:韩愈佛骨一表,忠谅有余,功齐孟子而力倍。然终不能移宪宗之惑者,盖不探其本,而直以事佛得祸为言也。岂不惜哉。   第一二○回 韩文公雪拥蓝关原来韩湘子,愈兄愍之子也。天资颖悟,体态异常。年十四,学游归仙,每劝愈弃职修行,愈不肯从。尝言蓝关有难,愈并不解其意。至是湘子特地起风降雪,惊试愈心,欲其回心转意。又化樵夫前来,三言二语,颠狂卧雪,显出仙家手段。是日,愈与张千正在中途,雪冻几死。忽见一人,手打渔鼓,腰佩葫芦,冒雪而来。愈近视之,乃湘子也。愈曰 :“侄儿早来救我!今日不是冻死,定是俄死 。”湘子曰 :“叔父平昔自负,垒茵而坐,列鼎而食,今日缘何受此苦乎?”愈曰 :“此吾命运坎坷,合受磨苦,安可言乎?”湘子将葫芦倾出酒肉无数,愈取食之。湘子曰 :“此足以显仙家手段否?”愈曰 :“此真术耳 。”湘子曰 :“吾曾吟诗二句,叔父记得否?”愈曰:“已忘之矣 。”湘子曰 :“叔父曾教侄儿种顷刻之花,碧牡丹朵,拥出十四金字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今日正应此事,何敢便忘之乎?”愈闻愕然,遂问此何地,近人答曰 :“此名蓝田,前面一岭,名为秦岭,岭上一关,乃蓝关也 。”愈大悟曰 :“侄真仙人也!有此预知,吾安不从之修行乎?”即将二句凑作一诗,以自叹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   本为圣明除弊政,敢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愈吟罢,谓湘子曰 :“吾已有心修行,争奈君命,不敢有违,恐失人臣之职。必须到任治民,待三年考满,然后可学。汝宜早归仙洞,异日再来 。”于是二人相别而去。却说愈至潮州,军民出郭远接百里之外。愈坐厅上,公吏人等皆来参见。过了数日,愈遂出榜教民,劝农讲武,一应钱粮词讼,并皆理会,剖决如流,百姓皆叩首拜伏,曲直分明。当日升堂议事,忽有民人刘可屈投告其母为大鱼所食,代母报仇。愈笑曰 :“杀人偿命,理之固然。鱼居湖海之中,将何来偿?此事不明,安能决断?”愈喝退其人,急令出之。吏人告曰 :“小人此处僻近海滨,鳄鱼为害。其鱼鱼首牛角,火眼龙鳞。腮生两翼,身长数十余丈。每于午未二时,浮游海面,张口食人。远近地方,遇其嘘气,染瘴疠气而死 。”愈惊曰 :“大是异事!此水妖也。皆因往昔赃官污吏,牧爱失德,致使百姓受此恶毒,吾必设祭以获之 。”次日,遂遣人在河岸上设香案,列牛羊祭物陈设于地。愈身着朝服,手执象笏,亲自临祭,令左右诵读祭文,三奠酒毕,将所祭之物,尽弃于于水中。忽见海上一大鱼,翻波逐浪而来,无数小鱼后面相随,浮游水上,翘首张口,似有奔腾之意。众皆惊怖,愈在岸上大喝曰 :“逆怪不得无礼!天曹在此。吾为一郡之主,澹泊自居,只饮潮阳之水,无半毫谄曲。汝为水族之王,亦宜正直,方能镇压尔类,何如此之邪佞乎?吾本保民,汝何害民?自今以后,各分水陆,毋得相犯 。”言罢,愈随手以朱笔掷去,正中鱼口。其鱼含之,低首摇尾而去。浪息波平。愈与众从人皆回衙内。静轩有诗赞云:文公正气冲牛斗,被贬之时志愈强。   秦岭狂风无怨望,蓝关遇雪实恓惶。   鳄鱼退去彰公直,佛骨迎来诛表章。   千古高风应不泯,长随明月照潮阳。   韩愈自祭鳄鱼之后,潮阳百姓赖得永保无事。愈治理民事,词清讼简,人物咸宁。后至长庆四年,公卒于正寝,谥昌黎伯。潮人感其遗泽,为之立庙,四时享祭。总批:君子立朝,选用与废斥莫不有大数存焉。微公之遭贬,则鳄鱼之害潮阳何所底止?特借公正气以辟除之耳。造物岂无自而然欤?   第一二一回 柳公权用笔谏帝却说帝自即位以来,好学神仙之术,多服金丹以求长生,不料反添躁怒,帝之左右宦官往往得罪而死,人人自危。是时元和十五年春正月,帝暴崩于中和殿,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之。其党皆为之匿,不敢讨贼,但云药发攻心而死。外人皆莫之知。 众臣请太子即位于太极殿,号称穆宗皇帝,改元长庆。葬宪宗于景陵,尊郭贵妃为皇太后,封柳公绰为尚书左丞,牛僧孺为中书侍郎,李德裕为翰林学土,柳公权为翰林侍书。公权一日对帝书写,笔力精巧,有若龙蛇之势。帝问公权曰 :“古之善书者,莫过于张旭张颠、羲之、献之。今观卿所书,尤有过于此数子者,何能如是之善乎?”公权对曰 :“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 。”帝默然改容,知公权以笔谏也。帝在位四年遂崩,传位太子,称号敬宗皇帝。时天下承平,敬宗游戏无度,性复偏急,宦官动遭棰挞,皆怨且惧。夜猎还宫酒酣,为宦官刘克明所弑。在位三年,改元宝历。宦官王守澄迎穆宗次子江王即位,称号文宗皇帝,改元太和。却说文宗为宦官所立,至是宦官益横,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出人主之右,无人敢言。是年三月,帝亲策制举人贤良方正。有昌平县一人,姓刘名蕡,对策极言宦官威权甚大,为害百端。考官冯宿看刘蕡之策词语忠直,笔力精华,各皆服,但畏宦官之势,而不敢取。其余居蕡之次者,反得为用,众论纷纭,皆为称屈。时有中第者李邰曰 :“刘蒉下第,我等登科,能无厚颜?”乃上疏为刘蕡诉屈,言蒉所对之策自汉魏以来无与为比,乞回臣等所授官职于蕡,以旌忠直。疏凡三上,皆不报。帝在位十四年遂崩,传位太第颖王即位,是为武宗皇帝,改元会昌。自武帝在位六年至宣宗在位十三年,宣宗至懿宗在位十五年,共计三十四年,海内清宴,俱各承平。是年秋七月,帝崩于内殿,宦官刘行深扶太子即位,称号僖宗皇帝。却说僖宗名俨,懿宗少子也。年十三岁,为宦官所立,改元乾符元年。封崔彦昭为平章事,封宦官田令孜为中尉。时令孜有宠,帝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处决,呼为阿父。令孜尝自备果食,与帝对饮。帝与内园小儿相狎,赏赐动以万计。府藏空竭,令孜献计于帝,令籍两市商货,悉纳内库。有陈诉者,即付京兆杖杀之。宰相以下皆钳口莫敢言。赋敛愈急,水旱相继,不以实闻。百姓流殍,无所控诉,所在相聚为盗。是岁,濮州人王仙芝聚众数千人起于长垣,与贼党尚君长攻陷郡县,势如破竹。时有一人姓黄名巢,字巨天,曹州冤句人也。形容古怪,眉横一字,齿排二牙,鼻生三窍,面如金色。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尝举进士,中武举状元。帝嫌其丑陋,罢黜不用,遂与仙芝共贩私盐。至是聚众攻掠州县,民之困于重敛者,争来归附。于路遇见朱温、尚君长、曹师雄、俞亮、李范、史文龙、史进、张鸽数人,皆骁勇之士,仙芝收为部下。数月之间,聚至数万。却说王仙芝兵攻蕲州,先使人致书与刺史裴渥,相约两下按兵不战。渥许为之奏官,随即开城迎仙芝与黄巢等入城,置酒款待,厚赐金帛。裴渥又为上表,明仙芝不反。帝赦其罪,诏封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之职。仙芝甚喜,便欲受之。黄巢大怒曰 :“始吾与汝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汝独取官而去,使此五千余众何所归乎?”随挺杖击仙芝,伤首流血,其众喧哗不已。仙芝遂不受命,乃大掠蕲州,与巢瓜分其军:三千余人从仙芝,三千余人从巢,分道而去。且说王仙芝与众商议,欲打淮西一路,贼人李范谏曰 :“吾等乌合之众,虽云骁勇,人心不合,只宜坚守门户,以俟天时。今若长驱,深为不祥;加之朝内曾元裕、宋威等善能用兵,外夷犹自畏惧,何况我等乎?”仙芝大怒,缚下李范。又有史文龙谏曰 :“圣人有云 :‘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 。’前日营外将旗无风自折,一不祥也。大王所居外宅,雌鸡与犬并行屋上,似人哭啼,二不祥也。长垣北门外,忽然地穴内涌出一肉块,周一围数尺,有头有眼,有鼻有口,却无手足,于市中往来,刀箭不能伤,亦不知何物。有人卜之曰:‘有形不成,有体无声。家亡身灭故见其形 。’此三不祥也。有此三般不祥之兆,将军须趋吉避凶,而欲人寇以丧身也?”王仙芝大怒,将李范、史文龙斩之,乃令尚君长、俞亮为先锋,尽起贼兵数千,于路放火劫掳。帝乃宣召大将军曾元裕至长安,议论起兵。元裕入朝见帝,帝曰 :“今贼人王仙芝入寇,不可不诛之 。”元裕奏曰 :“臣部下马步军二万,足可破王仙芝也。”帝曰 :“兵少路远,恐难收复 。”元裕曰 :“臣托陛下洪福齐天,兵不在多,用兵设谋,破仙芝甚易也 。”帝曰 :“吾料王仙芝将何以御卿耶?”元裕曰 :“彼弃城壕而走,上计也。守长垣杀去军,其次也。官军一至,必被臣擒矣 。”帝曰 :“卿此去往回几日?”曾元裕曰 :“千里之地,数月足矣 。”帝大喜之,即命曾元裕行。元裕领兵投荆南来。唐前部先锋张自勉先到,王仙芝使尚君长、俞亮引兵五千前来屯黄梅,围堑二十余里,周围鹿角密护正严。张自勉回禀曾元裕。元裕曰 :“且不可战,比欲老吾营也。若攻之,正中其计。且贼众大半在此,其巢穴必定空虚,可弃此处奔长垣,贼必往救之,就于中路破之,必获全胜矣 。”众皆曰 :“然 。”尽勒兵从小路望长垣而去,大张旗帜,军转山南。未知胜负若何。总批:唐自穆宗以来八世,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然则唐之衰亡,岂止方镇之患哉?盖朝廷,天下之本也。人君,朝廷之本也。始即位,人君之本也。本始不正,而欲天下之正,其可得乎?   第一二二回 王仙芝大寇荆南却说贼将尚君长、俞亮正在帐中议曰 :“若官军攻打之时,切不可轻出,弓箭、炮石不可乱发。官军远来,难以久住,待粮尽退去,用兵击之,一鼓而可擒曾元裕矣 。”言未绝,忽然官军转过山南而去。尚君长大惊曰 :“官军知长垣无兵,必去攻老营也。若长垣有失,吾此处皆无用矣。可尽起众兵迤然击之 。” 原来曾元裕留下十数人扮作乡民,暗窥虚实,见贼兵欲起,飞报曾元裕。元裕曰 :“彼知吾取长垣,拔寨来击,正中吾计。”乃命宋威、杨复光引一军埋伏于洮水滨,待贼兵过来,同时举发。二将引军去了,尚君长、俞亮军马看看赶上,忽然一声炮响,宋威、杨复光从后进发,元裕兵回,两下夹攻,贼兵大败,杀死无数,降者极多。尚君长、俞亮死战得脱,前至狗脊岭,正逢王仙芝到,合兵一处。人马和官军交锋,尚君长出马,被朱威一刀斩于马下,贼兵大败。王仙芝引败兵退入中州城,闭门守护。追兵四面围合。时值秋天,降下大雨,河水暴涨,运粮船只从河口直到城下。其雨连绵,月余不止,官军营外,平地水深三尺,军人惊惶。宋威入中军言曰 :“雨水连绵,营内浮坑,不能停住,望移屯于前面山上 。”元裕大怒曰 :“吾偏不知擒贼在迩,安可乱移?汝等再言,即当斩首 。”宋威徐徐而退。少时,参军陶继业又来禀说 :“军皆怯水,意欲移营。”元裕怒曰 :“辄敢乱言,惑我军心,推出斩之 。”当时号令首级于军门,于是三军镇静。元裕传令,叫城北军马暂退,放城中贼人樵采柴薪,牧放马匹。官军伍谡曰 :“昔日招讨攻台州之时,八郡连进,昼夜不息,故得城下擒王郢斩之。今日远来,不令攻打,一任霖雨满营,又纵城中人樵柴、牧放牛马,愚窃虑也,请招讨教之。”曾元裕笑曰 :“汝虽为司马,不知用兵之道也。昔王郢兵少粮多,城内可支一年,我官军四倍于王郢之粮,而不勾一月。以一月之粮,而充一年之饷;以四部之众,而敌一部之寡,而不容不速也。是以不计死伤,与粮争竞也。今者贼兵多,官军少,贼饿军饱,因此不必攻打,以待自走也。走而擒之,无有不胜。吾不掠牛马,不绝樵采,是容贼走路也。夫用兵者,诡道也,若因事变。贼粮并尽,军恃雨霖,未肯束手归降,吾故示无能以安之。若取小路以惊之,贼必冲突而死战也。此雨数日必晴,一晴并力攻打,贼可擒也 。”众将皆拜曰 :“此神武之算也 。”却说帝在长安升殿,群臣来奏 :“近者秋雨一月不止,军马劳苦,可宣招讨罢兵 。”帝曰 :“曾元裕临阵智变,必有良谋,擒王仙芝可计日而待,何必忧也?”却说军中,数日果然雨霁天晴。星夜曾元裕出帐,仰观星象,忽见一星大如斗,流火长数十丈,坠于申州城东南黄梅岭。众将皆惊问元裕曰 :“此何兆也?”元裕曰 :“五日后星落处,必然斩王仙芝矣。来早四面围合,并力打城 。”诸将得令,次日筑土上掘地道,冲车、云梯、炮石昼夜攻打,箭如急雨乱射。城中粮尽,人皆相食。众欲杀王仙芝,仙芝慌使俞亮、柳君贤出城到曾元裕寨中投降。元裕曰 :“汝来何也?”俞亮曰 :“望请招讨权退三十里,吾自缚 。”元裕大怒曰 :“辄敢轻吾也!”叱左右推出斩之,将首级付从者书檄,令将回见王仙芝。看檄曰:唐诏讨使大元帅曾公檄下王仙芝:窃谓楚郑列国,郑伯尤肉袒牵羊迎之;吾乃天子上公,而贼子俞亮等欲使退兵,甚是无礼。二人老耄,传言有失,已皆斩首。若事有未已,可更遣年少聪明者前来告复,稍若稽迟,悉皆诛戮。故檄。王仙芝大惊,与众共议。贼将曹师雄愿往曾元裕寨中,说克日送大王到,定许开门纳降。仙芝即命师雄到唐中军。元裕坐帐上,左右叱师雄膝行至前,跪而告曰 :“望招讨暂息雷霆,容克日面缚而降 。”元裕曰 :“军土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不能守,当走。既皆不能,有降与死耳。汝等不肯面缚,此决就死也。可洗颈待剑 。”于是叱曹师雄令回报。师雄抱头鼠窜而回,见王仙芝说之。仙芝惊惶,乃与贼众是夜二更带数百骑开城门望东南而走。仙芝见无兵,心中暗喜。行不到五更,山顶上一声炮响,迎前一军摆开,当先曾元裕,上有袁知节,    下有齐元阳大喝 :“反贼休走 !”王仙芝急欲回马寻路,后面张自勉军马到来,左边宋威、右边杨复光军马四面围住。王仙芝下马受缚,曾元裕视诸将曰 :“吾前夜见流星坠于此地,曾有云 :‘五日之后,当斩仙芝于此地矣 。’今应斯言 。”遂喝令斩之。仙芝与曹师雄等对面受戮。史官有诗云:贼子仙芝井底蛙,痴心恣意慕荣华。不知身死钢刀下,尤自贪图作帝家。当日勒兵恢复长垣。比及曾元裕到城下,唐兵尽已人城,诛杀仙芝余党二百余人。于是出榜安民,令各官分地守把,重赏三军。元裕奏凯班师,回入长安。后人有诗赞云:尽忠报国曾元裕,破贼黄梅大有功。   唐末英雄夸独步,至今千载播高风。   总批:王仙芝若受中朝之封,授左神策之职,其荣贵为何如?而被黄巢迫胁,遂不受命;即或未能归顺,使不杀李范、史文龙二人,犹末至于今日也。是集自隋公杨坚于陈高宗大建十三年辛丑岁受周王禅即帝位起,历四世禅位于唐高祖,以迄僖宗乾符五年戊戌岁,唐将曾元裕剿戮王仙芝止,凡二百九十五年。继此以后,则有《残唐五代志传》详而载焉,读者不可不并为涉猎以睹全书云。万历已未岁季秋既望,金阊书林龚绍山绣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