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海丹忠录 - 第 7 页/共 9 页
各王子将来殡葬,自照胡俗,探筹得长的为憨,是四王子探着,佟李两个与众将士,俱推尊四王子袭位。
这边毛帅不时有人打听,得知消息,道:“论起王师不伐丧,但这些鞑奴,知甚礼义,若以仁义篱与他,也迂阔之极。不若乘丧中不及防备时攻打他,莫待他人心已定,得以承父之势为害。”仍旧差人出哨攻剿。这日是八月二十二日,有一个副总兵,叫做孟刚都都大人,领着部下三千鞑贼,屯住清河峪,防备南兵。却被我兵先锋都司李尚忠出哨到清河峪,远远望有烟火,他着一个拨夜潜在草中去看,望见隔岸有百余顶皮帐,中间一顶毡帐,沿河放上许多马匹,有些鞑子在那里看马的,也有在那厢烧野兽肉,吃马乳酒的,总之倚着隔河,所以懈怠。拨夜回报,李尚忠想道:“见食不抢,到老不长,没个见鞑子不拿的。”却看看自己部下,兵只得三百多人,近他不得,忙差人催别路人马,自己思量乘夜间无月做事。挨到初更,带领这三百人,悄悄在浅处渡了河,一齐望皮帐里扑来,摸着就杀,约也砍了八十多人,其余有马的没器械,有器械的没盔甲,尽行逃躲,被他砍到毡围里,拿住一个夷将,正是副总兵孟刚都都大人,还有四个家丁安勒等,都被李尚忠来捆了。抢得些鞑马,将孟刚都都大人一干,夹在两马中间,首级捎在别匹马上,仍旧渡了河,飞奔南营来。走到天明,已五十余里,恰好遇见先锋游击马应魁,领着兵六百到来。两边正说拿得个夷将,只见后面有人发喊道:“鞑子来了!”只因奴酋法度厉害,队长被杀,杀一队,把总被杀,杀一总,大将被杀,杀一军。这些鞑兵逃躲得南兵了,转复到沙场会齐,不见了总兵,先检杀死尸首,不见有他,又分投在树林草地中寻,都不见影,只寻他的马在空地上吃草,知道是被拿,以此舍死来赶。马应魁见了,对李尚忠道:“你且先押着贼将走,待我抵挡他一阵。”看他将到,先是一阵火器,打倒他几个为头的,其余正在观望,马游击乘着自己是生力兵,鞑兵一早追追了五十里,也是倦怠的,便率众砍杀上前,把这一干鞑子杀退,杀得首级二十余颗,生擒武赖、撒哈、南哈大共三个,合着李尚忠一齐南奔,鞑贼又合了六千多人赶来,李、马两上自知不敌,不复抵对,直走乌龙江。此时已是三更,喜得参将时可达、游击王甫有兵船在彼,连忙接渡。鞑贼到岸,众人已在中流,炮箭齐发,将鞑贼许多打落马下。鞑贼无可奈何,只得退去。各将又回舟上岸,乘黑夜中追杀,斩首四百零六个,生擒番革、经素、苏人太三名,器械马匹不计其数,然后回兵。这一战虽非大经行阵,却生擒奴酋大将一人,若非接应周密,李尚忠三百人不惟轻撩虎口,连马应魁六百人也不能瓦全。这东江之师,真一支疑神疑鬼之兵。此阅视科臣所云:“如文龙,不可不谓豪杰,亦不可不谓之偏锋。若能养成一队精锐之兵,设伏用间,乘敝出奇,文龙自信其能,职等亦信文龙之能也。”奴酋之死,以为扰之疲之所致,亦事之莫须有也。
尝闻东江辽兵最耐苦,持炒一升,可支十许日,昼伏夜行,卧草餐霜,能出不意杀人擒人,皆一班可用之士。今其士固在也,谁其用之,谁其用之!
第三十回 亟拯恤寒儒生色 请附试文脉重延
间俯仰于天地,嗟难堪兮遘穷,维士也之不禄,乃恒与之遭逢。与齿夺角,穷之因也;朝呻暮吟,穷之媒也;执礼守义,穷之兆也;骨亢气高,穷之辗转而不能去也。况复贼固喜通,为世之运;附盈抑窘,为世之性。名以贿成,身缘赂进,谁怜自好之儒,莫为入溺之拯。珠满胸而难襦,玉蒙璞而自蕴。岁复岁兮,年华徒转,吾犹吾兮,头角不新。径有宿草,釜有游尘,既鲜近戚,亦寡故人。稚子罢嬉而饮泣,细君薄爱而娇嗔,语絮絮以衷乱,愁冉冉以梦惊。典兮,破忧为欢;对樵头兮,因怜愧生。待欲步宣尼,执鞭以为徒,多财固所乐,傲骨不可锄。更欲老耒耜,原田无半趾,奇赢或可操,箱中乏锱黍。有负头上巾,还羞与哙伍。闲中投笔自沉思,愁是颠毛欲染丝,双眉难展老将至,五年二酉何人知。不如仗剑去,帷中借前箸,将略兮非所长,报国兮良所志。步允文之奇迹,学安石之赌墅,眼前且免交谪,远去顿疏内顾,更叫一日死戈矛,喜身亡兮愁无所附。《悲士穷赋》
天下最苦是书生,两本残编,一枝枯管,已耗尽他心力,消尽他岁月,何暇治生,则穷所必至,既不能丰衣足食,先愁个女哭儿啼。况近来风习,不差奔兢,穷儒哪得去厚礼拜门生,厚钞应份子,做屏做轴,也央分上。是到考还要忧考,无日不是忧愁悲愤,已是堪怜,若又撞乱离时节,这极该矜惜。河东失时,无耻之徒,衣巾迎降,不知礼义既丧,着此何为!还剩这几个,是个惜廉耻、爱名节的,不要说道不收拾,复为虏用,只是使这干文士死于饥寒草莽,于心安乎?全辽士人,不肖的固多,忠义的不少,除衣巾迎降的外,如九连城缪氏四秀才,助兄指挥,破家亡身以殉国;王秀才率兵溃出辽阳围;就是毛帅部下,也有一个到朝鲜请兵复辽阳的王一宁,献计捣牛毛寨的葛永贞。还有一干力不能破贼立功,智不能出奇借箸,却一段义肝忠胆,便历颠沛流离不变。托身在穷岛之中,如董朝绅一干,他这一起秀才,历年在岛,不下二百多人。当他随着难民来时,蓬头跣足,衣破衫穿,形容枯槁,口里称说是某学某学,或是廪,或是增,或是附,那个信他。毛帅念是斯文一脉,极其抚安恤,月与银米。到后来聚有百余人,毛帅道:“诸君既不忘本朝,有志功名,不若且在岛肄业,以俟河清。”在铁山立一个学,建个文庙,使他逐月在庙中作文字。后边要咨送他进山东各府附学,却又无凭,又怕人道他越职侵官不敢,后来查得喻巡抚曾将辽东秀才题准附山东省试,毛帅要为他援例具题。恰好翰林姜编修日广、工科王给事梦尹出使朝鲜,奉旨因便阅视江东,使完来至铁山,毛帅与他相见,说及诸生中尽有图上进的,求他具题。两使臣道:“这些秀才,既无学册可凭,只有一个考试可以辨别。”吩咐明日考试。不知这二三百人中,也有冒名生员,不是真正的,也有年老,无意功名的,也有年事还强,因在流落之中,疏了笔砚的,实落自揣本领不荒的,约有二三十个,来见姜翰林、王掌科。
寥落多如瘦鹤形,蓝衫无复旧时青。绝粮陈蔡厄尼父,皂帽辽东病管宁。
腮曝斜阳悲败甲,羽摧争飙叹疏翎。珠沉已拟沦沦海,何幸穷荒见使星。
上前来行礼,大都有巾无衫,有衫无靴,面目黎黑,形容枯槁,一班疑鬼疑魅人物。参罢,备道生员们不幸身遭兵火,栖迟海滨,或是家丁还有二三,或是孑然一己,求太宗师作养。有泪下的。姜翰林、王给事也为泪下,道:“诸生能不忘本朝,又且颠沛之中,不废学业,其志可嘉。我今日试你们一艺,若果文理稍通,下官为你具题。或附北畿,或附山东,一体考。”众秀才道:“只恐生员原是边方菲才,又经荒废,不堪太宗师大教。”此时毛帅已差人备有纸笔供给,姜翰林出了一个题目是: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做了半日,纷纷来纳卷。内中有几具写几句腐本头的,有几个写几句直条直缝没胡同的文字,内中有董朝绅一起,共十余名,文官饶有思致,笔下亦复潇洒。姜翰林与王掌科看了,道:“不谓流落之中,有此数人!”将卷子来批点了,将赏一番。毛帅又差人送花红,两使臣将来分别赏了。
欲落盐车泪,空为枥内鸣。偶然逢伯乐,万里快横行。
又阅视了海上情形,如东江兵马之强弱、钱粮之盈诎、屯田。各项完了,自铁山由海至京复命,曾于遵旨便道详阅事竣谨陈海外情形本上列辽士一款道:“内地如山东,已容其入闱中式,用示优异,而海外诸生,仍不宜终锢海隅,令抱向隅之泣。”既经使臣具题了,毛帅也具一个本:
平辽总兵毛文龙辽士罹难勤学业疏曰:慨自三韩失守,为犬为羊,何士何民!自臣镇江一捷,驻师鲜地,忠招义抚,归顺之民,日以百计,月以千计,绳绳以来。每于童顶跣足之群,有自称曰某某秀才,未尝不潸然泪堕,悲儒流之狼狈,至此极也。臣亟予之衣冠,给之资斧,必为安插。职业于天启三年四月间,有遵化变夷之揭,遍告部院科道矣。后稍稍闻风而至者,踵相接,数年间不下二三百余名,亦给以衣冠资斧如初。旋又立文庙,权设学政以董之,朔望谒圣朝阙,济济楚楚也,恂恂穆穆也。夫诸生当此流离颠沛,野居草处,短褐不完,半菽难饱之时,犹不变素志,不改常业,循礼蹈义,雍逊揖让,朝吟夕哦,正所谓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耳。前册使视师铁山,诸生相率趋迎,哀陈苦志,愿求明试。阅臣不胜悲,亦不胜喜,随课以文艺,一一为之品题,啧啧许可,且置不胜收也。切臣武弁,颇知文墨,胡尘孔炽,遑计人文,顾国运污隆,全赖士气。士气伸,则神气振;神气振,则文明盛,而国祚昌,国脉长。况我太祖高皇帝,置科登贤,二百余祀,犹一日也,虽当疆圉多故,而文运丕振。所以士脉之灵,虽极患难,而初心不渝,从王益切。顽钝如职,犹知拔辽土于播越之中,而辽士实切明扬之有日。今皇上神圣践祚,超废策淹,几称野无遗逸,朝有明良,依稀乎云从兴歌,菁莪育化,追媲周文之盛治矣。独辽士归顺有年,幽滞异域,而不得一叨甄别之典,以观光于上国,此固辽士深可悲愍,而亦圣世之缺典也。职查天启五年,辽东巡抚俞安性有欲复辽士先收人心一疏,蒙圣旨谕其奏,已令辽士在北直隶等处考试科举,业有例矣。伏乞皇上仁同一视,罗廓八荒,仍准辽士就省科举,或附山东,或在北京,一例应试。从古英雄,每于困顿挫摧之余,动心忍性,终成百折不回之骨,做出千秋莫尚之勋,此理之常,凿凿不爽者。职所以于穷荒绝域之间,既茹草卧薪而亟亟收恤士类,实以士气为国家真命脉,又安在礼义之不为士橹,而禁御之非尽颇牧哉!故辽士不可不准科举,不可不定省地,职虽贱弁,窃不避斧钺而冒为越俎,其亦邹鲁之神明,有迫于职之肺,而仰渎天威耶!
奉圣旨:“据奏,甄收辽士,亦变夷之微权,同文之谠议也。科举省地,礼部看议来说。”随经礼部于七日题复,奉圣旨:“览奏,辽士复还辽士,就试顺天,甚得抡才寓招集之意。但秋试甚迩,从登莱跋涉归辽,途遥试阻,反孤士望。姑着照甲子例,中一名于山东省,俟庚午秋尽,属顺天共中四名,关外辽士,就试宁前,委为妥便。其廪例纳监,暂将印结咨监考试,还行文原籍查确,方准实历。俱如该部所议行。”旨下,毛帅即将岛中董朝绅一干,尽行资与衣粮,起送赴山东科考。这干士子,久绝意于功名,今日复得科试,与邹齐之儒并驱后先,不但有以安辽民,更有以安辽士。
急浪鼓神龙,轻风借大鹏。为霖苏宇内,振翮掩苍空。
由来文士薄武臣如奴,武人视文士如仇,不意有翦拂文士如此者,培植国家元气多矣。不然唯急军士抚辽民,不复加意,不几于委群士为贼用乎!
第三十一回 有俊自刎铁山关 承禄扼虏义州路
虏骑向边临,旗旌障日阴。挥戈无剩力,借箸欲枯心。
玉垒何嫌固,汤池岂厌深。援师渺安驻,空谷足来音。近体用张睢阳韵
国家虽安,忘战必危。当日奴酋身死,中外便有一个息肩的肚肠,还又把个常情度量道:“奴子必竟争立,家中必有干戈,何能及远。”故关上曾差喇嘛僧去吊孝,看他动静。不知奴子已立,众皆贴然,他狡狯传家,反又借款款我,答关上玄孤皮、人参、貂鼠之类,示关上一个可款之机,使关上不遽绝他,他却并心在铁山云从一路。云从岛前有西弥岛,后有珍珠岛,陆地离铁山八十城,水路离铁山三十里,离义州水陆俱一百六十里,原与奴不远,声息必闻。十一月中,已有回乡王什禄来报,说十二月奴子大王子与六王子出兵犯抢宁远,只怕东兵捣巢,要先发兵封截江边。又报河西差官前往讲和,许他抚赏银子酒器缎布,奴子计议道:“等他赏我,只管竟收。”毛帅知此信息,恐他借和缓我军心,仍图猝犯,连具揭登抚,转报关上严防。不期奴子与佟李主意,道关上既在此讲和,他断不遽然发兵来犯辽阳。况兴兵动众,更须多日,他救东江是假的,毛文龙逼近老巢新城,我一动犯抢,他便捣虚,他救关却是真的。不若声言犯关,暗袭毛文龙,以绝后患。况是朝鲜义州节制使道,自毛帅在了铁山,弄得他州里不是捣巢兵往来,就是辽民来住宿,骚扰得紧。意思要奴兵驱他入海,也得安静,暗约奴兵,若来便与他做向导,只不要杀害他地方。初时奴子还恐是诱他,后来道:“毛文龙我决意要起大兵剿杀的,若要我不扰你义州地方,你须着人伴我兵马,扮你丽人,掩袭他沿江屯堡,方才可免。”义州节制一一应了。大王子与六王子各领了四万人马,共八万,黑夜赶来。
此时二月十四日,毛帅正在云从岛。这边奴兵前哨已扮作丽人,把沿途一带拨夜,尽皆杀的杀,拿的拿了,随后拿了拨夜都司毛有俊,解与大王子。大王子叫放了绑,好好问他道:“你是毛家家丁么?你知道毛文龙在哪里,你领我去拿了他,我就封你在铁山做个总兵。”毛有俊道:“毛爷是我恩爷,我肯领你去害他么!”说罢,自知不从必被他害,忙夺侧首鞑子的刀,向喉下自刎。
数年蒙卵翼,方寸铭恩深。肯惜临危死,令人笑二心。
大王子见了道:“打破铁山、云从岛,自有毛文龙,我也何必逼他。”竟领兵攻铁山关。关上防守的是都司刘文举,忙放火器,当不得他人多,也不尽由关上,穴岩度岭,都已到铁山,围绕了总镇府,遍处搜寻毛帅。刘都司知事不支,却死战不走,来招降又不肯从,竟为所杀。
身当虎豹关,独作熊罢气。不为汶汶生,甘作烈烈死。
山中兵民纷纷逃窜,奴子都不行伤害,道:“我只要毛文龙,你们各安生业。”尽行招抚,不害一人。十五日,大王子又先领兵四万,向云从岛来。毛帅知得铁山已陷,一面分兵防守皮岛,一面自督兵据住关口,迭放火器。奴兵乘冰冻,水陆两处并进,毛帅把一个云岛兵马摆得满满的,与他相拒,至有杀伤。毛帅身先将士,左右臂、身上,也中了三箭,毛帅犹自不敢懈怠。正相拒时,只听得一声响处,风雨大作,西南洋里飞起一条黑龙来。
宛转玄云百丈,蜿蜒墨雾一行。鳞如点漆耀寒芒,掀起半洋风浪。
黯黯北方正色,翩翩东海飞扬。清波相映倍生光,奋鬣云霄直上。
想是听了锐炮之声,误作雷动,竟自海底飞出,冰凌俱裂开,还带有冰雹,如雨似奴兵头上打去。奴兵只得暂收,对云从岛下营。毛帅吩咐内丁都司毛有德、毛有见、参将尤景和,各领兵一千,乘夜捣他各营。三个得了将令,各带火器枪炮,悄悄出岛掩杀。果是奴兵倚恃自己兵多,道毛帅兵少,只可自守,不敢出兵,不曾防备,被他三个领兵横行直撞,在虏营内冲灯,可也打死奴兵数千。毛有德、毛有见因要乘乱入取大王子,深入虏营,被贼攒箭交射,各中数十矢,死在贼营,三路兵也共折有七百多人退回。
十六日,大王子恼怒,急调六王子兵一齐到来,定要攻破此岛,擒捉毛帅。毛帅抵死防守,不令得入,只是贼兵势大,来兵因分出,防守势单,人心不免摇动。岛中向有降夷千余,毛帅将精壮猛勇的收入麾下,在帐房前后歇宿。又各处阵上擒了鞑贼,不下千余,里边有几个降夷,约定毛帅帐下降夷,创谋要在夜间放火烧屋,乘势放出向擒鞑子,合势砍关,放奴酋入岛。毛帅也还不知。有几个内丁见降夷们都着甲,寻有器械,事涉可疑,忙来禀报毛帅。毛帅道:“他是要为我出战。”便叫降夷头目。一时有五七个头目来见,毛帅道:“三五日间,要你们上阵,我每日吩咐与你酒一瓶,肉一斤,可有么?”答应道:“没有。”毛帅便大怒,叫管理官,叫道,说他故违将令,克减酒肉,那管理再三辩是人多,岛中一时要千余瓶酒、千余斤肉,也不能得。毛帅还道他不禀,又委曲处置,将那管理打了三十棍。叫分拨各将管领,一个将官管二十名,将帐下这干降夷都调开,又暗暗吩咐,夜间斩首。到十七夜,这些降夷举火烧屋,呐喊时,没个来应的,都遭擒拿。毛帅又恐擒来夷人作祸,俱行砍杀,云从岛中从此无事,不愁中变了。相拒数日,奴子不能取胜,只得退回。
墨翟守偏奇,公输计莫施。人和地逾险,休向铁山窥。
在宣川下了营,道是朝鲜哄他来,不能擒得毛帅,大恼,就将朝鲜地方杀掠。二十日,攻下朝鲜郭山,杀死了朝鲜兵马六七万,烧坏他粮米百余万石。又要去攻打安州,到义州,杀义州节制使。也是叫做呼蛇易,遣蛇难,也只叫做害人自害。朝鲜全罗道、京畿道、平安道、咸镜道、黄海道,各各屯兵,据险自守,也有与奴兵相拒的,奴兵就也不能深入。毛帅知他也不能奈朝鲜何,朝鲜火到身上,也不得不扑,就待要乘他的疲敝破他,传令游击曲承恩,将乌龙、鸭绿江上冻尽行打开,江中船只尽行拘制,使援兵不得接应,便这两王子也不得回。又差都司毛有诗,收拾铁山、宣川残败人马,守住铁山,自己带领陈继盛、项选、毛承禄,各个抄路四出,相机攻击。仍飞报登抚,道奴酋精锐八万,俱阻朝鲜未回,辽阳四王子部下空虚,关上正宜发兵攻讨,势可必胜。且上疏乞粮饷接济。屡奉圣旨,着登抚发水兵为东江之援,为犄角之势。又着毛帅相机应援朝鲜,无怀宿嫌,致误大计。粮饷着登抚暂挪登青莱三府仓储,乘风刻日开帆接济。又动支赃罚励戎士,便发硝磺壮军声。袁抚亦因圣旨严切,先着水兵都司徐勇曾为前锋,张斌良为中军,任翥为后劲,各船二十只,兵五百名,令虚声援应。又在关宁选兵九千,令左甫为先锋,赵率教居中,朱梅后应,毕自肃为监军,进逼三岔河,声言捣巢。那厢毛帅各将,毛承禄与丽夹击,大败奴兵于义州。陈继盛乘奴兵回巢经晏廷关,从后尾击,也大败奴兵。项选伏兵在铁山,待奴兵夜至,被他锐炮齐发,打死鞑贼无数,所掳朝鲜人畜金帛,尽行夺下,各水军又在渡江时邀其半渡,亦得全胜。这战虽毛帅大为所挫,奴子却亦大丧士马,胜负实为两相当。
老酋天毙,逆雏嗣兴,尔时必有一番更张震动。使毛镇移其死铁山、云从之死士,使致死于新城老寨之间,而袁抚亦以援东江之水陆,并进于三岔以东,登抚镇合各岛,进据南卫诸地,开一网宥佟李,裂河东以外分降夷,命王世忠承北关之绪,即奴子中有送款者,亦得分长建州,奴子非降即走,然后宿重兵于清河抚顺,更发兵一支,佐王世忠复有北关,以关宁这全力,分屯辽沈开铁,以东江之全力,分屯四卫镇江,或亦固两河之策乎!奈何征战之害不知出此,反眷眷乎为铁山之溃、宁锦之拒也。两人盖知后着之支撑,而不知先着者哉,吾甚惜此机会矣。
铁山失事,终是疏略,但家丁多死士之人,亦见养士之报。
第三十二回 除民害立斩叛将 抒丹心缚送孤山
战歇云从叹不禁,凋残士马尽悲吟。抚危终是英雄事,不转常存烈侠心。
佞舌关关声自絮,丹衷黯黯谊犹深。艰危历试浑无二,坚确应同百炼金。
常看古来英雄,不肯背人的,是个韩信。他感汉王大恩,虽许他三分天下,也不听。但当时韩信已得了三齐,不是计穷力竭之时,不降也不为难。若到计穷力竭之时,在降之中寓一个婉转不降之意,无如云长公,始降汉不降曹,究竟弃曹而归汉。但我以为此段固是云长公忠贞不磨,亦是个天佑。设使一个事机不得凑巧,不得伸其志,后边哪一个为他表白!如李陵因战败降胡,道“陵之不死,将以有为也。”谁则信之。故大英雄,人立得定,见得破,遇盘根错节,正可见利器,只有个竭力致死,无有二心。毛帅当日云从之战,后边虽也邀截他归师,也曾获胜,但当日奴兵势大,人心摇动,差去救援宣川的是个家丁,都司毛永显,他也不顾毛帅,撇下领的一千兵,带了些家眷兵丁有二百多人,自向旅顺逃了。做了个平时的父子,急难的路人。向委守岛的参将高万里,他在岛中风闻得铁山失守,他着令中军刘璋,把岛中收拾一空,还把一个池凤羔、高竖式的妻小家财都占了,妇女共有五十余个,货物两船,又将商人守冻的粘尽行分做行粮,竟逃入登州。其余还有李矿、李钺、郑继魁、马承勋,或是临阵充兵而逃,或是守汛弃地而逃,各不相顾。毛帅只得按军法行事,把逃回被人拿到的,砍了四个,号令军中,谣言惑众的,割了耳,人心稍定。只是义州一带守堡俱遭杀害,铁山、宣川,俱遭克陷,人民逃散,粮食不存,云从、皮岛虽未破,却遭降鞑放火烧粮,粮食不敷,各处客商与解来粮,俱闻兵乱,没个敢来。剩有陈继盛、毛承禄这干患难不离,也只得从在岛客商借得些豆麦弃饥,豆麦还不足,还又把死牛马肉凑饱。
穷闻罗雀难充食,变至烹童未解饥。恃有贞心堪固结,任叫滨死也相依。
可怜当日毛帅剪荆锄棘,凿壕建堡,开辟成的地方,推食解衣,远柔近抚,招来得的百姓,都经蹂躏杀掠,尽变了荒凉之景。奴酋知他困穷,意思要招降他,若他肯联合,使无内患,得以专攻宁锦;就不降看得他岛中人马不足,粮饷不敷,不能出兵捣巢,且把和哄诱着他,这厢长驱直走关上,也无后虑。其时一个马秀才愿往。这马秀才是开原一个廪生,平日也是上衙门说分上无耻之人,开原失陷,便闪脸降奴,与他招抚村堡。降顺的,借进贡名色,索他财帛;不降的,竟将来杀害,把他妻女家私尽皆掠去,全辽被他害的也多。至此他自恃口舌伶俐,动得毛帅,要来。奴子便着他带了奴子一个信用的人可可孤山,一个都堂大海,还有四个夷人,带了礼物,率领这干七骑,竟到云从岛来。路上辽民认得的,无不唾骂,他却称是天使,怡然自得,着人一路传报,来到辕门。
拟将鹦鹉舌,巧拨岁寒心。
毛帅着他进见,还穿了中国衣巾,先行了个庭参,后边叫可可孤山等过来相见,送上四王子所送礼物,是:金马鞍二副,玄狐、皂貂口子各一件,人参十斛,貂鼠皮十四张。
马秀才先开言道:“大金国主久慕将军,愿得通好,薄具壤地之奠,唯元帅叱存之。”毛帅道:“我闻人臣无境外之交,这我也不敢收。但诸君此来,必有见教。”可可孤山也是个奴酋部中了得的人,生得仪容瑰岸,善为华言,他说道:“我王兵力,元帅所知,云从之战,兵威不尽加于元帅,却用于勾引犯元帅之丽人,我王不欲以力胜元帅,欲以德怀元帅也。今元帅孤处海岛,与我王相仇杀,中国并不闻一兵一船相救援。且内监擅权,山海一带,俱用内监镇守,更闻元帅地方,亦有内臣。元帅诛荆剪棘得有此土,况复苦征恶战以保之,乃竟令一宦竖雍雍有之,自反出其下乎!知元帅当未肯甘心。国王意思差小官们来劝,元帅肯背暗投明,待元帅以不臣之礼,尊以王爵,且举南四卫尽与元帅,使得屯田牧放,以给兵食,何似仰给登莱,士常苦饥乎!若元帅虑数年争战,仇衅已深,恐不相容,不知我王大度夙闻,今当新立,正开诚怀远,记功忘过,断不偏衷,自塞归降之路。若元帅不相信,便与元帅钻刀立誓,盟之神明,并不相欺。”毛帅道:“胜负兵家之常。前日铁山之战,我师似稍失利,而义州晏廷关之截杀,你家兵马亦丧失无限。既无德之可言,亦何威之可畏!至内监之来,我正欲资为羽翼,宁有忌心。若云以南卫与我,何不并辽阳而还之朝廷,退守建州,以免生民涂炭,我自亦休息士卒,不与你为仇。如其执迷,今日正相仇之始,岂有连和之理!”孤山正待开言,只见马秀才道:“元帅,生员此来,非为国主,实为元帅。中国士夫,短于任事,长于论人,恶人之成,乐人之败。故当日勇于为国之熊经略,今日安在?今者云从之役,中国当必有群起而攻之者。元帅何苦以一身外当敌国之干戈,内御在朝之唇舌?不若中立其间,听相争于鹬蚌。”毛帅道:“人臣并没个坐视国家乱离之理,且我毫无愆尤,人不得訾我,圣上眷顾甚隆,亦非人所得訾也。”马秀才道:“我一心苦苦劝元帅者,因为朝廷不能容元帅,还恐此铁山、云从,亦不能容元帅也。生员于路所见,精甲已尽于前日之战阵,城堡已夷于前日之攻克,粮饷不继,士马不能饱半荞,真所谓何恃不恐!况朝鲜之交携,常恐有肘腋之变;内监之出镇,未必非云梦之游。元帅何不听蒯生于前,反致悔于未央之日?”可可孤山道:“马秀才筹事极明,元帅请自三思。”毛帅作色道:“我有什么思,但知人臣为国,无有二心,便至断头刎颈也不变,肯为你摇唇鼓舌所愚乎!”此时毛帅心中,也想这干人来探他虚实,他一路来知我凋敝,放他不回去,使他有轻我的心,还无意杀马秀才。只见马秀才从从容容走上堂来,道:“生员还有密启。”便附耳待说些什么,毛帅怕惑了军心,便大怒,叫拿下斩首,立堂的旗牌忙赶来,一把揪下堂来,毛帅叫斩了,众人忙剥去衣巾,将来捆了。马秀才忙叫:“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为元帅而来,岂得害我!”毛帅道:“你是什么来使,你本是中国叛臣!你既读儒书,岂不知礼义,列名士籍,当感国恩,你身为不忠,却便欲把不忠污我,这岂可留于天地之间!”马秀才再三求饶,可可孤山也为他叩头求免,毛帅不听,竟叫驱出辕门斩首。才绑得出辕门,却遇这班辽民遭他害的,正要进辕门控诉,见了,不待刀斧手动手,各人带有刀来,割个粉碎,不一时,早已剐了。
拟将巧言夺忠肝,百啭难回径寸丹。一似郦生游即墨,卮词未罄骨先残。
这是马秀才罪大恶极,自投罗网,却也见毛帅赤心白意,为国除奸。刀斧手献头,这几个鞑子惊得跪在地下,战战兢兢,不敢作声,独有可可孤山神色不挠,毛帅也不忍杀他,道:“你奉使而来,我也不忍杀,我却不可留你。”吩咐留在公馆,叫好看待他。随即具一个本,差官连人连金马鞍等物起解进京,一面又吩咐将士道:“前日闻得关上有使人在酋处祭吊,是关上去觇他动静。他因而把一个和去愚关上,止住了关之兵,举兵直犯我铁山。今日他来求和,是他来看我虚实,目下毕竟款我,因而入犯宁锦。各将士各须用心报国,坚守汛地,乘势进战。若是李矿这一干逃将,不唯负我,抑且负国。负我我可容得,负国国岂能容,不日也即正法了。”仍旧于东路增添哨探,防守昌城、满浦、义州至铁山一带地方,西首申饬将领,固守各岛,不许轻离,又移文登莱,乞取军饷军需接济,以为宁远声援。
再振桑榆气,弥坚铁石心。
后来可可孤山解京,发法司会问,法司见他人物整齐,又晓得中国语言,题本乞留他不杀,以便详问奴中情事。至逆胡犯顺时,阿卜太生擒我总兵黑云龙,阿卜太要将来换去。可知孤山亦是奴中得力人,若使毛帅放去,他知了岛中消息,岂不为患乎!
烈士断无二心,即缚送孤山,亦非奇事,然亦聊解通奴背国之疑。
天下多如马秀才,青衿真秽府矣,恨,恨。
第三十三回 请镇臣中外合力 分屯驻父子同功
旄节拥貂金,楼船向海浔。势何嫌掣肘,人愿得同心。
宝剑横荒岛,雕孤出禁林。虎帏多合志,丑虏可成擒。
宦官监军,古以为恨。我的意以为,我之精忱足以格主,我之威望足以服人,虽日在我之侧,何能谗我,何能掣我,反足以安圣上之心,张我之势。不然如秦王翦,以六十万人伐楚,恐秦王之疑,多请田宅以安其心。更何如借其亲信以自辅,更不足使圣上与举朝释然无疑么!况可以分我之权而为二,又可以置我兵冲而不惧,还可曰跋扈,还可曰尾大不掉么。毛帅当日威名既重,谤诽自生,因宁远之寇不闻牵制,部议要移镇,圣旨着自己审处奏报,以图结局。毛帅即具疏,言宁远之寇,业已先期揭报,正月二十日复至海州,岂云牵制不闻!至移镇,则须弥岛之去奴寨,在五百里内,亦科臣所目击。至所自审处以图结局,则以人心论,宁远辽兵少,西兵多。东江则以海外孤悬,无所退避,尽用命之人心;以地势论,宁远至辽沈,俱宽平坦道,无险可含藏,难以出奇攻袭,可守而不可战,东江则凭险可以设疑,出奇可以制胜,水陆齐通,接济则难,战守则得。第庙堂议论,俱以东江为牵制之虚局,不以为进剿之实事,钱粮半饥半饱,军需若有若无,奴不西去,不言牵制得力;奴一过河,便是不为牵制。岂不念全辽不复,山海终危,奴贼不灭,终为国患,奴伏而群情泄泄,奴动众议纷纷。而今日之小结局,唯扼奴酋地寇之两路,从镇静堡进,守广宁,可挡镇静之锋;自辽沈来,从三岔河进,驻三岔,可截狂奴之渡。如是宁远可以安堵,山海可以无虞,神京奠,陵寝宁,天下可以完固。且再请内臣一员,出旧抚王化贞于狱,至海监督。他盖实见得事业可成,而海外之功、之饷,原无虚冒,若使一有人监督,便不能专制一方,就能核我之功,核我之饷,何苦使已辟草莱以创建者,人从容有之,且日仰其面色,受其节制。
辟地水之湄,披榛岂厌疲。何妨戴渊至,同固国藩篱。
后来圣旨因他请讨内臣,二月内差两个内臣镇守,传与户兵二部道:
圣旨:朕惟谋国之谊,中外比之同舟,用兵之形,犄角方于捕鹿。蠢兹逆奴,犯顺十载,耻历三朝,东顾足忧,实劳宵旰。念毛帅独奋孤忠,支撑海外,远提帅旅,阅历当时,乃中朝实倚为辅车,而去辅每视为秦越,疾声莫应,供不敷,枕甲荷戈,有枵腹呼庚之困,陪臣属国,苦资粮厄戾之供,乃于凡百艰危之中,尚有屡次俘获之绩。似此苦心,朕且嘉且悯。即今逆奴天诛,而叛孽尚怀叵测,朕志复祖宗封疆,远念将士勤苦,其所处皮岛地方,实牵制剿除要着。去冬该镇曾有请计内臣驻扎之奏,朕熟思审处,久未施行。今特命总督登津镇守海外等处便宜行事太监一员,御马监太监胡良辅,提督登津副镇守海外等处太监一员,御马监太监苗成,中军太监二员,御马监太监金捷、郭尚礼,都着在于皮岛等处驻礼,督催饷运,查核钱粮,清汰老弱,选练精强,一应战守机宜,军务事情,着与毛帅和衷协力,计议妥确而行,不得轻易纷更,亦不许胶执故套,更要不时牵掣,相机剿除,期奏犁庭扫穴之勋,朕何靳锡盟带砺之典。凡有战获捷功,照前一一解级。如遇侦探机密事情,及岛中战守声息缓急,即便据实直写,星驰密奏,以慰朕怀。念岛中合用器具军需皆属吃紧,兹特发御前节省银五万两、各色丝通袖膝二百匹、五色布四百匹,以备营伍作正公用。又查发得头号发炮三位,二号发炮六位,铁里安边神炮六十位,铁里虎蹲神炮六十位,头号佛朗机二十位,二号佛朗机二十位,三眼铁铳五百杆,随用提炮什物,全盔五百顶,齐腰甲五百副,长把苗刀二百把,刀一千把,弓一千张,箭一万枝,单钩枪一百杆,大小铅子三万个,火药二千口。就着胡良辅等,都随赴皮岛等处,军前应用。朕今特命亲近内臣,与毛帅同居海外,风波隔阻,潮汛艰危,掌握既专,事权宜重,所有合用敕谕关防等项,该部上紧颁给施行,务使东江一着,不徒疑敌之虚声,而两河三岔,确资固圉之实效。特谕。
心可质荛苍,威堪振远方。同仇资虎士,犄角借貂。
两内监自登州下船,历庙岛、珍珠门、鼍矶岛、大钦、小钦、羊头凹、皇城岛,直到皮岛。毛帅欣然相接,与他悉心筹划,简阅各岛将领,钦给银五万两分给各将士,以赏其劳。移文朝鲜,奖赏他能协力破奴,还着他同心共济。归附辽民,向因铁山之乱,复行逃散,招抚令他复业。又与两监计议,道:“目下蒙圣恩给有器械,屡有严旨催督粮饷,不患无粮。但铁山一带地方,捣巢只便,要救宁远则远。况且奴酋犯云从时,虽用诡计杀我拨夜,袭破铁山,后边差毛承禄等邀截于义州晏廷关等处,杀他兵马无算。奴移兵攻朝鲜,朝鲜虽大为残破,后边为朝鲜拘制临江船只,阻江而守,奴不能进。我兵又拘制乌龙江一带船只,使他不得退,到那援绝粮尽之时,奴子亦甚张皇。想来今番断不敢正视云铁,垂涎朝鲜,云从、铁山只一偏将守之,戮力捣巢可也。若要争救宁锦,呼吸皮岛,得以捷走辽阳,无如广鹿诸岛。这须本镇自开府长山岛,待奴犯宁锦时,本岛即督兵东取旅城、黄骨,西窥旅顺、望海,中路直取归顺、红嘴二堡,更以水兵直入三岔,砍断联桥,铁山之兵,又可由昌、满取老寨。是当日以登津与关上为三方,犹觉迂缓,不若以关上、长山、皮岛为三方,是与奴子为切肤。但移镇事大,且长山去登州为近,恐议者议我避边险趋近地,这须酌议题请。”两内监随与他相视,见他经画甚是切当,即为他具题。圣旨准行帅移镇长山岛,毛承禄升副总兵,分镇皮岛,以为犄角。
毛帅又于报义州晏廷捷音疏内,奏款之不可恃,圣旨:“向日款议,虽宁镇别有深心,在中朝原未尝许。今日关宁别无调度,何以明不为狡奴所縻,而为属国口实乎?户、兵二部,关、宁二镇作速从长计议回奏。”又在奴谋极狡疏内,乞于喜峰口一带设防,并处逃将,奉圣旨:“览奏,奴孽狂逞叵测,既经挫衄,渡兵踞鲜,复借西虏闯入,秋冬津虿,在在宜防。喜峰口等处要害,埋伏火器,坚壁厉秣以待,甚得制胜先着。说得是。逃将李矿、李钺及郑继奎、郑继武、高应治,法废纪,若不正罪,何以惩众,着内镇臣会同督抚诸臣,即行枭首示众,以肃军律。
早知投法网,何似砺忠贞。
似此移镇以逼虏,犄角以张势,借监臣以速军需,斩逃将以振士气,真可备三方之用。惜乎摆拨移镇之间,不得因犯宁锦为捣虚,则力有不及耳。昔武穆贺和议成表,中有“唾手燕云,终欲复仇而报国;誓心天地,当今稽首以称藩”一联,卒忤时宰至死,不意后复有议款而蹈之者。读《致当道启》,有曰:“所以误天下而苦边者,江东为甚,之者素矣。第廉蔺终以国事忘私仇,此则以私分而误国事耳。”睚眦快矣,于国事何?
分镇,兵机狙诈,作使手段,人都不知,故能经不能权。
第三十四回 满总理宁远奇勋 赵元戎锦州大捷
分崩虏骑如潮泻,鼓声雷动宁远下。长围虹亘百余里,靴尖踢处无宗罅。
将军神武世莫伦,怒须张戟双目。剑锋扫虏秋箨卷,纷纷聚蚁无坚屯。
尸沉马革亦何畏,流矢薄身惊集猬。大呼直欲尽敌止,风雷疑是军声沸。
胡奴走尽壁垒开,一城士女欢如雷。十年积馁一时破,虏马应自忘南来。
捷书飞入明光里,天子披之当色喜。安得将士皆如此,恢复两河须臾尔。
岳武穆太平诀,是个“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但奴酋发难以来,上下打不破一个“惜”字,败坏名节也不惜,镌削爵秩也不惜,身陷囹圄也不惜,只惜得一死。所以遇战遇守,只是一逃结局。若拼得一个死,一刀一枪,与他决一死战,岂不是个奇男子,烈丈夫!况且也未必是个死局。
奴子自朝鲜回兵,料得东江一路兵马新经战阵,未必能捣巢,也未必能攻辽阳,四王子竟带了十余万人马,打着白龙旗,直渡三岔河,由西平至广宁,过牵马镇、义州、戚家堡,竟向锦州。五月十一日早晨,已到城下,沿城四面扎下营。城里防守的是平辽总督赵率教,带领着总兵左甫、副总兵朱梅、内臣纪川四个人,分门把守。到得次日早晨,这干鞑子分做两路,蚂蚁也似扛了云梯,曳了攻车,人顶着挨牌,都到城边攻打。那城中火器颇多,一阵不了又一阵,打得这干鞑子不敢近前,还又打死了许多。直挨至天晚,只见奴兵先步后马,仍旧带了攻具,退在西南五里下了营。每日轮兵马一万余,在城下围绕困城。
此时已经塘报报入宁远关上。守宁远巡抚袁崇焕计议,奴兵冒暑深入,势不能久,只须四面出兵,疑而扰之。因募敢死士兵三百名,前往砍营。又调出援东江水兵,在南北汛口,虚张声势,又差抚夷王喇嘛,督西虏酋长贵英等,在近锦州地方屯驻。关上经理大总兵满桂,着副总兵祖大寿为前锋,自督兵在后,十五日星驰赴援,十六日在柘浦,正值奴子分兵前来,两边拒敌,砍扑良久,傍晚收兵。鞑兵在塔山下营,满总兵在宁远城下下营。相拒三日,到了二十一日,满总兵想道:“鞑贼安营塔山,断我宁锦往来消息,必须攻走,更议救援。若迁延不进,不唯锦州势孤,也令贼笑我畏缩,越发狂逞。”连夜起兵,着把总王忠作先锋,参将刘恩作后继,自统兵在后随进。约莫天明,已到笊篱山,王忠见不过五七百鞑子,便上前砍杀。须臾刘恩也到,正两下酣
战,不料山左右抄出两支鞑兵,把这两支兵竟裹在中间。这两将抵死要杀出,却得满总兵带兵又自外杀来,鞑兵反做了个里外受敌。大战有两三个时辰,众兵射伤他许多,夺了他二十六匹马,鞑贼只得带了尸首,退入山里,满总兵也因山险,不便进兵,仍收回宁远,扎营城下。
丑虏干天讨,王师事远征。兵威无敢逆,血战扫鲵鲸。
正要议二十八日起大兵救援锦州,那奴酋却也会计议,道:“我今围锦州,宁远可以发兵救应。不若先把大兵打破了宁远,锦州是个孤城,势孤援绝,轮兵困守,不消攻打,他自逃了。”留下万余兵马围困锦州,带了两个儿子,一个召力兔碑勒,一个浪荡宁谷碑勒,直向宁远,先就灰山、窟窿山、首山、连山、南海,结下九个大营。此时镇守内臣议要各将分门拒守,满帅道:“没一个躲在城里,听贼众围城之理!”满帅吩咐总兵孙祖寿、副将许定国在壕内扎营守,自己带了副总兵祖大寿,尤总兵带了副将尤世威,都屯兵在教场里,以备厮杀,使他不敢围城。分拨定,只见城东尘头一片,贼兵打着百余杆五色标旗,竟向城奔来,早被满帅督令火器官,将喷筒、鸟嘴、三眼枪一阵放,放得人马彼此不见,打死鞑子不知多少。火器才完,那满帅飞马舞刀,直冲贼阵,这些将官一齐催兵接应,枪箭乱发,早把一个召力兔碑勒一箭着了胸前,落在马下,鞑兵忙忙救得,满帅大刀已砍来了,众贼见满帅猛勇,一齐攒箭来射,满帅把刀拨去,已是身上马上中了几箭,却不肯退步。尤总兵又已身先将士,杀来策应,马中箭倒了,得家丁尤德将马换与尤总兵,尤总兵得了马,又挺身杀人。两个总兵带领部下一干人马,在贼阵中横冲直撞。
喊声翻地轴,杀气破天阍。高阜连尸积,溪流带血痕。
直杀到晚,贼兵退在东山坡上扎营,计点死了一个浪荡宁谷碑勒,伤了一个召力兔碑勒,杀死了孤山四个,牛鹿三十余个,其余鞑子不可胜计,失亡马匹器械亦不可胜计。
到次日,满帅又裹疮出战,自督着参将彭缵古与守备朱国仪,悄悄安放红夷大炮,向他大寨打去。一炮把他一个大寨打开,寨里外鞑子不知打死多少,一座大帐房、一面白龙旗打得粉碎。干鞑子害怕,立脚不牢,又是锦州赵总兵见他分兵向宁远,欺他城下兵少,督兵出战,破了他许多鞑子,报来,四王子只得退兵。满帅见他寨动,又督率兵士追杀,又赶杀了他五七里,一路虚声恐吓,各鞑子直退肖山东首下营。这一阵满帅忘身殉国,大破奴兵,不唯保全宁远,就是要困锦州,也怕他发兵来战,也不敢久留了。
剑扫狂胡意气豪,血痕点点湿征袍。纵叫利镞能穿骨,转战沙场气不挠。
三十日,奴兵俱到锦州,将城团团围住,放上三个炮,喊了三声。赵总兵见他围城不攻,也只静以待之。逼晚,奴兵仍退去西南下营。自此,每日遣游骑在城下行走,绝锦州出入,夜间辄于城下放火炮,扰乱城中。赵总兵与左甫总兵不时在城弹压。到初三晚,赵总兵望他营中灯火不绝,道:“这一定奴兵打点攻具,明日来攻城。”吩咐将士严加备御,不得懈弛。只见初四日五鼓时分,马步鞑子可有数万,抬有云梯攻车,一齐来攻南门。此时赵总兵都已预备火炮、火罐、檑木炮石,堆积满在城上,连忙打下,打得奴兵倏退倏进可也有十数次,平地也堆得山一般似,城濠也几乎填满,城外鞑贼尸首也遍野,鞑贼就将来焚化了。攻至日午,却是四王子在教场中张下一座黄帐房,自己穿了黄袍,督促打城。又差一起铁甲马兵在后,鞑兵不上前的,竟自砍杀,鞑兵又蜂拥来攻,还也拿火炮攻打城墙。终是自下攻上难,自上打下易,又自日午攻打到日西,当不得城上备御严,并不容他推得攻车、云梯近前,都在城壕边,自行退去。到初更,赵总兵竟差人将他攻车云梯挨牌,一把火烧个罄尽,此时奴兵攻具既无,赵总兵城守越坚。满帅又发兵进援,圣上又传旨,奴兵既东戍又西犯,中心虚矣,海上先速行牵制,东西之难,可以并解。如此急着,登毛帅倘闻声息,皆可一面口报着立刻马上差人说与他每知会,毛帅也整饬兵马,直至沿海各处地方,移檄登抚,欲合兵由三贫河扼西平等处,渐有破奴之局。奴兵也自料不唯深入,况又旷日持久,恐怕被各处兵所算,竟潜自渡河,又屯精兵于小凌河,以渐而去。宁锦将斩获鞑贼并生擒贼五十九名献俘。圣旨:“于宁远之捷,满桂、尤世禄、孙祖寿、杨加谟等,浩气枕戈,壮怀吞虏,着分别优叙。锦州之捷,王之臣、郭允厚、黄运太、薛凤翔、阎鸣太、袁崇焕、刘诏,中外同心,安攘懋绩,赵率教、左辅、朱梅,志切同仇,功着急难,分别优叙。”自此关门之气大振,虏锋可以少息。
锦宁之捷,足为中国吐气,令虏不敢正视。然狡奴不肯甘心,自复他图,则大安口之来,所必有矣,何以见不及此。
第三十五回 疏归不居宠利 奏辩大息雌黄
雪甲霜戈透骨寒,海隅旄节强登坛。狼烽未见边陲息,毛举难禁朝宁弹。
三至纷坛成虎易,一身进退似羊难。早知仕路浑如此,悔不西湖理钓竿。
古诗有云:“却笑韩彭兴汉室,功成不向五湖游。”李太白又道:“若待功在拂衣去,武陵桃花笑杀人。”这是偏于退的。若使当国家多事之时,人人挂冠,人人束手,把国事交与何人?太白之时,没个李邺侯、郭令公,唐室何如中兴?这也只是江湖游逸的议论。又唐李德裕道:“操攻柄以御怨诽者,如荷戟以当狡兽,闭关以待暴客。若舍戟开关,则寇难立至。迟迟不去者,以延一日之命,庶几终身之祸。亦犹奔马者,不可以委辔;乘流者,不可以去楫。不则天高不闻,身远受祸,失巨浪而悬肆,去灌木而婴罗。”这几句,听来可怜,是个不进不退的。若个个挟朝廷威福做护身符,只知有身家,不知有君国,也不免唐时藩镇的习气。若在纯臣,朝廷用我,有一个鞠躬尽瘁,竭力致死,无有二心;若到朝廷不用,流言繁兴,心难自白,不得不去,以明心迹。不然熊芝冈岂不是一刀两断的人,看他交代疏,低徊眷恋,不忍丢手让却,以垂成之业,逊之他人,然到人言不堪,也只得乞归,只得力辩,固非以去洁己,亦岂以去要君。
当时毛帅以偏裨而一年建节,再进都督,玉音屡颁,慰谕极至,宠已极了。况后赐剑、赐印,专制一方,札授参游守把,权又大重了,又且能商鼓铸屯田,把一个穷荒海屿,做了个富庶名邦。若使不肖之人,处险阻之地,又兵强食足,便偏霸一方,中国方欲征奴,又有莲教、水蔺之乱,兵力何能讨他,联朝鲜为唇齿,岂不可做一个夜郎王。毛帅处此,叫不幸无其心而有其形,无其事而有其理,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也怪不得人疑。因疑自然揣摸出来,形之纸笔,也便说到过情田地,故他先时把一个皮岛布得星联棋置,极富极庶的,岂肯让人;况且这岛中百姓归依的是他,兵马慑伏的是他,奴酋畏惧的是他,哪一个来代得;就是中国文臣武将,日拥歌童舞女,大俸大禄,何等不快活,却夹那海中,不是风涛震惊,就是干戈扰攘,这样苦,哪个肯来代得!他却要引身而退。但他道:不去则心迹不明,是明把一个皮岛做可负之,是明有饷可冒,有功可冒,是个觅利之薮,故此恋恋不舍。所以曾上本,请内监以绝人的疑,请出王化贞监督,以卸自己担,又陈自己因历年苦征恶战,酿成多病,乞要休致。这岂是明晓得朝廷天无他人,把来要挟,也只是不欲处危疑之地,负不肖之名。
报国真心天地知,那堪人事故相疑。挂冠早遂终生愿,投老西湖第一堤。
无奈圣上不允辞职,只差内监镇守,他却把一具捣虚牵制之任,归之自己;一个稽功核饷之责,归之内臣,洒然是非之外了。不期熹宗晏驾,今上即位,英明神武,扫除了逆,一应内臣,尽行撤回,东江之权,仍旧独归毛帅,依然在危疑之地了。先是稽查兵马一节,王道臣过海,阅报止于六千,毛帅奏称,六千乃守皮岛军兵,其余皇城、石城、广禄、鹿岛、獐子、三山、长山、云从、须弥各岛,及朝鲜弥串、义州、昌城、满浦各戍,俱未及阅,难以此定饷。道臣也复奏道:“是只一处,亦是此处精锐六千,其余老弱还有。”事虽得明,却冒饷一说,纷纷起了。况且争执之间,不无愤张,旁观也不能无言:难道真如毛帅辩疏,是以热肠为国,不肯奴颜婢膝,得罪朝端,是把个朝端看作可以情面羁縻、货贿交结的了。不知这人有功于国,无罪于国,直言侃论,人也相容。若这人有罪于国,有祸于国,便挥金献诌,人也不肯容。把这话钳人,是挑人来弹,激人来论了。所以两衙门官,有道他征兵征饷,差使驿骚,为登津扬场一大害的;有道他请兵请饷,词气要挟,是跋扈不臣的;有道他足兵足饷,负固海隅,其意不可测的;还有道他剿袭零星虏贼冒功的;有道树恩朝鲜,大可疑的;有道他地大兵多,尾大不掉的……
薏苡原堪议,弓蛇属可疑。联微有深计,弹射敢迟迟。
这几节事,若说个不该差人征调,有司便视为缓务,如何得饷得兵。若说不驿骚,毛帅不能使人人如自己,怎免得这干人借差生事,词气要挟。外困极之地,不得不争声大呼以望救,说道争不择音,然告君之体宜慎。负固海隅,不在海中,何由牵制;不足兵食,在海中也难施牵制之功,但在防微虑渐的,不得不忧他。至说剿零星之虏冒功,这也是边上常态,多发拨夜,一掩杀,因报大举进犯,临阵叫杀,却零星也是虏,有首级便是功。说到尾大不掉,却只在毛帅之心,不受节制,虽孤军也不为用;若乃心本朝,势大更可效力。这纷纷议论,圣上都不因他生疑。况且有一具极可息疑的议论:毛帅所以得号召各岛,以有天朝的名号;朝鲜所以与他唇齿,亦因他是天朝镇臣;又各岛之富庶,不尽是屯田,全资天朝商贾,粮饷,断不可少天朝,不唯未尝有二心,原也不敢有二心。若一有异志,有如时论所说的,不可测、大可疑,归奴见疑,朝鲜不受,孑然孤岛,坐以待毙,知者均不为的。他秉性忠贞的,怎做这样事,但怀忠见疑,以贞得谤,此心怎甘忍,怎肯置之不辩。
身为非刺的,臆满不平鸣。肯惜疏封事,殷殷悟圣明。
所以累次上有一个奇冤可以含忍事,叙自己功,解那冒功跋扈并那尾大不掉、不可测的议论,道是六年春奴犯宁远,即攻海州,五月入犯宁锦,砍断三岔河联桥,七年铁山之战,身中三矢,元年六月带疾出哨长山。不必圣旨激发,不必登津移文,有警即出,未尝呼吸不应,未尝敢策应不前,未尝虚张声势,以为功绩。且军中有以鞑妇充鞑子,以辽民充鞑子的,尽行明辨,不令混淆。至于生擒献阙下,法司审译,别无假冒。又述自己所以被谤的缘由,朝中弹射的意思,是他性太急,口太直,或因疆场起见,不能容忍;又世图交际,他貂参金币,绝不通于朝中,又认真执法,不以情面败公事,如此故触怒太深,纠弹不少。又乞查勘,以息冒饷之议。圣旨:“该镇兵饷已清,毛文龙当图报著功,人言自息,不必奏辩。该部知道。”盖不以他爵禄为可有可无之物,人毕竟道我借东江为贪横之资,不表我一身为有功无咎之身,人毕竟指东江为非刺之的,直至把黜陟听之朝廷,把瑕瑜听之议论,以效忠无二者,听己之心志,则专制东江,不得说他是贪功慕禄。
江东宠深权重,固招议之准;辗转致辩,正招嫉之因。存之以见防微杜渐,朝端不可无此深忧。而毛帅可以去,可以杀,则其心事亦可谅也。
第三十六回 奇间欲疏骨肉 招降竟溃腹心
上战诎戈矛,戎兴自敌国。巧计离其群,片言剪乃翼。
溃在心腹间,变生肘腋侧。笑彼恃勇夫,争强唯在力。
兵家有用间一法,其间有五:是乡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此间敌之情者也。我以为离敌之势,其间有二,无过间其外以伐其交,间其内以携其亲。间外伐交,如昔厚植北关,今日厚款西虏炒花虎憨是了;间内以携其亲,如王抚先时间李永芳,间郎万言,间哈都是了。不知内中还有一个可间处。若论中国立君的法,是立嫡,不然立长。他虏俗乃探筹,却立了个四王子。这大王子、六王子,他平日各拥强兵,屡次征讨,昔日兄弟,今日君臣,也不免微有不平。况内中李永芳与大王子交好,佟养性与四王子交好,刘爱塔与六王子交好,也都各亲其亲。况李永芳因劝哈赤莫杀辽人,佟养性谗他不忘中国,几乎杀害,得大王子力劝,其妻的哀求,免得一死;刘爱塔要举金复盖三州投降,事露,佟养性劝奴儿哈赤杀他,得六王子、李永芳劝不杀。两个都与佟养性结仇,李永芳、刘爱塔都是一党。至此四王子做了憨,佟养性一发得力,势越不相上下。先时李永芳中军铁信,原也是毛帅差人结识的,刘爱塔兄弟刘仁祚,当日曾来皮岛见毛帅,求免死牌,毛帅也是厚待的。这两个原是毛帅的细作,大窝家,所以奴酋要来入犯,李刘两个毕竟得知,铁信、刘仁祚即着人传报,毛帅得以御避实虚,屡次有功。后边厚贿着这两个,劝李永芳与刘爱塔归国。李永芳道:“生负叛逆之名,死作蛮夷之鬼,也是不愿的。但我两个在这边,是个虏中大将,在中国,不过一个叛人,中国要我做甚?若我一降,既失了势,中国要杀我囚我,也随他了。除非毛帅为我讨得一道免死圣旨,我才敢放心,弃虏归国。”毛帅差人复道:“你能舍虏归降,反邪从正,岂有个害你之意,害你,是绝了归降门路了。若要请旨,一露在表章,奴酋奸细满京,缉知岂不为你之害!”李永芳与刘爱塔两个,也不敢信,也不拒绝,尝时秘密信使往来。到此时,毛帅又暗差人去对李刘两个说,叫他劝大王子、六王子与中国通款,将建州分立他两个为王,就把这节事,做他两个的归国奇功。
凭将如剑舌,劈碎并根花。
把这事秘密写了,封在蜡丸里,差人与铁信、刘仁祚,厚有金银赠他两个,乘空投了书。刘李两个不答书,只说待有机会,我自有人来报。两上都留心在意,当大王子、六王子两个犯铁山云从时,被毛帅敲去鸭绿、乌龙江冰凌,拘去船只,把他要回不得回,这边四王子也着急,要去救,不能过江,延了几时,掳得朝鲜些船,回到辽阳。李永芳与刘爱塔去贺他,道:“亏得天助,得回家来。王子冒险远去,得来金帛,也要分与四王子,倘或有些一差二误,岂不是两个王子承当。从今出征,也是一个有祸无功的事业。”两个王子,也嗔四王子不发救兵,自己在朝鲜相杀,被毛帅兵马邀截,也吃些惊,这一拨也不免心动。后来要寇宁远,也只推兵马初战回来,还少歇息它,故此只是四王子父子兵杀来,两王子也不来接应。李刘两个时常乘机打动他,不消说得。听得宁远锦州不曾得利,反失了两个儿子,四个孤山、三十余个牛鹿。李永芳对大王子道:“当日老憨在建州,尽自安逸,后边得了辽东,家当大了,也够列位王子安身。却不住出军,惹得毛文龙来捣巢,跑得病死。如今袁崇焕差人来讲和,便乘势与他分三岔河为界,也可收兵保守家当。却又要王子起兵到铁山,几乎把王子送在乌龙江外,反又与朝鲜结得海深的怨,惹了两个对头。却又去惹袁崇焕,他这番聚起兵粮,三面齐来,却也厉害,怎便好收手?不收手,以后只是静坐,保守家当的好。”两个虽然拨他,却不敢把这平分建州的话与他说。
恰好大王子、六王子家下六个人,被毛帅拿去,已经起解,毛帅想起要用他,差人追转,重赏了他,与他一封书,叫他送与两个王子。大意叫他让还辽阳,退回建州,将建州地方两个分管,还他当日都督官衔,仍许通贡,不得党逆,自取诛夷。乘四王子在锦宁时,着他送书与两个王子。王子不辨汉字,请李永芳去解说,李永芳与他说了。大王子道:“这事怎么处?”李永芳道:“论起辽阳,得来甚是艰难,岂有让还之理。只是辽阳一带,金帛子女归了王子,剩几个穷民,归了毛文龙,也只是一片荒地,要它没用。况且也属了四王子,与王子无干,就是四王子做了憨,王子也只是个臣。不若依他,仍旧做了都督,臣服天朝,守了建州,丢下辽阳,听毛文龙、袁崇焕自与他争,我却得他年便这些抚赏,又兴兵动众,也是一策。但只王子是个兄弟,怎下得坐视,任他争斗之理。”大王子道:“他也下得撇咱在朝鲜来,况我居长,怎做他的部下?”李永芳道:“这王子再与六王子计议。”两个计议,又当不得刘爱塔在站王子前撺掇,两个就叫李永芳与刘爱塔回书。李刘两个,也假推辞说不敢与毛文龙相通,两王子勉强才应。
书到,应毛帅说愿让辽阳,听毛帅兴兵自向四王子取,不来救应,他自退回建州,照旧做都督,进贡讨赏。毛帅又书道:“若只退兵不救援,朝廷怎肯就复官,必须做个内应,除得四王子方可。”两个王子与李永芳刘爱塔计议,叫他只管整顿兵马,尽力去杀四王子,他两个自先退回老寨,他势单弱,毕竟不敌。还留李刘两个,各统一支兵,声言助他,乘机行事。但毛帅信得刘爱塔、李永芳是个实心要归降的,还怕两王子有变。且要征四王子,也须得大兵,但圣上初即位,掣回镇臣,便呼吸不应,要得协力,阎总督、王督师都因人弹劾,都不敢任事,直待袁督师来,他自任五年灭奴,圣上又许接济粮饷军需,是个做得事来的,要思量与他商议,两路出兵,共成此事,也是个事不凑巧,李永芳早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