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民国演义 - 第 5 页/共 41 页
岁月磋跎,年关将届,中央政府,为了俄蒙问题,尚忙碌不了,叠开总统府会议,国务院会议,自袁大总统以下,及所有国务员,谈论了好几天,筹画不出什么妙计。最苦恼的是外交总长陆子欣,他既要想出议案,复要对付外使,焦思竭虑,瘏口哓音。小子当日,曾闻陆总长提议方法,共分甲乙两项如左:
(甲)对于俄蒙协约之交涉,共分四条:
(一)蒙古为中国领土,无与外国缔结条约之权。
(二)库伦为外蒙之一部分,不能代表全蒙。(三)活佛专掌宗教,无与外人交涉之权。(四)取消俄蒙协约,另订中俄条约。
(乙)对于中俄交涉之提议,共分八条:
(一)蒙古之领土权,完全属于中华民国。(二)除前清时代已有之大员三人外,民国不再添派官吏。
(三)民国得屯兵若干,保护该处官吏。(四)民国为保护侨居该处华人起见,得酌置警察队于该处。(五)
将蒙古各官有之牧场,分赠蒙古王公,以示优待之意。
(六)各国人不得在蒙古驻屯各种团体,且不得移民。
(七)蒙古若未经民国许可,不得自由开垦开矿筑路。
(八)蒙古与他国所订协约,一概作为无效,此后蒙古若未得民国政府同意,所缔之约,亦皆不能发生效力。
陆总长提议后,大众相率赞成,正拟往会俄使,开始谈判,不意驻京英使,复递照会至外交部,催复日前要求条件。怪不得梁如浩逃走。正是:
朔漠方愁尘雾黯,欧风又卷海涛来。
毕竟英使照会,为着何事,待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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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详录俄蒙协约,为国际上交涉之要案,即为国耻中重大之问题。相传俄、蒙交涉酝酿已久,民国元年九月间,我国政府中,已有主张提出抗议者,外交总长梁如浩,方才就任,托言事未确实,延不果行,迨协约发表,乃潜身出走,上书辞职,身任外交者果如是乎?既而俄、库相联发兵东犯,袁总统虽遣师防剿,而仍抱定一羁縻政策,名为慎重,实亦迁延。外交以兵力为后盾,徒恃一总长陆子欣,其果能折衝樽俎乎?民国初造,已泄沓如此,可为一叹!
第十八回 忧中忧英使索复文 病上病清后归冥箓
却说俄蒙交涉,尚无头绪,英公使又来一照会,催索要求条件。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是西藏交涉了。先是英国驻京公使,曾奉到英政府训令,向中政府提出抗议书,外交总长梁如浩,得过且过,并没有放在心里,因此未曾答复。至此英使又来催逼,俄要规取蒙古,英自然觊觎西藏。乃由外交部检出原书,内开五大条件云:
(一)中国不得干涉西藏之行政,并不得于西藏改设行省。(二)中国政府,不得派无制限之兵队,驻扎西藏各处。(三)英国现已认定中国对于西藏有宗主权,应要求中国改订新约。(四)英政府前曾遵据条约,特设通信机关,后经中国军队擅行截断,以杜绝印藏之交通。(五)如中国政府,不承认以上各条件,英国政府,亦绝不承认中华民国之新共和政府。
陆征祥览毕全文,暗想五条件中,只第三四条,尚可答辩,此外三条,关系甚是重大,虽比俄蒙协约,稍为简单,但欲争回西藏领土权,亦很费事。况中俄交涉,正当紧急,专顾一面,尚恐不及,偏又来了这道催命符,这正所谓祸不单至呢。当下皱着双眉,踌躇了好一会,才到总统府中,呈明袁总统。袁总统方阅外电;面上恰含有三分喜容,一见陆徵祥入内,便起身邀坐,徵祥行礼毕,尚未开口,袁总统已笑语道:“日前科布多全境,已报克复,今又得热河来电,开鲁县也克复了。”说毕,即将电文递示。陆征祥接过一瞧,无非是各军会攻,毙匪颇众,余匪败走,复将开鲁克复等情。随笔带过蒙事,是省文之法。因将电文复缴案上,随答袁总统道:“东西蒙尚称得手,外蒙或容易办理,但英使又来要求藏事,为之奈何?”袁总统道:“日前有抗议书到来,我已与英使朱尔典说明,俟俄、蒙交涉就绪即当酌商,难道今又来催逼么?”袁与英使朱尔典氏交好颇密,故借口中叙出。陆征祥闻言,便即取出照会,呈与袁总统详阅。袁总统阅毕,便道:“他既如此催逼,我不能不答复了。明日开国务会议,酌定复词,可好么?”徵祥唯唯而出。次日复至总统府,各国务员也陆续到来,会议半日,方裁决答复各词,大致如下:
(一)中国按照一千九百零六年之中英西藏条约,除中国外,其他国皆无干涉西藏内政之权,今谓中国无干涉西藏内政之权,理由甚无根据。至于改设行省一事,为民国必要之政务,各国既承认中华民国,即不能不承认中国改西藏为行省。况中国对于西藏,并无即时改设行省之意,此中颇有误会。惟现在中国认定不许其他一切外国,干涉西藏之领土权及其内政。
(二)查中国并无派遣无制限军队驻扎西藏之事。惟按照一千九百零八年之通商条约,英国以市场之警察权及保护印、藏交通委任于中国,故中国于西藏紧要各处,当然派遣军队。(三)中英关于西藏之交涉,已经两次订立条约,一切皆已规定明确,今日并无改订新约之必要。(四)中国政府从前并无有意断阻英、藏交通之事,以后更当加意保护,断不阻碍英、藏交通。
(五)承认中华民国是另一问题,不能与西藏问题,并为一谈,深望英国先各国而承认中华民国。
复书发出,交付英使馆,英使朱尔典氏,当去呈报英政府,一时未有复文。中国政府,乐得眼前清净。嗣由川边镇抚使尹昌衡来电,报称:川边肃清。政府诸公,越觉心慰。袁总统也放下了心,好安稳过年了。怎奈蒙、藏两区,风潮暗紧,哲布尊丹巴原顽抗如故,就是达赖喇嘛,已复原封,心下尚是未足,也想与库伦活佛,同做皇帝。皇帝是人人要做,怪不得汉高有言,今而知皇帝之贵。外蒙得此消息,乘机遣使,到了西藏,先拟迎达赖至库,共商独立事情。达赖不肯应允,乃协议彼此联络,双方称帝。当订定蒙藏协约九条,其文云:
(一)西藏国皇帝达赖喇嘛,承认蒙古构成独立国,且将一千九百十一年十一月九日所宣言之黄教首领哲布尊丹巴喇嘛,认为蒙古国皇帝。(二)蒙古皇帝哲布尊丹巴喇嘛,承认西藏构成独立国,且承认达赖喇嘛为西藏国皇帝。(三)蒙、藏两国和衷共济,互行谘询,以讲求黄教繁荣之方法。(四)蒙、藏两国将来若有内忧外患时,互相援助,永矢不渝。(五)两国政府,对于游历领土之公私人,互相设法保护。(六)两国政府,自由贸易产物及家畜,从新设立商业机关。
(七)所有商业上债权,以政府及商业机关所承认者,定为有效。若未经允许而争讼者,两国政府,决不考察。但缔结本条约以前之买卖,暨因本条约第七条结果被损害者,按照政府所规定,可以要求代偿。(八)
若将本条约再行修订时,由两国简派代表,预先规定日期及地点,以便协商。(九)本条约自签约之日起,发生效力。
下文署明年月日,一是西藏子岁十二月四日,一是蒙古共戴二年十二月四日。原来西藏仍沿用阴历,民国元年,岁次壬子,所以西藏称为子岁。外蒙古已建年号,所以直书共戴二年。外国新闻纸上,已是刊录全文,明明白白,中国政府,尚谓未得确实报告,且过了新年,再作区处。于是全国舆论,多抱不平,有几省激烈的将士,也欲投袂请缨,通电全国,主张武力解决;今日说要征蒙,明日说要征藏,甚至招兵募饷,枕戈待命,那袁总统却从容镇静,不肯轻动;且令国务院电饬各省将吏,严戒躁率。又抬出总统名义,申令各都督,教他防范军人,毋惑浮言。当时热心边事的人物,统说袁总统专务羁縻,太属畏葸,其实老袁方面,也自有一种难处。自从六国银行团,与熊总长等会议借款,始终无效,连每月垫款数百万两,也未肯照允,借款谈判,竟至中止。应十一回。熊希龄旋即辞职,应十二回。袁总统虽已照准,乃命经理借款事宜,与继任总长周学熙等,向六国团声明别借,另外设法,暗托顾问洋员莫理逊,赴英运动,借到伦敦债款一千万镑,议定本年交三百万镑,明年交七百万镑。以盐课作押,利息五厘,因此政府用款,才有来源,勉强度日。补出此条,才得归束第十一回文字,否则民国下半年如何过日,连我也生疑问了。惟借款陆续到手,即陆续用去,一些儿没有余积,哪里来的闲款,可拨付军饷征剿蒙、藏?这是袁总统自知为难,也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衷,看官也须原谅三分呢。
熊希龄既办到借款,尚是留住都门,待至年暮,袁总统因热河紧急,恐昆源无能,办不下去,当将昆源召还,改任熊为热河都统,熊即告辞去讫。转瞬间已是民国二年,元旦这一日,系南京临时政府成立的纪念日,各处机关,统行休假,除悬旗结彩外,却也没有什么大典。南京成立政府,与北京却是无涉。过了数日,惟将各海关监督,各省司长,及司法筹备处长,任用了许多人员。又改府州厅为县,划一各省行政官厅、警察官厅,以及文官任免法、文官考试法与惩戒甄别各法,并外交官服制、陆海军服制,蒙、回、藏王公爵章等件,公布了许多规则,小子也不胜记忆,但略述数项名目,算作随录,挂一漏万,看官休笑。本书以演述大事为主,各种法规自有专书可稽,阅者应知分晓。惟山西观察使张士秀及旅长李鸣凤,盘踞河东,居然拥兵自卫,潜谋独立,经都督阎锡山委任南桂馨为河东筹饷局长,并令解散该处军队,劝导张、李二人。张、李不肯从命,反将南桂馨拘住严行拷掠。阎督闻报,即电报中央,经袁总统派委第一旅长孔繁蔚前往接管军队。张、李复抗不承认,竟将孔旅长逐出。张士秀自为民政长,李鸣凤自为都督,于年内宣言独立。袁总统乃饬参谋、陆军两部派兵往剿,正月初旬,由陆军部派驻保定第六旅长鲍贵卿,及驻潼关统领赵倜,各率所部军前往河东。看官!试想这河东一隅能有多大凭借?
张、李二人,能有多大本领?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后来赵军一到,张、李知不能抗,束手归命,被赵统领拘禁起来押解进京,褫职治罪,便算了案。河东事关系稍大,所以随事插入。就是蒙古问题,经陆总长提出议案,与俄使商榷一番,并无效果。不过双方议定,各不进兵,再期磋商就范,免至决裂。
一天过一天,已到二月十二日了,这日为北京政府成立期,也曾由参议院议决,作为纪念日。应十六回。各衙署放假休息,自不消说,惟袁总统纪念旧勋,特授梁士诒、胡惟德、姜桂题、段芝贵等,均勋二位;谭学衡、熙彦、王占元、曹锟、陈光远、李纯、倪嗣冲等,均勋三位;吴景濂、汤化龙等,一第嘉禾章;那彦图、张勋等,亦一等嘉禾章;杨度、阮忠枢、叶恭绰等,二等嘉禾章。无非因声北统一,著有勋绩,所以酌量酬庸。何不于元旦赏功,必待至二月十二日耶?
又越三日,系阴历正月十日,为清隆裕太后万寿节,袁总统特遣梁士诒为道贺专使,赉送藏佛一尊,及联额数幅,并总统放大相片一座,相片上署“袁世凯敬赠”五字。这是何意?前用军役导着,后由梁士诒乘着黄舆,昂然前进,直至乾清门前,方才下舆,徐步入内,至上书房。清总管内务府大臣世续,出来迎接,导入乾清宫正门,殿宇依然,朝仪已改。梁财神至此,未知有今昔之感否?隆裕太后端坐殿上,两旁虽有侍女护着,并清室近支王公,两旁站立,怎奈望将过去,只觉得一片萧飒气象,更兼隆裕后形容憔悴,带着好几分病容,见了梁士诒,尤不禁触目心伤,几乎忍不住两行珠泪。梁士诒却从容不迫,行了三鞠躬礼,又呈递国书,内称:“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书大清隆裕太后陛下,愿太后万寿无疆。”前见某报中,载着慈禧太后万寿时,把无疆之疆字,训作疆土之疆,不料至此,竟成实践。隆裕太后答词,由世续代诵,略称:“万寿庆辰,承大总统专使致贺,感谢实深”云云。
世续念一句,隆裕太后泪下一行,等到世续念毕,隆裕太后的面上,已不啻泪人儿一般。梁士诒亦看不过去,当即退出。嗣闻隆裕太后,瞧着袁世凯相片,益觉怨恨交集,恸哭了一昼夜。次日即卧床不起。原来隆裕太后,自诏令退位后,心中悒悒不欢,尝谓:“孤儿寡妇,千古伤心,每睹宫宇荒凉,不知魂归何所”等语。袁总统曾否闻知?以此积成肝郁,尝患呕逆。至民国二年正月中,胸腹更隆然高起,日渐肿胀,经御医佟质夫、张午樵二人诊治,稍觉轻减。二月十五日御殿受贺,起初却还有些兴致,嗣见梁使到来,用着外国使臣觐见礼节,免不得悲从中来。且宗室王公大臣,多半避匿,不肯入贺,既无赏赐,又无优差,贺他做什么?殿中不过寥寥数人。看官!你想人非木石,到这地步,能不格外伤心么?古人说得好:“忧劳所以致疾”,况隆裕太后已有旧恙,自然愁上加愁,病中增病。或谓:“万寿节内,天气晴暖,宫中所用薰炉,热气太高,感受炭气,因致病剧。”
其实隆裕后致死原因,并不是伤热症,却是袁总统送她归阴的。直言不讳。
徐世昌尚为清室太保,因监督崇陵工程,崇陵即清德宗陵。
久在京外,此次闻故后病笃,乃入宫谒见,且力辞太保职务。隆裕后再三慰留,甚至哽咽不能成声了。徐亦陪了三四点老泪,至退出后,即往谒袁总统,备陈清后病重形状。袁总统再属徐为代表,入宫慰问,隆裕后闻了袁总统三字,几似勾命的无常,阿哟一声,昏晕过去。好容易叫她醒来,尚是喘个不住。徐世昌瞧这情形反一时不能脱身,只好与世续、绍英提议隆裕后身后处置,一面叫入宣统帝,令他侍立床侧。二月二十一日,隆裕后已是弥留,到了夜间,回光返照,开眼瞧见宣统帝在侧,不觉呜咽道:“汝生帝王家,一事未喻,国已亡了,母又将死,汝尚茫然,奈何奈何?”说至此,喉间又哽咽起来,好一歇复发最后的凄声道:“我与汝要永诀了。沟渎道涂,听你自为,我不能再顾你了。”言讫,已不能言。世续入省数次,但见隆裕后双目直视,口中很想说话,偏被痰塞住喉中,只用手指着宣统帝,眼眶间尚含泪莹莹,霎时间阴风惨栗,烛焰昏沉,有清末代的隆裕太后,竟两眼一翻,撒手归天去了。陆续写来,不忍卒读。
小子有诗叹隆裕太后道;
孤儿寡妇总心伤,到死犹留泪两行,
让国终存亡国恨,徒劳后史费评章。
清后已逝,一切丧葬事宜,待小子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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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事方迫,藏事随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以袁总统之雄鸷,陆总长之才辩,卒不能屈服英、俄,弱国无外交,良可痛慨。若隆裕太后之病逝,实为袁总统一人逼死。石勒谓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不宜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袁总统其有愧斯言乎?总之对内勇,对外怯,为中国人之陋习。阅蒙、藏诸要约而不变色者,凉血动物是也。阅隆裕太后之病逝,而不伤心者,吾谓与凉血动物,相去亦无几耳。
第十九回 竞选举党人滋闹 斥时政演说招尤
却说清隆裕太后病逝,乾清宫内当然料理丧仪,大殓后停柩体元殿。清宫内瑾、瑜、珣、瑨四妃于前晚闻信,均欲进宫询问,因神武门已闭,竟不得入。翌晨方得进宫,见故后遗骸已在体元殿停灵,并不哭泣,且指遗骸道:“你也有今日么?”无非妇女心肠。言讫后,向世续等问话,多方诘责,百般挑剔。世续等莫明其妙,徒嗟叹了好几声。还有一班小太监,乘着丧乱机会,纷纷搬运珍宝物件,连夜不绝。世续也弹压不住,穷极计生,便声言道:“袁总统已派段芝贵入宫,他系军人,看你等这般纷扰,将要军律从事呢。”宫监们听到此语,方渐平静,但检点宫中失物,约已值价洋十万元。世续一面治丧,一面请袁总统派员入宫,帮同料理。袁总统乃派荫昌、段芝贵、孙宝琦、江朝宗、言敦源、荣勋等数人,前往帮办,并命国务院发出通告二则,依次录述如下:
据清室内务府总管报称,二月二十二日丑时,隆裕皇太后仙驭升遐等语,当经派员查检,医官曹元森张仲元等所开脉方,俱称虚阳上升,症势丛杂,气壅痰塞,至二十二日丑时,痰壅薨逝。敬维大清隆裕皇太后,外观大势,内审舆情,以大公无我之心,成亘古共和之局,方冀宽闲退处,优礼长膺,岂图调摄无灵,宫车宴驾?此四语好似挽联。追思至德,莫可名言。凡我国民,同深痛悼。除遵照优待条件,另行订议礼节外,特此通告!
兹值大清隆裕皇太后之丧,遵照优待条件,以外国君主最优礼待遇,议定各官署,一律下半旗二十七日,左腕围黑纱。即民国制定丧礼。自二月二十二日始,至三月二十日止,以志哀悼,特此通告!
此外派员致祭,复令各部院长官,亦亲往祭奠,并开国务院特别会议,查照优待清室条例,所有崇陵未完工程,应如制妥修,需用经费,均由中华民国支出。隆裕后祔葬崇陵,更兼赞助共和,有功民国,一切丧葬礼节,务须从优,费用归民国担任。会议已定,提交参议院,当然通过。
自是清宣统帝归瑾、瑜两太妃抚育,后事如何,后文再行记录,暂且慢表。隆裕后赞成共和,不忍以养人者害人,可算聪明妇女,故于病逝时,特别加详。
且说国会组织法,及各议员选举法,已公布多日,元年残腊,袁总统发布正式召集国会令,令曰:
正式国会召集之期,依照约法,以十个月为限。民国元年八月,业将国会组织法,暨参议院众议院议员选举各法,公布施行在案。民国正式国会,为共和建设所关,本大总统躬承我国民付托之重,迭经饬由国务总理内务总长督令筹备国会事务局,及各该参议院议员选举监督,众议院议员选举总监督,选举监督等,分别妥速筹备。并先后制定参议院众议院各选举日期令,俾各依限进行。自约法施行以来,现已十个月届满,据国务总理内务总长呈具筹备国会事务局呈称:
“众议院议员复选举,除据报延期各省分外,余均于民国二年一月十日遵令举行,其参议院议员选举,亦将次第遵令举行”等语,本大总统深维我中华民国缔造之艰难,夙夜兢兢,未敢以临时期内,稍涉暇逸。兹幸国会议员已如法选出,亟应依照约法,下令召集。自民国二年一月十日正式开会召集令发布之日起,限于民国二年三月以内,所有当选之参议院议员,及众议院议员,均须一律齐集北京,俟两院各到有总议员过半数后,即行同时开会。至关于国会开会之筹备事项,应由国务总理内务总长督饬筹备国会事务局,速为筹备完全。共和政治之良否,政府固有完全之责任,而尤以正式国会为筦枢。一德一心,共图盛业,斯则本大总统代表我汉、满、蒙、回、藏五大民族,所馨香祷祝以求之者也。此令!
又令各省行政长官,定期召集省议会议员,其文云:
各省省议会议员选举法,业经本大总统于民国元年九月公布施行,嗣复制定省议会议员第一届选举日期令,迭饬各该选举总监督,依限办理在案。现在各省省议会议员复选举,除据报延期各省分外,余均遵令举行,自应饬由各省行政长官,分别召集,为此通令各该省行政长官,自令到之日起,即先行发布省议会议员召集令,凡复选未经据报延期各省分,限于民国二年二月十日以前召集。其已经据报延期各省分,限于该省省议会议员复选举行后,由该省行政长官,酌定日期召集,各该省议会议员,均一律依令齐集省城,俟该省议会到有总议员三分之二以上时,即行开会。开会之翌日,即先举行参议员选举,以重要政。此令!
这两令公布后,各省办理选举事宜,有几区已了手续,有几区尚在未了,惟因党派不同,竞争甚烈,或用强力胁迫,或用金钱买嘱,或用情面恳托,选举人受这三种运动,不管他是甚么党派,只好依着投票,有时强力相等,金钱相等,情面相等,反使选举人左右为难,往往因投了甲票,未投乙票,投了丙票,未投丁票,甲丙果然被选,乙丁竟致向隅,于是乙丁不肯罢休,当场哗扰,甚且强夺投票匦,或捣毁投票所,搅得他秩序紊乱,票纸散失,令他再行选举,非运动到手,总不甘心。当议决选举法时,亦曾料到此着,将选举诉讼事件,及选举犯罪条例,尽行规定,预为防范;偏中国是个章程国,形式上很觉严密,实际上绝少遵行,以致选举风潮,屡见叠出。中国人之无公德心,于此可见。说将起来,令人可叹。
看官试想!选举法为什么设立?原是国成民主,应归人民立法,但人民很多,不是个个能立法的,又不是个个好去立法的,由是令选举代表,拣出几个熟习政治、晓得利弊的人物,使他当选,作为全国或全省的立法员,凡是众望所归,定然有些才识,这是外洋立宪国的良法,偏被我中国仿行,第一届选举,便生出无数情弊。袁政府得此报告,因严命遵守法律,且令初复选监督,摘录刑律第八章,关于妨害选举之罪各条,揭示投票所,又就投票所周围,临时增派警兵,保持秩序,后来举正式总统,便用军警强迫,虽是老袁专制手段,也是各议员自己所致。各选举区,才得稍稍平静,只暗地里仍然运动,各立党帜,各争党权。
其时国民党最占多数,次为共和党,另外又有两党出现,一叫做民主党,一叫做统一党。俗语说得好:“寡不敌众”,民主统一两党,新近组织,人数尚少,敌不过国民党,就是共和党人,也不及国民党的多数,因此国会议员,至总选举后,多半是国民党当选。袁总统最忌国民党,探得参众两院中,国民党议员,占得十分的六七,逆料将来必受牵制,遂想出密谋,将国民党中的翘楚,赏他一颗卫生丸,免得他来作怪,这真古人所谓釜底抽薪的计策。痛乎言之!
看官你道何事?待小子续叙出来。前任农林总长宋教仁,卸职后,为国民党理事,主持党务,他本是湖南桃源人,字遯初,亦作钝初。别号桃源渔父。十二岁丧父,家甚贫窭,因有志向学,肄业武昌文普通学堂。在校时已蓄革命思想,联结同志,嗣被校长察觉,把他斥退,他遂筹借银钱,游学东洋。适值孙文、黄兴等组织同盟会,遂乘势入为会员,襄办民报,鼓吹革命。后与黄兴等潜入中国,一再举事,均遭失败,乃定议在湖北发难,运动军队,计日大举。武昌起义,实受革命党鼓吹,他便是党中健将,奔走往来,不辞劳苦,卒告成功。至孙文回国,设立南京政府后,曾受任为法制院院长,凡临时政府法令多是他一手编成。继念南北未和,终难统一,乃偕蔡元培、汪兆铭等同赴北京,迎袁南下。会值京津兵变,袁不果行,仍就职北京。唐绍仪出组内阁,邀他为农林总长,经参议院通过,就职不过两月,唐内阁猝倒,遂连带辞职。他经此阅历,已窥透老袁心肠,决意从政党入手,四处联络,把共和统一党员,引入同盟会中,携手联盟,同组为国民党,当由党员共举为党中理事。既而回籍省母,意欲退隐林泉,事亲终老,偏偏党员屡函敦劝,促他再往北京,维持党务。他本是个年少英雄,含着一腔热血,叠接同党来函,又不禁意气飙发,跃跃欲动;况自二次组阁,新人物多半退闲,满清官僚,死灰复燃,袁总统的野心,已渐渐发现出来,所有政府中一切行动,统不能慰他心愿。看官!你想这牢骚抑郁的宋先生,尚肯忍与终古么?略述宋渔父历史,笔下亦隐含愤慨。正拟别母启程,江南国民党支部,因南方当选国会议员,将启程北上,电请他到宁一行,筹商善后意见,他即匆匆摒挡行车,别了母妻,抽身而去。从此与家长诀。道出沪上,闻教育总长范源濂,辞职回杭,他欲探悉政府详情,即由沪至杭,与范相晤,范约略与谈,已不胜感愤。嗣范约与作十日游,遂出钱塘门,涉西湖,登南高峰,东望海门,适见海潮汹涌,澎湃而来,即口占五绝二首道:
日出雪磴滑,山枯林叶空。徐寻屈曲径,竟上最高峰。
村市沈云底,江帆走树中。海门潮正涌,我欲挽强弓。
此诗大有寓意。
游杭数日,余兴未尽,催电交来,乃别范返沪,由沪至江宁。时民国二年三月九日,江南国民党支部,开会欢迎。借浙江会馆为会场,会员共到三千余人。都督程德全,到会为主席,程因口疾未愈,托人代为报告。略谓:“宋君从事革命,已有多年,所著事迹,谅诸君应已洞鉴。此次宋君到此,本党特开会欢迎,请宋君发表政见,与诸君共同研究”云云。报告已毕,即由宋登台演说,大众除拍掌欢迎外,统静心听着,并由记录员一一笔述。宋所说的是俗语,记录员所述的是文言,小子将文言照录如下:
民国建设以来,已有二载,其进步与否,改良与否,以良心上判断,必曰不然。当革命之时,我同盟诸同志,所竭尽心力,为国家破坏者,希望建设之改良也。今建设如是,其责不在政府而在国民。我同盟会所改组之国民党,尤为抱极重之责任,断无破坏之后,即放任而不过问之理。现在政府外交,果能如民意乎?果能较之前清有进步乎?吾欲为诸君决断曰:
“不如民意之政府,退步之政府。”今次在浙江杭州,晤前教育总长范源濂君,范云:“蒙事问题,尚未解决,政府每日会议,所有磋商蒙事者云,与俄开议乎,与俄不开议乎二语。”夫俄蒙协约,万无听其迁延之理,尚何开议不开议之足云?由此可见,政府迄今并未尝与俄开谈判也。各报所载,皆粉饰语耳。如此政府,是善良乎?余断言中华民国之基础,极为摇动,皆现在之恶政府所造成者也。今试述蒙事之历史:当民国未统一时,革命摇乱,各国皆无举动,盖庚子前,各强皆主分割,庚子后,各强皆主保守,即门户开放、机会均等、领土保全之主义。此外交方针,各强靡不一致,此证之英日同盟、日美公文、日俄、日清、英俄等协约,可明证也。故民国扰攘间,各强并无举动,时吾在北京,见四国银行团代表,伊等极愿贷款与中国,且已垫款数百万镑,其条件亦极轻,不意后有北京兵变之事,四国团即取销前约,要求另议。自后内阁常倒,兵变迭起,而外人遂生觊觎之心矣。去年俄人致公文于外交部,谓:“库伦独立,有害俄人生命财产,请与贵国协商库事。”外交部置之不答,而俄与库自行交涉,遂成协约。至英之与西藏,亦发生干涉事件,现袁总统方以与英使朱尔典有私交,欲解决之,此万无效也。盖蒙事为藏事之先决问题,蒙事能决,则藏事将随之能决。若当俄人致公文与外交部时,即与之磋商,必不致协约发现也。此后之外交,宜以机会均等为机栝,而加以诚意,庶可生好结果。内政方面,尤不堪问。前清之道府制,竟然发现;至财政问题,关于民国基础,当岁原议一万万镑,合六万万两,以一万万两,支持临时政府,及善后诸费。余五万万两,充作改良币制,清理交通,扩充中央银行,处理盐政,皆属于生利之事业。及内阁两次改组后,而忽变为二千五百万镑,主其议者,盖纯以为行政经费,其条件尤为酷虐。一盐政当用外人管理,到期不还,盐政即归外人经管,如海关例,盐债为唯一之担保品,今欲订为外人管理,则不能再作他次抵押,将来之借款,更陷困难。且用途尽为不生利之事业,幸而未成,万一竟至成立,则国家之根本财政,全为所破坏矣。现正式国会将成立,所最纷争之要点,为总统问题,宪法问题,地方问题。总统当为不负责任,由国务员负责,内阁制之精神,实为共和国之良好制也。国务员宜以完全政党组织之。混合超然诸内阁之弊,既已发露,无庸赘述。唐内阁为混含内阁,陆内阁为超然内阁。宪法问题,当然属于国会自订,无庸纷扰。地方问题,则分其权之种类,而为中央地方之区别,如外交、军政、司法、国家财政、国家产业及工程,自为中央集权,若教育、路政、卫生、地方之财政、工程产业等,自属于地方分权,若警政等,自属于国家委任地方之权。凡此大纲既定,地方问题,自迎刃而解。惟道府制,即观察使等官制,实为最腐败官制,万不能听其存在。现在国家全体及国民自身,皆有一牢不可破之政见,曰维持现状,此语不通已极,譬如一病人已将危急,医者不进以疗病药,而仅以停留现在病状之药,可谓医生之责任已尽乎?且自维持现状之说兴,而前清之腐败官制、荒谬人物,皆一一出现。故维持现状,不啻停止血脉之谓,吾人宜力促改良进步,方为正当之政见也。
余如各项实业交通农林诸政,不遑枚举,聊举一愚之词,贡诸同志。
总计演说时间,约二小时,每到言语精当处,拍手声传达户外。及宋已下坛,又有会中人物,亦登坛演说数语,无非说是:“宋君政见,确切不移。”转瞬日暮,当即散会。
驻宁数日,又复莅沪,随处演说,多半指斥时政,滔滔数万言。致死之由。北京即有匿名书,驳他演说各词。复有北京救国团出现,亦通电各省,斥他荒谬。统是袁政府主使。他又一一辩答,登报答复。未几来了袁总统急电,邀他即日赴京,商决要政。时人还道老袁省悟,将召宋入京,置诸首揆。就是他自己思想,亦以为此次北行,定要组成政党内阁,不负初衷,乃拟定三月二十日,由沪上启行,乘车北上。是时国会议员,次第赴京,沪宁车站中,已设有议员接待室。宋启行时,适在晚间十时许,沪上各同志,相偕送行。就是前南京留守黄兴,亦送至车站,先至议员接待室中,小憩片时。至十时四十分,火车已呜呜乱鸣,招客登车,宋出接待室,与黄兴等并行至月台,向车站出口处进行。甫至剪票处,猛闻豁拉一声,骨溜溜的一粒弹子,从宋教仁背后飞来,不偏不倚,穿入胸中。正是:
讵意沪滨遭毒手,哪堪湘水赋招魂。
未知宋教仁性命如何,且至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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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举里选,昉自古制,而后世不行,良由古时选举,已多流弊,后人不得不量为变通,非好事蔑古也。至近十余年间,因各国选举法之盛行,遂欲则而傚之,岂今人之道德,远胜古昔耶?观民国第一届选举,已是弊端百出,各党中人,往往号召同志,竞争选举,实则良莠不齐,多半口与心违。揣其愿望,除三数志士外,无非欲扩张势力、把持权利而已。宋教仁为国民党翘楚,观其行迹,颇热心政治,不同贪鄙者之所为。江宁演说,语多精到,然锋芒太露,英气未敛,言出而众怨随之,卒受刺于暴徒之手。读是回,乃叹先圣讷言之训,其垂戒固深且远也。
第二十回 宋教仁中弹捐躯 应桂馨泄谋拘案
却说宋教仁由沪启行,至沪宁铁路车站,方拟登车,行到剪票处门口,忽背后来了一弹,穿入胸中,直达腰部。宋忍痛不住,即退靠铁栅,凄声语道:“我中枪了。”正说着,又闻枪声两响,有二粒弹子,左右抛掷,幸未伤人。站中行客,顿时大乱。黄兴等也惊愕异常,慌忙扶住宋教仁,回出月台,急呼车站中巡警,速拿凶手。哪知四面一望,并没有一个巡士,句中有眼。但见外面有汽车一乘,也不及问明何人,立即扶宋上车,嘱令车夫放足了汽,送至沪宁铁路医院。至站外的巡警到来,宋车已去,凶手早不知去向了。当时送行的人,多留住站中,还望约同巡士,缉获凶手;一面电致各处机关,托即侦缉。只国民党干事于右任,送宋至医院中。时将夜半,医生均未在院,乃暂在别室少待,宋已面如白纸,用手抚着伤处,呻吟不已。于俯首视他伤痕,宋不欲令视,但推着于首,流泪与语道:“我痛极了,恐将不起,为人总有一死,死亦何惜,只有三事奉告:(一)是所有南北两京及日本东京寄存的书籍,统捐入南京图书馆。(二)是我家本来寒苦,老母尚在,请克强与君,及诸故人替我照料。(三)是诸君仍当努力进行,幸勿以我遭不测,致生退缩,放弃国民的责任。我欲调和南北,费尽苦心,不意暴徒不谅,误会我意,置我死地,我受痛苦,也是我自作自受呢。”直言遭难,古今同慨。于右任自然允诺,且勉强劝慰数语。未几医生到来,检视伤处,不禁伸舌,原来宋身受伤,正在右腰骨稍偏处,与心脏相近。医生谓伤势沉重,生死难卜,惟弹已入内,总须取出弹子,再行医治。当经于右任承认,即由院中看护士,舁宋上楼,至第三层医室,解开血衣,敷了药水,用刀割开伤痕,好容易取出弹子,弹形尖小,似系新式手枪所用。宋呼痛不止,再由医生注射止痛药水,望他安睡。他仍宛转呻吟,不能安枕,勉强挨到黎明,黄兴等统至病室探问,宋教仁欷歔道:“我要死了。但我死后,诸公总要往前做去。”热诚耿耿。黄兴向他点头,宋复令黄报告中央,略述己意。由黄代拟电文,语云:
北京袁大总统鉴:仁本夜乘沪宁车赴京,敬谒钧座,十时四十五分,在车站突被奸人自背后施枪,弹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势必至死。窃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一毫权利之见存。今国基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鉴纳!
稿已拟定,黄兴即出病室,着人发电去了。嗣是沪上各同志,陆续至病院探望,宋皱眉与语道:“我不怕死,但苦痛哩。出生入死,我几成为习惯,若医生能止我痛苦,我就死罢。”各同志再三劝慰,宋复瞋目道:“罢了罢了,可惜凶手在逃,不晓得什么人,与我挟着这等深仇?”是极痛语。各人闻言,统觉得酸楚不堪,遂与医士熟商,请多延良医,共同研究。于是用电话徧召,来了西医三四人,相与考验,共言肠已受伤,必须剖验补修,或可望生。于右任乃语同人道:“宋君病已至此,与其不剖而死,徒增后悔,何如从医剖治罢。”各人踌躇一番,多主开割,于是再舁宋至第二层割诊室,集医生五人,共施手术。医生只许于右任一人临视,先用迷药扑面,继乃用刀解剖,取出大肠,细视有血块瘀积,当场洗去,再看肠上已有小穴,急忙用药线缝补,安放原处,然后将创口兜合,一律缝固,复将迷药解去。宋徐徐醒来,仍是号痛,医生屡用吗啡针注射,冀令神经略静,终归乏效,且大小便流血不止,又经医生检视,查得内肾亦已受伤,防有他变;延至夜间,果然病势加重,两手热度渐低,两目辄向上视。黄兴、于右任等均已到来,问宋痛楚,宋转答言不痛,旋复语同人道:“我所欲言,已尽与于君说过,诸公可问明于君。”语至此,气喘交作,几不成声。继而两手作合十形,似与同人作诀别状;
忽又回抱胸际,似有说不尽的苦况。黄兴用手抚摩,手足已冰,按脉亦已沉伏,问诸医生,统云无救,惟顾宋面目,尚有依依不舍的状态。极力描写死状。黄兴乃附宋耳与语道:“遯初遯初,你放心去罢,后事总归我等担任。”宋乃长叹一声,气绝而逝,年仅三十二岁。惟两目尚直视未瞑,双拳又紧握不开。
一班送死的友人,相向恸哭。前沪军都督陈其美,亦在座送终,带哭带语道:“这事真不甘心,这事真不甘心!”
大家闻了此语,益觉悲从中来,泣不可抑。待至哭止,彼此坐待天明,共商殓殡事宜,且议定摄一遗影,留作纪念。
未几鸡声报晓,晨光熹微,当即饬人至照相馆,邀两伙到来,由黄兴提议先裸尸骸上身,露着伤痕,拍一照片。至穿衣后,再拍一照,方才大殓。此时党员毕集,有男有女,还有几个日本朋友,也同来送殓。衣衾棺橔,统用旧式。越日,自医院移棺,往殡湖南会馆。来宾及商团军队,共到医院门首,拥挤异常。时至午后,灵柩发引,一切仪仗,无非是花亭花圈等类,却也不必细述。惟送丧执绋,及护丧导灵,人数约至二三千名,素车白马,同遵范式之盟,湘水吴江,共洒灵均之泪。会值潇潇春雨,凛凛悲风,天亦同哀,人应齐哭,这也不在话下。
惟自凶耗传布,远近各来函电,共达沪上国民党交通部,大致在注意缉凶,兼及慰唁。袁总统亦叠发两电,第一电文云:
上海宋钝初先生鉴:阅路透电,惊闻执事为暴徒所伤,正深骇绝。顷接哿电,哿字是韵母,为简文计,即以韵母某数,作日子算。方得其详。民国建设,人才至难,执事学识冠时,为世推重,凡稍有知识者,无不加以爱护,岂意众目昭彰之地,竟有凶人,敢行暗杀,人心险恶,法纪何存?惟祈天相吉人,调治平复,幸勿作衰败之语,徒长悲观。除电饬江苏都督、民政长、上海交涉使、县知事、沪宁铁路总办,重悬赏格,限期缉获凶犯外,合先慰问。
越日致第二电,系由上海交涉使陈贻范,已电达宋耗,乃复致唁词云:
宋君竟尔溘逝,曷胜浩叹!目前紧要关键,惟有重悬赏格,迅缉真凶,彻底根究。宋君才识卓越,服务民国,功绩尤多,知与不知,皆为悲痛。所有身后事宜,望即会同锺文耀即沪宁铁路总办。妥为料理。其治丧费用,应即作正开销,以彰崇报。连录二电,亦具微意。
自是江苏都督程德全,民政长应德闳,通电地方官一体协拿,限期缉获。上海县知事,及地方检察厅,统悬赏缉捕。黄兴、陈其美等,又函致公共租界总巡卜罗斯,英国人。托他密拿,如得破案,准给酬劳费一万元。沪宁铁路局亦出赏格五千元。沪上一班巡警,及所有中外包探,哪个不想发些小财?遂全体注意,昼夜侦缉。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渐渐的探出踪迹来了。先是宋教仁在病院时,沪宁铁路医院,忽得一奇怪邮信,自上海本部寄发,信外署名系铁民自本支部发八字,信内纯是讥嘲语。略云:
钝初先生足下:鄙人自湘而汉而沪,一路欢送某君,赴黄泉国大统领任。昨夜正欲与某君晤别,赠以卫生丸数粒,以作纪念,不意误赠与君,实在对不起了。虽然,君从此亦得享千古之幸福了。因某君尚未赴新任,本会同人,昨夜曾以钜金运动选举,选举结果,则君最占优胜,每票全额五千元,故同人等请君先行代理黄泉国大统领,俟某君到任后,自当推举你任总理。肃此恭祝荣禧,并颂千古!救国协会代表铁民启。
看这函中文字,已见得此案凶犯,不止一人,且仍匿迹租界中。函内误赠二字,实系乱人耳目。所云某君,亦并非有特别指定,意在恫吓国民党中要人,令勿再为政党竞争。或谓国民党首领就是孙、黄二人,是时孙文正往游日本,只黄兴留沪,函中所云某君,分明是暗指黄兴,也未可知。此数语为补叙孙文行踪,所以带及。总之,此案为政治关系,无与私怨,当日的明眼人,已窥测得十分之五了。故作疑案。
二十三日晚间,上海租界中,正在热闹的时候,灯光荧荧,车声辘辘,除行人旅客外,所有阔大少红倌人等,正在此大出风头,往来不绝,清和坊、迎春坊一带尤觉得车马盈途,众声聒耳。这一家是名娼接客,卖笑逞娇,那一家是狎客登堂,腾欢喝采。还有几家是贵人早降,绮席已开,不是猜拳喝酒,就是弹唱侑宾,管弦杂沓,履舄纷纭。
突来了红头巡捕数名,把迎春坊三四弄口,统行堵住。旋见总巡卜罗斯,与西探总目安姆斯脱郎,带着巡士等步入弄中,到了李桂玉妓馆门首,一齐站住。又有一个西装人物,径入妓馆,朗声呼问。当由龟奴接着,但听得“夔丞兄”三字。龟奴道:“莫非来看应大老么?”那人向他点头,龟奴又道:“应老爷在楼上饮酒。”那人不待说毕,便大踏步上楼,连声道:“应夔丞君!楼下有人,请你谈话。”座上即有一人起立,年约四十余岁,面带酒容,隐含杀气,便答言:“何人看我?”那人道:“请君下楼,自知分晓。”于是联步下楼,甫至门首,即由卜总巡启口道:“你是应夔丞么?去!去!去!”旁边走过巡士,即将应夔丞牵扯出来,一同至总巡房去了。这一段文字,写得异样精采。
这应夔丞究是何人?叙起履历,却也是上海滩上,大名鼎鼎的脚色。他名叫桂馨,却有两个头衔,一是中华民国共进会会长,一是江苏驻沪巡查长,家住新北门外文元坊,平素很是阔绰,至此何故被捕?原来就是宋案牵连的教唆犯。画龙点睛。宋案未发生以前,曾有一专售古玩的贩客,姓王名阿法,尝在应宅交易,与应熟识有年。一日,复至应家,应取出照片一张,令他审视,王与照片中人,绝不相识,顿时莫明其妙。应复言:“欲办此人,如能办到,酬洋千元。”王阿法是一个掮客,并不是暗杀党,哪里能做这般事?当即将照片交还,惟心中颇艳羡千金,出至某客栈,巧遇一友人邓某,谈及应事。邓系辽东马贼出身,颇有膂力,初意颇愿充此役,继思无故杀人,徒自增罪,因力却所请。两下里密语多时,偏被栈主张某所闻,张与国民党员,素有几个认识,遂一一报知。国民党员,乃诘邓及王,王无可隐讳,乃说明原委,且言自己复绝,并未与闻。当由国民党员,嘱他报明总巡,一俟破案,且有重赏。
这王阿法又起了发财的念头,遂径至卜总巡处报告。卜总巡即饬包探侦察,返报应在迎春坊三弄李桂玉家,挟妓饮酒。总巡乃亲由出门,领着西探总目等,往迎春坊,果然手到擒来,毫不费力。应桂馨到了此时,任他如何倔强,只好随同前往。到了捕房内,冷清清的坐了一夜。回忆灯红酒绿时,状味如何?
翌日天明,由卜总巡押着应桂馨,会同法捕房总巡,共至应家,门上悬着金漆招牌,镂刻煌煌大字,便是江苏巡查长公署,及共进会机关部字样。巡查长三字,是人人能解,共进会名目,就是哥老会改设。哥老会系逋逃薮,中外闻名,应在会中做了会长,显见得是个不安分的人物。卜总巡到了门前,分派巡捕多人,先行把守,入室检查,搜出公文信件甚多,一时不及细阅,统搬入箧内,由法总巡亲手加封,移解捕房。一面查验应宅住人,除该家眷属外,恰有来客数名,有一个是身穿男装的少妇,有一个是身着新衣,口操晋音的外乡人,不伦不类,同在应家,未免形迹可疑,索性将所有男客,尽行带至法捕房,所有女眷,无论主客,一概驱至楼上小房间中,软禁起来,派安南巡捕看守。原来上海新北门外,系是法国租界,所有犯案等人,应归法巡捕房理值,所以英总巡往搜应家,必须会同法总巡。英人所用的巡役,是印度国人,法人所用的巡役,是安南国人。解释语亦不可少。至应宅男客,到捕房后,即派人至沪宁车站,觅得当时服役的西崽,据言:“曾见过凶手面目,约略可忆。”即邀他同入捕房,将所拘人犯,逐一细认,看至身着新服口操晋音的外乡人,不禁惊喜交集,说出两语道:“就是他!就是他!”吓得那人面如土色,忙把头低了下去。小子有诗叹道:
昂藏七尺好身躯,胡竟甘心作暴徒?
到底杀人终有报,恶魔毒物总遭诛。
毕竟此人为谁,容至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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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为国民党翘楚,学问品行,均卓绝一时,只以年少气盛,好讥议人长短,遂深触当道之忌,遽以一弹了之,吾为宋惜,吾尤为国民党惜。曷为惜宋?以宋负如许之不羁才,乃不少晦其锋芒,储为国用,而竟遭奸人之暗杀也。曷为惜国民党?以党中骤失一柱石,而余子之学识道德,无一足与宋比,卒自此失败而不克再振也。若应夔丞者,一儇薄小人耳,为鬼为蜮,跖蹻犹耻之,彼与宋无睚眦之嫌,徒为使贪使诈者所利用,甘心戕宋,卒之阴狡之谋,漏泄于一贩客之口,吾谓宋死于应,为不值,应败于贩夫,亦不值也。然于此见民国前途,殊乏宁日矣。
第二十一回 讯凶犯直言对簿 延律师辩讼盈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