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东藩民国演义 - 第 1 页/共 41 页

序   治世有是非,浊世无是非。夫浊世亦曷尝无是非哉?弊在以非为是,以是为非,群言厖杂,无所适从,而是非遂颠倒而不复明。昔孔子作《春秋》,孟子距杨墨,笔削谨严,辩论详核,其足以维持世道者,良非浅尠,故后世以圣贤称之。至秦汉以降,专制日甚,文网繁密,下有清议,偶触忌讳,即罹刑辟。世有明哲,亦何苦自拚生命,与浊世争论是非乎?故非经一代易姓,从未有董狐直笔,得是是非非之真相。即愤时者忍无可忍,或托诸歌咏,或演成稗乘,美人香草,聊写忧思,《水浒》、《红楼》,无非假托,明眼人取而阅之,钩深索隐,煞费苦心,尚未能洞烛靡遗,而一孔之士,固无论已。今日之中华民国,一新旧交替之时代也,旧者未必尽非,而新者亦未必尽是。自纪元以迄于兹,朝三暮四,变幻靡常,忽焉以为是,忽焉以为非,又忽焉而非者又是,是者又非,胶胶扰扰,莫可究诘,绳以是非之正轨,恐南其辕而北其辙,始终未能达到也。回忆辛亥革命,全国人心,方以为推翻清室,永除专制,此后得享共和之幸福,而不意狐埋狐搰,迄未有成。袁氏以牢笼全国之材智,而德不足以济之,醉心帝制,终归失败,且反酿成军阀干政之渐,贻祸国是。黎、冯相继,迭被是祸,以次下野。东海承之,处积重难返之秋,当南北分争之际,各是其是,各非其非,豆萁相煎,迄无宁岁,是岂不可以已乎?所幸《临时约法》,绝而复苏,人民之言论自由,著作自由,尚得蒙约法上之保障。草茅下士,就见闻之所及,援笔直陈,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此则犹受共和之赐,而我民国之不绝如缕,未始非赖是保存也。窃不自揣,谨据民国纪元以来之事实,依次演述,分回编纂,借说部之体裁,写当代之状况,语皆有本,不敢虚诬,笔愧如刀,但凭公理。我以为是者,人以为非,听之可也;我以为非者,人以为是,听之亦可也。危言乎?卮言乎?敢以质诸海内大雅。中华民国十年一月古越东颿自识于临江书舍。   《民国通俗演义》,一至三集,吾友蔡子东藩所著。蔡子嗜报纸有恒性,蒐集既富,编著乃详,益以文笔之整饬,结构之精密,故成一完善之史学演义,出版后不胫而走遍天下。会文堂主人以蔡作断自民九,去今十稔,不可以无续,乃商之于余,属继撰四五两集,自民九李纯自杀案始,迄民十七国民政府统一全国为止,凡四十回为一集,每集都三十万言。余无似,年来奔走军政界,谋升斗之食,笔政久荒,俗尘满腹,而资料之采集,又极烦苦,率尔操觚,勉以报命,宁贻笑于大方,恐取诮于狗尾,蔡子闻之,得毋哂其譾陋?   民国十八年五月东越许厪父。      第一回 揭大纲全书开始 乘巨变故老重来   鄂军起义,各省响应,号召无数兵民,造成一个中华民国。什么叫作民国呢?民国二字,与帝国二字相对待。从前的中国,是皇帝主政,所有神州大陆,但教属诸一皇以下,简直与自己的家私一般,好一代两代承袭下去。自从夏禹以降,传到满清,中间虽几经革命,几经易姓,究不脱一个皇帝范围。小子生长清朝,犹记得十年以前,无论中外,统称我国为大清帝国。到了革命以后,变更国体,于是将帝字废去,换了一个民字。帝字是一人的尊号,民字是百姓的统称。一人当国,人莫敢违,如或贤明公允,所行政令,都惬人心,那时国泰民安,自然至治。怎奈创业的皇帝,或有几个贤明,几个公允,传到子子孙孙,多半昏愦糊涂,暴虐百姓,百姓受苦不堪,遂铤而走险,相聚为乱,所以历代相传,总有兴亡。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从古无不灭的帝家。近百年来,中外人士,究心政治,统说皇帝制度,实是不良,欲要一劳永逸,除非推翻帝制,改为民主不可。依理而论,原说得不错。皇帝专制,流弊甚多,若改为民主,虽未尝无总统,无政府,但总统由民选出,政府由民组成,当然不把那昏愦糊涂的人物,公举起来。况且民选的总统,民组的政府,统归人民监督;一国中的立法权,又属诸人民,总统与政府,只有一部分的行政权,不能违法自行,倘或违法,便是叛民,民得弹劾质问,并可将他捽去。这种新制度,既叫作民主国体,又叫作共和国体,真所谓大道为公,最好没有的了。原是无上的政策,可惜是纸上空谈,不见实行。   小子每忆起辛亥年间,一声霹雳,发响武昌,全国人士,奔走呼应,仿佛是痴狂的样儿。此时小子正寓居沪上,日夕与社会相接,无论绅界学界,商界工界,没一个不喜形于色,听得民军大胜,人人拍手,个个腾欢,偶然民军小挫,便都疾首蹙额,无限忧愁。因此绅界筹饷,学界募捐,商界工界,情愿歇去本业,投身军伍,誓志灭清,甚至娇娇滴滴的女佳人,也居然想做花木兰、梁红玉,组织甚么练习团、竞进社、后援会、北伐队,口口女同胞,声声女英雄,闹得一塌糊涂。还有一班超等名伶、时髦歌妓,统乘此大出风头,借着色艺,醵赀助饷,看他宣言书,听他演说谈,似乎这爱国心,已达沸点,若从此坚持到底,不但衰微的满清,容易扫荡,就是东西两洋的强国,也要惊心动魄,让我一筹呢。中国人热度只有五分钟,外人怕我什么,况当时募捐助饷的人物,或且藉名中饱,看似可喜,实是可恨。老天总算做人美,偏早生了一个孙中山,又生了一个黎黄陂,并且生了一个袁项城,趁这清祚将绝的时候,要他三人出来作主,干了一番掀天动地的事业,把二百六七十年的清室江山,一古脑儿夺还,四千六百多年的皇帝制度,一古脑儿扫清。我国四万万同胞,总道是民国肇兴,震铄今古,从此光天化日,函夏无尘,大家好安享太平了。当时我也有此妄想。   谁知民国元二年,你也集会,我也结社,各自命为政党,分门别户,互相诋诽,已把共和二字,撇在脑后,当时小子还原谅一层,以为破坏容易,建设较难,各人有各人的意见,表面上或是分党,实际上总是为公,倘大众竞争,辩出了一种妥当的政策,实心做去,岂非是愈竞愈进么?故让一步。无如聚讼哓哓,总归是没有辩清,议院中的议员,徒学了刘四骂人的手段,今日吵,明日闹,把笔墨砚瓦,做了兵械,此抛彼掷,飞来飞去,简直似孩儿打架,并不是政客议事,中外报纸,传为笑谈。那足智多能的袁项城,看议会这般胡闹,料他是没有学识,没有能耐,索性我行我政,管什么代议不代议,约法不约法,党争越闹得厉害,项城越笑他庸騃,后来竟仗着兵力,逐去议员,取消国会。东南民党,与他反对,稍稍下手,已被他四面困住,无可动弹,只好抱头鼠窜,不顾而逃。袁项城志满心骄,遂以为人莫余毒,竟欲将辛苦经营的中华民国,据为袁氏一人的私产。可笑那热中人士,接踵到来,不是劝进,就是称臣,向时倡言共和,至此反盛称帝制。不如是,安得封侯拜爵?斗大的洪宪年号,抬出朝堂,几乎中华民国,又变作袁氏帝国。偏偏人心未死,西南作怪,酝酿久之,大江南北,统飘扬这五色旗,要与袁氏对仗。甚至袁氏左右,无不反戈,新华宫里,单剩了几个娇妾,几个爱子,算是奉迎袁皇帝。看官!你想这袁皇帝尚能成事么?皇帝做不成,总统都没人承认,把袁氏气得两眼翻白,一命呜呼。祸由自取。   副总统黎黄陂,援法继任,仍然依着共和政体,敷衍度日。黄陂本是个才不胜德的人物,仁柔有余,英武不足;那班开国元勋,及各省丘八老爷,又不服他命令,闹出了一场复辟的事情。冷灰里爆出热栗子,不消数日,又被段合肥兴兵致讨,将共和两字,掩住了复辟两字。宣统帝仍然逊位,黎黄陂也情愿辞职,冯河间由南而北,代任总统,段居首揆。西南各督军,又与段交恶,双方决裂,段主战,冯主和,府院又激成意气,弄到和不得和,战无可战,徒落得三湘七泽,做了南北战争的磨中心,忽而归北,忽而归南,扰扰年余,冯、段同时下野。徐氏继起,因资望素崇,特地当选,任为总统。他是个文士出身,不比那袁、黎、冯三家,或出将门,或据军阀,虽然在前清时代,也曾做过东三省制军,复入任内阁协理,很是有点阅历,有些胆识;究竟他惯用毛锥,没有什么长枪大戟,又没有什么虎爪狼牙,只把那老成历练四字,取了总统的印信,论起势力,且不及段合肥、冯河间。河间病殁,北洋派的武夫系,自然推合肥为领袖,看似未握重权,他的一举一动,实有足踏神京、手掌中原的气焰。隆隆者灭,炎炎者绝,段氏何未闻此言?麾下一班党羽,组成一部安福系,横行北方,偌大一个徐总统,哪里敌得过段党。段党要甚么,徐总统只好依他甚么,勉勉强强的过了年余,南北的恶感,始终未除,议和两代表,在沪上驻足一两年,并没有一条议就,但听得北方武夫系,及辽东胡帅,又联结八省同盟,与安福系反对起来,京畿又做了战场,安福部失败,倒脸下台,南方也党派纷争,什么滇系,什么桂系,什么粤系,口舌不足,继以武力。蜂采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咳!好好一座中国江山,被这班强有力的大人先生,闹到四分五裂,不可究诘,共和在哪里?民主在哪里?转令无知无识的百姓,反说是前清制度,没有这般瞎闹,暗地里怨悔得很。小子虽未敢作这般想,但自民国纪元,到了今日,模模糊糊的将及十年,这十年内,苍狗白云,几已演出许多怪状,自愧没有生花笔,粲莲舌,写述历年状况,唤醒世人痴梦。篝灯夜坐,愁极无聊,眼睁睁的瞧着砚池,尚积有几许剩墨,砚池旁的秃笔,也跃跃欲动,令小子手中生痒,不知不觉的检出残纸,取了笔,醮了墨,淋淋漓漓,潦潦草草的写了若干言,方才倦卧。明早夜间,又因余怀未尽,续写下去,一夕复一夕,一帙复一帙,居然积少成多,把一肚皮的陈油败酱,尽行发出。哈哈!这也是穷措大的牢骚,书呆子的伎俩,看官不要先笑,且看小子笔下的谰言!这二千余言,已把民国十年的大纲,笼罩无遗,直是一段好楔子。   话说清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湖北省会的武昌城,所有军士,竟揭竿起事,倡言革命。清总督瑞澂,及第八镇统制张彪,都行了三十六着的上着,溜了出去,逃脱性命。从革命开始,是直溯本源。革命军公推统领,请出一位黎协统来,做了都督,黎协统名元洪,字宋卿;湖北黄陂县人,曾任二十一混成协统领。既受任为革命军都督,免不得抵拒清廷,张起独立旗,打起自由鼓,堂堂正正,与清对垒。第一次出兵,便把汉阳占住,武汉联络,遂移檄各省,提出“民主”两字,大声呼号。清廷的王公官吏,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派陆军大臣荫昌,督率陆军两镇,自京出发,一面命海军部加派兵轮,饬海军提督萨镇冰,督赴战地,并令水师提督程允和,带领长江水师,即日赴援。不到三五日,又起用故宫保袁世凯为湖广总督,所有该省军队,及各路援军,统归该督节制,就如荫昌、萨镇冰所带水陆各军,亦得由袁世凯会同调遣。看官!你想袁宫保世凯,是清朝摄政王载沣的对头,宣统嗣位,载沣摄政,别事都未曾办理,先把那慈禧太后宠任的袁宫保,黜逐回籍,虽乃兄光绪帝,一生世不能出头,多半为老袁所害,此时大权在手,应该为乃兄雪恨,事俱详见《清史演义》。本书为《清史演义》之续,故不加详述,只含浑说过。但也未免躁急一点。袁宫保的性情,差不多是魏武帝,宁肯自己认错,闭门思过?只因载沣得势,巨卵不能敌石,没奈何退居项城,托词养疴,日与娇妻美妾,诗酒调情,钓游乐性,大有理乱不知、黜涉不闻的情状。若非革命军起,倒也优游卒岁,不致播恶。及武昌起义,又欲起用这位老先生,这叫做退即坠渊,进即加膝,无论如何长厚,也未免愤愤不平,何况这机变绝伦的袁世凯呢?单就袁世凯提论。因此书章法,要请此公作主,所以特别评叙。且荫昌是陆军大臣,既已派他督师,不应就三日内,复起用这位袁宫保,来与荫昌争权,眼见得清廷无人,命令颠倒,不待各省响应,已可知清祚不腊了。这数语是言清廷必亡,袁项城只贪天之功,以为己力耳。清廷起用袁公的诏旨,传到项城,袁公果不奉诏,覆称足疾未愈,不能督师。载沣却也没法,只促荫昌南下,规复武汉。荫昌到了信阳州,竟自驻扎,但饬统带马继增等,进至汉口。黎都督也发兵抵御,双方逼紧,你枪我弹,对轰了好几次,互有击伤。萨军门带着海军,鸣炮助威,民军踞住山上,亦开炮还击,萨舰从下击上,非常困难,民军从上击下,却很容易。突然间一声炮响,烟迷汉水,把萨氏所领的江元轮船,打成了好几个窟窿,各舰队相率惊骇,纷纷逃散,江元舰也狼狈遁去,北军顿时失助,被民军掩击一阵,杀得七零八落,慌忙逃还。两下里胜负已分,民军声威大震。黄州府、淝阳州、宣阳府等处,乘机响应,遍竖白旗。到了八月三十日,湖南也独立了,清巡抚余诚格遁去。九月三日,陕西又独立了,清巡抚钱能训,自刎不死,由民军送他出境。越五日,山西又独立了,清巡抚陆锺琦,閤家殉难。嗣是江西独立、云南独立、贵州独立、民军万岁、民国万岁的声音,到处传响,警报飞达清廷,与雪片相似,可怜这位摄政王载沣,急得没法,只哭得似泪人儿一般。   内阁总理庆亲王奕劻,内阁协理大臣徐世昌,本是要请老袁出山,至此越加决意,同在摄政王载沣前,力保老袁,乃再命袁世凯为钦差大臣,所有赴援的海陆各军,并长江水师,统归节制。又命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祺瑞总统第二军,也归袁世凯节制调遣。老袁接着诏命,仍电复:“足疾难痊,兼且咳嗽,请别简贤能,当此重任”等语。将军欲以巧胜人,盘马弯弓故不发。那时清廷上下,越加惶急,亟由老庆同徐世昌,写了诚诚恳恳的专函,命专员阮忠枢,赍至信阳,交与荫昌,令他亲至袁第,当面敦促。荫昌自然照办,即日驰往项城,与老袁晤谈,缴出京信,由老袁展阅。老袁瞧毕,微微一笑道:“急时抱佛脚,恐也来不及了。”荫昌又提出公谊私情,劝勉一番,于是老袁才慨然应允,指日起程。荫昌欣然告别,返到信阳州,即电达清廷。略曰:“袁世凯已允督师,乱不足平,惟京师兵备空虚,自愿回京调度,藉备非常”等语。清廷即日颁旨,令俟袁世凯至军,即回京供职。这道命令下来,荫昌快活非常,乐得卸去重担,观望数日,便好脱罪。偏是前敌的清军,闻袁公已经奉命,亲来督师,没一个不踊跃起来,大家磨拳擦掌道:“袁宫保来了,我辈须先战一场,占些威风,休使袁公笑骂呢。”先声夺人。原来光绪季年,袁世凯曾任直隶总督,练兵六镇,布满京畿,如段祺瑞、冯国璋等,统是袁公麾下的将弁,素蒙知遇,感切肌肤,将弁如此,兵士可知。后来冯、段之推奉袁氏即寓于此。冯、段两人,当下商议,决定冯为前茅,段为后劲,与民军决一胜负。冯国璋即率第一军南下,横厉无前,突入滠口,民军连忙拦截,彼此接仗,各拚个你死我活,两不相下。嗣经萨镇冰复率兵舰,驶近战线,架起巨炮,迭击民军,民军伤毙无数,不得已倒退下来。冯军遂乘胜追杀,得步进步,直入汉口华界,大肆焚掠,好几十里的市场,都变做瓦砾灰尘。这时候的冯军,非常高兴,抢的抢,掳的掳,见有姿色的妇女,便搂抱而去,任情淫乐。咎归于主,冯河间不得辞过。正在横行无忌,忽接到袁钦差的军令,禁止他非法胡行,冯军方才收队,静待袁公到来。不到一日,袁钦差的行牌已到,当由冯国璋带着军队,齐到车站恭迎。不一时,专车已到,放汽停轮,国璋抢先趋谒,但见翎顶辉煌的袁大臣,刚立起身来,准备下车,翎顶辉煌四字,寓有微意。见了国璋,笑容可掬,国璋行过军礼,即引他步下车台,两旁军队,已排列得非常整肃,统用军礼表敬。袁钦差徐步出站,即有绿呢大轿备着,俟他坐入,由军士簇拥而去。小子有诗咏袁钦差道:   奉命南来抵汉津,丰姿犹是宰官身。   试看翎顶遵清制,阃外争称袁大臣。   欲知袁钦差入营后事,且看下回说明。   ----------   前半回为全书楔子,已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满腹牢骚,都从笔底写出,令人开卷一读,无限欷歔。入后叙述细事,便请出袁项城来作为主脑,盖创始革命者为孙、黎,而助成革命者为袁项城,项城之与民国,实具有绝大关系,自民国纪元,以迄五年,无在非袁项城一人作用,即无非袁项城一人历史,故著书人于革命情事,已详见《清史演义》者,多半从略,独于袁氏不肯放过。无袁氏,则民国或未必成立,无袁氏,则民国成立后,或不致扰攘至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吾当以此言转赠袁公。书中述及袁氏,称号不一,若抑若扬,若嘲若讽,盖已情见乎词,非杂出不伦,茫无定据也。      第二回 黎都督复函拒使 吴军统被刺丧元   却说袁钦差世凯,既到汉口,当然有行辕设着,暂可安驻;入行辕后,不暇休息,即命冯国璋引导,周视各营,偶见受伤兵士,统用好语抚慰,兵士感激得很,甚至泣下。及袁钦差返寓行辕,各国驻汉领事,陆续拜会,谈及汉口焚掠情形,语多讥刺。袁钦差点首会意,待送客出营,便召国璋入辕,与他密语道:“此次武汉举事,并不是寻常土匪,又不是什么造反,我闻他军律严明,名目正大,端的是不可小觑。眼光颇大。前日荫大臣受命南下,路过彰德,曾到我家探问,我已料此番风潮,愈闹愈大,不出一月,即当影响全国,所以与荫谈及,临敌须要仔细,千万勿可浪战。今果不出所料,那省独立,这省也独立,警报到耳,已有数起。似你带兵到此,夺还汉口,想必杀掠过甚,以致各国领事,也有不平的议论,可见今日行军,是要格外谨慎哩。”国璋闻言,不由的脸色一红,半晌才答道:“革命风潮,闹得甚紧,汉口的百姓,也欢迎革命,不服我军,若非大加惩创,显见我军没用,恐越发闹得高兴了。”袁钦差拈须微笑道:“杀死几个小百姓,似乎是没甚要紧,不过现在时势,非洪、杨时可比,满人糊涂得很,危亡在即,可不必替他出力,结怨人民,且恐贻累外交,变生意外。据我的意见,不如暂行停战,与他议和,若他肯就我范围,何妨得休便休,过了一年是一年,且到将来,再作计较。”前数语是项城本心,后数语乃暂时敷衍。国璋道:“宫保所嘱,很是佩服,但我军未经大捷,他亦未必许和呢。”冯妇尚思搏虎。袁钦差叹道:“我本回籍养疴,无心再出,偏老庆老徐等,硬来迫我,没奈何应命出山。荫午楼脱卸肩仔,好翩然回京了。午楼即荫昌别字,卸事回京,由此带过。我却来当此重任,看来此事颇大费周折哩。”正说着,外面又递入廷寄,内称:“庆亲王奕劻等,请准辞职,着照所请。庆亲王奕劻,开去内阁总理大臣,大学士那桐、徐世昌,开去协理大臣。袁世凯着授为内阁总理大臣。该大臣现已前赴湖北督师,着将应办各事,略为布置,即行来京组织内阁”等语。袁钦差瞧毕,递示国璋道:“没事的时候,亲贵擅权,把别人不放在眼里,目下时势日迫,却把千斤万两的担子,一层一层的,压到我们身上,难道他们应该安乐,我等应该吃苦么?”怨形于辞。言毕,咨嗟不已。国璋也长叹了好几声,心也动了。嗣见老袁无言,方才别去。   袁钦差踌躇一会,方命随员具折,奏辞内阁总理;并请开国会,改宪法,下诏罪己,开放党禁等情。拜疏后,复闻上海独立,江苏独立,浙江独立,又是三省独立。不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下令随员刘承恩,致书鄂军都督黎元洪,筹商和议。承恩与元洪同乡,当即缮写书信,着人送去。待了两日,并无覆音;又续寄一函,仍不见答。清廷已下罪己诏,命实行立宪,宽赦党人,并拟定宪法信条十九则,宣誓太庙,颁告天下;且促袁世凯入京组阁,毋再固辞,所有湖广总督一缺,另任魏光焘。魏未到任以前,着王士珍署理。袁钦差得旨,拟即北上,启行至信阳州,再命刘承恩寄书黎督,缮稿已竣,又由自己特别裁酌,删改数行。其书云:   叠寄两函,未邀示复,不识可达典签否?顷奉项城宫保谕开:刻下朝廷有旨,一下罪己之诏,二实行立宪,三赦开党禁,四皇族不闻国政等因,似此则国政尚有可挽回振兴之期也。遵即转达台端,务宜设法和平了结,早息一日兵争,地方百姓,早安静一日。否则势必兵连祸结,不但荼毒生灵,糜费巨款,迨至日久息事,则我国已成不可收拾之国矣。况兴兵者汉人,受蹂躏者亦汉人,反正均我汉人吃苦也。弟早见政治日非,遂有终老林下之想,今因项城出山,以劝抚为然,政府亦有悔心之意,即此情理,亦未尝非阁下暨诸英雄,能出此种善导之功也。依弟愚见,不如趁此机会,暂且和平了结,且看政府行为如何?可则竭力整顿,否则再行设策以谋之,未为不可。果以弟见为是,或另有要求之处,弟即行转达项城宫保,再上达办理。至诸公皆大才榱槃,不独不咎既往,尚可定必重用,相助办理朝政也。且项城之为人诚信,阁下亦必素所深知,此次更不致失信于诸公也。此三语想由项城自己添入。并闻朝廷有旨,谅日内即行送到麾下,弟有关桑梓,又素承不弃,用敢不揣冒昧,进言请教,务乞示复,诸希爱照!   此书去后,仍然不得复音,接连是广西独立,安徽独立,广东独立,福建独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武昌革命以来,先后不过三十日,中国版图二十二省,已被民军占去大半。当时为清尽命的大员,除山西巡抚陆锺琦外,见前回。只有江西巡抚冯汝骙,闽浙总督松寿,余外封疆大吏,不是预先逃匿,就是被民军拘住,不忍加戮,纵他出走。还有江苏巡抚程德全,广西巡抚沈秉堃,安徽巡抚朱家宝等,居然附和民军,抛去巡抚印信,竟做民军都督;甚至庆亲王的亲家孙宝琦,本任山东巡抚,也为军民所迫,悬起独立旗来,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籍隶汉军,竟为国民保安会长,成了独立的变相;直隶滦州军统张绍曾,又荷戈西向,威逼清廷速改政体;新授山西巡抚吴禄贞,且拥兵石家庄,隐隐有攫取北京的异图。真是四面楚歌。那时身入漩涡的袁钦差,恰也着急起来,再令刘承恩为代表委员,副以蔡廷干,同往武昌,与黎都督面议和约,自己决拟入都,整装以待。过了两日,方见刘、蔡二人,狼狈回来;急忙问及和议,二人相继摇首,并呈上复函,由袁披阅。其词云:   慰帅执事:袁字慰庭,故称慰帅。迩者蔡、刘两君来,备述德意,具见执事俯念汉族同胞,不忍自相残害,令我钦佩。荷开示四条,果能如约照办,则是满清幸福。特汉族之受专制,已二百六十余年,自戊戌政变以还,曰改革专制,曰豫备立宪,曰缩短国会期限,何一非国民之铁血威逼出来?徐锡麟也,安庆兵变也,孚琦炸弹也,广州督署被轰也,满清之胆,早经破裂。以上所叙各事,俱见《清史演义》。然逐次之伪谕,纯系牢笼汉人之诈术,并无改革政体之决心。故内而各部长官,外而各省督抚,满汉比较,满人之掌握政权者几何人?兵权财权,为立国之命脉,非毫无智识之奴才,即乳臭未干之亲贵;四万万汉人之财产生命,皆将断送于少数满贼之手,是而可忍,孰不可忍?即如执事,岂非我汉族中之最有声望、最有能力之人乎?一削兵权于北洋,再夺政柄于枢府,若非稍有忌惮汉族之心,己酉革职之后,险有性命之虑。他人或有不知,执事岂竟忘之?何曾忘记。自鄂军倡义,四方响应,举朝震恐,无法支持,始出其咸同故技,以汉人杀汉人之政策,执事果为此而出,可谓忍矣。嗣又奉读条件,谆谆以立宪为言,时至二十世纪,无论君主国、民主国、君民共主国,莫不有宪法,特其性质稍有差异,然均谓之立宪。将来各省派员会议,视其程度如何,当采何种政体,其结果自不外立宪二字。特揆诸舆论,满清恐难参与其间耳。即论清政府叠次上谕所云,试问鄂军起义之力,为彰德高卧之力乎?鄂军倘允休兵,满廷反汗,执事究有何力以为后盾?今鄂军起义只匝月,而响应宣告独立者,已十余省,沪上归并之兵轮及鱼雷艇,共有八艘,其所以光复之速而广者,实非人力之所能为也。我军进攻,窃料满清实无抵抗之能力,其稍能抵拒者,惟有执事,然则执事一身,系汉族及中国之存亡,不綦重哉!设执事真能知有汉族,真能系念汉人,则何不趁此机会,揽握兵权,反手王齐,匪异人任。即不然,亦当起中州健儿,直捣幽燕。渠何尝不作此想,特不欲显行耳。苟执事真热心满清功名也,亦当日夜祷祝我军速指黄河以北,则我军声势日大一日,执事爵位日高一日,倘鄂军屈服于满清,恐不数日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矣。早已见到,不烦指教。执事犯功高震主之嫌,虽再伏隐彰德而不可得也。隆裕有生一日,戊戌之事,一日不能忘也,执事之于满清,其感情之为如何?执事当自知之,不必局外人为之代谋。同志人等,皆能自树汉族勋业,不愿再受满族羁绊,亦勿劳锦注。顷由某处得无线电,知北京正危,有爱新氏去国逃走之说,果如是,则法人资格丧失,虽欲赠友邦而无其权矣,执事又何疑焉?窃为执事计,闻清廷有召还之说,分二策以研究之:一清廷之召执事回京也,恐系疑执事心怀不臣,藉此以释兵权,则宜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例以拒之;二清廷果危急而召执事也,庚子之役,各国联军入京,召合肥入定大局,合肥留沪不前,沈几观变,前事可师。所惜者,合肥奴性太深,仅得以文忠结局,了此一生历史,李氏子岂能终无余憾乎?元洪一介武夫,罔识大义,惟此心除保民外,无第二思想,况执事历世太深,观望过甚,不能自决,须知当仁不让,见义勇为,无待游移。《孟子》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全国同胞,仰望执事者久矣,请勿再以假面具示人,有失本来面目,则元洪等所忠告于执事者也。余详蔡、刘二君口述,书不尽言,惟希垂鉴!   袁钦差阅毕,毫不动色,惟点了好几回头,知己相逢,应该心照。嗣见刘、蔡二人尚站立在侧,便与语道:“他不肯讲和,也就罢了,我便要启程赴京,你两人收拾行李,一同北上,可好么?”二人正在听命,忽由随役递呈名刺,报称第一军统领段祺瑞求见,袁钦差即命传入。彼此相见,行过了礼,祺瑞先开口道:“闻宫保已拟北上,祺瑞特来恭送,并乞指教。”袁钦差道:“革命风潮,闹得这么样大,看来是不易收拾。中外人心,又倾向革命,冯军一入汉口,稍行杀掠,各领事已有烦言,你想现在的事情,还好任情办去么?”祺瑞道:“京中资政院,已奏请惩办前敌将帅,闻已交宫保查办,不知宫保究如何作复?”袁钦差微哂道:“一班老朽,晓得什么军情,华甫也太属辣手,我已向他交代过了。”冯国璋字华甫。老袁袒护袁国璋,已见言外。祺瑞道:“可笑这吴禄贞,是革命党中健将,朝廷不知为何令抚山西,他带了山西革命军,还到石家庄,把京中输运的军火子弹,多半截留,反说是仰体朝廷德意,消弭战祸,保全和平,并请诛纵兵烧杀的将帅,以谢天下,这真是出人意料的事情。现闻已在途被刺,连首级都无从着落呢。”吴禄贞被刺事,亦从老段口中带出。袁钦差不待说毕,便道:“这等人物,少一个,好一个,横直是乱世魔星,不足评论。”祺瑞听他言中有意,便不再说下去。袁氏何意?看官试猜。但听袁钦差又与语道:“芝泉,祺瑞字。你是我的故交,我此次被逼出山,又要赴京,你须要助我一臂哩。”祺瑞拱手道:“敢不惟命是听。”种种后文,均伏于此语中。袁钦差道:“如此最好,我已要起程了。”当下与祺瑞携手出辕,上舆告别。祺瑞仍在后送行,一直到了车站,俟袁钦差舍舆登车,一去一留,方才分手。   看官听着!小子前著《清史演义》,于吴禄贞事未曾详叙,此书既从段祺瑞口中叙出,应该将吴事表明,补我从前缺略,且与袁项城亦隐有关系,更不能不特别从详。本书于各省革命,俱从略笔,独详吴事者以此。吴禄贞,字绶卿,湖北云梦县人,曾在湖北武备学堂肄业,由官费派学东洋。庚子拳乱,革命党人唐才常,发难汉口,禄贞方在日本学习士官,潜身归来,据住大通,为唐声援。唐败被杀,禄贞仍遁入日本,后投效东三省,大著才名,得操兵柄。寻为延吉厅边务大臣,与日本办理间岛交涉,精干明敏,日人不能逞,以功洊升副都统,未几任第六镇统制。他本蓄志革命,欲借着兵力,乘机举事,会鄂军起义,遂自请率军赴敌。清廷颇怀疑忌,令随荫昌南下,许荫昌便宜行事,如果察有异图,立杀无赦。禄贞以荫昌偕行,料知所愿难遂,乃托疾不往,嗣因滦州军威逼立宪,有旨令禄贞往抚,禄贞到了滦州,却在军前演说,大致谓:“革命利益,满、汉均霑。”说得汉人非常赞成,就是军伍中有几个满人,也不觉被他感化,当下集众定议,入驻丰台,拟逼清帝逊位。不意清廷已有所闻,调集京奉路线列车,留京待命,一面令禄贞移剿山西。禄贞因计不得行,乃率部众赴石家庄,自己轻车简从,径入山西省城,与山西民军会商,拟纠合燕晋诸军,协图北京,且截取清军南下的辎重,做为自己的军需。匆匆返石家庄,偕詹随员在车中拟稿,只说是山西就抚,电达清廷。甫到车站,突有兵士上车,向禄贞屈膝道贺。禄贞见兵士肩章,书第十二协字样,坦然不疑;正欲启问,那兵士从靴内拔出匕首,向前直刺。禄贞忙离座格拒,詹又大呼乞救,不防兵士愈来愈众,各持枪攒击禄贞,禄贞虽然骁勇,究竟敌不住多人;况且枪弹无情,扑通扑通的数声,已将一位革命的英雄,送入鬼门关去,头颅都不知下落。詹随员逃避不及,也吃了好几个卫生丸,与吴统制同登冥箓。生死相随,可谓至友。看官!这第十二协军队,究系何人统辖?原来就是吴禄贞部下的军队,协统叫作周符麟,与禄贞含有宿嫌,禄贞本奏请黜周,公牍上陈,偏遭部驳,周仍虚与委蛇,至是竟遣旗兵刺死禄贞。或谓:“由清军谘使良弼,遗周二万金,令他把禄贞刺死,免滋后患。”或谓:“为袁钦差所忌,恐他先入京师,独操胜算,转令自己反落人后,无从做一番事业,所以密嗾周符麟,除去一个好敌手。”后人编著《民国春秋》,尝于辛亥年九月十六日,大书特书道:“袁世凯使人暗杀吴禄贞于石家庄。”《民国春秋》曾载入《大同报》。小子也不暇深考。但有一诗吊吴军统云:   拚将铁血造中原,勇士何妨竟丧元?   但若暴徒非虏使,石家庄上太含冤。   吴军统已死,袁钦差即启程北上,京内的王公大臣,都额手称庆,差不多似救命王到来。欲知后事,试看下回。   冯、段二人,是项城心腹,故本书开始,即将二人特别提出。微冯、段,项城固无自逞志也。若与黎都督议和,项城不过暂时敷衍,并非当时要着,但黎督复书,实已如见项城肺腑,推项城之意,亦必谓黄陂实获我心,特未尝明言耳。刘书毫无精采,不过与黎书互有关系,故特附录,明眼人自能知之。至吴禄贞之被刺,是否由项城主使,至今尚无实证,惟《大同报》所载之《民国春秋》,已归咎袁氏,想彼或有所见,并非曲意深文。吴谋若行,则北京早下,清帝亦早逊位,何待项城上台,今日之民国,或较为振刷,亦未可知,是著书人之特载吴禄贞,固具有微意,不第补前著《清史演义》之阙已也。      第三回 奉密令冯国璋逞威 举总统孙中山就职   却说京内官民,闻袁钦差到京,欢跃得什么相似,多半到车站欢迎。袁钦差徐步下车,乘舆入正阳门,当由老庆老徐等,极诚迎接,寒暄数语,即偕至摄政王私邸,摄政王载沣,也只好蠲除宿嫌,殷勤款待。请他来实行革命,安得不格外殷勤?老袁确是深沈,并没有甚么怨色,但只一味谦逊,说了许多才薄难胜等语。语带双敲。急得摄政王冷汗直流,几欲跪将下去,求他出力。老庆老徐等,又从旁怂恿,袁乃直任不辞,即日进谒隆裕后,也奉了诚诚恳恳的面谕,托他斡旋。袁始就内阁总理的职任,动手组织内阁,选用梁敦彦、赵秉钧、严修、唐景崇、王士珍、萨镇冰、沈家本、张謇、唐绍怡、达寿等,分任阁员,并简放各省宣慰使,拣出几个老成重望,要他充选。看官!你想当四面楚歌的时代,哪个肯来冒险冲锋,担此重任?除在京几个人员无法推诿外,简直是有官无人。而且海军舰队,及长江水师,又陆续归附民军,听他调用,那时大河南北,只有直隶、河南两省,还算是没有变动。大江南北,四川又继起独立,完全为民军所有。只南京总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尚服从清命,孤守危城。江苏都督程德全,浙江都督汤寿潜,又组织联军,进攻南京。上海都督陈其美,且号召兵民,一面援应江、浙联军,一面组合男女军事团,倡义援鄂。枕戈待旦,健男儿有志复仇,市鞍从军,弱女子亦思偕作。彼谈兵,此驰檄,一片譁噪声,遥达北京,已吓得满奴倒躲,虏气不扬。语有分寸,阅者自知。袁总理迭接警耗,前称袁钦差,此称袁总理,虽是就官言官,寓意却也不浅。默想民军方面,嚣张得很,若非稍加惩创,民军目中,还瞧得起我么?我要大大的做番事业,必须北制满人,南制民军,双方归我掌握,才能任我所为。隐揣老袁心理,确中肯綮。计画既定,便与老庆商议,令他索取内帑,把慈禧太后遗下的私积,向隆裕后逼出,隆裕后无法可施,落了无数泪珠儿,方将内帑交给出来,袁总理立饬干员,运银至鄂,奖励冯国璋军,并函饬国璋力攻汉阳。国璋得了袁总理命令,胜过皇帝诏旨,遂慷慨誓师,用全力去争汉阳。汉阳民军总司令黄兴,系湖南长沙县人,向来主张革命,屡仆屡起,百折不挠。黎都督元洪,与他素未识面,及武汉鏖兵,他遂往见黎督,慨愿前驱,赴汉杀虏。是夕,即渡江抵汉阳,汉阳民军,与清军酣战,已有多日,免不得临阵伤亡,队伍缺额,就令新募兵充数。新兵未受军事教育,初次交锋,毫无经验,一味乱击,幸清军统冯国璋,守着老袁训诫,未敢妄动,所以相持不决。至袁令一下,他即率军猛进,围攻龟山。民军总司令黄兴,督师抵敌,连战两昼夜,未分胜负。不意冯军改装夜渡,潜逾汉江,用着机关大炮,突攻汉阳城外民军。民军猝不及防,纷纷倒退。黄兴闻汉阳紧急,慌忙回援,见汉阳城外的要害,已被清军占住,料知汉阳难守,竟一溜烟的逃入武昌。下一逃字,罪有攸归。龟山所有炮队,失去了总司令,未免脚忙手乱,一时措手不迭,便被冯军夺去。汉阳城内,随即溃散,眼见得城池失守,又归残清。等到武昌发兵往援,已是不及,黎都督不免懊悔,但事已如此,无可奈何,只得收集汉阳溃军,加派武昌生力军,沿江分驻,固守武昌。黄兴见了黎督,痛哭移时,拟只身东行,借兵援鄂,黎督也随口照允,听他自去。黄兴实非将才。   这时候的冯国璋,已告捷清廷,清廷封国璋二等男,国璋颇也欣慰,便拟乘胜再下武昌,博得一个封侯拜相的机会。当下派重兵据住龟山,架起机关大炮,轰击武昌。武昌与汉阳,只隔一江,炮力亦弹射得着,幸亏武昌兵民,日夕严防,就是有流弹抛入,尚不过稍受损伤,无关紧要;沿江上下七十余里,又统有民军守着,老冯不能飞渡。只汉阳难民,渡江南奔,船至中流,往往被炮弹击沉,可怜这穷苦百姓,断股绝臂,飘荡江流;还有一班妇女儿童,披发溺水,宛转呼号,无从乞救,一个一个的沉落波心,葬入鱼鳖腹中。马二先生,何其忍心。各国驻汉领事,见了这般惨状,也代为不平,遂推英领事出为介绍,劝令双方停战。自残同类,转令外人出为缓颊,煞是可叹。国璋哪肯罢休,只说须请命清廷,方可定夺,一面仍饬兵开炮,蓬蓬勃勃的,放了三日三夜,还想发兵渡江,偏偏接到袁总理命令,嘱他停战,冯国璋一团高兴,不知不觉的,销磨了四五分,乃照会英领事,开列停战条件,尚称:“民军为匪党。”并有“匪党须退出武昌城十五里,及匪党军舰的炮闩,须一概卸下,交与介绍人英领事收存”等语。英领事转达黎督,黎督复交各省代表会公决。   原来独立各省,已各举代表,齐集湖北,拟组织临时政府,以便对内对外,本意是择地武昌,因武昌方在被兵,不得安居,暂借汉口租界顺昌洋行,为各省代表会会所。各省代表,见了冯国璋停战条款,统是愤懑交加,不愿答复。嗣恐英领事面子过不下去,乃想出一个用矛制盾的法儿,写了几条,作为复词。内开虏军须退出汉口十五里以外,及虏军所据的火车,应由介绍人英领事签字封闭。极好的滑稽答复。这种绝对不合的条款,怎能磋磨就绪?惟老冯也不好再战,暂行停炮勿攻,待有后命,再定计议。乐得逍遥。忽接到江南急电,江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等,统弃城出走,南京被民军占去。接连又奉袁总理电命,停战十五日。于是按兵不动,彼此夹江自守,暂息烽烟。   小子且将南京战事,续叙下去。江督张人骏,本也是个模棱人物,只因铁良是满人,始终辅清,张勋虽是汉族,却因受清厚恩,不敢背德,定欲保全江宁,对敌民军,所以各省纷纷独立,唯南京服从清室,毫无变志。江南第九镇统制徐绍桢,时已反抗清廷,任为宁军总司令,发兵攻击南京,初战不利,退回镇江,旋经浙军司令朱瑞,苏军司令刘之洁,镇军司令林述庆,沪军司令洪承点,济军司令黎天才,齐集镇江,与宁军一同出发,再捣南京,张勋却也能耐,带着十八营防军,与联军交战数次,互有杀伤。嗣因联军分头进攻,一个效忠清室的张大帅,顾东失西,好似一个磨盘心,终日在南京城下,指麾往来,闹得人困马乏,急忙电达袁总理,请他速发援兵。谁知这袁总理并无复音,再四呼吁,终不见报。袁总理已叫你拱让,你何苦硬要支持?未几,济军占领乌龙山、幕府山,浙军亦占领马群孝陵卫一带,又未几,浙军复进夺紫金山,会同镇军沪军,攻克天保城。张勋屡战不利,反丧了统领王有宏,没奈何退入朝阳门,专令城内狮子山守兵,开炮击射联军。哪知狮子山上的兵士,已有变志,所发诸炮,都是向空乱击,毫无效力,城外最要紧的雨花台,又被苏军夺去。张勋力竭计穷,先嘱爱妾小毛子,收拾细软,由部众拥护出城,自己亦率了残兵二千人,与张人骏、铁良等开了汉西门,乘夜走脱,联军遂拥入南京城,欢呼不已。南京踞长江下游,倚山濒水,向称为龙盘虎踞的雄都,民军席卷长江,必须攻克南京,才得作为根本重地。适值汉阳为清军所得,两方面胜负相同,各得对等资格,那时和议问题,方好就此着手了。实皆不能出老袁意中。   袁总理世凯,与清摄政王载沣,面和心不和,便乘此下手,欲逼载沣退归藩邸,但形式上不便强逼,只把重大的问题,推到载沣身上去,自己不肯作主。载沣实担架不起,情愿辞职归藩。庆亲王奕劻,虽已罢去总理,遇着紧要会议,总要召他与闻,他便在隆裕后面前,力保袁总理能当重任,休令他人掣肘。隆裕后究是女流,到了没奈何时候,明知袁总理未必可靠,也只好求他设法,索性退去摄政王,把清廷一切全权,托付袁总理。全权付与,还有什么清室江山。袁总理遂命尚书唐绍怡,做了议和代表,且与唐密商了一夜,方令启程南下。一夜密商,包括后来无数情事。各省代表会,闻北代表南来,公推伍廷芳为民军代表,酌定上海地点,与北代表会议。两下里只约停战,未及言和。那革命党大首领孙文,已从海外回国,来任临时总统,开创一个中华民国出来。笔大如椽。   孙文字逸仙,号中山,广东香山县人,少时入教会学堂读书,吸受欧化,目击清政日非,遂倡言革命;嗣复往来东西洋,结合中国游学生,组织同盟会,一心与满清为难,好几次运动革命,统归失败。俱见《清史演义》。至是民军起义,把中国二十二省的舆图,得了三分之二,不禁宿愿俱慰,奋袂回国。看官试想!中国革命,全是他一人发起的效力,此番功成回来,宁有不受人欢迎么?   先是黄兴到沪,拟召江、浙军援鄂,会因鄂军与清军议和,彼此停战,乃将援鄂事暂行搁起。至南京已下,各省代表,均自汉口移至南京,道出沪上,拟选举正副元帅,为他日正副总统根本。当下开会公举,黄兴得票最多,当选为大元帅,黎元洪得票,居次多数,当选为副元帅。哪知江、浙联军,啧有烦言,多半谓汉阳败将,怎能当大元帅的职任?况黎都督是革命功首,反令他屈居副座,如何服人?遂纷纷电达沪渎,不认黄兴为大元帅。此即为军人干涉立法权之始。但各代表推选不慎,也是难免指摘。各省代表,束手无策,只好再行酌议,拟将黎、黄两人,易一位置。黄兴闻联军不服,即日离沪,只致书各省代表,力辞大元帅当选,并推举黎元洪为大元帅。各代表得了此书,乐得顺风使帆,以大元帅属黎,副元帅属黄,惟会议时有一转文,黎大元帅暂驻武昌,可由副元帅代行大元帅职权,组织临时政府。公决后,即由各代表派遣专足,欢迎副元帅移节江宁,一面与行政机关接洽,在江宁预设元帅府,专待黄副元帅到来。不意黄副元帅竟尔固辞,至再三敦促,仍然未至。有几个革命党人,与黄兴素来莫逆,竟跑入代表会所,狂呼乱叫,拍案痛詈,略称:“举定的正副元帅,如何易置?显是看轻我会中好友,你等名为代表,试为设身处地,一位大元帅,骤然降职,尚有面目来宁,组织临时政府么?”此是政党纷争之始,愈见选举不慎之弊。说得各代表俯首无言,待他舌干口渴,方设词劝慰,将他请出。党人恨恨而去。   各代表忍气吞声,面面相觑,忽闻孙中山航海到来,已抵吴淞口,亏得他来解围。大众方转忧为喜,即开了一个欢迎会,去迓中山——中山于十一月初六日到沪;遂把大元帅副元帅的问题,搁过一边,一心一意的,推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初十日开会投票,每省代表,一票为限。奉天代表吴景濂,直隶代表谷锺秀、张铭勋,河南代表李搫,山东代表谢鸿焘,山西代表景耀月、李素、刘懋赏,陕西代表张蔚森、马步云,江苏代表袁希洛、陈陶怡,安徽代表许冠尧、王竹怀、赵斌,江西代表林子超、赵士壮、王有兰、俞应麓、汤漪,浙江代表汤尔和、黄群、陈时夏、陈毅、屈映光,福建代表潘祖彝,广东代表王宠惠、邓宪甫,广西代表马君武、章勤士,湖南代表谭人凤、邹代藩、廖名搢,湖北代表马伯援、王正廷、杨时杰、胡瑛、居正,四川代表萧湘、周代本,云南代表吕志伊、张一鹏、段宇清,联翩到会,依法投票。全是表面文章。开箱检视,总数只有十七票,倒有十六票中,端端正正的,写着孙文二字,大众欢呼中华共和万岁三声,自是中华民国临时总统,产生大陆,成为开辟以来第一次创局。大书特书。孙文辞无可辞,勉允就职,当准于辛亥年十一月十三日,即阳历新正月一日,为临时总统莅任,中华民国纪元的吉期。先是鄂军起义,用黄帝纪元,因黄帝为汉族远祖,兴汉排满,不得不溯源黄帝,所以檄文起首,称为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至造成民国,拟联合汉、满、蒙、回、藏五族,成一大中华,不应再存种族的形迹,乃改用民国纪元。且因世界各国,多用阳历,也只好随众变通,藉便交际;可巧总统选出,又适当阳历残年,为此种种理由,才有此特别更改。话休烦叙。并非烦文,实为通俗教育起见。   且说中华民国元年元月元日,当选临时大总统孙文,由沪上乘着专车,赴宁受职,火车上面,遍悬五色旗,随风送迎。这五色旗寓着五族共和的意义,系江、浙联军光复南京后,由都督程德全,及湖南志士宋教仁等,创造出来,后来遂定为国徽。武昌起义,用铁血旗,即十八星旗。滇、黔、粤、桂独立,袭用同盟会之青天白日旗。各省独立,统用白旗。故本书特揭五色旗之缘起。是日午前,车抵南京,政学军商各界,统到车站欢迎,驻宁各国领事,亦到来迎接。各炮台,各军舰,各鸣炮二十一门,表示欢忱。孙文下车,便改乘马车至临时总统府,即日行就职礼。各省代表暨海陆军代表齐集,军乐声与欢呼声、舞蹈声,和成一片。待众声少止,乃由孙文宣读誓词,词曰: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文实遵之,以忠于国。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数语已载《清史演义》,因所关重大,用特复录。   各省代表,因他宣誓已终,遂捧授大总统印信,由孙文接受加仪,那时宁军总司令徐绍桢,又由各代表公推,令进箴颂,乃琳琳琅琅的宣读起来。正是:   元首退居公仆列,国民进作主人翁。   欲知所读何词,且至下回续叙。   ----------   本回所叙各事,多载入《清史演义》,而此复复述者,以事关重大,《清史演义》中不可无是文,《民国演义》中,尤不可无是文也。妙在事实从同,运笔不同,两两对勘,不嫌重复,反增趣味,且有彼详此略、彼略此详诸异点,置诸《清史演义》宜如彼,置诸《民国演义》宜如此,此妙手之所以不涉拘墟也,阅者鉴之,应不河汉余言。      第四回 复民权南京开幕 抗和议北伐兴师   却说宁军司令徐绍桢,因临时大总统孙文就职,遂由各省代表委托,转达民意,朗读颂词道:   维汉曾孙失政,东胡内侵,淫虐猾夏,帝制自为者垂三百年,我皇汉慈孙,呻吟深热,慕法兰西、美利坚人平等之制,用是群视众策,仰视俯画,思所以倾覆虐政,恢复人权,乃断头揕胸,群起号召,流血建义,续法、美人共和之战史。今三分天下,克复有二,用是建立民国,期成政府,拣选民主,推置总统。佥意能尊重共和,宣达民意,惟公贤;廓清专制,巩卫自由,惟公贤;光复禹域,克定河朔,举汉、满、蒙、回、藏群伦,共覆于平等之政,亦惟公贤。用是投匦度情,征压纽之信,众意所属,群谋佥同。既协众符,欢欣拥戴。要知我国民久困钤制,疾首蹙頞,望民主若岁,今当公轩车莅任,苍白扶杖,子女加额,焚香拥彗,感激涕零者何也?忭舞自由,敦重民权也,用是不吝付四百兆国民之太阿,寄二亿里山河之大命,国民之委托于公者,亦已重哉。继自今惟公翼翼,毋违宪法,毋拂舆意,毋任威福,毋崇专断,毋昵非德,毋任非才,凡我共和国民,有不矢忠矢信,至诚爱戴,轩辕、金天,列祖列宗,七十二代之君,实闻斯言。代表等受国民委托之重,敢不尽意,谨致大总统玺绶,俾公发号施令,崇为符信,钦念哉!   读毕,由孙大总统答词,略谓:“当竭尽心力,勉副国民公意。”各代表及海陆军代表,又欢呼中华民国万岁,中华民国共和万岁,中华民国四万万同胞万岁。两阶军乐,又鞺鞺的奏了一回,然后大众鞠躬告别。过了三天,再选举副总统,黎都督元洪当选;复著手组织内阁,暂仿美国成制,不设总理,先集各代表议定法度,分作九部,每部设总长一人,次长一人,由孙总统提出望重名高的人物,请代表团投票取决,得多数同意,乃经总统委任。此次是中华民国第一次组织内阁,当任黄兴为陆军总长,蒋作宾为次长,黄锺瑛为海军总长,汤芗铭为次长,伍廷芳为司法总长,吕志伊为次长,陈锦涛为财政总长,王鸿猷为次长,王宠惠为外交总长,魏宸组为次长,程德全为内务总长,居正为次长,蔡元培为教育总长,景耀月为次长,张謇为实业总长,马和为次长,汤寿潜为交通总长,于右任为次长。政府的行政机关,已经组成,乃由各代表组织参议院,每省中选出三人,公议法律,作为中华民国的立法机关。政法两项,并行不悖,先择民国最要紧的条件,提出施行。第一件是外交,由临时大总统咨照各国,凡革命以前,清政府所欠外债,归民国承认偿还,从前中外约款,仍然履行,各国侨民,一体保护,信教悉许自由,外人得此照会,却也悦服。第二件是内治,下剪辫令,改拜跪礼,所有从前大人老爷的称呼,以及山、陕教坊乐籍,与浙绍惰民丐籍及浙、闽棚民,广东蜒户等,一体革除,实行共和制度,撤销阶级。至若刑法一端,虽已设司法部,一时未及编制,且因军务未竣,暂行军律,由陆军总长颁布临时军律十二条,凡任意掳掠、强奸妇女、焚杀平民,及未奉长官命令,擅封民房财产、硬夺良民财物等五条,最为大罪,犯即枪毙。勒索强买,与私斗伤人,这二条论情抵罪。还有五条,是私入良民家宅、行窃赌博、纵酒行凶,及各种滋扰情形,均酌量罚办。此外一切政策,由各部总长颁布意见,逐渐进行。惟教育一项,至应改良,所有大小所堂,改名学校,各种教科书,饬各书局及各校教员,酌量编辑,小学校中准男女同学,期合共和宗旨。其余各节,亦略有变通,小子也不及细述了。此系民国创造的政治,不能不揭要叙明。   ----------   惟是满清政府,尚兀立北京,直隶、河南,未曾独立;山东旧抚孙宝琦,忽附和民军,忽服从清室,仿佛有两张面孔,两副心肠;还有辽东三省,也是首鼠两端;西域的新疆省,及内外蒙古、青海、西藏三部,路途遥远,声息未通;就是一早光复的山、陕两省也被清军袭击,屡电达南京政府,火速乞援。临时大总统孙文,及九部阁员,不得不亟筹统一的办法。   时清议和代表唐绍怡,与民军代表伍廷芳,已会议了好几次,伍代表先提出和议大纲,约有四条:一是废除满清政府;二是建立共和政府;三是优给清帝岁俸;四是满人除在新政府效力外,凡年老穷苦的人,均优给赡养。这数条说将出来,与唐代表意不相合。唐代表受着清廷命令,南下议和,就是有志共和,一时也不便推倒满清,遂与伍代表辩驳数次,仍主张君主立宪。伍代表当然不允,嗣经彼此磋磨,定了一个通融的法儿,拟立时召集国会,将君主民主问题,付诸公决,当由双方签字。再议国会办法,及开会地点,伍主上海,唐主北京;伍主每省选派代表三人,唐初意未协,旋亦照允,惟地点尚未议定,电达袁总理定夺。袁总理复电,不特反对上海开会,并云:“各省代表,只有三人,不足取信大众。唐使不候电商,径行允协,未免越权,本总理碍难承认”云云。无非为一己计。看官试想!唐使南来,明明是袁总理的全权代表,当两代表相见时,已经换验文凭,确有全权字样。乃因这国会人数,由唐签定,竟遭袁总理驳斥,还有甚么全权可言?唐代表即日辞职,由袁总理致电伍廷芳,直接议和。正在辩论的时候,忽闻南京已组织新政府,选孙文为临时大总统,黎元洪为临时副总统,不由的惊动了老袁,正副总统,都被他人取去,安得不惊。立即电达南方,诘问伍代表。略云:   国体问题,由国会解决,现正商议正当办法,自应以全国人民公决之政体为断。乃闻南京忽已组织新政府,并孙文受任总统之日,宣示驱逐满清政府,是显与前议国会解决问题相背,特诘问此次选举总统,是何用意?设国会议决为君主立宪,该政府暨总统,是否立即取消?务希电复!   伍代表接到此电,亦拟就复稿,拍致袁总理道:   现在民军,光复十七省,不能无统一之机关,在国民会议未议决以前,民国组织临时政府,选举临时大总统,此是民国内部组织之事,为政治上之通例。若以此相诘,请还问清政府,国民会议未决以前,何以不即行消灭,何以尚派委大小官员?又前与唐使订定,谓国民会议,取决多数,议决之后,两方均须依从。来电所诘问者,请还以相诘,设国会议决为共和立宪,清帝是否立即退位?亦希答复为盼!   袁总理瞧这电文,免不得气愤起来,当下四处拍电,饬新授山西巡抚张锡銮,速带三镇全军,往攻娘子关,进窥太原;故陕督升允,由甘肃募军,由平凉窥陕西乾州;再调河南清军,西薄陕西潼关;皖北清藩倪嗣冲,进驻颍亳;南京败逃的提督张勋,由徐州招集散军,攻入宿州,随处牵制民军,大有以力服人的威势。暗中却仍令唐绍怡,寓居沪上,作局外的调停,仍与伍代表密商,不使南北决裂。一面硬逼,一面软做,老袁确有手段。南京政府,颇有些为难起来,各省代表团,恐临时政府为和议所误,行文严诘,日促进兵。山西都督阎锡山,又飞书求救,接连是娘子关失守,太原失守,数次警电,络绎传来。陕西潼关民军,始挫终胜,虽幸得击退清军,究竟还是危险,也屡电告急,皖、徐一带,又有不安的消息,于是南京政府,揭示进兵的方法,派鄂、湘民军,为第一军,向京汉铁路前进;宁、皖民军为第二军,向河南前进,与第一军约会开封、郑州间;淮阳民军为第三军,烟台民军为第四军,向山东前进,约会济南;秦皇岛合关外各民军为第五军,山、陕民军为第六军,向北京前进,若第一二三四军,进行顺手,即与第五六军会合,共捣虏廷。再由临时大总统孙文,檄告北方将士,其文云:   民国光复,十有七省,义旗虽举,政体未立,凡对内对外诸问题,举非有统一之机关,无以达革新之目的,此临时政府,所以不得不亟为组织者也。文以薄德,谬承公选,效忠服务,义不容辞,用是不揣绵薄,暂就临时之任,藉维秩序而图进行,一俟国民会议举行之后,政体解决,大局略定,敬当逊位,以待贤明。区区此心,天日共鉴。凡我同胞,备闻此言。惟是和平虽有可望,战局尚未终结,凡我籍隶北军诸同胞,同是汉族,同为军人,举足重轻,动关大局,窃以为有不可不注意者数事,敢就鄙意,为我诸同胞正告之:此次战事迁延,亦既数月,涂炭之惨,延亘各地,以满人窃位之私心,开汉族仇杀之惨祸,操戈同室,贻笑外人,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一;古语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知民心之所趋即国体之所由定也,今禹域三分光复逾二,虽有孙、吴之智,贲、育之勇,亦讵能为满廷挽既倒之狂澜乎?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二;民国新成,时方多事,执干戈以卫社稷,正有志者建功树业之时,我同胞如不明烛几先,即时反正,他日者,大功既定,效用无门,岂不可惜?我诸同胞不可不注意者此其三。要之义师之起,应天顺人,扫专制之余威,登国民于衽席,此功此责,乃文与诸同胞共之者也。如其洞观大势,消释嫌疑,同举义旗,言归于好,行见南北无冲突之忧,国民蒙共和之福;国基一定,选贤任能,一秉至公,南北军人,同为民国干城,决无歧视。我诸同胞当审斯义,早定方针,无再观望,以贻后日之悔,敢布腹心,惟图利之!   为这一篇宣告书,北方将士,亦蠢蠢欲动,南方各省都督,更跃跃欲战,军书旁午,战电纷驰,北伐北伐的声音,喧腾大陆,且把袁世凯骂得一文不值,不是说他满奴,就是詈他汉贼;肄业学校的学生,也情愿抛书辍学,倡合一个北伐团;醉心文明的女子,又情愿浣粉洗脂,组成一党北伐队;还有学生卫兵,女子精武军,及男女赤十字会,名目繁多,数不胜数。就是梨园名角,楚馆歌娼,也想卸下这优孟衣冠,跳脱那平康贱里,投入甚么北伐团、北伐队,去当一会北伐英雄、北伐英雌。端的是乘盾为荣,执桴而起,班超投笔,大丈夫安用毛锥?木兰从征,新国民休轻巾帼。仿佛一个大舞台。似乎直捣黄龙,指顾间事。各国侨商,见时势危迫,恐碍商务,大众联名发电,直致清廷,要求他早改国体,安定大局。偏清亲贵载涛、载洵、载泽、溥伟、善耆,与良弼、铁良等,结成一个宗社党,极端反对民军,一意主战,且有宁赠友邦,不给汉人的呆话。宗社党自此出现。当下开了几次会议,把变更国体的问题,誓不愿行,任他如何请求,如何决裂,只有背城借一,与国存亡。恐怕是大言不怍。良弼尤为激烈,力请隆裕太后,易和为战,并斥袁总理负国不忠,立应罢斥。隆裕后踌躇未决,袁总理已得着信息,即奏请辞职退居。复旨尚未下来,甘肃、新疆,已递到警报,甘肃总督长庚,新疆将军志锐,均被革命军杀死,接连是蒙古活佛、西藏喇嘛,也宣布独立,把清廷简放的驻守大臣,一律驱逐出境。看官!你想隆裕太后,生平虽几经患难,要没有这般危急,当此一夕数惊,哪得不令她吓煞?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只好去请老庆商量。老庆心目中,只有一个袁世凯,仍是坚持原议,并把曾国藩封侯故事,引述一番。世凯是姓袁,并不姓曾。隆裕后以满清宗室,总要算老庆阅历最深,比不得一班粗莽少年,空说大话,毫无实用。少年原不足恃,老朽亦属无用。当下令老庆往留老袁,且封袁一等侯爵。袁总理不愿就封,并整顿行装,似乎要归去的模样,急得老庆苦口挽留,才得他勉强应允,惟侯爵决不肯受。想做总统,想做皇帝,岂侯爵所能羁留?俟老庆别后,沉吟了好半晌,乃自拟密电,飞寄唐绍怡,唐接电后,往谒伍代表,谈及老袁密电中事。伍代表复转电孙总统,孙总统微微一笑,遂命秘书拟好电文,即致袁总理道:   北京袁总理鉴:文前日抵沪,诸同志属组临时政府,文义不容辞,只得暂时担任。公方以旋乾转坤自任,即知亿兆属望,惟目前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   原来袁总理的密电中,是要孙中山让位与他,他才肯赞成共和,推翻清室,做一出民国开幕的新戏。孙中山顾全大局,竟坦白无私,甘心让位。于是这位袁总理,遂放胆做去,演出许多把戏来。曾记得古诗一首,很好移赠老袁,诗句便是: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若是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毕竟袁总理如何处置,且待下回表明。   ----------   南北议和,而孙中山航海来华,即组织临时政府,似乎行之太急,然非有此仓猝之组织,则选议员、开国会,待诸何时?延长一日,则中国即不安一日,且若国会果成,南北必大肆运动,不免有道旁筑室之嫌,此组织南京政府,不可谓非南方党人之捷足也。唐代表议和被斥,即行辞职,看似袁、唐暗中冲突,实仍一致进行。袁总理心中,本挟一惟我独尊之见,意欲借共和捷径,为皇帝之过渡,既避篡逆之恶名,复得中外之美誉,种种作用,无非期达目的,唐代表辈,实为所利用耳。北伐一段,写得如火如荼,初不值老袁一哂。孙中山之甘心让位,亦知南北之未必相敌,经著书人一一叙来,不但事实了然,即如各人心理,亦跃然纸上。      第五回 彭家珍狙击宗社党 段祺瑞倡率请愿团   却说临时大总统孙文,致电袁世凯,有虚位以待等语。袁总理才放下了心,只表面上不便遽认,当复致一电道:   孙逸仙君鉴:电悉。君主共和问题,现方付国民公决,无从预揣。临时政府之说,未敢预闻。谬承奖诱,愧不克当。惟希谅鉴为幸!   这电文到了南京,孙总统又有复电云:   电悉。文不忍南北战争,生灵涂炭,故于议和之举,并不反对。虽君主民主,不待再计,而君之苦心,自有人谅之。倘由君之力,不劳战争,达国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调和,清室亦得安乐,一举数善,推功让能,自有公论。文承各省推举,誓词俱在,区区此心,天日鉴之。若以文为诱致之意,则误会矣。   袁总理既得此电,料知孙文决意让位,并非虚言,遂至庆亲王私邸,密商多时。略谓:“全国大势,倾向共和,民军势力,日甚一日,又值孙文来沪,挈带巨资,并偕同西洋水陆兵官数十员,声势越盛。现在南京政府,已经组织完备,连外人统已赞成。多半是乌有情事,老袁岂真相信?无非是恫吓老庆。试思战祸再延,度支如何?军械如何?统是没有把握。前数日议借外款,外人又无一答应,倘或兵临城下,君位贵族,也怕不能保全,徒闹得落花流水,不可收拾。若果到了这个地步,上如何对皇太后?下如何对国民?这正是没法可施哩。”老庆闻到此言,也是皱眉搓手,毫无主意;随后又问到救命的方法。袁总理即提出“优待皇室”四字,谓:“皇太后果俯顺舆情,许改国体,那革命军也有天良,岂竟不知感激?就是百世以后,也说皇太后皇上为国为民,不私天下。似王爷等赞成让德,当亦传颂古今,还希王爷明鉴,特达官廷。”前恫吓,后趋承,老庆辈安得不入彀中?老庆踌躇一会,方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且待我去奏闻太后,再行定夺。”袁总理乃告别出邸。   过了一日,即由隆裕太后宣召袁总理入朝。袁总理奉命即往,谒见太后,仍把变更国体的好处,说了一番,太后泪落不止。袁总理带吓带劝,絮奏了好多时,最后闻得太后呜咽道:“我母子二人,悬诸卿手,卿须好好办理,总教我母子得全,皇族无恙,我也不能顾及列祖列宗了。”凄惨语,不忍卒读。袁总理乃退了出来,时已晌午,乘舆出东华门,卫队前拥后护,警备甚严;两旁站着兵警,持枪鹄立,一些儿不敢出声。至行到丁字街地方,忽从路旁茶楼上面,抛下一物,约离袁总理乘车数尺,一声爆响,火星直迸,晦气了一个卫队长,一个巡警,两匹坐马,轰毙地上。还有兵士十二人,行路三人,也触着烟焰,几乎死去。无妄之灾。袁总理的马车,幸尚不损分毫,他坐在马车上面,虽亦觉得惊骇,面目上却很镇静,只喝令快拿匪徒。卫队不敢少慢,即似狼似虎的,跑入茶楼,当场拿往三人,移交军警衙门,即日审讯,一叫杨禹昌,一叫张先培,一叫黄之萌,直供是抛掷炸弹,要击死袁总理。待问他何人主使,他却不发一语,随即正法了案。阅者细思此三人,果属何党?或谓由宗社党主使,或谓由革命党主使。迄今尚属存疑。   袁总理始终不挠,遂拟定优待皇室等条件,一份内呈,一份外达。隆裕太后再开皇族会议,老庆等已无异辞。独良弼愤愤不从,定要主战。那时袁总理得了此信,颇费踌躇,暗忖了半天,不由的自慰道:“如此如此,管教他死心塌地。”遂暗暗的设法布置,内外兼施。过了数天,忽由民政大臣赵秉钧,趋入通报道:“军咨使良弼,已被人击伤了。”袁总理道:“已死么?”开口即问他死否,其情可见。秉钧道:“现尚未死,闻已轰去一足,料也性命难保了。”袁总理又道:“敢是革命党所为么?”秉钧道:“大约总是他们党人。”袁又问曾否捉住?秉钧又道:“良弼未死,抛掷炸弹的人,却已死了。”袁总理叹道:“暗杀党煞是厉害,但良弼顽固异常,若非被人击死,事体也终办不了。”言下明明有喜慰意。秉钧道:“此人一死,国体好共和了。”袁总理又道:“你道中国的国体,究竟是专制的好,共和的好?”秉钧道:“中国人民,只配专制,但目下情势,不得不改从共和,若仍用专制政体,必须仍然君主。清帝退位,何人承接?就是有承接的人也离不了莽、操的名目。依愚见想来,只好顺水推舟,到后再说。”袁总理不禁点首,又与秉钧略谈数语,彼此握手告别。赵秉钧系袁氏心腹,故特从此处插入。   看官!你道这清宗室良弼,究系为何人所击?相传是民党彭家珍。家珍四川人,曾在本省武备学堂毕业,转学东洋,归充四川、云南、奉天各省军官,久已有志革命,至武昌起义,他复奔走南北,鼓吹军士。既而潜入京师,赁居内城,购药自制炸弹,为暗杀计。适良弼统领禁卫军,锐意主战,乃决计往击良弼。自写绝命书一函,留存案上,然后改服新军标统衣饰,徐步出门,遥看天色将晚,径往投金台旅馆,佯称自奉天进京,有要公进内城,命速代雇马车,赴良弼家,投刺求见。阍人见名刺上面,写着“崇恭”两字,旁注“奉天标统”四字,当将名刺收下,只复称:“大人方入宫议事,俟明晨来见便了。”家珍道:“我有要事,不能少待,奈何?”一面说着,一面见阍人不去理倸,复跃上马车,至东华门外静待。约过半小时,见良弼乘车出来,两旁护着卫队,无从下手,乃让良弼车先行,自驱车紧随后面,直至良弼门首,见弼已下车,慌忙跃下,取出“崇恭”名片抢步求见。良弼诧异道:“什么要公,夤夜到此?明日叙谈罢。”说时迟,那时快,良弼正要进门,猛听得一声怪响,不禁却顾,可巧弹落脚旁,把左足轰得乌焦巴弓,呼痛未终,已是晕倒。只有这些本领,何苦硬要主战。卫士方拟抢护,又是豁喇一声,这弹被石反激,转向后炸,火光乱迸,轰倒卫士数名,连家珍也不及逃避,霎时殒命。良弼得救始醒,奈足上流血不止,急延西医施救,用刀断足,血益狂涌,翌日亦死。死后无嗣,惟遗女子三人。且家乏遗赀,萧条得很。度支部虽奉旨优恤,赙金尚未颁发,清帝即已退位,案成悬宕,良女未得分文,后由故太守廉泉夫人吴芝瑛,为良女慰男请恤。呈词中哀楚异常,才博得数金赡养。良弼虽反抗共和,然究是清室忠臣,且廉洁可敬,故特笔表明。这且搁下不提。   且说良弼被炸,满廷亲贵,闻风胆落,躲的躲,逃的逃,多半走离北京,至天津、青岛、大连湾,托庇外人租界,苟延生命;所有家资,统储存外国银行,经有心人确实调查,总数得四千万左右。不肯饷军,专务私蓄,仿佛明亡时形状。大家逍遥海上,单剩了一个隆裕太后,及七岁的小皇帝,居住深宫,危急万状。小皇帝终日嬉戏,尚没有甚么忧愁。独隆裕后日夕焦烦,再召皇族会议,竟不见有人到来。接连又来了一道催命符,由内阁呈入,慌忙一瞧,但见纸上写着:   内阁军咨陆军并各王大臣钧鉴:为痛陈利害,恳请立定共和政体,以巩皇位而奠大局,谨请代奏事。窃维停战以来,议和两月,传闻官廷俯鉴舆情,已定议立改共和政体,其皇室尊荣及满、蒙、回、藏生计权限各条件,曰大清皇帝永传不废;曰优定大清皇帝岁俸,不得少于四百万两;曰筹定八旗生计,蠲除满、蒙、回、藏一切限制;曰满、蒙、回、藏,与汉人一律平等;曰王公世爵,概仍其旧;曰保护一切私产,民军代表伍廷芳承认,列于正式公文,交万国平和会立案云云。电驰报纸,海宇闻风,率土臣民,罔不额手称庆,以为事机至顺,皇位从此永保,结果之良,轶越古今,真国家无疆之休也。想望懿旨,不遑朝夜,乃闻为辅国公载泽,恭亲王溥伟等,一二亲贵所尼,事遂中沮,政体仍待国会公决,祺瑞自应力修战备,静候新政之成。惟念事变以来,累次懿旨,莫不轸念民依,惟国利民福是求,惟涂炭生灵是惧;既颁十九信条,誓之太庙,又允召集国会,政体付之公决;又见民为国本,宫廷洞鉴,具征民视民听之所在,决不难降心相从。兹既一再停战,民军仍坚持不下,恐决难待国会之集,姑无论牵延数月,有兵溃民乱、盗贼蜂起之忧,寰宇糜烂,必无完土。瓜分惨祸,迫在目前。即此停战两月间,民军筹饷增兵,布满各境,我军皆无后援,力太单弱,加以兼顾数路,势益孤危。彼则到处勾结土匪,勒捐助饷,四出煽扰,散布诱惑。且于山东之烟台,安徽之颍、寿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南之光山、商城、固始,湖北之宜城、襄、樊、枣阳等处,均已分兵前逼。而我皆困守一隅,寸筹莫展,彼进一步,则我之东皖、豫即不自保。虽祺瑞等公贞自励,死生敢保无他,而饷源告匮,兵气动摇,大势所趋,将心不固,一旦决裂,何所恃以为战?深恐丧师之后,宗社随倾,彼时皇室尊荣,宗藩生计,必均难求满志。即拟南北分立,勉强支持,而以人心论,则西北骚动,形既内溃;以地理论,则江海尽失,势成坐亡。祺瑞等治军无状,一死何惜,特捐躯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国永沦,追悔何及?甚非所以报知遇之恩也。況召集国会之后,所公决者尚不知为何项政体?而默察人心趋向,恐仍不免出于共和之一途,彼时万难反汗,是徒以数月水火之患,贻害民生,何如预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践土之伦,歌舞圣明,零涕感激,咸谓唐虞至治,今古同揆,不亦伟哉!祺瑞受国厚恩,何敢不以大局为念?故敢比较利害,冒死陈言,恳请涣汗大号,明降谕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以现在内阁及国务大臣等,暂时代表政府,担任条约国债及交涉未完各事项,再行召集国会,组织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咸与维新,以期妥奠群生,速复地方秩序,然后振刷民气,力图自强,中国前途,实维幸甚,不胜激切待命之至,谨请代奏!   隆裕太后一气览毕,已不知落了多少珠泪,及看到后面署名,第一个便是第一军总统官段祺瑞,随后依次署列,乃是尚书衔古北口提督毅军总统姜桂题,护理两江提督张勋,察哈尔都统陆军统制官何宗莲,副都统段芝贵,河南布政使帮办军务倪嗣冲,陆军统制王占元、曹锟、陈光远、吴鼎元、李纯、潘矩楹、孟恩远,河北镇总兵马金叙,南阳镇总兵谢宝胜,第二军总参议官靳云鹏、吴光新、曾毓隽、陶云鹤,总参谋官徐树铮,炮台协领官蒋廷梓,陆军统领官朱泮藻、王金镜、鲍贵卿、卢永祥、陈文运、李厚基、何丰林、张树元、马继增、周符麟、萧广传、聂汝清、张锡元,营务处张士钰、袁乃宽,巡防统领王汝贤、洪自成、高文贵、刘金标、赵倜、仇俊恺、周德启、刘洪顺、柴得贵,陆军统带官施从滨、萧安国一古脑儿有四五十人。到了结末几个姓名,已被泪珠儿湿透,连笔迹都模糊起来。隆裕后约略看毕,便把这来折掷在案上,竟返入寝宫,痛声大哭。一班宫娥侍女,都为惨然。又经窗外的朔风,猎猎狂号,差不多为清室将亡,呈一惨状。帝王末路,历代皆然,如清室之亡,尚是一个好局面。自是隆裕太后忧郁成疾,食不甘,寝不安,镇日里以泪洗面,把改革国体问题,无心提起。一夕,正假寐几上,忽由太保世续,踉跄趋入,报称:“太后,不好了,段祺瑞等要进京来了。”隆裕太后不觉惊醒,忙问道:“段祺瑞么?他来京何事?”世续道:“他有一本奏折,请太后明鉴。”隆裕后未曾瞧着,眼眶中已含了多少泪儿,及瞧完来奏,险些儿晕厥过去。看官!你道他是什么奏辞?待小子录述出来,奏云:   共和国体,原以致君于尧、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挠,以至恩旨不颁,万民受困。现在全局危迫,四面楚歌,颍州则沦陷于革军,徐州则小胜而大败,革舰由奉天中立地登岸,日人则许之,登州、黄县独立之影响,蔓延于全鲁,而且京、津两地,暗杀之党林立,稍疏防范,祸变即生。是陷九庙两宫于危险之地,此皆二三王公之咎也。三年以来,皇族之败坏大局,罪难发数,事至今日,乃并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富尊荣之典,四万万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见允,祖宗有知,能不恫乎?盖国体一日不决,则百姓之困兵燹冻饿,死于非命者,日何啻数万。瑞等不忍宇内有此败类也,岂敢坐视乘舆之危而不救乎?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痛陈利害,祖宗神明,实式凭之。挥泪登车,昧死上达。   请代奏!   最后署名,除段祺瑞外,无非是王占元、何丰林、李纯、王金镜、鲍贵卿、李厚基、马继增、周符麟等一班人物,隆裕后也不及细阅,只觉身子寒战起来,昏昏沈沈,过了半晌,方对世续道:“这,怎么好?怎么好?”世续支吾道:“国势如此,人心如此,看来非改革政体,不能解决了。”隆裕后道:“古语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料我国家费了若干金银,养了这班虎狼似的人物,偏来反噬,你想可痛不可痛呢?”并非将士之过,隆裕后也未免诬人。世续道:“太后须保重玉体,勿过伤心!”隆裕后流泪道:“我悔不随先帝早死,免遭这般惨局。”说至此,又把银牙一咬,便道:“罢,罢!你去宣召袁世凯进来。”世续奉命去讫,约半日,即见心广体胖的袁总理,随世续入宫。心广体胖四字,形容得妙。这一来有分教:   一代皇图成过去,万年创局见今朝。   欲知袁总理入宫后事,且看下回再表。   ----------   统观本回各情事,无一非袁世凯所为,袁世凯之被炸,当时群料为良弼所使,吾谓实袁氏自使之耳。良弼之被炸,则谓由民党彭家珍,吾谓亦袁氏实使之。不然,何以袁氏遇炸而不死,良弼一炸而即死乎?或谓杨禹昌、黄之萌、张先培三人被逮以后,并未供言袁氏指使,岂死在目前,尚无实供求生之理?不知此正见袁氏之手段。袁氏后日,杀人多矣,即受袁氏之指使,而被人杀者亦多矣。问谁曾实供袁氏乎?闻袁氏平生举动,得达目的,不靳金钱,然则买人生命,以金为鹄,贪夫殉财,何所惮而不为也?若段祺瑞之领衔请愿,不待究诘,已共知为受命老袁,书中内外兼施四字,已将全情表明,寡言胜于多言,益令人玩味无穷云。      第六回 许优待全院集议 允退位民国造成   却说清太保世续,召袁总理世凯入宫,当由隆裕后问及优待条件,曾否寄往南方?袁总理答云:“未曾。”明明是欺弄孤儿寡妇,安有外人尽知,尚说未曾寄往耶?隆裕后凄然道:“这个局面,看来是难免了,烦你寄去交议罢。”袁总理道:“事关重大,且再商诸近支王公,再行定夺。”何必做作。隆裕后道:“近支王公,多半远扬,还有甚么可议?”说罢,掩面悲啼,袁总理也顾不得甚么,竟大踏步出宫,电致南方伍代表去了。已达目的,乐得趾高气扬。   是时南京各省代表团,已依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召集参议员,于民国元年正月廿八日开参议院正式成立大会。开会前一日,适有数大问题发生,足为中华民国前途之障力。先是各省代表集会汉口,已有未曾独立的省分,如直隶、奉天等代表,有无表决权,应付讨论。卒因群议纷纭,仓卒不及表决,所以组织临时政府,选举正副总统,无论该省是否独立,既称代表,皆得投票,初无歧视,及参议院将要开会,议员中有提出原议,略言:“直隶、奉天等议员,不得有表决权。”直隶议员谷锺秀,奉天议员吴景濂等,抗论不服,相继辞职,旋经各省议员调停,方彼此一律,权限从同。南北议和,已将就绪,不日即可统一,还要彼此龃龉,自生恶感,真正令人不解。次日开会,各省议员,联襼偕来,虽未满额,已过半数,临时大总统孙文,亦曾莅会,国旗招颭,军乐悠扬,大众欢欣鼓舞,俨然有一种共和的气象。嗣是逐日会议,倏逾兼旬,忽闻新政府未经院议,擅将汉冶萍煤矿公司,抵质借款,全院议员大哗,严辞责问。原来临时政府成立,命将各省赋税暂行豁免,一些儿没有进款,那出款却格外浩繁。陆军财政两部,拟发军需八厘公债票,经参议院通过施行,未见成效。嗣商诸大公司内管理人,暂借国民名义,将私产抵押外国款项,转贷政府,于是苏路公司,及招商局,先后抵质,为短期借款的抵押品。参议院也无异议,惟新政府尚嫌未足,复将汉冶萍煤矿公司,抵借日本款五百万圆,这汉冶萍公司的资本,是清邮传部大臣盛宣怀,要占大半,盛氏以铁路国有政策,激起民变,致兴革命军,详见《清史演义》。清廷已将他罢职,民军又拟将他资产籍没,急得老盛没法,竟去投效日本,愿与日人合办,想仗这日本商标,保护私产,复讨好临时政府,愿将该公司抵款五百万圆,救济新政府的眉急。陆军总长黄兴,以军饷急需,不暇交参议院公决,只与临时大总统孙文商妥,径由大总统及陆军总长秘密签字,连财政总长陈锦涛,也未得与闻。此举未免违法。后被参议院察悉,立刻咨照政府,诘他:“抵押借债,何故不付参议院议决,擅自签字”等语。政府答称:“由私人押借,与国家无涉。且款项亦未缴齐。”潦潦草草的说了数语,参议院议员,竞责政府遁辞,愈觉不平,再请政府切实答复。政府复答称:“汉冶萍公司,系由私人资格,与日本商订合办,尚赤通过股东会,先由该公司借日款五百万圆,转借与临时政府,请求批准。现只交到二百万圆,本总统正恐外人合股,不无流弊,正拟取消这事,所以未经交议”等因。湖北参议员刘成禺、张伯烈、时功玖等,攘臂起诟,极言政府擅断擅行,愤极辞职,立回湖北原籍,运动本省临时省议会,另行组织临时国会,与南京临时参议院抗衡。临时参议院成立,未及一月,即成决裂,此即中华民国不祥之兆。政府乃将汉冶萍公司罢押。临时参议院亦驳斥湖北省议会,为法外举动,当然无效。特举此数事,见得中国共和之难成。正在喧闹的时候,伍代表已交到优待清室等件,立待议妥,大众乃将余事搁起,专心致志的公议要项。但见第一行写着道:   (甲)关于大清皇帝优礼之条件。   大众瞧这十余字,各哗声道:“清帝退位,清室已亡,还有什么大不大。说得有理。就是优礼的礼字,亦属不合。”一议员道:“竟改作‘清帝退位后优待之条件’便好了。”又有一议员道:“退字不如逊字,俾他留点面目,何如?”当下大众赞成,遂由主稿员另纸写出,系(甲)关于清帝逊位后优待之条件,写毕,再将原稿看了下去,系是:   第一款,大清皇帝尊号,相承不替,国民对于大清皇帝,各致其尊崇之敬礼,与各国君主相等。   大众复道:“不妥不妥。清帝已经退位,我辈国民,还要去尊崇他做甚么?”乃经大众悉心参酌,改为:“清帝逊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以待外国君主之礼相待。”再看第二款云:   第二款,大清皇帝岁用,每岁至少不得短于四百万两,永不得减额。如有特别大典,经费由民国担任。   大众磋议,改四百万两为四百万元,特别大典二语删去,乃复由主稿员写下道:“清帝逊位之后,每岁用四百万元,由中华民国给付。”再看第三款列着:   第三款,大内宫殿或颐和园,由大清皇帝随意居住,宫内侍卫护军官兵,照常留用。   大众又道:“清帝既已退位,大内宫殿,不应久居。”一议员应声道:“何不叫他还居颐和园?”旁又有一议员道:“颐和园规模弘敞,殿阁巍峨,令他居住,还是便宜了他。”连颐和园都不肯与居,清室末路,也属可怜。大众道:“既议优待,就留些余地便是。”乃改为:“清宽逊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照常留用。”至第四款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