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 - 第 24 页/共 26 页
其奈势力孤,群材不为助。因之泛东海,冀得壮士辅。
又有一首《鹧鸪天》词道: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终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
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又有五律一首道:叙别短长亭,群山睡已醒。瀛洲芳绿,汉地柳条青。意气吞胡虏,精神贯日星。相思寄鸿鹄,携手复叮咛。
璇卿这几首诗词,却是一时传诵。自从徐、秋办了党案, 清廷通谕各省随时侦察。谁知查得愈严紧,闹得愈奇怪,杀得愈凶狠,来得愈迅速。刺载洵的熊成基、刺载澧的汪兆铭、炸五大臣的吴樾、炸德寿的史坚如,以及炸孚琦、炸凤山、炸良弼,接二连三的起来,真是查不胜查,办不胜办。一般散处海外的,风发云涌,弥布欧亚,只有美洲道路较远,朋侪较少,还没有十分发达。不道湖州富商张静江,居然带着姚夫人,到美洲去开一新纪元,将那盈千累万的银子,补助他们做党费。
在这静江是世代鹾业,江南引岸,大半都由张氏掣配。他的父亲定甫,老成持重,算是湖州乡望。静江排行第二,娶的是杭州姚菊坡太史的女儿。姚太史的封翁,本在张氏办理会计,因此联成姻眷。太史自从中进士,点翰林,升侍读,放学政,对这女儿颇为锤爱,是以能书善画,名重一时。后来嫁到张家,用不着这些烹饪纺绩的事,便也研朱滴墨,细意钩摹。静江是极喜临池,把那短幅长笺,尽情挥洒。外面看这静江两夫妇闲情别致,像似赵孟頫、管仲姬一流,添些吴兴佳话。哪知静江平生抱负,本是不凡,只是碍着老父在堂,不便率行己志。姚夫人更倡随相得,总劝静江借个题目,远渡重洋。恰值静江有点宿疴,说中医不能疗治,只有美洲地土,调养最宜。他父亲爱惜儿子,料他郁郁久居,不如许其出行,好让他增长阅历。
还怕得长途岑寂,左右无人,所以叫姚夫人伉俪相偕,彼此可以照应。静江奉着父命,破浪乘风的到了美国。
这美国是民生先进,思想学说,与中国原自不同。偏是清廷为着革命潮流,也想主张立宪,派了载泽、绍英、戴鸿慈、尚其亨、李盛铎五大臣,联翩考察,由日本转到美国,总算拾了点宪政余唾,敷衍了一个奏摺。老佛爷叫光绪明发上谕,免得革命党人有所藉口。那预备立宪的上谕道: 朕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我朝自开国以来,列圣相承,谟烈昭垂,无不因时损益,著为宪典。现在各国交通,政治法度,皆有被此相因之势。而我国政令,积久相仍,日处阽危,忧患迫切,非广求智识,更订法制,上无以承祖宗缔造之心,下无以慰臣庶治平之望,是以简派大臣分赴各国考察政治。今载泽等回国陈奏,皆以国势不振,实由于上下相睽,内外隔阂,官不知所以保民,民不知所以护国。
而各国之所以富强者,实由于实行宪法,取决公论,君民一体,呼吸相通,博采众长,明定权限,以及筹备财用,经画政务,无不公之于黎庶。文兼各国相师,变通尽利,政通民和,有由来矣。时至今日,惟有及时详晰甄核,仿行宪政,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但目前规制未备,民智未开,若操切从事,徒饰空文,何以对国民而昭大信?故廓清积弊,明定责成,必从官制入手。应先将宫制分别议定,次第更张,并将各项法律详慎厘订。而又广兴教育,清理财政,整顿武备,普设巡警,使绅民明悉国政,以预备立宪基础。着内外臣工,切实振兴,力求成效。俟数年后规模粗具,查看情形,参用各国咸法,妥议立宪实行年限,再行宣布天下。视进步之迟速,定期限之远近,着各省将军、督抚晓谕士庶人等发奋为学,各明忠君爱国之义,合群进化之理,勿以私见害公益,勿以小忿败大谋,尊崇秩序,保守和平,以预备立宪国民之资格。有厚望焉!
清廷发了这道上谕,总想革命党人,可以缓冲。不道首领孙逸仙名文的,却早传播党纲,发抒政见,侨民望风归附,都崇拜这位孙会长。静江是有志的人,同他渐次莫逆。只恨得清廷防备严密,闹出“黄花冈”流血的惨剧,党人益发愤激,只 等乘机起义。静江惓怀祖国,回首乡邦,只要老父健康,他也别无系恋。倒是姚夫人他乡久客,仍借着一缣一素,随时消遣。
美国各种画法,有用油的,有用水彩的,五光十色,跃跃如生。
便这山水的浅深,人物的动止,大而宫室台榭,小而花草虫鱼,内而灯镜瓶炉,外而舟船车马,画一笔,像一笔,画一层,深一层。有的是描摹的,有的是拓照的,有的是搜罗的旧本,有的是点缀的新作,有的题几句跋,有的补一首诗,下面盖着“姚蕙”两字押脚图章,印刷精良,纸张洁白。这是姚夫人编的画报,风行各国。
这画报传到中国,也算得别开生面。静江还在美国组织公司,贩运珠玉古玩。所以,他两夫妇对于美术最有经验。不过静江在美洲久了,一时也不曾回国,中国的捕风捉影,至此亦日甚一日。御史常徽,知道桐城吴芝瑛、石门徐自华,在杭州西湖西泠桥,埋葬绍兴秋瑾,奏请仆碑平墓,并欲拿办吴、徐。
芝瑛四面楚歌,几至投入文网,幸亏美国女教士麦美德,替他竭力营救。最后芝瑛用手写的《楞严经》,同所制景泰蓝陶斋匾额,与送端午桥,才赖午桥开脱,将秋女士的灵柩,交与湖南夫族王姓。芝瑛得以无恙。
吴芝瑛这大名鼎鼎的书法,实在闺阁中难得的很。有人对他还弄出许多议论,说芝瑛书法,里面尚有床头人捉刀。总之小人不乐成人的美。这芝瑛女士,也不愧一个女侠,不知他的出身家世,究竟如何?正是:埋骨漫寻苏小迹,挥毫应负茂漪名。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八十八回车瑛夫人题碑酬旧谊 惠兴女士殉学寓深心
上回说到吴芝瑛为着同徐自华埋葬秋瑾,几遭波及。这芝瑛夫人系是桐城吴挚甫的独女。他父亲名叫宝山,做过山东知县,只生了一个女儿,嫁与部郎廉惠卿名泉的为妻。廉部郎虽是金坛人氏,杭州的西湖,上海的曹家渡,都有别墅。他又性耽书画,癖爱宾朋,诗简往还,海内外殆无虚日。芝瑛与有同嗜,比部郎尤为豪迈。凡有所作,无不登报自鸣。曾经将所写的字,同余沈寿的绣工,俱为老佛爷所称赏,书名从此鹊起。
他听得绍兴秋瑾这桩冤狱,动了惺惺惜惺惺的念头,从绍兴将秋柩搬来,葬在西泠桥侧,亲题了一块墓碑,是“呜呼鉴湖女侠之墓”八个字。有人说芝瑛同秋瑾,在日本原有旧谊;有人说芝瑛纯是一团侠气。但是西泠桥一带,从前只有苏小小一堆坟。现在孝女郑淑瑺,老僧松风,都在桥南桥北,再添秋瑾,真是孝娥侠女,名妓老僧,做个点缀山林的雅趣。下葬的那一日,借了凤林寺开追悼会,各界男男女女,素车白马,络绎于途。廉部郎首先演说,以下激昂慷慨,有几个还泪随声下。最怪的是蓝顶花翎一员官,长袍短褂,飘带荷包,上台来痛痛切 切地责备满清政府,使大众一齐拍手。旁边认得的,说这人是驻防旗营佐领贵林,号叫翰香,现充惠兴女学校长。翰香不论何处有事,他总逢场必到。
这时杭州驻防营里,将军志锐,已经调往伊犁,将杭州副都统德济暂护,又委协领文会护理都统。德济本是马马虎虎的人,专门在女色上用工夫。上自江干,下达拱宸桥,都是将军幨帷所驻。江干赏识的船妓叫桂莲,一乘肩舆,进衙门来望德济,晶顶白顶的旗员,要替桂莲站班。桂莲并不专注德济,他有个小白脸徐济桂,挹彼注兹,所以德济、济桂、桂莲,三个人有联带关系。金兰身份更大,每逢无钱使用,只打个德律风进城,德济自会送出去。德济荣升将军的时候,部下官丁,公送匾额,是用金地嵌素螺钿,一朵一朵,尽是兰花,写着“南北胪欢”四字,隐隐托讽德济,却系贵林的主张。文会面子上逢迎德济,已早与浙江党人,有了成约。贵林牢骚抑郁,才发出这种议论。当时秋棺下窆,当然到墓上去祭奠一番。不料转瞬几时,常徽便酿此大祸。芝瑛虽没什么损失,觉得荆天棘地,中国总嫌不安适。
起初却想在西湖山麓,建造七级浮屠,把《楞严经》墨迹储藏塔内。后来经此变故,又想将沪、杭别墅,一律售卖,移家纽约,与麦美德同住。并且归楞严墨迹于美国博物院里,别造吴芝瑛塔以为纪念。部郎本来听命芝瑛,因部郎筑有小万柳堂,芝瑛亦称万柳夫人。芝瑛是一个好名尚义的人,部郎既不曾拘束他,他生平所做的事,第一项是与族人缠讼,争的为财产;第二项是与莽男子互讼,争的为名誉;第三项是替吴渭以保守遗资,竟将他孙子荣泰定为监禁;第四项是替李苹香设法赎身,竟将所藏的董书小楷史记,出来求售。这都是男子汉干不到的,办不来的。便那偿还庚子赔款,提倡国民捐资的举动, 也算是空前绝后。这区区埋葬秋瑾,在他是行所无事,不道竟生出此番波折。等到党人定浙,秋瑾毕竟是革命先烈,仍将他归葬西湖。阡表穹窿,岿然高峙。芝瑛那个旧地,却改造风雨亭。疏树短垣,石栏一曲。同志还组织秋社,公举自华主持。
旁边更别建祠堂,设龛奉主。壁上悬着和服佩刀的肖像,陶浚宣门榜“鉴湖女侠祠”五字,还题一联云:巾帼拜英雄,求仁得仁又何怨。
亭台悲风雨,虽死不死终自由。
朱瑞还有一联道:共和五载竟全功,英名直抗罗兰,欧亚东西,烈女双烈。
风雨一亭还慧业,抔土重依武穆,湖山今古,秋社千秋。
这秋祠是刘果敏公的旧址。左文襄的祠,改祀了徐锡麟,鼓刚直的祠,改祀了吕留良、杭世骏等六个人。将左、彭及刘曾等,附祀在平湖秋月旁边,叫做清六臣祠。把圣因寺推翻了,改祀南京阵亡将士。拣了范文贞的祠地,埋葬阵亡将士。此外秋瑾一个墓,徐锡麟一个墓,还有些毅骨忠骸,也都棋布星罗的,各占一席。行宫改了公园,竖着一根浙军凯旋碑的石柱。
我还记得浙省未曾改革时候,咨议局里的议员,要将行宫辟做农事试验场,浙抚增韫也不敢阻止。反是将军志锐,说道诸君此议果行,我要题额奉赠。众人问他何意,他说 :“故宫禾黍,不很切贴吗?”众人才噤不敢言。论这志将军的出身,却是瑾珍二妃的从兄。他曾点过翰林,喜欢写擘窠大字。有时还哼两句,嗓子并不高明。京里的人,说什么金乌玉兔之声,春蚓秋 蛇之字,便是讥讽这志将军的。志将军为着瑾珍的余波,由侍郎放了乌里雅苏台办事大臣。苦了几年,这转到杭州将军,他却比不得德济,很有一点振作。志将军前任,是姓瑞的,又是公爷,又是额驸,连西瓜大的字,才识了几担。偏是上谕各省改办学校,他叫左右两司,把梅青书院的义学,换汤不换药,添了个英算体操教员,算是两等小学。这些十八岁满街跑的大姑娘,依旧不曾替他们安插。营里有个寡妇惠兴,他约略识得汉字,还有点子遗产,便想办个女学。赁了几间民舍,购具招生。旗营的女子,向来是不读书的,看见惠兴这样起劲,不知是什么作用,徘徊观望,报名的寥寥无几。惠兴知道人心未定,民智未开,慢慢的诱掖他们,鼓励他们。果然一期多一期,一年多一年,房子要租钱的,教员要薪水的,校役要工食的。此外器具伙食、笔墨纸张,非钱不可,又不好收诸生的学费,始而变卖衣饰,继而变卖产业。变卖不足,弄到借贷。借贷不足,弄到劝募。
这时旗营里既贵且富的,一个是柏梁,一个是三多。柏梁号叫研香,从佐领升到乍浦副都统,跟着震泽、王梦徽学弹琴,偶然到丰乐桥松岚阁来吃碗茶,总算能够附庸风雅,曾叫人画过《琴鹤自随图》。他的太太却是个西湖榜人女,有名的西湖西施。还记得三衢柔冰《杭防感旧》诗里有一首道:西子船娘老云身,抚琴调鹤事成尘。
那堪棨戟重回首,笑问松岚阁上人。
那三多号叫六桥,是协领有箟溪的儿子。少年便袭得三等轻车都尉,也拜在梦薇门下,颇能诗画。家里在泗水坊桥,屋旁有个可园,堆石为山,埋盆作池,倒也十分幽雅。六桥补过 杭州理事同知,署过杭州知府,却进京到肃王善耆府里去了。
大众说他有双头菊的瑞应,才能如此利达,柔冰亦有一首道:败壁颓垣有泪痕,白门秋柳故宫魂。
而今萎尽双头菊,莫漫琴尊访可园。
惠兴原想这两家起来提倡,或是向将军都统面前,请拨点官费,可以维持。谁知惠兴奔走呼号,旁人都置之不睬。还说他事不干己,何苦要名。惠兴受了这样的奚落,又听了这样的议论,里里外外,向他一个人要钱。他究系是个女子,四面一逼,只好寻个自尽。眼见得这女校要散了,偏是这贵佐领不避艰险,带了惠兴的遗嘱,以及女校章程、女校成绩,驰赴北京。
借了剧场上当众演说,将惠兴女士殉学的苦况,宣布出来:总说我们旗人现在已处极危险的地位,男子还有国家建设学校,能够循序渐进;女子专恃倚赖男子,不知自谋生计,将来必至不堪设想。惠兴女子的深心,是要提高旗籍女子的人格,养成旗籍女子的人材。无如谅他的人少,谤他的人多,他是一瞑不视了。我们堂堂男子,见识不该不如女子。所以决计继续下去,才到北方来设法筹款。
贵佐领言词沉痛,女界都受他感动。当场认捐的约有四五千元。急忙赶回杭州,又邀同杭乍十六个协领,托他们量力集腋。这瑞将军已经去了,调了志将军,自然有点商议。贵佐领亲自禀见,陈述大概。果然拨了一块官地,提出一宗官项,作为常年经费。贵佐领大兴土木,将讲堂宿舍,以致庖湢厕幨,都布置得有条不紊,定名叫做“惠兴女学”,自己兼办义务校长。
开学这日,敦请志将军来致训词。各属员看见将军隆重得 很,贵族的妇女,渐渐也来入校了。贵佐领算对得起惠兴女士。
从此杭州地方,都知是有这贵佐领。他办了一两年,照例官升协领,同僚中说他有点雄赳赳,气昂昂。志将军一走,德济、文会便更加疑忌他。趁着党人入浙时候,竟将他置之死地,吴自修学使《辛亥殉难记》中有一传道:贵林字翰香,满洲正红旗人。官协领,驻防营设学堂,办警察,事并创举。独肩其劳,与士大夫游,多贤之。宣统三年九月,浙兵变,驻防犹抗拒。相持二日,浙人劝罢战,招贵林议,贵林奔走其间,与营外立约,定期交军械。事定,有构陷之者,谓旗营反复不可信。且诬责林阴使人置毒各坊巷井中。
于是军队大哗,诱之出,遽枪毙之,子量海,同死焉。从贵林出营者,举人存炳,佐领哈楚显,均被戕。
贵协领既然殉难,这学校无人管理,渐要栋崩榱折。幸亏僻在东面,驻防营改做新市场,不至将校舍鞠为茂草。官费是无着了,私费是用罄了,还有谁人肯来续办?柔冰也有一首诗道:曙光一线奠神维,纱幔传经赖女师。
留得惠兴名两字,茕茕遗传有余悲。
杭州驻防营改了新市场,将军衙门建设都督府,副都统衙门开拓杭县公署。此外,坊碑祠庙,一律铲除。弄得马路纵横,楼房比栉,歌台旅馆,酒肆茶寮。二百年岑寂的地方,变成十分热闹。柔冰还有几首诗道: 使节飘零帅纛空,投书抱牒吏趋公。向阳白发衙前卒,犹话当年果毅风。(此指都统署也!果毅,故都绕杰纯谥。)
晓日瞳昽鼓角催,崇辕棨戟两行开。徘徊兴武桥边路,仿佛当年寄宿来。(此指将军署也!朱瑞封兴武将军,其署旁桥曰“兴武桥”。)
浙江军政府成立以后,各省均已归附革命。只有南京一城,相持不下,全是提督张勋的计划。总督张人骏,将军铁良,也只好跟了守着,却怪张勋多事,虽然学不来苏抚的独立,不妨学湘抚的出走。忽报四川总督端方,同兄弟端锦,从湖北入蜀,进次资州地方,遭变兵相逼,与端锦先后被戕。并将端方的首级,函送武昌,眼见四川又不保了,这端方究系被谁人所害呢?
正是:何处苌弘同喋血,翻怜先轸未归元。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八十九回打鸭惊鸳端午桥假谈道学画虎类狗瑞莘儒错认风流
上回说到端方在资州被难,连兄弟端锦也同归于尽。清廷得了消息,于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宣布上谕道:暑四川总督端方,才猷敏练,学识宏通,由部属外任监司,浙膺疆寄。庚子之变,在陕西护抚任内,保护维持,厥功甚伟。
嗣充出使考察各国政治大臣,南北洋大臣。后因案革职,旋以候补侍郎,弃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川中乱起,派令驰往查办,并署理四川总督,宣力有年,勤劳素著。兹因带队入川,中途遇害。死事情形,惨不忍闻。殊堪悯恻,着加恩予谥,追赠太子太保,并赏给二等轻车都尉世职。照总督阵亡例从优赐恤。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应得恤典,该衙门查例具奏。
灵柩回旗时,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准其入城治丧。伊子外务部参事继先,着以四品京堂候补;监生陶磐,着以主事用。伊弟三品衔河南候补知府端锦,随行入川。因救兄同时被害,尤 属忠义可风,着照三品官员阵亡例从优赐恤,以慰忠魂。
钦此。 到了十二月二十五日,又有上谕道:内阁代递典礼院直学士端绪,呈报胞弟端锦在川被难情形,再恳加恩赐谥等语。河南候补知府端锦,着加恩准于予谥。
钦此。 后来端方予谥忠敏,端锦予谥忠惠。清廷恤典,也算不薄了。但端方字叫午桥,别号陶斋,确是阮太傅、毕尚书一流人物。生平笃嗜的是金石书画,海内孤本精拓,同宋元明以来的名迹,大半都归他藏庋。宾朋文酒,一时称盛。只怕得这位正室夫人。这样的儒雅风流,却不许十二金钗,罗列屏后,午桥只装着假道学,说道身不二色。谁知他早有汉装雏女,金屋分藏。这端夫人貌既不扬,性尤奇妒,得了午桥外室的信,觅缝打眼,要逼午桥带他回衙。午桥无可奈何,竟将完璧一双落在虎狼秦手里。端夫人不声不响,只是朝捶暮打,磨折得骨瘦如柴,午桥噤不一言。如花如玉的女儿家,哪禁得暴雨狂风手段,自然魂灵儿飞去了。午桥经此一个打劫,决不敢再谈置妾,恐怕惊鸳打鸭,依旧不能领略滋味。何苦糟蹋他人儿女呢?闲着没有事做,便弄这丰碑断碣消遣。
由南洋调到北洋,因为梓宫奉安,沿途摄影,被李袭侯国杰狠狠参劾,才得了革职处分。他趁这丢官时候,无拘无束,便到镇江寻着焦山住持六净和尚,在那京口妓寮,流连忘返。 六净仗着午桥做护符,午桥却仗六净做引线。午桥还对着陈庆年道 :“我于南北名花,稍稍物色,惟镇江一派,风骚自有别趣 。”庆年道 :“寇莱公爱桃花,白香山嬖小蛮、樊素,不同是这意思么?”
午桥倦而思返,到京里想运动开复。却值邮传部奏请将铁路收归国有,是郑孝胥献的议,盛宣怀上的折。论这办法,也未必便会激变。只因祸机四伏,一触即发,才贻一班人的口实。
宣统三年四月里下了这谕,命午桥督办川汉、粤汉两路。六月间午桥到了武昌,见过湖广总督瑞莘儒瑞澄,便在平湖门外建设行台,勘路召匠,定于九月兴工。不料蜀人大为惶骇,说道:“先朝谕旨,是准蜀商集资承办的 。”吁请蜀督赵尔丰代奏,收回成命。赵总督不但不允,却汹汹声言格杀勿论。蜀绅同赵督相持不下,便将绅士收禁了十一个。蜀民张了同志军的旗号,顶着德宗景皇帝的牌位,围着总督衙门,又被卫队枪伤的不少。
赵总督奏到北京,廷议总嫌他办理操切,叫午桥率领鄂军入川平乱。午桥遵旨,带了三十一、三十二两标标兵。标统一个姓曾,一个姓邓,都是午桥在鄂督任上识拔的。瑞莘儒还荐个营官董海澜,说是原籍四川,可备向导。这时湖北文恬武嬉,并没有什么警报。午桥停顿宜昌,想赵督自行制止。不道朝旨雪片的飞来,催促他兼程并进。午桥刚到重庆,已报湖北党人起事,武汉二城失守,总督瑞澄,已逃上兵舰了。午桥一吓,非同小可,想莘儒为什么这样不济,住在武昌的岑春煊,又到哪里去了?叫人去打探莘儒的下落。知道莘儒只得了革职的处分,还叫他带罪立功。为什么莘儒这样便宜呢?
莘儒原是道光朝琦善的孙子,同载泽有点瓜葛,却从部属出身,不数年做到督抚。有人说他义和团的时候,被洋兵掠去挑水,不知怎样洋人赏识他,荐与庆王,庆王果然重用。可惜 他识字有限,将“肄”字认做“肆”字,闹成笑话。他本有两个姨太太,湖北到任以前,又在上海买个姓廖的妓女。这人玲珑娇小,像是赵飞燕掌上可舞。莘儒怜新弃旧,同廖氏行坐不离,廖氏也极意逢迎,连莘儒在签押房里,都安心陪着。莘儒总道他真心实意,不料早刮上了贴身跟班小四子。这小四子却系党人的心腹,因要探听督署的秘密消息,才叫他乔妆仆从来伺候莘儒。小四子仅十九,国文、英文,都有一点门径,有时外来的公事,莘儒看不懂,还叫小四子解说解说。莘儒将他带在身边,内室里并不回避。廖氏的丫环春燕,同小四子先有关系,春燕恐怕败露,把廖氏打入一窝。廖氏因他目秀眉清,比不得莘儒浓髭大眼。小四子踏进了这一步,常将党人声势,如何浩大,党人器械,如何利害,告诉廖氏。廖氏有什么见识?
只吓得瑟瑟地抖。
有一晚小四子携了一包物件,叫春燕私下放在房里桌上,春燕不知利害,遵命办理。次晨莘儒起来,认得是两个炸弹,暗想 :“党人竟能飞檐走壁,进我卧房?便有利械精兵,恐还敌他不过 。”从此加了一层害怕,再不料是小四子的计策。出去到了签押房,接着外务部密电,赂说革命党陆续来鄂,私运军火,并有陆军第三十标步兵作为内应,闻将于十五六日起事,宜速防范等语。这日是八月初十。莘儒便饬第八镇统制张彪,密布军队,内外巡查。小四子报告机关,党人因之停顿。
莘儒无心过节,只与廖氏两人厮守。等到十六没有响动,十七却补赏中秋。吃到耳热酒酣,寥氏还唱支小曲,莘儒忽慨然道 :“你们知道这样的快乐还有几时?现在党人四面包围,我也认不得谁非谁是?国家福运好,自然渐能解散;若竟一旦暴发,我却无法抵抗,只有一死报主。你们可归则归,不可归则留。党人是文明的,谅不至糟蹋我的家眷 。”廖氏道 :“老 爷这话差了,老爷两省的首领,有兵有械,何必惧怕党人?万一猝起变端,总以保身为上 。”莘儒也不多话,微微叹一口气。
外面递进荆襄巡防队统领沈得龙电报,说在汉口英租界,拿获党人刘汝夔、邱和商解省。莘儒将原电发交营务处。
十八这一日,张彪的电话,说在小朝街拿党人八名,内有女党人龙韵兰;又有勾通党人的陆军宪兵队什长彭楚藩,又有雄楚楼北桥高等小学间壁洋房内党人五名,以及印刷告示,缮写册子等件,一并搜获请办。关道齐耀珊的禀帖,说在汉口俄租界宝善里内,捕到秦礼明、龚霞初二党人,并炸弹、手枪、旗帜、印信、札文、底册、信件等,还有千家街小杂货店内的黄土波。莘儒看得一起一起,不曾漏网,便有点心雄胆壮,想将党人痛惩一番。晚间又在署里查出炸药一箱,系是教练队二兵运入,先将他枭首示众,才审讯这一班党人。有几个直认不讳,有几个尚无确供,正法的正法,监禁的监禁。莘儒还想一劳永逸,将名册交与张彪,叫他密查新军举动。张彪大张旗鼓,派将弁逐营盘诘,早激动了大批新军,约定十九日九点钟后放火为号,都到火药局会齐,再攻总督衙门。莘儒哪里知道这种密议!倒是小四子说道 :“风声不好,在衙门后面,开了一个大窟窿,预备出路 。”
这晚因连日搜捕党人,有点困倦,莘儒正踱出签押房,只见庭中发见红光,直冲霄汉,接着便是枪声炮声马蹄声,莘儒回问小四子是什么地方火起?小四子尚未回答,外面巡捕奔进来禀道 :“工程第八营左队齐变,戕杀督队官阮荣发、右队官黄坤荣、排长张文澜,现已直扑火药局去了 !”巡捕尚未退出,马队队长又报 :“十五协兵士,混合工程营,来攻本署 !”莘儒手足无措,说 :“快传张彪 !”道言未了,只听凤凰山、蛇山、楚望山,三面炮声隆隆,小四子赶忙出视,回称“马队已 叛,头门已毁。张彪不知何往 !”莘儒益发着急,早见春燕一路哭出来说 :“姨太太请老爷 。”莘儒跨进内室,廖氏已换了布衣粗服,对着莘儒道 :“还不走吗?小四子快扶了老爷出城罢!城门一关,才不得了呢 !”莘儒吓得魂灵出窍,任凭他们摆布,钻出了墙洞,沿着城根走去。只见星明月黯,扑面烟尘,男男女女的难民,抱子携妻,拥挤万状,夹杂些持枪的兵士,高呼口号。莘儒亏有小四子拥护,出得城来,迳往江边楚豫兵轮,暂时躲避。兵轮管带认得是制台大人,带着姨太太及仆婢,当然招待周到。小四子借着打听城内的事,一溜烟去复命了。
这一计也是小四子使出来的,他知道莘儒满嘴殉难,对着党人。
必要抗拒。虽则我众彼寡,若是援兵四集,未免有点棘手。只要将莘儒请出武昌,城内六国无主,便没人同党人为难。所以预先与廖氏商定,只等外面有警,便不由分说拥住了莘儒走。
莘儒到了轮船,真是鱼游浅水,虎落平阳。定了定神,向廖氏道 :“你们害我了,怎么弄到我这个所在来。你们要保全我的性命,如今我真死定了,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一来我是依然一个死,不但是国家的罪人,并且还是湖北的罪人呢!罢罢,我也不来怪你们,总是小四子误我 !”回头喊小四子,说已进城了。便叫管带请了文案老夫子来,拟好电奏的稿,愿照失守城池律,请皇上从重治罪。另外两个私电,一个把庆王,一个把泽公,托他们向摄政王斡旋。差人到汉口电局拍发。莘儒乱哄哄闹到天明,总要等得北京复电,才好定局。又对着廖氏道:“我记得咸丰初年,发逆攻破武昌,那时巡抚青麟弃城出走,终被朝廷拿戮。后来两江总督何桂清,毕竟免不过一杀。昨晚若我在乱军里死了,少不得赠恤典,赐谥法,大局平定,还有荫子建祠的希望。到了此地,虽死已迟。你们妇人家,晓得什么?真是陷我不义 !”兵轮管带在旁劝慰。城内报称藩司以下, 走的走,降的降,只有提法使马吉樟,朝衣端坐,肆意漫骂,党人却不曾难为他。只把谘议局改了军政府。各营将弁兵士,已拥戴黎元洪做了都督,汤化龙出任民政。莘儒道 :“不是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吗?不料他倒有这威望,有这才具,果然乱世出英雄了 !”大众纷纷议论,北京覆电已到,将瑞澄、张彪,责备几句,叫他们戴罪立功。一面已派陆军大臣荫昌,随带陆军两镇,驰赴湖北;一面令海军部加派兵轮,饬萨镇冰督驶战地,并饬程允和率长江水师往援。在清廷总算设施周备,不道黎都督早派人袭汉阳,渡汉口,同各国领事,订立中立条件。这果然是黎都督的能耐。那八月十九夜间,内幕里是有人怂恿他出来的。正是:英名已备前驱壮,大局还资内助贤。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九十回义起汉皋黎妻伸大义 忠沉汾水陆妇殉双忠
上回说到黎元洪公推鄂军都督,便在武昌做了根据地。这黎都督号叫宋卿,湖北黄陂人氏,原是北洋水师学校毕业,在军舰里当着一名兵目。中日甲午这一战,丁汝昌全军覆没,他便痛愤投海。当时被人救起,从烟台奔到南京,张文襄异常刮目,问起履历,赏了他“智勇深沉”四大字。文襄调任湖广,带他同去,渐渐升到今职。他做人是和平温厚,深得军心。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平时同党人并没有什么接洽。这夜变起仓猝,总督既逃,统制又走,料想忙乱时候,一木支不住大厦,只是部勒军队,不许妄出。各路兵士,焚烧总督衙门以后,看看天已渐亮,同伙中却都是偏、裨将佐,没有一个镇得住武昌。俗语说的“蛇无头而不行”,若没有首领出来,终究不成体统。大众商议一回,一窝蜂赶到黎营里,要请元洪出任都督。
元洪再三不允,总说资轻望浅,万难胜任。大众坚不肯退,说:“若见义不为,便是瑞、张余党 。”正在难解的时候,走进一个女丈夫,戎装佩剑,对着大众道 :“黎元洪是清国的二品大员,往时同诸位将军,并不曾通名道姓。将军等突然起义,知 道将军的,是驱除异族,肇造共和;不知道将军的,不曰倒戈,即日背国。诸事未定,而欲以戎首加入,哪个肯承认呢?将军等如到谘议局,会同绅士商议,我必叫元洪列席 。”大众一望,认得是黎元洪二夫人危氏。危夫人比较宋卿,来得刚明善断。
诸兵士去寻议长汤化龙了。宋卿对着危夫人,还有点瑟瑟缩缩。
危夫人道 :“你如今只有三个字,是从、逃、死。逃是最犯不着,你看瑞澄、张彪,不要受万人唾骂吗?若说道死,却是臣子应该的,但比你官大的都逃了,你又何苦来?如此只有从,我看有汤议长出面,你决没有危险。你到谘议局去罢,若你果然辞不掉都督,须要同他们约定,一不得在城内放炮,二不得妄杀满人,其余如抢劫什物,奸淫妇女,捣毁教堂,骚扰居民等事,统是有干法律,必须严禁 。”宋卿遵嘱而去。到了谘议局,见了汤化龙,口口声声说国事为重,民意宜从。宋卿宣布了这几条,大众齐声遵令。便改湖北谘议局作鄂军都督府。从此宋卿己任都督了,汤化龙分理民政。会衔出示,叫居民照旧营业,各官概不更动。马吉樟愤气一过,也就离了湖北。黎都督叫统带林维新,夺了汉阳兵工厂,占了汉口镇。各国领事,并不阻止鄂军,只要照约保护。黎都督着着进行,步步得手,撰篇檄文,布告天下。
清国的水陆各军,荫昌、萨镇冰、程允和,次第赶到。黎都督注重陆战,第一仗在刘家庙打败了河南军;第二仗在山上打坏了江元炮舰;第三仗夺得清营一座;第四仗夺得清军机关炮一尊;第五仗竟从头道桥、三道桥攻进滠口。接连五次胜仗,黄州府、沔阳州、宜昌府、沙市、新堤,次第响应。各兵士还唱着爱国歌道:地发杀机,中原大陆蛟龙起。好男儿濯手整乾坤??拔剑斫 断胡天云。复我皇汉,完我咱由,家国两尊荣。乐利蒸蒸,世界大和平。中外禔福乐无垠,好男儿撑起双肩担此任。
革命军兵威愈振,风靡全鄂。湖南巡抚余诚格,布政使郑孝胥,早吓跑了,死了个统领道员黄忠浩。此外陕西又落在管带张凤翽、张益谦手里。巡抚钱能训自己不死,倒死了将军文瑞。江西九江又落在标统马毓宝手里,道员保恒走了,倒死了巡抚冯汝騤。清廷摄政王,同内阁总理庆王,协理徐世昌,一无计较。各省发来的奏折,不是说兵变,便是说官逃。摄政王起先不杀瑞澄,这时也不便再下严谕,同罪异罚。只是各省的官绅民众,听见“革命军”三字,都有点栗栗危惧。庆王逼得最后一着棋,才保举前任外务部尚书袁世凯。摄政王素来同他不睦,所以借着足疾,驱逐他回籍。现在事急求救,恐他乘势要挟,先下谕叫岑春煊督四川,魏光焘督湖广。春煊是在武昌南下,逍遥海上了;光焘解组已久,哪里还肯冒险,一概不曾遵旨。不得已起用世凯,补授湖广总督。世凯自然不受。摄政王又改授钦差大臣,所有赴援各军,长江水师,都归世凯节制,并命冯国璋总统第一军,段棋瑞总统第二军,也归世凯调遣。
世凯还说足疾未愈。摄政王密电荫昌,命他到项城敦请。这个洹上老渔翁,才算丢下钓竿,重操兵柄。荫昌回到信阳州,算是胜了一仗,遮遮体面。赶将兵符印信,交给世凯。世凯想杀个下马威,叫冯国璋夺回汉口,又叫段棋瑞合击汉阳。等到汉口、汉阳尽行恢复,只剩了武昌孤城。世凯又电令冯、段停兵不进。摄政王不知道世凯是什么计划,偏是世凯想出改剿为抚,改战为和的法子,要奏请清廷开国会,改宪法,罢斥皇族内阁。
摄政王狐疑满腹,便同庆王商量,庆王情愿让出总理,由世凯组织内阁。世凯尚未到京,忽报山西省宣布独立,公推阎锡山 为都督;巡抚陆钟琦父子,同时殉难;提法使李盛铎,出任民政;布政使王庆平,辞职归里。摄政王垂泪道 :“不意陆钟琦一门节烈,对得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了 。”便发出上谕道:山西巡抚陆钟琦,忠勤亮达,学问优长。由翰林简放道员,历任监司,洊膺疆寄,均能认真整顿,克称厥职。此次仓猝遇害,深堪悯恻,着加恩予谥。总督阵亡例从优赐恤,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应得恤典。该衙门查例具奏。灵柩回籍时,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并着绥远城将军堃岫,查明该员子嗣,暨遇害详细情形,迅速具奏,候朕施恩。
钦此。
到了十二月初二日,又下一谕道:已故山西巡抚陆钟琦,忠诚报国,临难捐躯,业经降旨优恤。伊妻唐氏,同时殉难。伊子陆光熙,救父被戕,忠孝节义,萃於一门。披览呈词,弥深悯恻。陆钟琦着再加恩赏给二等轻车都尉世职,一品命妇陆唐氏,着准与旌表。翰林院侍讲陆光熙,着追赠三品京堂,照二品京卿阵亡例从优赐恤,并着加恩予谥。陆钟琦之孙陆亨鼎,着以主事用。其同时死难之协统谭振德,着照协都统阵亡例从优赐恤。管带熊国斌,着照正参阵亡例从优赐恤。仆马八、牛万春、李升,均着照兵丁阵亡例从优恤赏,以慰忠魂。钦此。
钟琦予谥文烈,光熙予谥文节,饰终的典礼,同端方兄弟,仿佛相似。连将弁从一律优恤,这也是摄政王激励人心的作用。
钟琦号叫申甫,原籍系浙江萧山,他却改隶宛平,从翰林 外放江苏粮道,开藩陈臬、洊抚山西。他为人嫉恶如仇,遇事不肯宽假一点。他也自知卞急召祸,却始终坚执不改。听见武汉变动,各省响应,他早不以为然。幸他儿子亮臣,随侍在旁,婉导微言,劝他从容布置,他才把新军两营,调防南路。新军有饷有械,突然哗噪,申甫闻警出堂,亮臣尾追在后。各军其势汹汹,环列阶下,要求巡抚独立。申甫哪肯答应?况且堂上血泊里,横陈一个仆尸,愈加怒不可遏。刚说一句“尔辈反耶”?下面已擎枪猝发。亮臣虽则是翰林官儿,却在日本陆军毕业,看见父身仆倒,便要拔出手枪还击。哪知各军劈劈拍拍的一阵,亮臣亦同时死难。大堂上枪声不断,已惊动了上房里的陆夫人,正抱着小孙子在那里玩耍,抬头见兵士拥入,料定事已至此,无可躲避。两个仆人马八、李升,还想救护主母,可怜纷纷铅弹,血肉横飞。幸亏王藩司李提法赶来,算救了阖署某客家丁的性命。这协统谭振德、管带熊国斌都是申甫心腹,自然容他不得。山西有了这样巨变,各省的督抚,大半弃城而走,谁愿学申甫的愚戆。
两个月里,云南省是协统蔡锷做都督,总督李经义逃了。
贵州省是杨荩诚做正都督,赵德全做副都督,巡抚沈瑜庆逃了。
浙江省是汤寿潜做都督,巡抚增韫逃了。广东省是胡汉民做都督,总督张鸣岐又逃了。最识窍的是江苏巡抚程德全,广西巡抚沈秉堃,挂着一块独立的招牌,仍旧好保全禄位。程德全靠着张謇、应德闳几个人,依然做了都督。沈秉堃看得不是路,愿将都督印信让把藩司王芝祥、提督陆荣廷。独有福建这省,总督松寿、将军朴寿,先后殉难,已举了新军统制做都督。中国各行省到此,十去五六。文官里面死事的,有云南布政使世增,安徽提法使张毅,驻藏左参赞罗长崎诸人。武官里面死事的,有伊犁将军志锐,河南南阳镇总兵谢宝胜,广东潮州镇总 兵赵国贤,江南缉捕营统领王有宏,云南陆军十九镇统制谭麟同诸人。江西都督是协统吴介璋,安徽都督是九江分府马毓宝,上海有沪军都督陈其美,镇江有镇军都督林述庆。到得南京城破,张勋兵退,述庆又升为南京临时大都督。至此,只剩了近畿的直隶、山东、河南几省。山东巡抚孙宝琦,又独立了。直隶总督陈夔龙,又请假了。京中只盼世凯继续内阁。世凯偏是迟迟吾行,不肯接任。庆王催而又催,才选出各部的人才:内务梁敦彦、民政赵秉钧、度支严修、学务唐景崇、陆军王士珍、海军萨镇冰、司法沈家本、农工商张謇、邮传杨士琦、理藩达寿。谁知上谕下来,各大臣都上疏辞职。世凯又派出各省宣慰使,更是涂饰耳目,有名无实。清廷对着死事的文武,还一道一道的议恤。
殉难的文武,据吴自修学使所记,约有一百五十余人。那汉族妇女,却只有陆夫人。此外,都是各省驻防,贞妇烈女,项背相望,最决最惨的,要算江宁驻防的赵余氏。正是:旧传尽堪存列女,盛名从此识完人。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九十一回五口共投河无惭名族 九旬犹触壁群话孀媰
上回说到各省驻防妇女殉难,第一个算是赵余氏,一门五口,死得最决最惨。江宁的将军铁良,早想弃营远遁,只碍着张勋,偏要死战,带着十八营辫子军,将险要地方,重重固守,各省革命的联军,倒也奈何他不得。可惜这时韵江宁,虽则有什么乌龙山、幕府山,做个外蔽,神策门、太平门、仪凤门,做个内蔽,究竟对江浦口一带,全被敌占了;下游镇江一带,又被敌占了,四无屏翰的江宁,联军又着着进,步步逼,单靠张勋昼夜督率,也不过互有胜负。他总道请援的电报进去,一定助械助饷,哪知袁世凯寥寥数语,说“急切无可应援”。这不是叫张勋弃城吗?布政使李瑞清,江宁府杨钟羲,又偷偷的跑了。张勋料无结果,便与张人骏、铁良商议,派员向联军司令讲和。张、铁巴不得这一着,拟好四条纲领,叫部将胡令宣前往达意。偏是联军方面,对着不伤民命,不杀旗人,准令张、铁出城,色色遵教,独不许张勋带兵北上。张勋气得须髯直竖,要同联军拚个你死我活。张、铁二人恐怕大事决裂,性命难保,再三劝住张勋。 张勋回到衙门里,还是恨声不绝,不知怎样被爱妾小毛子一说,居然俯首帖耳,带着小毛子先走。张、铁等如同逢了恩赦,从此又是富翁,又是遗老,怕不有人尊重吗?只是苦了江宁的人民,在硝烟弹雨里过日子,真弄得人亡家破,子散妻离。
那些驻防营里的官兵,抱着种族思想,情愿舍生取义。佐领盛成,防御哈朗阿,防御南山,防御松柏,骁骑校培秀,前锋兴发锦秀,生员富勒浑布汝霖,此外教练官恩锡,队官彭兴,执事官魁秾等,被戕的被戕,自尽的自尽,不能不佩服他们的忠义。至于妇女里面,盛成的妻赵氏,哈朗阿的妻张氏,是药库焚死的;南山的妻某氏,也是自焚的;松柏的妻女,也是自焚的;培秀的妻甘氏,也是自焚的。
这赵余氏本是余庆云的女儿。庆云在江宁驻防营里,算是祭酒。他女儿深明大义,侃侃同妇女们讲节操,谈礼教,大众都叫他余大姑娘,后来嫁了赵培善。培善不过是六品官儿,前妻遗下来,倒有子女五人,靠着培善这点薄俸,亲操井臼,家境倒也裕如。儿子凤藻,考了一名马甲,替他娶个媳妇儿。媳妇关氏,居然善事舅姑。余氏便有人分劳了,又把大女儿嫁到盛成家里。培善升了一级,凤藻又补了领催。余氏带着三个小女儿,欢欢喜喜,一门雍睦乙乡党都赞培善的内助好。不道江宁城外有了战事,将军通饬将佐,随同防守。起初不过隐隐听见枪炮声,渐渐看见火光了,渐渐飞进子弹来了。余氏对着培善道 :“你是国家的武官,应该马革裹尸的,便想草间偷活,敌人也未必容得你。你还是殚心王事得好,不必来顾虑家室。
我想把凤藻放出城去,存得赵家一块肉。算你还有后人。你道好么?”培善拜谢道 :“依你便了。敌兵一日不退,我也一日不家来了 。”
余氏收集点散碎银两,交与凤藻,母子、夫妻、姊妹痛哭 一场。凤藻杂在难民里出了驻防营。外面神策、仪凤两门,同时并破。将军已跟着总督,逃得不知去向。营里儿啼女哭,四散奔亡,夹着些地痞、流氓掳掠奸淫,无所不至。余氏听得盛成全眷,都赴火药库里去同殉,挈着一个媳妇,三个女儿,匆匆赶到,已拥挤得无可插足。正在榜徨四顾,陡然砰訇一响,屋瓦齐飞,断头残骸,纷纷外堕。余氏知道大女儿也在劫内,洒了几点痛泪,返身走到五龙桥旁,将河水望了一望道 :“该在水里死,不在岸上亡。这是我等葬身的地方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窜入中流,打了几个旋涡沉下去了。媳妇同女儿,接连落水。虽则长埋鱼腹,究竟是清流不是浊流呢!余氏只有三十六岁,关氏只有二十一岁,二女儿二十岁,三女儿十六岁,四女儿十二岁,连尸首都无人捞葬,不要说道旌表了。,秘院旧胥有诗纪事道:春池水皱底干卿,九死何曾冀一生?
太息五龙桥畔路,有谁两字榜怀清?
余氏投水以后,冯康氏、冯石氏姑媳,又自湛城河求死。
这时驻防营里,早已烟尘匝地,烽火连天。冯康氏的老姑吴氏,已经九十余岁,听得全营哗溃,仰天痛哭,绝而复苏,对着康氏道 :“我是荆州士族,幼时读过列女诸传,妇女遭难,只有一个‘死’字。我是死迟了,三十岁死了丈夫,极应该相随同去。都为着族戚的劝勉,说什么殉节为轻,存祀为重,才勉强承继你丈夫松文。他果然成人了,娶你进门。从荆州移到这里,你生了富伦浑,拔升到骁骑校,不道先死了。你丈夫也跟着死了。我只好叫你媳妇,承继曾孙德培。我是做不祥人,看了冯家三代身殁,只剩这小小孩子,还要遇着国变,难得你们孝顺 我。老天把我这苦寿,我是不肯苟活辱先人的。你同媳妇,凭你们自己斟酌罢!但是我家三世孀妇,恪守清白,不烦我谆谆交代了 。”说毕,将头触在壁上。康氏急忙救护,淋淋的血,把几绺白发,都染红了。石氏赶出来看,已是奄奄一息。康氏姑媳,抚尸大恸,草草率率殡殓好了,连夜也跟吴氏去了。江宁驻防的妇女,没姓名的不知还有多少。据魏梅孙家骅掩埋图十七处,红十字会宋培之掩埋图续十三处。君子猿鹤,小人虫沙。这却不可不记的。
各省总算死得多了,闹得糟了。若是世凯督率冯、段两军,直薄武昌,还不知道鹿死谁手?世凯是有心刁难,刮了孝钦的一批银子,骗了宣统的一个侯爵,装腔做作,想出到上海议和。
自己防恐说着碍口,派个唐绍仪做挡箭牌。什么清帝退位,什么改行民主政体,什么给清帝年金,其实唐绍仪早经接洽妥协,做个圈子。让隆裕来套摄政王,愈看愈不像,只得退了庆王这班人。哪里耍得过世凯,孤儿寡妇,自然由他侮弄。一面是临时总统孙文,在南京即位,一面又撺掇领事团出来干预。北伐北伐的声浪,吓得清室诸皇族,战战兢兢,挟资远遁。叫隆裕还有什么法子?王国维《颐和园词》里说 :“哪知今日新朝主,却是当年顾命臣 。”你想可痛不可痛呢!隆裕开了两次御前会议,都不过唯唯否否,便特命世凯同伍廷芳提议优待清室条件。
正是:乞盟待下南唐诏,受禅谁登北汉台。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九十二回月锷霜銛袁太君规侄 龙蟠虎踞周女傅从夫
上回说到袁世凯奉了隆裕懿旨,与伍廷芳提议优待条件。
这个里面,却有两种作用:一种是为着皇族,一种是为着蒙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