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三百年艳史演义 - 第 26 页/共 26 页

梦范过了一周两岁,克琴抚育儿子,并不向张勋淘气。不过他是弦索歌管里出身,喜欢热闹,不喜欢清静。日间还有姊姊妹妹,互相谈笑,借这儿子做戏球儿,等到各自归寝,灯残烛炮,枕冷衾空,未免增几分感触。便是张勋偶尔光降,比不得从前的浓情蜜意。克琴百无聊赖,用着鸦片烟来消磨岁月。张勋本来并不知道,都是这奉天妓女,暗中掇说,什么克琴的衣饰,都在鸦片枪里,化为乌有了。张勋却不十分相信,有日走到克琴房里,果然在那里吞云吐雾。张勋想一虚百虚,气吼吼对着奉天妓女道 :“克琴可恶得很,非手刃他不可 !”这是一句游戏的话,他赶来告诉克琴,说 :“大帅为你吸食鸦片,衣饰罄尽,要杀你了,你还是走得好 !”克琴听了这话,知道又是他弄诡,但自顾年未三十,如何耐得过下半世?况且有这副唱戏的本领,哪里不好吃饭?何苦搅在这是非门里呢?又想张勋从前何等相爱,这点点小孩子,离开了生母,哪个肯热心管理他? 左一个念头,右一个念头,委决不下。最后狠一狠心,叫婢女去请大帅进来。张勋果然到了,克琴侃侃地道 :“大帅,我要回天津去。大帅赏我的衣饰,都在这几只箱子里,大帅不论叫哪位姊妹们来检点检点。我带来的金器,决计兑价助赈了。一匣的珠子钻石,分赠姊妹们做个纪念。只剩三百元银币做盘费。   我却来清去白,省得大帅动手 。”张勋倒吓呆了,说 :“你儿子呢?”克琴道 :“儿子姓张不姓王,譬如我死了,也带去吗?   ”张勋知他意决,说 :“你回去,还是唱戏呢,还是嫁人呢?   ”克琴道 :“嫁人的滋味,已经领略,不如唱我的戏 !”张勋道 :“好好,有志气 !”大踏步出来。克琴还说道 :“我去的时候,恕不面别了 。”   克琴出了张勋的门,正是“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无拘无束,仍然做他的坤角大王。从天津到了上海,从上海又到汉口。上海的名流,往往收克琴做弟子。刘山农曾题他小像一律道:镜中色相水中神,月府霓裳第一人。雨溅海棠红粉泪,霜欺篱菊白衣身。病因情重扶难起,颦为愁多画不真。记否上元灯火夜,相携同听玉堂春。   这克琴的小像上,全身玉立,御着丝织长袍。便履低环,迎人欲笑。陈琳《神女赋》里说的“玉质苕华,艳姿舜荣”,曹植《洛神赋》里说的“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确有此种光景。但是他下堂这件事,原是有激而成,后来重上歌台,哪有少年的意兴?从汉口再回上海,触着一股疫气,竟至溘如朝露。   女伶界上,此后又弱一个了。我尝论到近十年的女伶,前有刘喜奎,后有福芝芳,算得色艺双绝,却不过与克琴伯仲,便那 龙阳才子易哭庵所捧的鲜灵芝,虽是他遇人不淑,演成家庭的惨剧,然有这哭庵痴情呆气,不避艰险,真是第一等的捧角家了。究竟鲜灵芝嫁的什么人,遇的什么事,要易哭庵这样多情呢?正是:细数芍兰谈郑卫,颇闻蕉萃惜姬姜。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九十八回下笔千言多情护芝草 借刀一杀有意死莲英   上回说到龙阳才子易哭庵,捧这女伶鲜灵芝。其实鲜灵芝并不属意哭庵,只是在台上望见他,无论朔雪炎风,总是按时入座,却有点可怜可笑。往往对着他秋波一转,哭庵以为佳人爱我,竭力替他揄扬。哭庵的诗词,本算是樊山第二。他名叫顺鼎,号叫实甫,虽则从进士出身,到民国才署过印铸局长。   年纪固然老了,光景也并不充裕,无如入了鲜灵芝的魔,凭你唱工做工,怎样高妙,他说总及不来鲜灵芝。   鲜灵芝不满二十岁,他丈夫丁灵芝,从前也是唱戏的,约莫有四十左右。有人还说是鲜灵芝的继父,因为他父亲早故,他母亲带了鲜灵芝,嫁到了丁家。鲜灵芝是个黄毛丫头,不道身材渐长,面目渐俊,丁灵芝教他学戏,真是歌衫舞扇,倾动一时。他母亲想他赚几个钱,替他慢慢择配,等不及母亲竟殁了。丁灵芝对着到口馒头,哪肯放过?老着脸调戏过几次,鲜灵芝大喊大嚷,才算勉强逃过。不知怎样醉里梦里入了他的彀,从此便陆续来嬲,做他母亲的填房。鲜灵芝看得木已成舟,虽则心里不愿意,只得权且忍耐。丁灵芝放出手段来,始而不过 骂几句,继而动手要打了。鲜灵芝不胜虐待,眉痕眼角,难免露出忧怨的颜色。北京的达官贵客,早替鲜灵芝抱着不平。无如鲜灵芝下午入园,跟包的便是丁灵芝。一出唱完,如同解差押犯人一般,不许稍微停顿,不要说同他讲话了。哭庵眼睁睁看他来,眼睁睁看他去。回到寓里,做首诗,填阕词,发发牢骚,总说是鸾枭并栖,薰莸同器,难为鲜灵芝处这苦境。丁灵芝并不防鲜灵芝结识人,只怕他有了外心,或是跟人脱逃,或是遭人攫夺。他到底有点心虚病,说不话响的,这衣食饭碗,不是打破了吗?哪里能够提鸟笼,坐茶店,这样舒服呢?所以钉进钉出,不肯放松一步,丁灵芝真实做“钉灵芝”了。   这日哭庵又到园里,忽然挂出鲜灵芝临时请假的牌来,大众疑他有病,都向园主探问,园主道 :“同丁老板拦嘴,吞了生烟,才救活呢 。”哭庵禁不住流下泪来,说 :“岂有此理?   丁灵芝混帐东西,竟敢逼死人命,我却饶他不过 !”大众随声附和,群推哭庵起草,驰檄公讨丁灵芝,替鲜灵芝吐气。原来丁灵芝为了鲜灵芝在台上同人飞眼,回去大施责备。鲜灵芝不肯认帐,丁灵芝伸出巨灵大掌,在鲜灵芝粉头上扑扑两下,才演出这个惨剧。鲜灵芝醒是醒过来,说此后不再上台,吃粥吃饭,要叫丁灵芝养赡他,省得拈酸吃醋。次日还不曾解决,哭庵的檄稿,已告成了。大众展开看道:盖闻娲皇已渺,谁人问未补之情天?精卫不来,何处识可填之恨海?既妓鸾而囚凤,势已难堪,况叱燕以嗔莺,心何太忍!彼伧丁灵芝者,优伶下驷,市井强驵,惮暑日以如焚,肆终风而为暴。窃妻自喜,竟咏狐绥;傍母而飞,本同蜾负。为妇者甘心再醮,因丧所天;为女者忍辱随行,谓他人父。方意解推衣食,分等于尊亲;岂期拂拭衾稠,情侔乎伉俪?韩娥入 市,已先鬻引吭之歌;商妇归舟,偏滥夺缠头之锦。璧经遭玷,莫可湔除;钱不飞还,但供挥霍。犹复行监坐守,妄用其狐疑;幕击朝棰,预防其虿谤。致令女伶官鲜灵芝生机顿绝,乐趣难求,愿投苶毒于蓉城,免叹仳离于蓷谷。诚可悯矣!孰为拯之?   某等前席借筹,代庖越俎,敢备缨冠之救,先为鸣鼓之攻。或付诸棘庭,惩其余罪;或播诸菊部,听彼公评。务使丁灵芝悔悟知非,负荆特进先生之酒;尤愿鲜灵芝居游得所,护花常为处士之旛。此檄。   大众道 :“好好!就此印发罢 。”丁灵芝知道犯了众怒,怕人送他到警署里去,不得已叫园主出来调停,请诸位放开手,不要计较,他情愿置酒谢罪。一面仍劝鲜灵芝登台演戏,平一平诸位的气。鲜灵芝牮了上风,从此恢复自由,比不得从前的束缚。鲜灵芝着实感激哭庵,有的说拜做弟子,有说拜做义女,好在鲜灵芝葳蕤自守,哭庵又鬚发(髟参髟参),用不着丁灵芝防范了。大众读过檄文的,诗词歌咏,一概来做应声虫。哭庵编辑拢来,汇成一卷《焚芝吟》。鲜灵芝的大名,果然流传南北了。北京大开伶榜,分为色、艺两部,鲜灵芝选了艺部的内阁总理。   这消息传到上海,有人要照样办理,只因上海女伶不多,决计先行花国选举。第一任总统叫冠芳,嫁的是江西人陶家瑶,第二任内阁总理,便是莲英。莲英本系杭州旗人。借这“总理”两个字,轰动起来,捧场的果然极盛。灯光焰焰,牌声隆隆,酒气重重,歌喉缓缓,一到夕阳西下,门口的马龙车水,连数都数不清楚。莲英只有母亲,后来又添出假父,两枝老枪,终日略不停歇,靠着莲英早起暮息,有时要奔走到夜里三四点钟。   吃堂子饭的人,随你饥肠辘辘,总说是不饿,随你珍羞满桌, 总说是不吃,宁可鬼鬼祟祟回去吃冷泡饭。莲英还有一口烟,吃过了又要掠发,又要搽粉,该有一歇停顿。无奈这班少年叫局,都以为来得快,坐得久,算是体面,而且还有个先来后到。   接连几个局转过来,体谅的坐歇便了,不体谅的,还要力竭声嘶的喊,一出不够,再添一出。喊完了逼他划拳代酒。那面等得不耐烦,到了还要听排揎,只得大人长,大少短的敷衍。刚刚赶得回来,打茶围的一淘进,一淘出,哪个可以得罪?有时认真出门了,那班人还说在小房间里窝心,或是说在小房子里偷局。如今上海满坑满谷,都是旅馆了,都是汽车行了。三五个少年,开他一个房间,叫几个倌人来胡调,嬲到天明,大众一哄而散,这算是安分的。否则租他一辆汽车,不管倌人生的、熟的,有事没事,硬要邀他同去兜风,不是黄浦滩,便是徐家汇。有点交情的,借此可以谈谈近况,若是不甚相识的,在路上饱餐风露,仰观星月,究竟有什么意味?偏这一班少年,有的是买办儿子,有的是店铺小开,仗着祖父有几个钱,国文也不识,洋文也不懂,结识几个白相人,强凶霸道,专在倌人身上讨便宜。稍为有点不舒服,甩出白相人来,翻台面,打房间,这也数不见鲜了。   莲英这年交了花运,谁知正是交了劫运。煌煌的花国总理,大众都要来瞻仰瞻仰。其实莲英风头已过,加了几分烟色,并不标致。况且又是旗人,背直腰挺,绝无婀娜的态度。只有一双天足,底平指敛,行步姗姗,既不同扬州脚的一拐一拐,又不同苏州脚的一塌一塌,穿着长襔,刷着前发,别有一种风度。   这时正在得意,所以笑啼皆美,咳唾都香。莲英原有个意中人。   久想脱离苦海,只为得有点夙债,未曾归楚。妹子年纪太小,不能够支持门户,他母亲留他一年半载再嫁。莲英急于蓷浴,才去运动这总理。看看生涯鼎盛,懔起一股精神,望前直扑。 这班少年为的是轰热灶,花头动辄一打,把房间盘踞起来。你在东边,他在西边,把莲英弄得团团转。不但娘姨大姐,用不着值台面,连莲英的妹子,亦不许他代表。莲英一手遮得一个太阳,不知怎么开罪了伍少爷。伍少爷也不曾露过声色,依旧来碰和吃酒。莲英哪里理会得,只是近日新来了几户客人,内中有个金大少,同伍少爷似曾相识。上海的花酒朋友,本没有什么深交,姓金的叫过几个局,这晚又在旅馆里来叫。莲英要想回复他,还是他母亲劝他走一趟。莲英嘱咐母亲,三十分钟不回,便好打电话来催。及至到得旅馆,什么小林黛玉几个人挤着。莲英叫声 :“金少 !”靠着床边坐下,望过去榻床上有个人,黑魆魆的面孔,亮晶晶的眼睛,只是朝着莲英看。莲英问他尊姓,他说姓吴。外面茶房说汽车来了,姓金的立起来穿好长衫,带好草帽,邀几个倌人同去兜风。莲英推说头痛,经不得男男女女一劝,只得勉强同走,坐到车厢里面。早换了姓吴的开车,沿路将小林黛玉几个人,放了回去。莲英才有点恐慌,早望着静安寺路落乡去了。   莲英的母亲,遵照莲英的话,过了三十分钟,打电话到旅馆里,旅馆里回说兜风去了,这也是倌人的常事。等了一夜不回来,不免有点发急。马路上沸沸扬扬,说徐家汇麦田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什么衣服,什么裤子,什么鞋子袜子,地保正在报验呢。莲英的母亲,又惊慌,又疑惑,带了小女儿赶来一看,果然是花国总理莲英。上衣已经拉破了,左鞋已经脱下了,头颈上挂着一根绳子,显系是勒死后弃尸的。几样钻饰、金饰,都不见了,马甲裤带,均未散乱,只发髻垂下几寸。地保看见有了尸主,问过几句,照例由官厅派员履勘一过,莲英的母亲,补了状纸,说不到因奸致命,单说是谋财害命。出事的地点,虽是华界,上车的地点,却是租界,所以仍归会审公堂办理。 会审官发出赏格,早惊动了包探巡捕,四出兜缉。后来才知道凶犯不是姓金,是姓阎,叫做阎瑞生,是个失业的洋行小鬼。   现在混充白相人,帮凶果然是姓吴。这部兜风的汽车,是姓伍的伍少爷借他的。公堂上票拘阎、吴,早巳逃之天天。伍少爷供称供给汽车是实,次早阎瑞生交还汽车是实,亲见阎瑞生走入某银行后,从此不见是实。及至问到汽车夫,他供说开到旅馆,经不识姓名的少爷,给他饭资浴资,他便将汽车点交是实。   主仆两个,虽然与此案无关系,不免与此案有点嫌疑。公堂上不好问伍少爷要人,仍是通缉。   阎、吴两凶犯,不到几时,在徐州车站上获住了。有的说是赏格的效用,有的说是冤鬼的灵感。公堂得着电报,派人迎提,哪里还能逃匿?只得锒铛就道,一路押到上海。供出如何设谋,如何下手,如何出境,如何被拘,以及莲英的拔钗脱钏,莲英的抗拒呼号,凭你铁石心肠,也都下泪。不知道阎、吴两个人,同他有什么巨怨深仇,定要结果他性命?公堂照例要移入法院,忽然杂出护军使来,将阎、吴两犯提去。使署里伪司法科长,虚张声势,连伍少爷的汽车,都要审起来。阎、吴两犯,希图乘此卸罪,经不得莲英的母亲,叩头流血,向使署里求请伸雪。那科长看着报纸,听着舆论,知道汽车是审清楚了,两犯是保全不来了,标出日期,宣布罪状,实行枪决。两犯固然死而无怨,只是阎瑞生系基督教徒,监刑要请牧师忏悔。牧师到了刑场,对着阎瑞生口中念念有词。瑞生已如醉如麻,瞑目待毙。有人看见姓吴的开了三枪,血流满地;瑞生只开了一枪,居然软化,忙忙的盛入棺木抬去了。总之莲英这一案,阎固为人而死,吴亦为阎而死。幸亏伍少爷垂念瑞生家属,量为抚恤,这不是伍少爷晦气吗?莲英究是个妓女,拈酸吃醋,弄到人命交关。大众已经说这上海是万恶地方,不道名门闺秀, 罗敷有夫,也跟着这班无赖少年,吃大莱,看影戏,到旅馆里整夜的住宿,等得丈夫知道,哪里还肯收他。母亲是嫁出女儿泼出水,益发听其自然。这时钱也光了,名也丧了,身也辱了,脸也厚了。轧妍头租小房子,这种人不知有多少呢。正是:从此云泥隔身分,每从露水问姻缘。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九十九回双分鸳牒五少奶重缔珠缘   一角蜃楼二小姐潜占镜听上回说到上海风俗日坏,连那些名门巨族,都弄出荡检逾闲的勾当。从前这些妇女,不过在剧场里走走,毕竟视线群集,不是好冒昧通词的。到得有了游戏场,三个一群,五个一簇,自然比剧场便利。然为着华灯四射,还有点羞人答答。后来影戏场盛行,却是黑暗世界,尽可暗中摸索,但是只能微闻芗泽,谈不到肌肤的亲爱。等到跳舞场发生,真叫做“蓬山咫尺”了。   妇女们有什么经验,有什么智虑?偏有这些高级的拆白党,坐汽车,吃大菜,结果到得开旅馆,处处迎合,事事体贴,觉得比自己丈夫热烈许多。凭你家里怎样防闲,丈夫怎样管束,仍旧毫不中用。所以离婚的判案,一日多过一日。那些妇女以为解脱了这羁绊,或是捞些养赡费,好同有情人去成眷属。谁知这些拆白,弄到你身辱财尽,早已弃如敝屣了。   最可怜的,是一个世家的五少奶。他原系吴门宦裔出身,十六七岁已经出嫁。他母家固然富有资产,对着青年闺秀,自 然不许轻易出门。那夫家是上海很有名的,丈夫又是阔少,满家的诸姑伯姊,闲着无事,都欢喜到各处散散。五少奶也是好动不好静的,一窝蜂进进出出。旁边早有人垂涎着,只是没得机会。那五少偏要跑堂子,养外室,上咸肉庄,十夜里回来不到五夜,五少奶不免露在颜色上。丫头、老妈,有什么好人?   况且他家里喜娘媒媪,络绎不绝,老太太长斋绣佛,家事一概不问。灿灿的电灯,呜呜的汽车,哪一天不通宵达旦?垂涎的那拆白,钻头觅缝,寻着一根线索,慢慢同五少奶房里的丫头、老妈有点接近,这时竭力挥霍,只想把五少奶诱出来,同他一会。老妈敷衍着,丫头怂恿着,说道 :“大批的人,同去游戏,一点不能够自由,着实个人来得如意,要东要西,要迟要早,没有人好来干涉 。”五少奶听了,也觉有理。这晚便单放汽车,只带着一媪一婢,来到剧场。那拆白先已候着,同在花楼里面,点纸烟,讨洋火,同婢媪七搭八搭。五少奶看见陌生人闯进来,眼睛只睃在台上,一面也并不理会。从此一连三五日,你在游戏场,他也在游戏场;你在影戏场,他也在影戏场。五少奶看他有点呆气,目光渐注到他身上,却是一身极漂亮的西装,呢帽革鞋,翩翩年少,料定也是王孙公子,为什么这样的闲暇?   每到五少奶出场来上汽车,他也坐着黑色小汽车,亲自开动往东去了。五少奶回到房里问起,丫头老妈说 :“这个人是什么公司里买办的儿子,年纪不满二十,还不曾对亲呢。家里有几百万资财,归他一人掌管,那买办是极爱他的 。”—五少奶不过听听便是。又过了几日,居然餐馆里吃大莱。再过了几日,居然旅馆里开房间,渐渐不用自己的汽车坐了,不用自己的丫头、老妈陪了。   俗语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五少爷外面有点觉察,叫了几个包探,托他详加打听。果然连拆白的姓名, 旅馆的号数,彻底清楚。五少爷随带打手,深夜里去闯房间。   那拆白也有党羽伏着的,听得风声不妙,知照他预先防备。他知五少爷四面驻扎好了,出去怕有危险,把五少奶睡在帐里,自己坐了等着,听得马路上车声渐渐静了,他虚掩着房门,躲在暗陬。果然五少爷领着一班人,轻脚轻手的推进来。他趁这个时间,冲下楼去,党羽拥护着上汽车走了。五少爷揭开帐子,只有五少奶一个,便大喊大嚷起来。五少奶伸伸懒腰,揉揉倦眼,说 :“原来是你呀,刚才戏馆里回来,想困一觉,你起来吵什么?”五少爷摸不着头脑,这些人也不敢动手。五少爷叫他们退出去,便问五少奶道 :“你干的好事 !”五少奶道 :“看戏看影戏,不是我一个呢 。”五少爷道 :“为什么连日不回去?”五少奶道::“回去敲门打户,还是旅馆里舒服。你总不回去,我自然也好不回去了 。”五少爷道 :“你究竟存着什么心,敢是不要在我家做人么?”五少奶道 :“在你家做人便怎么,不在你家做人便怎么?你想想看,也不配管我 !”两个人愈闹愈响,说要离婚。五少奶道 :“你进呈子,我总到案,我在这候着罢 !”旅馆帐房,认得这两个少爷少奶,再三相劝,五少奶总不肯依。   五少爷果然请律师,上公堂,同五少奶双分鸳牒。五少奶这优缺,怕没人顶补吗?倒是五少奶无家可归,认这拆白做家主公。哪知拆白的父亲,一个挂名的买办,家里早有妻子了,他却一年里面,老的、少的、美的、丑的,中国人、外国人,一古脑儿拆着几十个。洋装呀、汽车呀,都是这些人津贴他的。   他看得五少奶手头有点积蓄,今朝骗他做标金,明朝骗他囤面粉,石弹子打灰堆,有去无回。他踪迹也疏了,情景也淡了。   五少奶几次三番打电话,总说父亲管得严,走不出。最后索性说出门办事去了。五少奶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越想越恨, 越想越悔,轻轻的年纪,花花的世界,自然舍不得丢掉。他终日愁眉苦脸,住在旅馆里。这些茶房,知道他上了大当,要把他送到火炕里去。幸亏他还有几分主意,结识了个退职的武官,带到北方去住,不管他做大做小,总算离开了上海。好好的人家,人不愁吃,不愁穿,沦落到这个地位,不是拆白的罪大恶极吗?拆白这班人,能够愚弄妇女,还有淌白这班人,能够愚弄男子。揭开上海黑幕看看,淌白的事实,比拆白更加狠毒。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哪一样不是淌白的厚赐?少年人贪着便宜货,只有失足,没有回头。那些人顾着什么声名,知道什么廉耻?成群结党的,设着秘密机关,只是勾引人投入陷阱。   自从薛大块头,同姓翁的女伶,为着颜色衰老,生涯干不过淌白,他便租赁了曲房邃室,广招些未嫁的闺娃,已寡的孀馅,结成一党。又像是安徽的自立团,又像是广东的自梳女,两两配合,固结不解。便是有夫妇女,偶然涉足,情愿牺牲家庭,跟着他们去了。论到他们这党,不但插不进男子,并且憎嫌男子,鄙薄男子。薛大块头的嫡乳,是传把二小姐。二小姐旧籍广东,随丈夫到了上海,重楼叠阁,翠幕珠灯,哪个不羡他华丽?不道丈夫有事他去了,他在游戏场里,认得这薛大块头,彼此情意相投,真是坐卧不离,影形与共。丈夫几个电报来接,他总推三阻四,后来索性叫丈夫另选佳丽,他要久住上海了。丈夫暗中问他阿叔,阿叔留心打听,并没有男子来往,只是薛大块头。薛大块头多少徒子徒孙,总没有二小姐本领。   二小姐撇开了薛大块头,在虹口另辟场所,蜃楼海市,高矗云端,下面一片平芜,排列着些杈丫老树。由石梯螺旋而上,纯是玻璃嵌壁,四面玲珑。一层高一层,一幕怪一幕。门前站着红头巡捕,屋旁摆着汽车、马车。二小姐时世新妆,出来应客,便是缙绅仕宦,也不过如此排场。哪知道是特创的秽墟, 公开的魔窟。二小姐学了薛大块头的衣钵,便想把色身示人,领着一队群魔,倒凤颠鸾,横陈左右。外面布置着长枕大被,在着玻璃光里,奕奕动人,不怕美术家,摄影家,也没这种淋漓尽致。到得三层楼上,如同进了北京雍和宫一般。只要帏幕揭开,人与兽呢,兽与人呢,男佛同女佛呢,女佛同男佛呢,华灯明烛,照耀如同白日,清辉映带。皓质呈露,不比雍和宫尚有灰扑扑的样子。只是门禁严肃,陌生的寻不着蹊径,偏有那班拆白、淌白,替他来做向导。第二层观客,纳资十元、八元不等,第三层竟需二三十元。二小姐有这种收入,薛大块头转相仿效,却没有这样的雄伟,也没有这样的昂贵。久而久之,什么贵州路、鸿兴里等处,三五个人,鬼鬼祟祟多着呢。还有些好癖的,喊他们到旅馆里来,也肯联臂而至,革靴金镜,衣饰灿然,万不料他做这勾当。   镜听的消息,日甚一日,自然有机关要来干涉。二小姐声名最盛,溪壑最盈,赶忙偃旗息鼓,到北京去了。薛大块头神通广大,依然捕获他不住,只晦气了几个下驷,罚的罚,办的办。过了几时,不免死灰复燃。这却是薛大块头造的孽呢。   二小姐奔赴北京,颇想重理旧业,不道京里正闹得烟尘抖乱。这年还是曹锟备位总统,仗着吴佩孚的武力,同奉天张作霖作战。曹锟的当选,原是贿买的。吴佩孚是曹锟的旧都,想借此削平辽沈,统一东北,将来好望做曹锟第二。所以在四照堂出师命将,真叫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张作霖料是抵敌不过,只靠着山海关一个险要,毕竟不是铜墙铁壁,哪里能够持久?不知吴佩孚怎样开罪了部下将官,他立刻拨转马头,回到北京,抓住了总统曹锟,逼他到延庆楼去煎荷包蛋。更寻着这无财无势的宣统皇帝,叫他立刻出宫,将宫里的一切器皿书籍,概归委员会稽查保管。宣统是极知几的,不但牺牲了故宫,并 不问起颐和园旧约,带了家眷,到醇邸暂住。从此废去帝号,加了个溥仪先生的头衔。师傅、侍从,原没有挽回的权力,只是两位咸丰、同治的老贵妃,哭呀嚷呀,不肯迁让,宣统叫醇王进宫劝导,才算各返母家。比到南宋的全、谢两后,还觉得闲适许多呢。那某将官肃清内患,便在京津一带布防。张作霖万马千军,急急从后面追赶,弄得吴佩孚腹背受敌,只得宣告下野。连洛阳根据地,已是鹊巢鸠占了,吴佩孚一蹶不振。徐世昌、黎元洪,是退隐的方丈,予告的官僚,不愿再寻烦恼了。   只有段祺瑞虽则做都督,做总理,却不曾过得总统瘾。下棋也厌了,念佛也念烦了,大众捧他出来,他不愿受这“总统”两个字,遮遮掩掩地改做执政。张作霖是拥戴的一分子,仍旧安置他在东北。那定策劝进的元勋,划出西北一带,算是他的汤沐。段祺瑞换汤不换药,军政财政,益发弄得没有统率。只看那班清宫委员会的人,瓷铜玉石,辇运出来,贩卖的贩卖,抵押的抵押,顷刻变了大富翁。段祺瑞一点捞不到,便想插进去派个人,说句话。这委员会如同在中华民国之外,不受执政的节制,执政也无可奈何,听见宣统移居日本使馆了,听见宣统移居天津张园了。京里这班王公大臣,庆亲王早逝了,宣统谥他个密字;肃亲王善耆,恭亲王溥伟,都出京了,醇亲王载沣,贝勒载洵,却还在京里。只有贝勒载涛,换了巩威将军。贝子溥伦,专做清室的祈请使。以下什么辅国公溥侗,靠着唱戏度日。不会唱戏的,卖烧饼,拉街车,路隅的王孙,有哪个济他一饭呢?大臣的子弟,文不能写字,武不能当兵,比明季的徐青君,替人受杖,还要苦楚。恐怕没有清初的好官,肯还他花园,让他鬻花货础终老了。咳!明季是国都残破,帝后俱亡,这班覥颜事贼的臣僚,三醮归清,明室宗支,早巳烟消雾散。   清季是得着一个让字的美号,签着优待的信条。袁、冯、徐、 曹、段这几位元首,谁不是身叨清爵,世受清恩?还有那鼎鼎的文孙,煌煌的贤嗣,务要使破巢之下,不留完卵。那些武人更不必谈了。宣统既然出宫,皇族更不敢留恋。内中有个女子,居然在青岛地方,跟着一个日本人,东渡而去。有人认得是肃王爱女。不知道此去为着何事?正是:鹿逐秦关何处定,鹤飞院水几时归。   欲知后事,且听下文。    第一百回出游东渡肃女慨飘零 归葬西陵瑾妃资结束   上回说到清帝出宫,皇族四散。肃王的女儿,卸却旗装,改着和服,拜了一个义父,换的名字叫做川岛芳子??义父培植他读书认字,这些起居服食,倒也与日本同化了。只是眷怀祖国,大有每饭不忘的光景。汉文、日文,固然精通熟习,还练着一身好武艺,守如处女,出如脱兔。他义父要把他在日本订婚,他却绝端反对。英姿侠骨,顾盼非常。他虽然是个女孩儿,却不肯在交际场中,与陌生的男子,行那亲爱的西礼。有时跟着义父出来散步,对着日本的热闹庆贺,总要洒几点亡国的泪,说道 :“清国偌大的二十二省,臣民忠爱,还比不过一个朝鲜。   最可怪的,这些内务官僚,如同虱处裈中,尚肆那贪黩侵渔的手段。汉人几个师傅、侍从,一班尽忠的,只知道不剪辫子,不改服色,终究没有大计划。还有些钻刺进来的,都是注意在大内古器,偷的偷,掉的掉,等不到委员会的人来,早在各国博物院里了。我们宗室觉罗,尤其没有远识,认这优待条件是丹书铁券,道民国不曾亏负我们。如今树倒猢狲散,更像是一盘散沙,聚不拢来了 。”他最关切的是中国时事,日本报里译 出来,却噜哩噜苏记着,月明风定的时候,每到广场上来舞一回剑。飘寒身世,归着何方?连义父都不便慰藉他。读到海外邱菽园的隆裕后挽辞,每叹他是有心人。他那两首诗道:黯黯孤星掩曙天,沉沉故殿绝哀弦。庄姜毕世悲黄里,望帝当春逐紫鹃。禅草凄凉投玺后,宫花寂寞卷帘前。女中尧舜随生谥,肠断人呼让国贤。   濯龙妙选侄从姑,谁信长门赋竞无?身后山头怜冻雀,庭前夜半泣慈乌。东朝正寝犹陵隧,后纪终篇殿汉胡。见说寿筵扶病起,时闻忍死目遗孤。   肃女在日本忧伤憔悴,正是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幸亏他义父知道心理,许他远嫁蒙古,依然车旗服物,雄长一方。这蒙古内外各旗,虽则同隶共和,却是叛服靡常,心怀叵测。中国鞭长莫及,哪里能够驾驭他?只求他永守边隅,遥颁封号,算是羁縻得法了。从前有个图谋独立的,连衡约纵,游说诸旗,倒也有几多附和。毕竟时机未熟,人心不齐,依旧没有结果。   这人便是肃女的阿翁。他丈夫袭了台吉世封,如同小小单于,他也是小小阏氏。那义父看他俩在大连结了婚,算是有了交代。只是一具瑾皇贵太妃的金棺,还寄顿在僧寺里面,如何能够了局?本来还有两名宫监,在那里承值茶饭,焚烧纸钱,逢时遇节,僧众还来唪经追荐。自从打了这量天霹雳,宫监也远去了,僧众也不问了。繐帷灵几,满积着蝠粪蛛丝,连那黄缎的棺罩,风吹日晒,已经黯然五色。宣统自顾不暇,也筹不出金钱替瑾妃下窆。此外还有谁来布置?幸亏他胞兄志錡,号叫赞羲,看不过凄凉景况,有时还来奠一杯酒,化一陌纸。赞羲是工部侍郎长叙的儿子,两个胞妹,光绪大婚对同选入宫, 一封瑾嫔,一封珍嫔,后来都晋了妃位。不道触怒了老佛爷,杖责降谪,几乎连累赞羲身上。瑾妃跟着老佛爷西幸,珍妃早被崔太监逼死了。瑾妃重回北京,对着光绪这样孱弱,国事家事,哪样不加悲愤?无如宫里有一定礼制,请安视膳,不能推扳一点。后来光绪不豫,嗣续无人,早想学嘉顺皇后第二。到得宣统继位,算有兼祧光绪一句话。他同同治的瑜皇贵太妃,一律看待,还加上“端康”两字徽号。那时才三十五岁,井桐寂寞,宫柳漂摇,自从送过两宫奉安,秋月春花,了无情绪。   想起昔年椒掖,姊妹承恩,曾几何时,弄得攀髯莫及,远望宣统成人长大,恢复河山。谁知不及三年,国也亡了,位也让了,局局促促的小朝廷,真是过一日,挨一日。皇后受不住气闷,看不惯萧索,也飘然骖鸾天上,只留着他同瑜妃拥护宣统。他的母亲赵太夫人,却还健在。还有那异母的阿姊铁林夫人,同阿嫂赞羲夫人,常到宫里探望。他也轻车简从,得暇归宁。虽然没有贾元春这样富丽堂皇,预备省亲别墅,那些铺排布置,自有一定的仪注。还是瑾妃传语节省,才免了些繁文缛节。瑾妃有了母族亲近,较为舒适。宣统见了两皇贵妃,却也尽礼尽孝。瑾妃同醇王商议,要替宣统纳室。会同瑜妃做主,选定了一后一妃。天妹亲迎,邦嫒偕老。内务府将纳徵纳币的上仪删繁就简,却还有六街灯火,万国衣冠。民国的总统,还用外国君主礼相待,自然委派专使,呈递国书。便是东西洋各国使臣,为着垂念旧情,都来观礼,但只算私人的交际罢了。瑾妃办过婚事,总说存先帝的嗣续,慰先后的委托,此后可告无罪,抑抑塞塞的一病不起。却照着皇贵太妃札治丧,还加着“温靖”   两字说法。赞羲常川入宫襄办,定期举杠,一切旗锣伞扇,却摆着几里长,七零八落,几个执绋的都是母家亲族。醇王派了世子溥杰,威威风风送到寺里。赵老太太早拊棺大哭。热闹了 三昼夜,宣统传谕赴西陵安葬。那西陵却在直隶涿州地方,光绪崇陵的工程,还是民国修理完竣。到得孝定上宾,帝后应该同穴,崇陵虽则礼制未改,墙垣土石,无不较前代苟简。便陵前的一带荫木,也是疏落丛杂,有碍观瞻。梁文忠公梁鼎芬,曾经匍匐集资,种树数万,画着一幅《衣冠持锄种树图》,留作纪念。约莫过了十年,吴兴的刘京卿刘承干叩谒崇陵,看见陵木无多,急须培植,便那神道、碑亭、道路、桥梁,亦是东坍西损,未免不忍,恳恳切切地具疏补种,觉得松楸夹道,着实有点葱茏佳气。京卿又画幅《崇陵补树图》,同文忠先后济美。   这时瑾妃最关切的只有赞羲。奉到宣统附葬西陵的谕,知道崇陵已由刘京卿修葺完固,总需先去量度一番。偏是曹锟听了吴佩孚的话,同奉天轻开战衅,兵戈匝地,烽火连天,京张的汽车,哪有工夫搭客?便能够到得涿州,亦是十里一堠,五里一堡,如何可以过去?赞羲暂且停顿,再看风色。宣统早避到什刹海,京里也搅成一团乱发。瑾妃算是大福气,早了半年三个月,不曾见天子下殿的悲剧。有人说舟山的鲁王,缅甸的桂王,比宣统尤其可惨。这话未尝不是,但在明末时代,已弄到山穷水尽,马仰人翻,才有这种模样。清朝的内政固然紊乱了,外交固然失败了,若不是袁世凯有心播弄,隆裕未必肯拱手让人。世凯总道惟我独尊,料不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落得万年遗臭。宣统在宫里意兴落寞,借此却好增长知识,发育聪明,谈不到亡国不亡国呢。   赞羲等得波恬浪静,悄悄地向崇陵走了一趟。光绪两帝后,固然地宫永閟了。旁边的余地,尽可备用。还想到次妹珍妃,浅葬京西田村,毕竟亦非终局,趁此一同起舆,夫妻姊妹,共此一丘,不是一劳永逸吗!选定了下葬吉日,先从田村将珍妃 金棺,请到寺里,向交通部商借了一辆汽车,预备两棺安置,免得沿途惊动。赞羲同了内务大臣耆龄,带了几名仆从,妥为照料。卤薄仪仗,是用不着了。寺里的僧众,感念瑾妃是个施主,随棺步送。皇族中只有世子溥杰,还为着是赞羲女婿,公义却带着私情呢。女眷中铁夫人、志夫人,耆龄的媳妇,溥杰的夫人,在车站上设筵叩祭。金棺已摆设齐整。呜呜一声汽笛,风驰电掣地去了。志耆两个人,奉着金棺,安抵崇陵。守陵的旗员,早经鸠工庀材,认真督率,总算树碑题碣,一律封完。   志耆瞻拜一回,嘱咐守陵的随时保护,志耆也就此回京了。   宋人诗句道 :“汉寝唐陵无麦饭 。”试问十余年来,樵采往来,牛羊践履,东西两陵,还堪设想吗?若熬馁而,哪得不思之一恸呢?唐人诗句又道 :“金鱼玉碗出人间 。”你想殷虚的龟甲,洛阳的甬器,几千年来,还逃不掉这浩劫。东西陵没人管理,发掘偷盗,哪里防制得住?怕要搬到他国陈列所里了。   我想古来舜禹各陵,大圣、大贤,固然历朝致祭,便是改元易朝,对着先朝陵寝,莫不优加敬礼。清初的崇奉孝陵不是榜样吗?只有胡元灭宋,把绍兴皇陵,尽行打破,还想将帝后骨殖,捣泥造塔。全亏山阴唐珏,偷葬在兰亭山下,墓上又种着青青一树。我记得蒋铅山一阕《金瓯线解酲》道:锹锄破藓苔,畦畛当乾亥。有甚来龙,万笏朝天矮。金函次第排,莫教歪,石马铜仙无处摆。一抔黄土荒原盖,只有燕雀啁啾上冢来。樵夫拜,把冬青一树,遮定坟台。   宣统既经出宫,瑾妃既经安葬,我这部清代艳史也就此好大大结束。况且近来南边的清史列传,北边的清史稿,次第出版。那些可传的妇女,不患他湮没不彰了。在下采取的书籍, 在朝在野,或庄或谐,统计有百十种。此外,文集、诗集、词集,一鳞一爪,实在记不得许多。零零碎碎,琐琐屑屑,攒凑拢来,成就了这部艳史。却从顺治入关为始,宣统出宫为止,共有二百八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