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十三朝演义 - 第 3 页/共 53 页

董鄂部的额尔机瓦额原也向巴斯翰求过亲,他的人品才貌,巴斯翰也深知道,勉强也配得上他女儿。如今见事体急了,巴斯翰便给他个迅雷不及掩耳,在三天之内真的把他女儿嫁到董鄂部去。风声传到渥济格耳朵里,愈加恨入骨髓。不多几天,那额尔机瓦额一个人骑着马,在八达山下闲逛,忽然从山坳里跳出九个大汉来,七手八脚,把额尔机瓦额拖下马来,九柄钢刀一齐下去,早斩成肉泥。隔着两天,克辙巴颜才在山中找出他儿子的尸首来。巴颜膝下只有这个儿子,叫他如何不伤心痛恨!他一面收拾儿子的尸首,一面查拿凶手。到处贴下告示,说倘然有人知道凶手的名姓,便赏一百头牛、一百匹马和十斤金子。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便有人沸沸扬扬说:九个凶手里面也有一个叫渥济格的,只因渥济格是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没有人敢出来出首。可怜瓦额,好好一个英俊男子,只因娶了一个美貌妻子,送去了自己的性命!尸首抬进城去,他父亲巴颜,看见亲生儿子遭人毒手,弄得血肉模糊,心中好不凄惨,抱住尸身,一场大哭。他媳妇儿也跟着娇啼宛转,一声“郎君”,一声“儿夫”,哭得一屋子的人,个个酸心,人人下泪。   正在伤心的时候,外面报道:巴斯翰巴图鲁来了!巴颜正要出去迎接,巴斯翰已经走进内院来,见了他女儿,一把拖住。他女儿跪在父亲面前,口口声声说:“要求爹爹替丈夫报仇!”巴斯翰劝住了女儿的哭,一面对他亲家巴颜说道:“我在外面打听得谋死你儿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渥济格。”巴颜听了,便十分诧异。忙问:“渥济格和我儿子前世无仇,今世无怨,为什么要下这般毒手?”巴斯翰吃他一句话问住了,一时回答不出话来。回过头去,向他女儿看了一眼。他女儿起初见丈夫遭人毒手,满肚子怀着怨恨,如今听说那凶手是渥济格,不觉脸上一红,心肠一软。回想到从前和他在山冈上相见那种痴情的样子,后来亲自上门来求亲,割下头发来,那种热烈的爱情,我原不该辜负他的。只因我父亲一时固执,打破我俩的姻缘。如今闹出这一场祸来,真是前世的冤孽!她想到这里,见父亲正回过头来看她,由不得她低低叹了一口气,拿罗帕掩住粉脸,踅进内房去了。巴斯翰见女儿进去了,才把那渥济格和他女儿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巴颜不听犹可,一听了这个话,不禁气愤填膺,开口便骂:“老糊涂!你女儿在家结识了情人,不该害我的儿子。”巴斯翰也不肯让他,两亲家在屋子里对骂起来。他们关外人性情特别暴躁,一言不合,便拔刀相见。当时他两亲家各个拔下佩刀来。两廊下的侍卫,听屋子里闹得不成样子,忙进去劝开了,一面把巴斯翰送出去,巴颜的福晋也出来把丈夫劝了进去。巴颜两夫妻看看膝下空虚,终日愁眉泪眼,十分凄惨。巴颜终究耐不住,到了第七日上,他浑身换了戎装,上了大校场,唤齐部下各城章京,各个带了本城的军队,齐集听令。巴颜站在将台上,把渥济格如何谋杀瓦额,建州卫人如何欺侮董鄂部人,说得慷慨淋漓。部下的兵士听了,个个摩拳擦掌,发指目裂。巴颜教训过一番,接着步马兵士操演阵图,到晚,各自搭帐休息。巴颜这夜也不回家,露宿在营帐里。帐外火把烧得通明,号角呜呜。巴颜独坐帐中,想起儿子死得可怜,不由他满腹悲愤,好似万箭穿胸。正寂寞的时候,忽见侍卫进来报说:“外面有奉哈达汗和索长阿部主来见。”巴颜听了,不觉吓了一跳。   这奉哈达汗,是关外数一数二的国王。他手下有雄兵一万,名城数十座,都听他的号令,轻易不出来找人的。如今连夜到董鄂部来,一定有什么重大事件。巴颜忙出去迎接,一看,奉哈达汗的军队也有二三千人,远远的扎住。奉哈达汗骑在马上,见了巴颜,忙跳下马来,笑容满面。两人手拉手儿的走进帐来,索长阿部主也跟在后面。三人坐下,巴颜吩咐预备酒席。一会儿,酒席摆齐,巴颜让奉哈达汗坐在首位,索长阿部主坐了客位。酒过三巡,奉哈达汗便开口说道:“我连夜到此,不为别事,只得知你和建州卫都督的侄儿渥济格,结下了深仇,两家各自调动兵马,预备厮杀。我如今来给两家做一个和事老,可好么?”奉哈达汗说到这里,停住了,暂时不说。巴颜一肚子的怨气,叫他如何一时答应得下?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奉哈达汗接着又说道:“你儿子是吃九个强盗杀死的,九个强盗里面,也有一个叫渥济格的。你须明白,这个渥济格,不是那个渥济格。那个渥济格,是堂都督的侄儿,他岂肯做这样盗贼狗窃的行为?如今都督觉昌安,为两家和气要紧,特意托我出来给你两家讲和。现在他侄儿渥济格,亲自带了牛羊金帛,在营门外听令。你若肯时,便吩咐传他进来,当面谢过罪,还叫他拜在你膝下,做一个干儿,解了你多少寂寞。你若不肯,我也带着三五千精兵在此,看谁先动手,我便打谁。”奉哈达汗说到这里,立刻把脸沉了下来。   巴颜害怕奉哈达汗的势力,不容他不答应奉哈达汗的调解。回想到杀子之仇,又万无讲和之理。他尽自沉吟着,讲不出话来。忽然耳边一片锣鼓喇叭的声音,外面接二连三的报进来说:“渥济格公子亲自来犒师,现在营门外,听候部主的命令。”巴颜看看奉哈达汗兀自沉着脸;索长阿部主眼睁睁看住他脸上,露出一种凶恶的神气来,不由他不点头答应。侍卫出去,一片声嚷说:“请渥济格公子!”一会儿,公子大脚阔步的走进来,见了巴颜,急抢上几步,行了全礼,又退下去,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巴颜起初见了渥济格,原是一腔愤怒,一转眼看看渥济格那种英俊秀美的风度,站在眼前,好似玉树临风。他原是很喜欢男孩儿的,见了不由他心肠不软下来。怎么又经得起渥济格满嘴的干爹长干爹短,早把他一肚子的冤仇,丢向爪哇国里去了。营门外摆列着大的牛肉羊肉;大萝的金银绸帛,犒赏军士。那军士得了赏赐,便齐声嚷道:“多谢公子!”营帐里面重复摆上酒席,渥济格亲自把盏劝酒。巴颜年老贪杯,又是这样一个英俊少年站在他跟前,耳朵里听着亲密的说话,不觉开怀畅饮,早把他灌得酩酊大醉。当夜三个人都留在帐中,寄宿一宵。   到了第二天一清早起来,巴颜带领着进城,直到部主府中。又带领渥济格到内院去拜见福晋,把收渥济格做干儿,和凶手又是一名叫渥济格的原因说明。那福晋见了渥济格这样一个漂亮人物,早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她膝下正苦寂寞,见了这干儿,便留他住在府里,每天给他好吃好玩。这时她媳妇见了渥济格,一个是新寡之妇,一个是前度刘郎,两人背着人,说不尽的旧恨新欢,山盟海誓。   快乐光阴,容易过去。渥济格在府中,一住十天。渥济格自己也带着一千兵士来,驻扎在城外。看看渥济格进城去,不见他出来,认做被巴颜杀死了,大家鼓噪起来,把一座城池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说:“还我主将!”外面报进府去,渥济格正和他的心上人在花园中说笑游玩,难舍难分。后来还是那媳妇想出一条计策来,怂恿他对巴颜说:董鄂部和建州卫,本是一祖所生;现在分做十二处,形势涣散,倘有别处兵马到来,怕一时照顾不到,还不如两家合在一起。如今建州兵强将广,你老人家搬进建州城去住,有我叔叔保护着,也可以过几天安闲岁月,享几年福,免得提心吊胆。这一番话果然打动了巴颜的心,他带着妻子、媳妇,跟着渥济格搬到建州城去住。建州都督觉昌安,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得了董鄂部许多城池。渥济格又因和巴颜一处住着,颇多不便。便又在董鄂部中取得两处部落,和他心上人搬去,一块儿住着。从此,觉昌安叔侄两人的威名一天大似一天,占据城池,也一天多似一天。   话说索长阿部主在一旁看了,害怕建州人慢慢的侵犯到他的地界上来,便打发儿子吴泰,去求他亲家哈达万汗王台借兵。这时王台手下,称女真部族,有城池二十余座,精兵数万,人人见了害怕。当时王台便答应借他雄兵五千,保守各处城池。说定建州卫今倘然不犯我们的地界,我们也各守疆士,不去侵犯别人。但是他们   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还是那个建州都督觉昌安,他有五个儿子,好似五个大虫,个个带了兵马,到处侵城掠地,打劫村坊。大儿子叫礼敦巴图鲁,第二个儿子名额尔衮,第三个儿子名界堪,第四个儿子名塔克世,第五个儿子名塔克篇古。这五个儿子里面,要算礼敦格外英雄出众,他在千军万马之中,往来驰骋,匹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这时他们直打到苏克苏浒河部,把全部的城池都收伏下来。部中有一座图伦城,只因不肯投降建州人,吃他杀得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满州地方各部落,听了这消息,人人吓得魂飞魄散。王台看看事体紧急,便派人到明朝去进贡,又密奏建州人强横不法的话。明万历皇帝便想借重他以毒攻毒;又查王台的祖父速黑忒,也曾受过明朝的封号,便封王台做哈达部的右都督官,又吩咐辽东经略使,派兵送他回部。王台得了明朝的荣宠,便十分强横起来,各处部落投降他的也一天多似一天。他在中间暗暗的出死力抵抗建州人和蒙古人,不让他侵犯明朝的疆土。觉昌安亲自带兵和他打仗,建州人便把王台恨入骨髓。   这时建州地方有一个健将,名叫王杲,他手下有一大队狼虎兵,爬山如虎,渡河如狼。他军队所到的地方,不用交战,便吓得敌人下马归降。五岭以东一带地方,都是他一个人收伏下来的。觉昌安也便另眼看待他,常常备下酒席,两人在府中相对吃酒。有一天,是他们满族人的娘娘节,各处娘娘庙里打唱跳神,十分热闹;家家也备下酒菜,接待宾客。那时都督府中,自然也是宾客如云,酒肉如林。王杲便要算里边一个上客,他带了儿子阿太入席。当时阿太年纪只十八岁,长得好像玉树临风,英秀不在渥济格以下。酒吃到一半,里面觉昌安的妃子打发人拿出许多荷包烟袋来,赏给亲族子侄辈的。连阿太也得了一个荷包。散席以后,照例要到内室去谢赏,阿太也随着众人进去。   这天,都督的家中也大开筵席,那五位贝勒的福晋,各个带了子女,都在府中赴席。内中要算塔克世的大福晋喜塔喇氏长得最标致,能说能笑,进屋子只听她说笑的声音。她一见了阿太,便一把拉住了,说道:“啊唷!长得好俊的小子!”说着把他推到觉昌安妃子身旁去。他婆婆已是老眼昏花,把阿太拉进身去,对他脸上身上仔仔细细的看着,把个阿太看得不好意思,嫩脸通红起来。喜塔喇氏和塔克世的次妻纳喇氏,在一旁拍手大笑。还有礼敦的福晋和妯娌们,都团团围定了看他。妃子笑说道:“人家娇生惯养的,哪里见过你们这班泼辣女人的阵仗儿?还不快放尊重些。你们不看见他小脸儿胀得通红了,怪可怜儿的。”接着纳喇氏说道:“婆婆天天抱怨找不到一个好女婿,如今这位奇儿,大概可以上得婆婆的眼了。我们快不要错过了,留他住在府里,配我们的女孩儿呢!”一句话提醒了妃子,说道:“好啊!我们把孙女儿配给他罢。”大孙女儿,便是礼敦的大女儿,也长得面庞圆润,体格苗条。当时礼敦的福晋听了,便接着说道:“婆婆说好,总是好的。你老人家的眼光,决不有错。”正说着,都督外面进来。他本来有联络王杲的意思,一听了这个话,便竭力怂恿说好。礼敦夫妻两人,原不愿把女儿嫁到远地去,只因父母作主,也不敢反抗。不多几天,都督府里办起喜事来,当然十分热闹。建州部下各处章京,不消说都来送礼贺喜,便是苏克苏浒部,浑河部,王甲部,哲陈部,鸭绿江部,瓦尔喀部,库尔哈部,叶赫部……满州地方有名的部主,都来道贺,都督派人一一招待。这一场热闹,算是建州地方数一数二的大事。那阿太娶了大孙女做妻子,那大孙女面貌又长得十分标致,性情又十分和顺,夫妻两人又十分恩爱,那岳父岳母和妃子又看待得他十分好,他落在温柔乡中,真有乐不思蜀的样子。到底大孙女关心丈夫的前程,悄悄的去替阿太求她的祖父。都督看在自己孙女儿面上,便封阿太到古埒城去做一个章京。大孙女得了这个功名,心中十分快乐,忙催着她丈夫动身,到古埒城去到任。谁知阿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是迷恋着妻子不肯去,一任他妻子再三劝说,他总是不去。不觉恼了这位夫人,她把脸上的胭脂一齐洗去,又把身上穿的一件锦绣旗袍,扯得一片一片和蝴蝶一般。又翻身跪在他丈夫跟前,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阿太也搂住妻子,扑簌簌的滴下眼泪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腰间短刀斩伏莽 枕边长舌走英雄   话说这位大孙女,原是她祖母十分疼爱的。人又长得乖巧,讨人欢喜,合府上下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她。远近部落的贝勒,打听她长得标致,都来求婚。都是她祖母作主,要把孙女婿一齐招赘在家里,因此耽搁下来。直到嫁了阿太章京,大孙女为丈夫的前程起见,再三催着丈夫到古埒城去;阿太意思要带了妻子一块儿到任去,无奈他祖母不肯,大孙女心中也是舍不得丈夫,因此两人在房中哭得十分凄惨。侍女见了,忙去报与喜塔喇氏,喜塔喇氏报与婆婆知道。妃子听得了,说道:“这可不得了!可不要哭坏我那宝贝啊!”说着,忙站起身来,要自己看去。纳喇氏和喜塔喇氏在两旁扶着,后面四个媳妇,还有许多侍女,围随着走到大孙女房里去。   大孙女听说祖母来了,忙抹干了眼泪,迎接出去。妃子一见孙女云鬓蓬松,衣襟破碎,便嚷道:“这可了不得!你们小两口才几个月的新夫妻,便打起架来了吗?”说着,擎起旱烟杆儿,没头没脸的向她的孙女婿打去。说道:“我这样娇滴滴的孙女儿。怎禁得你这莽汉子磋折?”大孙女见了,忙抢过去抱住了烟杆,把自己毁装劝驾的话说出来。妃子听了,点点头说道:“这才像俺们做都督人家的女孩儿!”说着,又回过头去对阿太说道:“你祖岳父好意给你一个官做做,你怎么这样没志气,迷恋着老婆不肯去?我的好孩子,你快快前去!我替你养着老婆,你放心,她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儿;你去了,我格外疼爱她些,包在我身上,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的这番话,引得一屋子的人大笑起来。独有阿太一个人,还哭丧着脸。妃子再三追问他:“你怎么了?”阿太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跪下地来,把愿带着妻子一块儿上任去的话说了出来。大孙女趁这个机会,也并着肩跪下地去。妃子一看,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好!女心向外,你也要丢了我去吗?”说着,禁不住两行眼泪,挂下腮边来。众人忙上前劝住,喜塔喇氏忙把婆婆扶回房去。这里礼敦巴图鲁的福晋,和他女儿在房里商量了半天,他小夫妻两人口口声声求着要一块儿去古埒城去,礼敦的福晋,也无可如何,只得替女儿求着公公。到底他公公明白道理,说:女孩儿嫁鸡随鸡,嫁犬随犬,如何禁得她住?便选了一个日子,打发了他夫妻两人上路。   到了那日,内堂上摆下酒席,替阿太夫妻两人饯行。大孙女的亲生父母,却不敢哭,倒是觉昌安的妃子,和塔克世的福晋喜塔喇氏,哭得眼眶肿得和胡桃一般。便是觉昌安到了这时,也不觉黯然魂销。礼敦和塔克世、界堪弟兄们,怕父母伤心过份,坏了身体,便催促着阿太夫妻,二人赶速起程。福晋们一齐送到内宅门分别,贝勒们送到城外分别,独有觉昌安和塔克世父子两人,直送到古埒城分别。   觉昌安回到建州城,那王杲又新得了明朝的封号,建州右卫都督指挥使。那建州地方各贝勒章京,又都来向王杲道贺,摆下酒席,热闹了三天。觉昌安这时年老多病,又常常记念孙女儿,身体十分亏损,便把都督的位置传给了他第四个儿子塔克世,自己告老在家,不问公事。好在王杲做了指挥使,很能镇压地方,便也十分放心。   说到王杲这个人,性格原是十分暴躁,到处欢喜拿武力去压服人。自从得了明朝的封号以后,越发飞扬跋扈,便是建州都督,也有些驾驭他不住了。这时他收伏的地方很大,明朝的总兵也见了他害怕。他年年进贡的时候,也不把明朝的长官放在眼里。明朝进贡的规矩是每年在抚顺地方开马市;各处部落都拿土产去进贡,长官坐在抚夷厅上验收。上上马一匹,赏米五石,绢五匹,布五匹;中马,赏米三百,绢三匹,布三匹;下马,赏米二百,绢二匹,布二匹;驹,赏米一石,布二匹,王杲进贡,偏要拿下马去充上上马,硬要讨赏。那长官为怀柔远人起见,便也将错就错的收下了。谁知道这王杲越发得了意,照进贡的规矩,那各部落贝勒一律站在抚夷厅阶下等候长官验贡完了,便赏各贝勒饮酒食肉。独有这王杲不服法令,他等不得长官分赏,便抢上厅去,抢着贡菜便吃。左右的人见他来得凶恶,便也不敢和他为难。他单是抢夺酒肉,倒也罢了,谁知他酒醉饭饱,便撒酒疯,对着长官拍桌大骂。明朝的官吏,看看他闹得不成样子,便吩咐左右,把他扶下阶去;一面通告建州都督,下次不该再差王杲来进贡。那塔克世知道王杲大胆,敢当厅辱骂明朝长官,以为十分得意,第二年仍旧打发王杲去进贡。那王杲越发闹得不成样子。别的贝勒看看王杲可以无礼,我们为什么这样呆?便也个个跋扈起来。   明朝隆庆年间,有一位长官十分有胆量,他预先派了许多兵士,驻扎在抚夷厅两厢,自己当厅坐着。看看王杲大摇大摆的走来,他是走惯了的,一脚便跨上厅来。只听得两旁兵士一声吆喝,那厅上的侍卫擎起长枪,把王杲赶下厅去。后来验到王杲的马匹,又是十分瘦弱,长官便把他传上厅去,呵斥了一阵,退回他的马匹,也不赏米绢和酒肉。王杲觉得脸上没有光彩,怏怏而回。一肚子怨气无可发泄,便沿路杀人放火,关外的百姓被他杀得叫苦连天。明朝的总兵知道了,反说长官不好,奏明皇帝,把长官革了职。王杲知道了,越发长了威气;他每到进贡的时候,便带了许多兵马,在抚顺左近的地方胡闹,到了马市散了,他也不退兵,常常引诱明朝的百姓,到他营里去,捆绑起来,要他家里人拿十头牛马去犊回。倘然迟了一步,便要把那人杀了。   这时有一个抚顺的客商,趁着马市的时候,到清河、叆阳、宽甸一带去做些买卖。经过王杲的营盘,被王杲拖进营去捆绑起来。他外甥裴承祖,是抚顺的游击官,得了这个消息,便亲自到王杲营里去求情。王杲便冒他舅舅的笔迹,把他哄进营去,一齐捆绑起来,破他的肚子,挖他的心肝,裴承祖带来几个兵士,也一齐被他杀死。   这个消息报到总兵衙门里,总兵大怒,一面奏报皇帝;一面点起兵马,准备厮杀。王杲不知进退,依旧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到十月里的时候,在半夜里,忽然被明朝兵将四面围住;一支铁甲军,直冲进营来。这许多鞑子兵都人不及早,马不及鞍,被他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满地。王杲赤着一双脚,逃出后营,爬过山头,息住脚一看,足足丢了一千四百多兵士。王杲知道敌不住了,回家的路也被明兵拦住,便打算投到蒙古去。走到抚顺关外,见关楼上挂着榜文,又画着自己的相貌,榜文上写着:捉得王杲,赏银一千两。王杲看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只得退回旧路,在深山里躲着。   过了几天,王杲看看躲不住,便想起那哈达汗王台,一向是认识的,如今何不找他去呢?当下带了他残余兵马,到哈达地方,见了王台,把以上情形细说一遍。王台听了,便摆上酒席,替他压惊。王杲见王台如此看待他,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当夜安睡在客帐里。正好睡的时候,忽然惊醒过来:见屋子里灯火照得雪亮,自己身上被十七八道麻绳绑住了,动也不能动。王杲大声叫喊起来,只见王台踱进帐来,手里捧着令旗,口中大声说道:“奉明总兵李成梁将令,捉拿王杲反贼。”说着,也不容王杲分辩,上来八个大汉,把王杲打入囚笼,连夜送到抚顺关去。那总兵李成梁,坐堂审问,王杲也不抵赖,一一招认了。李成梁吩咐摆酒,一面和王台在厅上吃酒,一面叫刽子手动手,在院子里把王杲杀了。   第二天,李成梁申报朝廷,圣旨下来,封王台为龙虎将军。李成梁趁此把凤凰城东面的宽甸一带地方,收服下来。这王台得了明朝封号,便一路上耀武扬威的回去,自有许多部将前来贺喜。王台在将军府里大排筵宴三天,各部将吃得酒醉饭饱,王台在席上面吩咐部将,回去整顿兵马,预备去争城夺地。   这个消息传到建州都督耳朵里,那塔克世正因明朝杀死了他右卫都督指挥使,心中老大个不快活;又听到王台带着兵马,到处攻城略地。那许多小部落,见王台得了明朝的封号,便纷纷的投降他。看看王台军队侵犯疆界,快到宁古塔一带地方了;那宁古塔许多贝勒,便一齐赶到建州地方,在都督府中议起事来。这六位贝勒,年纪已老,觉昌安又是多病,一切公事都由他儿子塔克世料理。会议的时候,听说王台如何强盛,大家面面相视,一筹莫展。塔克世看了这样子,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堂堂爱新觉罗氏的子孙,空拥有这许多城池,难道去抵敌一个区区的王台都抵敌不住么?”   正在议论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有一个人大声喊道:“王台是我们世代的仇人,我祖我父,不可忘了!”大家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大汉,面目黎黑,衣服破碎,站在屋角里,圆睁两眼,嘴里不住的哼着。原来这时候是十月天气,在关外地方,雪已经下得很大,这大汉身上只穿一件破碎的薄棉衣,怎么不要冷得发哼?说也奇怪,这塔克世一见了这大汉,便拔下刀来上前去要杀他。他大哥礼敦巴图鲁看见了,忙上去拦住。那塔克世嘴里,还是“贼人!”“畜生!”的骂不绝口。你道这大汉是谁?便是塔克世的大儿子努尔哈赤。塔克世一共有五个儿子。第二个儿子舒尔哈齐,第三个儿子雅尔哈齐和这个努尔哈赤,都是大福晋喜塔喇氏生的;第四个儿子巴雅哈齐,是次妻纳喇氏生的,第五个儿子穆尔哈齐,是他小老婆生的。讲到纳喇氏的姿色,又胜过喜塔喇氏。喜塔喇氏在日,因为她是大福晋,自然不敢轻慢她,谁知到了努尔哈赤十岁上,喜塔喇氏一病病死了,那纳喇氏便把大福晋生的三个儿子看做眼中钉一般,常常在丈夫跟前挑眼,说他弟兄三人有灭她母子的心思。   塔克世听了纳喇氏的话,自然十分火怒,擎着大刀赶着努尔哈赤要杀他。努尔哈赤忙去躲在他祖父觉昌安怀里。他祖父原是很爱这个大孙子的,如今塔克世发怒,自己又年老,无力去阻止他,只得含着一眶眼泪,对努尔哈赤道:“我的好孩子!父亲今天要取你的性命,你快离了此地罢!”说着,祖孙两人搂抱着大哭一场。哭够多时,觉昌安悄悄的给他些银钱,陪着他去辞别父亲。谁知他父亲听了纳喇氏的话,心中早已厌恶他弟兄三人,说道:“你既要去,便带了你二弟三弟去,走得越远越好,从此以后不要见我的面!”努尔哈赤无法可想,只得带了舒尔哈齐、雅尔哈齐二人,啼啼哭哭走出建州城去。走到半路上,弟兄三人坐下地来,努尔哈赤把祖父给他的银钱,拿出来三人平均分了。说道:“我们三人各奔前程罢!倘然有一天,有出山之日,总不要忘记我们弟兄今天的苦处。”说着,三人挥泪而别。   努尔哈赤寄住在一家猎户家里,每天上山去采些松子,掘些人参,来在就近村市中叫卖。后来他采的松子,掘的人参,一天多似一天,堆积起来,打听得抚顺市这两样东西能卖得好价钱,便向猎户问明了路径,向抚顺市奔去。这时是初夏天气,在满洲地方,正是大雨之期,倾盆似的雨点向努尔哈赤身上打来,四处山水大发,平地顿成泽国。可怜他一个富贵子弟,只因父亲有了偏心,弄得他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他在狂风大雨中走着,早淋得似落汤鸡一般。好不容易,走过千山万水,到了抚顺市上。打开布包来一看,那人参、松子,早已腐烂得不成模样。他钱也花完了,身体也走乏了,真是到了山穷水尽、英雄落魄之时。努尔哈赤想到伤心之处,不禁嚎啕大哭起来。他嗓子十分洪亮,只听得四处山鸣应答。   早时,早惊动了一个老猎户,姓关,原是山东地方人,十二岁上跟他父亲渡海来到此处,以打猎为生,他也学得一手好本领,又懂得几下拳脚,今年六十四岁了,追飞逐走,还是十分轻健。因天雨日久,他便在家休息,忽听得旷野之中有人哭声,声音又十分洪亮。他知道不是一个平常人,忙过去一看,果然好一条大汉,燕领虎颔,螂腰猿臂,却是位英雄。他忙劝住了哭,意欲邀他到自己家里去。不知努尔哈赤肯去不肯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依佟氏东床妙选 救何太西辽鏖兵   却说努尔哈赤正哭到悲伤之处,忽见有人来问他。他英雄末路,正望人来搭救。既有人问他,他岂有不回答之理?回心一想,自己乃堂堂都督的儿子,倘若老老实实说出来,岂不叫父母丢脸?当下他便胡诌了几句,只说自己死了父亲,流落他乡。那关老头子见他可怜,便拉他回家去,好茶好饭看待他。关老头子家里既没有老小,有时他上山打猎去,便嘱咐努尔哈赤在家好好看守门户,空下来时候,就门前空地上指导他几下拳脚。努尔哈赤又生得聪明,不到一年工夫,所有武艺,他都学会了,空下来便一个人在空地上练习一回解解闷。这关老头子每天打得獐鹿狼兔也是不少,他把兽肉吃了,把兽皮用藤干支绷起来,赶到抚顺市上去招卖。努尔哈赤有时也跟着他到市上去,因此也认识了许多买卖中人。大家见他脾气爽直,都和他好。那班买卖人,大概汉人居多,他们有时还邀努尔哈赤到家里去作客。因此他也知道汉人的风俗。   有一天,一个姓佟的老头子上市来,他坐着大车,在街心走,一个不小心,车轮子脱了轴,车篷子翻过来,把这个佟老头儿罩住在车板下面,他竭力挣扎着,也不得脱身。努尔哈赤看见了,忙抢上前来,拿他的宽肩膀用力向上一抬,车板居然扳了过来。佟老头子也从车子底下爬出来,齐声说好。这佟老头子忙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问他的名姓,关老头子忙上去替他答了。佟老头子再三要拉他到家里去,努尔哈赤起初不好意思,只拿两只眼睛望着关老头子。关老头子笑笑,说道:“这是抚顺有名的佟大爷,他老人家家里有的是钱,你如今跟了他老人家去,落了好地方。”说话时候,佟老头儿已经把他拉上车去,鞭子一扬,车轮子滴溜溜的转着去了。   原来佟姓是关外的大族,便是这位佟大爷家里,也盖着很大的庄院,四面围着高粱田,屋子后面一带高山,都是他的产业。讲到牲口,单说牛马,也有四五百头。家里雇着五七十个长工,一天到晚也忙不过来。努尔哈赤到了他家里,佟大爷专派他看管长工。那些长工都是粗蠢如牛的,一言不合,便打起架来。他们起初见了努尔哈赤,也不把他搁在眼里,还编着歌儿嘲笑他。说什么“努尔哈赤,只见他来,不见他去!”有一天,有一个绰号叫做“牛魔王”的。他坐在田旁山石子上,擎着他又黑又粗的臂膀,唱着这歌儿。唱完了,拍手大笑。在田里做活的人也和着他笑。恰巧努尔哈赤从那边走过来,听得了,悄悄的走上前去,举手向“牛魔王”脖子上一叉,又把他的粗臂膀反折过来。“牛魔王”痛得直着嗓子只是嚷:“我的爹爹,烧了我罢!”这牛魔王是他长工里面算气力最大的了,如今也被努尔哈赤收服了。这五七十个人,一齐拜倒在他跟前,情愿拜他做师傅,要他指教拳脚。庄门外面原有一大片围场,努尔哈赤便天天带着他们在田工完毕的时候,在围场上指导他们练习各种武艺;打拳、舞棍、耍枪、弄刀。这工夫足足练了一个年头,大家都已领会得了。努尔哈赤又常常和他们放对,总没有一个敌得过他的。   有一天,是盛夏的时候,关外风景好,树木十分茂盛。许多长工在树影下面纳凉,努尔哈赤远远的走过来:有十七八个人,手里各个拿了木棍,跳起来,抢上前去,把努尔哈赤团团围在核心,动起手来。努尔哈赤不慌不忙,擎着两个空拳,左右招架。说也奇怪,这班人想尽法子打他,足足打了半个时辰,也休想近得他身。正打得热闹时候,忽听得娇滴滴的声音喝一声“好!”直钻进努尔哈赤的耳朵里去。努尔哈赤急回头看时,只见那佟大爷笑眯眯的站在庄门外看着,他身后又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梳着高高的髻儿,擦着红红的粉儿,从佟大爷肩头露出半张脸儿来,喝了一声好。见努尔哈赤看她,她也对努尔哈赤莞尔一笑。这一笑把个铁铮铮的汉子酥了半边,他拳头也握不紧了,臂膀也擎不起来了。大家见了他这个样子,都哈哈大笑,上去拿着他的手,拉到树荫下面乘凉去。这时努尔哈赤好似失落了魂灵似的,任你和他说什么话,他总是怔怔的不回答你。大家见他不高兴,便也不去和他胡缠,各个散去了。   说也好笑,这努尔哈赤在树荫下面坐着发怔,直坐到日落西山,也不移动他的位子。后来佟大爷出来,把他拉进屋子去。吃晚饭的时候,一任你和他如何说笑,他总是所问非所答。后来佟大爷也慢慢的有些觉得了。讲到这里,努尔哈赤的人才,他心里是千中万中。但是,他却有他的一番隐衷。   原来这抚顺地方,佟家虽说是大族,只有这佟大爷门下,人丁却极是单薄,他生了五个女儿,一个儿子。五个女儿早已出嫁;大女儿年纪已有五十多岁,最小的女儿,也在三十以外。一个儿子活到三十六岁上死了,他媳妇只养下一个女儿,今年十八岁了,虽说北地胭脂,却也长得珠圆玉润。这位佟大爷,却十分宠爱这个孙女儿。他在家里,性情十分暴躁,便是他老夫妻的话,也是要驳回的,独有这孙女儿的话,却是千依百顺,怎么说怎么好。这老大爷也懂得些汉字,闲空的时候,也教给孙女儿读书写字。这孙女儿名叫春秀,合家上下的人,都称呼她秀姑娘。这秀姑娘不但长相齐整,文墨精通,而且事理又十分明白。到十六岁上,佟大爷便把全家的家政都交给她。她外面料理田地上的出入,里面料理衣穿酒饭。等闲一个汉子也是赶她不上,佟大爷也竟拿她当一个孙男看待。这秀姑娘脾气生得爽直,该说的地方她便不客气,当面排揎。因此,那五七十个长工,都见了她害怕。讲到她的终身大事,这样一个大姑娘,岂有自己不留意的?她是打定主意,要嫁一个英雄。因为她认识了许多汉字,常常读那些《三国演义》、《水浒传》这几部小说,这些书是她祖父从抚顺市买来的。她看看书上的人物,何等英雄!她便决心要嫁一个像孙权或是像林冲那般的英雄。无奈她住在这穷乡僻壤,眼睛所看见的,都是些蠢男笨汉,哪里去找英雄?   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努尔哈赤远远的从建州城走来了,流落在抚顺关外。那一天,她俩的见面,决不是平常的。自从一见以后,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便是佟大爷的心中,也是有了他们两个。只是佟大爷心中有一个主意,他虽说没有儿孙,却不愿承继别房的子弟。他早打算给秀姑娘招赘一个孙女婿在家里,顶他老人家的香火。但是别家男孩儿,都好好有父母的,谁肯丢开自己家里到这里来呢?如今看看这努尔哈赤人才出众,恰巧又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何不把他留做孙女婿,岂不是一双两好?如今看看这孩子痴得厉害,这件事当然是千肯万肯的了。但不知我那孙女的意思怎么样,我还不如趁此给他两人见见面儿,听他们自己打交道去。佟大爷的主意已定,便把努尔哈赤领到内院里,和他老妻、寡媳、孙女儿一个个相见。从此以后,佟大爷留心看着,秀姑娘常常找着努尔哈赤说笑去,他老人家心头一块石子总算落地了。   说也奇怪,努尔哈赤未曾认识秀姑娘以前,原和那班长工要好,大家在一块儿有说有笑。自从他认识了秀姑娘以后,常常找不到他的影儿,一有空闲,便找秀姑娘说话去,大家也不敢去惊吵他。光阴如箭的过去,又是一个年头。这年春末夏初,关外春色到得很迟,四月里正是千红万紫、繁花如锦的时候,佟家屋子后面有一座桃树林子,桃花开得正盛。   有一天,那“牛魔王”正从林子外面经过,忽听得林子里有娇细吃吃的笑声。定睛看时,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努尔哈赤在桃花树下指导秀姑娘耍枪呢。秀姑娘挺着杨柳似的腰肢,擎着一枝丈八长枪,休想转动分毫。她丢下枪,笑得喘不过气来。努尔哈赤忙上去扶住她的柳腰儿,两人对拉着手,对望着脸儿呆笑。“牛魔王”看在眼里,低低的说了一声:“不好!”飞也似的跑到前面院子里去,把佟大爷拉了出来。佟大爷不知道什么大事来了,忙跟着他匆匆跑去。直跑到桃树林子外面,才站住脚。“牛魔王”拿手指给他看,佟大爷跟着手指望去,不禁哈哈大笑。原来这时努尔哈赤正和秀姑娘肩并肩儿坐在桃花树下面,携着手儿说话呢。“牛魔王”心想:这佟大爷脾气是不好惹的,如今给他看见这个样儿,不知要怎么发怒呢。谁知佟大爷非但不生气,看他嘴唇一张,胡髭一跷,哈哈一声,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真出于“牛魔王”意料之外,忙一转身,一溜烟逃去了。   这里,佟大爷慢慢的踱进林子去,他两人见了,不由得一齐低下头去,脸上羞得通红,好似脖子上压着一副千斤担,再也抬不起头来。佟大爷走上前去,一手挽着一个笑着问道:“你两人已说定终身了吗?”秀姑娘和努尔哈赤一齐摇摇头。佟大爷伸着簸箕一般的手,在两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哈哈一阵子大笑,说道:“好糊涂的孩子,你们还不赶快说定了,呆守着什么?”一句话说得他们两人一齐笑了起来。佟大爷说道:“你们含羞吗?快跟我来!”他不由分说,将他们两人拉进内院,也不问他两人怕羞不怕羞,把这情形一长二短的对母亲和祖母说了,又逼着他母亲把这女孩儿的一头亲事答应下来。拍着胸脯说:“倘然你答应下来,我便把全份家当传给这孙女婿,把这孙女婿入赘在家里,奉养我们病、老、归天。这大概你也可以放心了吧?”他媳妇原不肯把掌上明珠嫁给一个天涯浪子,听他公公说得这样恳切,便也答应下来。佟大爷便到市上去找到萨满,选了一个吉日,给他两人办起婚事来。这一天,院子里立着堂子祭天,屋子里跳着神。那远近来贺喜的,不下五七百人,前厅后院,挤得满满的。大家盘腿儿坐在席上,吃酒割肉,整整热闹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