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 - 第 6 页/共 6 页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2回 李石上逢怪虎 老翁吹笛惊蛟龙
却说河南节度使张镐,闻睢阳危急,引兵倍道来援,犹恐不及。先遣飞骑驰檄谯郡太守闾丘晓,使引本部先往。闾丘晓素傲,不奉节制,竟不起兵。及张镐至,城已破三日矣。镐大怒,遣武士擒闾丘晓到军前,杖杀之。即移书于贺兰进明,责其不救睢阳。恰闻朝廷有旨,命张镐镇临淮,进明移驻别镇。
张镐乃率军攻打睢阳,与尹子奇大战。正战之间,忽然阴云四合,寒风扑面。贼兵都闻鬼哭神呼之声,空中如有鬼兵来冲突。
一时大乱,四散狂奔。子奇只得弃了睢阳,退奔陈留。谁想陈留百姓恨其荼毒睢阳,又痛惜忠良被害,遂出其不意,杀将起来,斩了子奇,开城迎降。张镐安民已毕,分兵留守,引众回镇。
再说上皇在蜀中,闻安禄山焚毁祖庙,杀害宗室,残虐臣民,拊心顿足,十分哀痛。随又传闻安禄山已死,乃嗟恨道:“朕恨不及手斩此贼也。”因追念故相张九龄,昔年曾说禄山有反相,不宜宥其死,当时若从其言,何至有今日之祸。特遣中使往曲江祭之,厚恤其家。因降手诏,命朝臣查录一切死难忠臣,申奏新君,并加恤典,不得遗漏。忽见乐工张野狐入奏道:“梨园旧人黄幡绰向陷贼营中,今从东京逃来,甚欲见驾。
止因失身陷贼,恐上皇爷欲加之罪,故逡巡未敢进。”上皇道:“汝等俳优之辈,安能尽如雷海清这般殉节。但他既从贼中来,必知海清殉节之详,朕正要问他,可便唤来。”左右领旨,将黄幡绰宣到。幡绰叩首请罪,上皇赦其罪问道:“雷海清殉节于凝碧池之日,谅你所目睹,汝可详细奏来。”幡绰便把那日禄山设宴奏乐,众乐工感伤堕泪,雷海清如何大哭,骂贼而死,自始到末,一一奏闻。上皇叹息道:“乐工且能尽忠如此,彼张均、张垍辈,真禽兽不若矣。”又问幡绰道:“汝于此时亦曾堕泪否?”幡绰道:“触目伤心,自然堕泪。”时内监冯神威在侧,平日与幡绰不睦,因奏道:“幡绰此言妄也,奴婢闻人传说,幡绰在贼中,谄奉禄山。禄山曾梦纸窗破碎,幡绰解云,此为照临四方之兆。禄山又梦自身袍袖甚长,幡绰又解云,此所谓垂衣则天下治。如此进谀,岂是肯堕泪者。”上皇即问幡绰:“汝果有此言否?”那幡绰本是个极滑稽善戏谑的人,闻了此言,从容奏道:“禄山果有此梦,臣亦果有此言。臣因禄山有此不祥之二梦,知其必败,故不直言以取祸,只以巧言对之,正欲留此微躯,再观天颜耳。”上皇道:“怎见得二梦不详?”幡绰道:“纸窗破者,不容胡也。袍袖长者,出手不得也。岂非必败之兆乎!”上皇听说,不觉大笑,遂命仍旧供御。
忽一日,又有一个梨园旧人到来。你道是谁?却是笛师李。原来李于大驾西行时,同着一个从人奔走随驾,不想走迟了些,失落在后,遇着哥舒翰的败军冲来,前路难行,忙逃入山谷中躲避。谷中有座古寺,寺僧询知是御前奉侍之人,不敢怠慢,留他暂寓,住了数日。一夕,月明风清,从人先自去睡,李心中烦闷,且不即睡,便向囊中取笛儿,独自步出寺门,在一大树下石上坐着,把笛吹起。真个声音嘹亮,响彻山谷。才吹罢,忽见林中走出一个大汉来。李视之,乃一虎头人也,心中大骇。那虎头人身穿白衣,露腿赤足,就寺门槛上,箕踞而坐,说道:“笛声甚妙,可再吹一曲。”李不敢不吹,只得按定心神,吹起一调。虎头人听得酣适之际,不觉睡去。
横卧于槛上,鼾声如雷。李欲待跨入寺门槛去,又恐惊醒他,不是耍处。回首四顾,没处藏身,只得将笛儿安放草间,尽力爬上那大树极高处,借树叶遮身,做一堆伏着。不移时,虎头人醒来,不见了吹笛的人,懊叹道:“恨不早食之,却被他走了。”遂立起身,向空长啸数声,便有十余只虎跳跃而至,向虎头人俯首伏地。虎头人道:“适有一吹笛小儿,乘我睡熟,因而逃脱。我方才当槛而卧,量彼不敢入寺,必奔往他处,你等可分路索之。”众虎遂四散奔去,虎头人依然踞坐。约五更以后,众虎俱回,说道:“我等四路追寻不获。”正说间,恰值月落斜照,见有人影在树上。虎头人笑道:“这小儿原来在这树上。”乃与众虎望着树上,跳身攫龋幸那树甚高,跳攫不及。李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坠下。忽闻空中有人喝道:“此人乃御前之人,汝等孽畜,不得猖獗。”于是虎头人与众虎俱各散去。
少间天曙,仆从来寻,李方才下来。见那笛原在草间,依旧拾起步入寺中,因受惊恐,卧病数日。病愈,方欲起行,适有旧相知的京官皇甫政,新任越州刺史,因赴任偶宿此寺,遇见李,问其何往。李道:“将欲西行,追随大驾。”皇甫政道:“近日西边兵马充斥,难以行走。不如且同我到越州暂住,俟稍平静,西行未迟。”李应诺,遂别寺僧,随皇甫政至越州。
一日,皇甫政公事之暇,见月白风清,一时高兴,欲游镜湖,令人具酒肴于舟中,约集僚友同李泛湖饮宴。但见月光如水,水光映月,放舟而行,如游天际。众官饮至半酣,皆向李请教笛韵。李就取出笛儿吹起,其声音之妙,真足以怡情悦耳,听者无不啧啧称叹。一曲方终,只见前面有一叶扁舟,一童子鼓棹而行。船上立着一位老翁,高声叫道:“大好笛音,肯容我登舟一听否?”众人于月下视之,见那老翁葛巾野服,衣貌堂堂,知非常人,不敢轻慢。遂请他过大船,以礼相见。
就坐后,老翁道:“偶游月下,忽闻笛声甚佳,故冒昧至此,欲有所陈。”李道:“拙技不足污耳,承翁丈闻声而来,定是知音,正欲请教大方。”老翁道:“顷所吹者,乃紫云回曲也?此调出自天宫,今尊官已得其妙,但所吹之笛,乃紫纹竹所造。此竹生在云梦之南,于每年七月望前生。但今年七月望前生,必须于明年七月望前伐。若过期而伐,则其音窒;先期而伐,则其音福适间细听笛声,有轻浮之意,当是先期而伐者。此但可吹和平繁靡之调,若吹金石清壮之调,笛管便将碎裂。”李听了,口虽唯唯,心还未信。老翁道:“公如不信,老朽请一试之。”遂取过李所吹的笛几吹起一曲金石调来,果然其声清壮。及吹之入破之时,众人正听得好,忽地刮刺一声,笛儿裂作两半。众方惊服。
老翁笑道:“损坏佳笛,如之奈何?老巧偶带得二笛,在此当以其一奉偿。”遂向衣裾下取出二笛,一长一短,乃以短者送李道:“便请试吹。”李接来一吹,果然应手应口,心中欢喜,再三称谢。皇甫政道:“从来说宝剑赠与烈士,红粉寄与佳人。老丈既以敝友知音,何不并将那一笛惠赐之。”老翁道:“那一笛非人间所宜吹,即使相赠,亦未必能吹。”李道:“小子愿一试之。”老翁便把那笛递过。李吹之再四,都不入调,且亦不甚响,乃言道:“此笛量非老丈不能吹,必求赐教。”老翁摇头道:“人间吹不得。”李道:“人间吹了便怎么?”老翁笑道:“尊官前日山谷中所吹人间之笛,尚且有虎妖闻声而至。今于湖中吹动那一笛,岂不大惊蛟龙乎?”众人道:“不信有这等事。”老翁道:“诸公不信,老朽试略吹之。倘有变动,幸勿惊讶。”遂取过那笛,信口一吹。
其声震耳,树头宿鸟俱惊飞叫噪。到五六声之后,只见月色惨黯,大风顿作,湖水鼓浪,巨鱼腾跃,举舟之人大骇。都道莫吹。老翁大笑,起身告别。李道:“还不曾拜问大名?”老翁笑道:“前宵于空中喝退虎妖者,即我也。不须更问姓名。”遂跳入小舟,忽然不见。众人大惊。
自此李得了仙笛,其技愈精。皇甫政打听得路途稍通,即遣发起行。不则一日,来到蜀中。先投谒高力士,引至上皇驾前朝见。李将途中遇仙之事,从容启奏。上皇闻言,十分叹异,仍令供御。
忽见肃宗遣使来奏。言永璘王谋反,称帝于江南。上皇大怒,命速遣将讨之。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3回 郭令公上表报恩 广平王立功奏绩
却说肃宗自灵武即位后,即命郭子仪为兵部尚书,灵武长史李光弼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并同平章事。又遣使征召李泌。
那李泌字长源,京兆人氏,生而颖异,身有仙骨,至七岁便能吟诗作赋,聪慧异常。开元年间,上皇闻知,遣中使召之。李泌应召而至,朝拜之际,礼仪娴雅,应答无穷。上皇嘉之,厚加赐赍,命于翰林院读书。及长,欲授以官职,李泌辞谢,乃与太子为布衣交。太子甚相敬爱,李林甫、杨国忠都忌之。李泌遂告归,隐居颍阳。至是,肃宗思念旧交,遣使征至行在,待以殊礼,事无大小皆与商酌,欲命为右相,李泌固辞。
一日,肃宗于袖中取出敕书一道,以李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李泌又辞。肃宗道:“朕非敢相屈,期共济艰难耳。俟贼平任行高志。”李泌方受命。肃宗欲以建宁王倓为大元帅,李泌曰:“建宁王果堪作元帅,然广平王居长,若建宁王功成,岂可使广平王为吴泰伯。陛下独不见太宗、上皇之事乎?”肃宗道:“卿言是也。”李泌退朝,建宁王迎谢道:“顷闻先生奏对之言,正合吾心,吾受赐多矣。”李泌道:“殿下孝友如此,真国家之福也。”于是肃宗以广平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李光弼等所部之军,俱属统率。郭子仪以河北居两京之间,得河东而后两京可图。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子仪密使人入河东,与唐官之陷于贼中者约为内应,内外夹攻。崔乾祐不能抵御,弃城而逃。子仪引兵追击,斩杀甚众,乾祐仅以身免,河东遂平。肃宗闻知,即以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正谋恢复两京。忽报永王璘反于江陵,僭称帝号。原来永王璘出镇江陵,骄蹇不恭。
及闻肃宗即位灵武,乃与其部将商议,以为“太子既遽自称尊,我亦可据有江表,独帝一方。”遂举兵反,自称皇帝。思欲招致有名之士,以为民望。闻知李白退居庐山,遂遣使征之。李白辞不赴。永王璘使人伺其出游,要之于路,劫至江陵,欲授以官,李白决意不受,永王璘遂羁禁他,不放还山。肃宗闻永王璘作乱,一面表奏上皇,一面遣淮南节度使高适、副使李成式,引兵追讨。时内监李辅国,阴附宫中张良姊,专权用事。
于是李辅国奏称,原任翰林大学士李白,现为逆藩永王璘谋主,宜诏刑官,注名叛党,俟事平日,按律治罪。你道李辅国为何忽有此奏?只因李白当初在朝,放浪诗酒,品致高尚,全木把这些宦官看在眼里,所以此辈都不喜欢他。今辅国乘机奏,是欲报私怨。不料肃宗听信,传旨法司注名。早惊动了郭子仪,他想:“昔年李白救我,今安可坐视。”即上一表,其表略曰:臣伏观原任词臣李白,昔蒙上皇之恩,不次擢用,乃竟辞荣退隐,斯其为人可知。今不幸为逆藩所逼。臣闻其始而却聘,继乃被劫;伪命屡加,坚意不受;身虽羁困,志不少降。而议者辄以叛人谋主目之,则亦过矣。臣请以百口保其无他。待事平之后,倘不如臣所言,臣与百口,甘伏国法。
肃宗览表,命法司存案,待事平日,查明定夺。后永王璘兵败自尽,有司拘系从逆之人,候旨处决,李白亦被系狱中。
朝廷因郭子仪曾为保救,特遣官体勘。回奏李白系被逼胁,罪亦减等。有旨:李白长流夜郎,其余从逆者,尽行诛戮。至乾元年间,李白赦回,行至当涂县,于舟中对月饮酒,大醉。欲捉水中之月,坠水而卒。当时江畔之人,恍惚见李白乘鲸鱼升天而去。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建宁王愤李辅国、张良姊二人表里为恶,屡于肃宗前直言二人许多罪恶。二人乃互相谗谮,诬建宁王欲谋害广平王,急夺储位。肃宗大怒,赐建宁王死。李泌欲谏,已无及矣。
至德二年,肃宗驾至凤翔,命广平王与郭子仪等恢复两京。
子仪以番人回纥兵马精锐,请旨征其助战。回纥可汗遣其子叶护,领兵一万前来相助。肃宗许以重赏,叶护请于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朝廷,金帛子女归回纥。肃宗急于成功,只得许诺。
遂聚兵马与回纥西域之众,共十五万,刻日启行。李泌献策,请先攻范阳捣其巢穴,使贼无所归。然后大兵合而攻之,贼必灭矣。肃宗道:“朕定省久虚,急欲先恢复西京迎回上皇,不能待此矣。”遂令兵马望西京进发。行至长安城西,阵于沣水之东,李嗣业领前军,广平王、郭子仪、李泌守中军,王恩礼统后军。贼众十万阵于其北,贼将李归仁出挑战,官军逐之,贼军齐起,官军少却。李嗣业肉袒执戈,身先士卒,大呼奋击,立杀数十人。官军气壮,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贼众不能抵挡。
又贼伏精骑于阵东,欲袭官军之后。子仪探知,急令仆固怀恩引回纥兵往击之,斩杀殆荆嗣业又与回纥出贼阵后,与大军夹攻,自午至酉,斩首六万。贼兵大溃,余众走入城中。天明探马来报,贼将归仁等俱已遁去。大军遂入西京。叶护欲如前约,掠取金帛子女。广平王下马拜于叶护马前道:“今方得西京,若便俘掠,则东京之人皆为贼固守,难以复龋请至东京,乃如约。”叶护惊跃下马答拜道:“当与殿下即往东京。”遂与仆固怀恩引回纥西域之兵,自城南过,营于沣水之东。百姓老幼见广平王为民下拜,无不夹道欢呼。广平王驻西京三日,留兵镇守,遂引大军东出。
捷书至行在,肃宗即遣中使啖庭瑶赴蜀奏闻上皇,请回京复位。一面遣官入西京,祭告宗庙,宣慰百姓;一面以快马召回李泌。李泌驰至凤翔入见,肃宗道:“朕已表情上皇。东归复位,朕退居东宫,以尽子职何如?”李泌道:“上皇不来矣。”肃奉惊问何故。李泌道:“陛下即位已历二载,今忽奉此表,上皇心疑,且不自安,怎肯复归。”肃宗爽然自失,顿足道:“今将奈何?”李泌道:“今可更为群臣贺表,言自马嵬请留,灵武劝进,及今成功,圣上思恋晨昏,请速还京,以尽孝养。
如此则上皇心安,东归有日矣。”肃宗道:“是。”即命泌草表,立遣中使,星夜入蜀奏闻。不则一日,中使还。言上皇初得表章,仿佛不能食,欲不东归。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诏定行日。
肃宗大悦,召李泌告之道:“皆卿力也。”因命酒与共饮,至夜留宿,同榻而寝。李泌道:“臣今略报圣恩,愿请复为闲人。”肃宗道:“朕与卿久同忧虑,今方同乐,奈何思去。”李泌道:“臣有五不可留:臣遇陛下太早,陛下宠臣太深,任臣太重,臣功太大,亦太奇,此所以不可留也。”肃宗笑道:“且睡,另日再议。”李泌道:“陛下不许臣去,是欲杀臣也。”肃宗惊讶道:“卿何疑朕至此,朕岂是欲杀卿者。”李泌道:“杀臣者非陛下,乃五不可也。陛下向日待臣如此之厚,臣于事犹有不敢言者。况天下既安,臣敢言乎?”肃宗道:“卿此言,必因朕不从卿先伐范阳之计乎?”李泌道:“非也,乃建宁王之事耳。”肃宗道:“建宁欲杀其兄,朕故除之。”李泌道:“建宁若有此心,广平王当恨之。今广平王每与臣言其冤,为之流涕。况陛下昔欲用建宁为元帅,臣请用广平王。若建宁王果有害兄之意,必深恨臣,何当日以臣为忠,愈加亲信。此可察其心矣。”肃宗泪下道:“卿言是也,朕知误矣,然既往不咎。”李泌道:“臣非咎既往,只愿陛下警戒将来。昔天后无故掩杀太子弘。其次子贤忧惧,作《黄瓜辞》,其中两句云:‘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希’今陛下已一摘矣,幸无再摘。”李泌这话,因知张良姊忌广平王之功也,常谗谮他,恐肃宗又为所惑,故言及此。当下肃宗闻说,悚然道:“安有是事。卿之良言,朕当谨佩。”李泌复恳求还山。肃宗道:“且待东京报捷再议。”又过了几时,东京捷报说,贼将自西京败后退走保、陕,安庆绪遣严庄引兵助之,郭子仪等与贼战于新店,叶护引兵击其后,腹背夹攻,贼兵败走。子仪遣兵分道追击,庆绪率其党走河北,临行,杀前所获唐将哥舒翰等三十余人,独许远自刎而死。广平王入东京,出府库中物与叶护,又令民间助罗锦万匹与之,免于俘掠,百姓欢悦。肃宗闻报大喜。李泌即请还山,肃宗知不可留,乃许之。泌辞朝而去。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4回 达奚盈盈续旧好 江采苹妃返故宫
却说李泌辞朝隐居衡山,可惜肃宗不曾从其先伐范阳之策,以致两京虽复,贼气未殄。安家父子乱后,又继以史家父子之乱。劳师动众,久而后定,此是后话。
当时肃宗闻东京捷报,即遣韦见素、秦国模入蜀奏上皇,便请上皇驾回西京。又命秦国桢赍诏往东京褒赏将士,慰安百姓。又命兵部员外郎罗采为之副,一同往东京,即日起行。那罗采是罗成的后裔,与秦国桢原系中表旧戚。二人作伴同行。
罗采道:“我有一位姑娘,小名素姑,嫁河南兰阳县白刺史家,无子而早寡,守志不再醮,性喜修真学道,得遇仙师罗公远,说与我罗氏是同宗,因敬素姑是节妇,赠与丹药一粒,服之却病延年,今已六十余岁,向在本地白云山修真观里焚修,待公事之暇,当往候之。”国桢道:“他是兄的姑娘,就是弟的表姑娘,明日到那里,与兄同往一候便了。”不则一日,来到东京,各官迎接入城。国桢开读诏书,抚恤士庶,出府库钱粮犒赏军士,毋得搔扰百姓。当时军民人等闻诏,都欢呼万岁。秦国桢与罗采宣诏毕,退就公馆。
过了两日,便相约同往访候素姑,遂起身至兰阳县,在馆驿歇下。至次日,二人各备礼物,换了便服,屏去仆从,只带两个家人,上马来至白云山前,策马入山。访问至修真观前下马,见观门掩闭。家人叩了三下,走出一个白发老婆婆,开门说道:“客官,我们观主年老多病,闭门静养,有失迎接,请回步罢。”罗采道:“我们非别客,烦你通报,说我姓罗名采,长安居住,是观主的侄儿,特来拜候姑娘。”那婆婆听说是观主的亲戚,只得让他们步入观中,忙进内边去通报。少顷,钟声一响,只见素姑身穿白道袍,头裹幅巾,足蹑棕履,手持拂子,冉冉而出,面容和善,举止轻便。罗采与秦国桢上前拜见,素姑答礼,命坐看茶。各自略叙寒喧。素姑向国桢问道:“此位何人?”罗采道:“此即吾中表旧戚秦状元名国桢的便是。”素姑道:“原来就是秦家官人。”说罢,只顾把那秦字来口中沉吟。国桢与罗采各命从人将礼物献上。素姑道:“二位远来相探,足见亲情,何须礼物。”二人道:“薄礼不足为敬,幸勿麾却。”素姑收了礼物,因问二位:“为何事而来?”罗采道:“我二人都奉钦差赍诏到此。请问姑娘,前日贼乱之时,此地不受惊恐吗?”素姑道:“此地极幽僻,昔年罗公远仙师曾寄迹于此。他说此地可免兵火,因指点我来此住的。我自住此,立下清规,并不使俗人来缠扰。今二位是我至戚,我也忝居长辈。既承相顾,不妨随喜随喜。”便叫女童摆上素斋来吃了。随引二人入内边到处观玩。
行过一层庭院,转出一小径,另有静室三间,闭门封锁,只留下一个关洞,也把板儿遮着。忽闻一阵扑鼻的梅花香国桢道:“这里有梅树么?”素姑微笑,把手指那三间静室道:“梅花香自此室中来。却不是树上开的。”罗采道:“这又奇了,不是树上开的,却是哪里来的?”素姑道:“说也话长,请到外面坐了,细述与二位贤侄听。”三人仍至堂中坐下。素姑道:“这件事甚奇怪,我也从未对人说,不妨为二位言之。我当年初住此间,罗公远曾云,‘日后有两个女人来此,你可好生留着,二女俱非等闲之辈,后来正是有好处。’及至禄山反叛,西京失守之时,忽然一个女人,年约三十以外,骑一匹白驴跑进观来。那时我起身迎住,扶她下驴,那驴儿即腾空而起,直至半天,向西去了。我心中骇异,问那女人,他不肯明言来历。但云:‘我姓江,为李家妇,因在西京遭难欲死,遇一个仙女相救,把这白驴与我乘坐。教我闭了眼,任它行走。觉得此身如行空中,霎时落下地来,即到这里。据那仙女说,你所到之处,便且安身。身既到此,不知肯相容否?’我因记罗公远的言语,遂留她住在这静室中,不使外人知道。那女人也足不出户。过了几时,又有个少年美貌的女子进来要住,那女人是原任河南节度使达奚珣的族侄女,小字盈盈,向在西京已经适人。因其夫客死于外,父母都亡,遂依达奚珣到任所。不想达奚珣降贼,此女知有后祸,立意要出家。闻此间观中幽僻,禀过达奚珣,径来到此。我留他与那姓江的人同祝两月前罗公远同一位道者,说是叶法善,到此间,那姓江的却知二师之神妙,乃与达奚女出关拜谒。叶法善向空中幻出梅花一枝,赠与江氏说道:‘你性爱此花,今可将这一枝供着,遂你四时常开,清香不绝,享完后福,与花同谢。’罗公远就取纸笔题诗八句,付与达奚女说道:‘你将来的好事,都在这诗中。你有遇合之时,连那江氏也得重归故土了。’言讫二仙飘然而去。自此那枝梅花供在室中瓶里,直香到如今,你道奇也不奇。”二人听了,都惊讶道:“有这等奇事。”因问:“那八句诗怎么说?”素姑道:“那诗句我却记得,等我诵来,二位便可代详解一详解。”其诗云:
避世非避秦,秦人偏是亲。
江流可共转,画景却成真。
但见罗中采,还看水上苹。
主臣同遇合,旧好更从新。
二人听罢,沉吟半晌。国桢笑道:“我姓秦,这起二句,像应在我身上。”素姑道:“便是呢,我方才听说是秦家官人,也想到此。当日达奚女见了这诗,私下对我说,在京师时有个朝贵姓秦的,与她曾有婚姻之议。今观仙师此诗,或者后日相遇也未可知。今恰好表侄姓秦。”秦国桢道:“此女既有此言,敢求表姑去问她在京师住居何处,所言姓秦的是何名,官居何职,就明白了。”素姑道:“说得是。”就走入去。少顷出来说道:“我问他姓秦的果然是贤表侄。他说向住京师集庆坊,曾与状元秦国桢相会来。”国桢听了,欣然道:“原我前所遇者乃达奚女。”便欲请相见。素姑道:“且住,我才说你在此,她还未信。且云:‘我既出家,岂可复与相会。’”国桢道:“等我题诗一首寄她。”诗曰:
记得当年集庆坊,楼头相约莫相忘。
旧缘今日应重续,好把仙师语意详。
国桢题完,再求素姑拿与她看。盈盈见了诗,沉吟不语。
素姑道:“你出家固好,但详味仙师所言,只怕俗缘未断,出家不了,不如依他旧好从新之说为是。”盈盈闻言,也就应允。
国桢闻知欢喜。但念身为诏使,不便携带女眷同行。因与素姑相商:“且教盈盈仍住观中,待我回朝复命了,然后遣人来迎。”当日只在洞前与盈盈相见一面,含悲带喜,虽不交一言,而情已难舍。是晚,国桢、罗采在观中止宿。素姑挑灯煮茗,与二人谈及这八句诗。罗采低头凝想,忽然说道:“是了是了,我猜着了。这江氏说是江家女李家妇,莫非是上皇的妃子江采苹么?你看诗句中明明有江采苹三字。前日乱贼入宫,或者遇仙得救,避到这里,日后还可重归宫禁,再侍上皇,也像达奚女与秦兄复续旧好的一般。不然,如何说‘主臣同遇合’呢。”国桢道:“这一猜甚是有理。表兄姓罗名采,诗语云,‘但见罗中采,还看水上萍。’却像要你送她归朝的。”素姑道:“若果是江贵妃,自然该奏报请旨。”罗采道:“只要问明确实,然后好具表申秦。”素姑道:“待明早我问达奚女,她必然晓得。”到了次早,素姑至静室中见了盈盈,私问那江氏毕竟是谁家的内眷?盈盈笑道:“她一向也不肯说,昨日方才说出,你莫小觑了她,她就是上皇旧日宠幸的梅妃江采苹哩。”素姑闻言大喜道:“我侄儿猜得不差。”看官听说,原来梅妃向居上阳宫,甘守寂寞。后安禄山反叛,逼近京师;太子西狩,乱贼入城。梅妃恐为贼所辱,大哭一场,将白绫一幅,就庭前梅树上自缢。忽有人解救,身子依然立地,睁开眼看时,却是一个星冠云披的美貌女人。梅妃问是何人,那女人道:“我是韦氏之女,张果先生之妻也。特来相救,你日后还有再见至尊之时。今不当便死,我送你到一处暂且安身,以待后遇。”遂于袖中取出白纸,放在地上,吹口气,登时变成一匹白驴,扶梅妃骑上,腾空而起,来到修真观中。因此得遇素姑,相留住下。当时不敢实说来历。素姑又见白驴腾空而去,疑此女是天仙,不敢盘问。梅妃忽闻诏使罗采姓名,与诗中相合。盈盈又得与秦状元相遇,诗中所言,渐多应验。又闻两京克复,上皇将归。因把实情告知盈盈,要她转告素姑,使罗采表奏朝廷。恰好素姑来问,盈盈细述其事。
素姑惊喜,随即请见梅妃,要行朝廷之礼。梅妃扶住道:“多蒙厚意,尚未酬报。还仗姑姑告知罗采诏使,为我奏请。”素姑应诺,便与罗采说知。
罗采先上笺广平王启知其事,广平王随于东京宫中选几个旧曾供御的内监宫女,到观中参谒识认,确是梅妃,乃具表奏闻。罗采亦飞疏上奏。疏中并及秦国桢与达奚盈盈之事,意说盈盈是国桢向所定之副室,因乱阻隔,今亦于修真观中相遇,虽系降贼官员达奚珣之族女,然能心恶珣之所为,甘作女冠,矢志自守,其节可嘉。肃完览奏,一面遣人报知上皇,一面差内监二人率领宫女数人,赴修真观中迎请梅妃速回故宫。又降诏达奚盈盈即归秦国桢副室,给与封诰。那时国桢起马回朝,中途闻诏,即差家人至修真观传语盈盈,教她唤达奚珣家老仆、女仆随侍,跟着梅妃的仪从,一齐进京。当下梅妃与盈盈谢别素姑,一齐起程。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35回 得画像上皇题诗 遗锦袜老妪获钱
却说上皇在蜀中,常常思念梅妃。因有人传说,贼人曾于梅妃宫边获一女尸,认是梅妃之尸。上皇闻此言,只道梅妃已死,十分伤感,日日挥泪。高力士见上皇悲思甚切,乃求得梅妃的画真,进呈御览。上皇看了,叹道:“画像绝肖,惜不活耳。”遂亲题诗一首于上云:
忆昔娇娃侍紫宸,铅华懒御得天真。
霜绡虽似当年态,怎奈秋波不顾人。
后有人传说梅妃不曾死,前所获女尸不是梅妃。上皇闻之,疑其散失民间,遂下诏:军民士庶,有知妃子江采苹所在者,即行奏报候赏;或有遇见奉送来京者,授六品官,赐钱百万。
诏谕方下,恰好肃宗见罗采的表章,遣使来奏闻。那时上皇已发驾起行,途次得奏,大喜。传旨罗采等候驾回京颁赏,江采苹着回宫候见。此时梅妃已至西京,承肃宗之意,仍入居上阳宫了。上皇行近西京,肃宗率百官出都门奉迎,百姓遮道罗拜,俱呼万岁。肃宗俯伏上皇车前,涕泣不止,上皇亦涕泣抚慰。肃宗奏请避位,上皇不允。车驾即日至太庙告谒,因见太庙残毁,仰天大哭。臣民感伤。告谒毕,车驾回朝,肃宗乘马傍车而行。上皇至朝,不御大殿,只就便殿暂祝上下诏:“朕尊为太上皇,以兴庆宫为娱老之所。朝廷政事不复与闻。”遂退入兴庆宫,即召梅妃入宫见驾。梅妃朝拜悲啼,上皇甚不胜情,好言慰劳,即以所题画真与看。梅妃拜谢道:“圣人之情,见乎辞矣。臣妾虽死,亦当衔感九泉。”因又把当日投环遇救,避难逢仙之事,面奏一番道:“妾若非张果先生使其妻远来相救,安能今日复见天颜。”又将叶法善所赠梅花,呈与上皇观览。上皇见花色晶莹,清香袭人,不胜骇异道:“你得此仙梅,庶不愧梅妃之称矣。”梅妃又将罗公远的诗句奏闻道:“此诗虽赠达奚女,而妾因罗采方得奏报之事,已寓于中。”上皇嗟叹道:“罗公远昔曾寄书与朕,说,‘安莫忘危’,这‘安’字明明说安禄山。又寄药物,名蜀当归,是说朕避乱于蜀,后来仍当归京师。当时莫解其意,今日思之,无一不验。”上皇传命加罗采官三级,赐钱百万。封罗素姑为贞静仙师,赐钱二百万,增修观宇。命塑张果、叶法善、罗公远三仙之像于观中,虔诚供奉。梅妃又念盈盈同处多时,互相敬爱,因请上皇以虢国夫人旧宅赐与住居。这正是应罗公远诗中“画景却成真”一句。当初盈盈把虢国宅院的画图与国桢看了,隐过了自己的事。
谁想今日竟把画图中的宅院赐与她,却不是弄假成真。当下秦国桢接到盈盈,就于赐宅中相会,重讲旧情,十分恩爱。国桢夫人徐氏极是贤淑,因此妻妾相得,后来各生贵子。那素姑寿至百有余岁,坐化而终。此是后话不提。
当日梅妃朝见上皇过了,便欲辞回上阳宫,上皇留她在兴庆宫同处。自此,上皇复得梅妃侍奉,甚可消遣暮年。但常念及杨妃惨死,不胜悲痛。前自蜀中回京,路过马嵬,彼时欲以礼改葬。侍郎李揆奏道:“昔日龙武将士,因诛杨国忠故累及妃子,今若改葬故侍,恐龙武将士疑惧生变。”上皇闻奏,暂止其事。及回京后,密遣高力士潜往改葬。且密谕:若有贵妃所遗物件,可以取来。力士奉旨,即至马嵬驿西道北坎下,潜起杨妃之尸,移葬他处。其肌肤已朽,衣饰成灰,只有胸前紫罗香囊尚然完好。那紫罗乃外国贡来,冰丝所织,囊中又放异香,故得不坏,力士收藏过了。又闻得有遗下锦绔袜一支,在马嵬山前钱妈妈处,遂以钱十千买之。原来杨妃当日缢死于马嵬驿中,匆匆瘗埋。车驾既发,众驿卒至驿中。其中有一姓钱的驿卒,拾得锦绔袜一支。知道宫中嫔妃所遗,遂暗暗藏过,回家把与母亲看。那母亲钱妈妈见这绔袜上用五色锦线绣成一对并蒂莲花,光彩眩目,余香犹在,便道:“此必是那亡过的妃子所穿,这样好的东西,不容易见的。”忽有邻居老媪过来,也看了一回,于是传说开去。就有人来借观,这个看去了,那个也要来看。后来要看的人多了,钱妈妈便索起钱钞来。越得钱多,越有人要看,直索至百文一看。那妈妈获钱数万,好不快活。高力士闻知,将钱来买,钱妈妈不敢不与。力士将这锦绔袜与那紫罗香囊,一并献与上皇。上皇见了这二物,嗟悼不已。即命宫人藏好,闲时念及,常取来观看叹息。一日,内侍传到肃宗的表章,为请命赦宥两个降贼的朝官。
未知是哪个,且看下回分解。
第36回 赦反贼君念臣恩 了前缘人同花谢
却说上皇见肃宗有表章到,展开一览,是为处分从贼官员的事。原来肃宗迎上皇之后,蒙上皇传旨云:“叛臣不可轻宥,当正其罪,以昭国法。”肃宗乃分六等议处。法司议得:达奚珣等一十八人应斩,家口没入官;陈希烈等人,应赦令自尽;其余或流,或贬,或杖,分别拟罪具奏。肃宗俱依所议,只于斩犯中欲赦二人。那二人即故相燕国公张说之子,原任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驸马都慰张垍。
你道肃宗为何欲赦此二人?只因昔日上皇为太子时,太平公主心怀忌嫉,朝夕视察东宫过失,纤微之事,俱上闻于睿宗。
其时肃宗尚未生,其母杨氏本系东宫良媛,偶被幸御,身遂怀孕,私心窃喜,告知上皇。那时上皇正在危疑之际,想:“这事若使太平公主闻之,又要说我内多嬖宠,在父皇面前谗谮,不如以药下其胎。”时张说为侍讲官,得出入东宫,乃与密议此意。张说道:“龙种岂可轻动。”上皇道:“我年方少,不患子嗣不广,何苦因宫人一胎,滋忌者之谤言。吾意已决,急欲觅堕胎药,却不可使闻于左右。先生幸为我图之。”张说应诺,回家自想:“良媛怀孕,莫大之喜。今欲堕落,岂不可惜。又想太子若不如此,谗谮固所不免,那时我亦难为太子强辩。今我听之天数,取药二剂,一安胎,一堕胎,送与太子,只说都是堕胎药,任凭取用一剂。”上皇大喜。是夜尽屏左右,密置炉火,随手取一剂亲自煎煮好了,持与杨氏,渝以苦情,温言劝饮。杨氏不敢违太子之命,只得涕泣饮之。上。皇看她饮了,只道其胎即坠。不意睡至天明,竟无发动。原来倒吃了那剂安胎药。上皇心甚疑怪,那日因侍睿宗内宴,未与张说相见。
至夜回东宫,仍屏左右,置炉火亲自煎起那一剂药。煎到九分,忽然神思困倦,坐在椅上打盹。恍惚之间看见一人,赤面美髯,蚕眉凤眼,绿袍玉带,威风凛凛,绕火炉走了一遍忽然不见。
上皇惊醒,起身一看,只见药铛已倾翻,炉火炭火已尽熄,大为骇异。次日,张说入见,告以夜来之事,且命更为觅药。张说拜贺道:“此乃神护龙种也,不可轻堕。臣前日不敢违殿下之意,故欲决之于天命。所进二药,其一实系安胎之药,即前宵所服者是也。臣意二者之中任取其一,其间自有天命。今既欲堕而反安,而欲堕则神灵护之,天意可知矣。殿下虽忧谗畏讥,其如天命何。腹中所怀必非寻常伦匹,还须调护为是。”上皇信其言,遂息了堕胎之念。未几,睿宗禅位。至明年,太平公主以谋反赐死,宫闱平静。时肃宗诞生。及长,张说谓其貌类太宗,因此上皇属意,初封忠王,及太子瑛被废,遂得立为太子。至肃宗即位,杨氏已薨,追尊为元献皇后。她平日曾把怀胎的事说与肃宗知道,肃宗极感张说之恩。
张说亡后,二子张均、张垍俱为显宦,恩荣无比。不意竟以从逆得罪当斩。肃宗不忘旧恩,欲赦其罪。却因上皇曾有叛臣不可轻宥之谕,今欲赦此二人,不敢不启奏上皇。只道上皇亦必念旧,免其一死;不道上皇深恨此二人,批旨不准。肃宗得旨,心甚不安,即亲至兴庆宫朝见上皇,面奏道:“臣非敢徇情坏法,但臣向非张说,安有今日,故不忍不曲宥其子。伏乞父皇法外推恩。”上皇道:“吾看汝面,姑宽张垍便了。张均这奴,我闻其引贼宫,破坏吾家,决不可活。”肃宗不敢再奏,谢恩而退。上皇乃即日下诰运云:张均、张垍,本俱应斩。今从皇帝意,止将张均正法,张垍姑免死,长流岭南。余俱依所拟。
诏下法司,遵即施行。张均与达奚珣等众犯,俱斩于市。
自此上皇居兴庆宫,朝政不预。惟有人征讨、大刑罚、大封拜,肃宗具表奏闻。
那时肃宗已立张良姊为皇后。这张后甚不贤良,性狡而忌,及立为后,颇能挟制天子,与权阉李辅国比附。辅国又引用其同类鱼朝恩。时安、史二贼尚未殄灭,命郭子仪、李光弼等各领兵往剿。乃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使,统摄诸军。于是人心不服;临战之时又遇大风昼晦,诸军俱溃。郭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出东京。肃宗听鱼朝恩之言,召郭子仪回朝,以李光弼代之。子仪临发,士卒涕泣,遮道请留,子仪轻骑竟行。上皇闻之,使人语扇宗道:“李、郭二将俱有大功,而郭尤称最,唐家再造,皆其力也。今日之败,乃不得专制之故,实非其罪。”肃宗遵命。因此,后来灭贼功成,行赏功之典,李光弼加太尉中书令,郭子仪封汾阳王。子仪善处功名,富贵不使人疑忌;虽握重兵在外,一纸诏书征之,即日就道,故谗谤不得行;七子、八婿俱为显官;家中珍货山积;享年八十有五,薨逝后朝廷赐祭葬赐谥,福寿双全,生荣死哀。这是后话,且不必细述。
却说梅妃复侍上皇之后,四方依旧进贡梅花。但梅妃自得了那枝仙梅,把人间凡卉都看得平常。这仙梅果然四季常开,愈久愈香,花色亦愈鲜洁。梅妃随处携带把玩。忽一日早起,觉得那梅花香气顿减,花色憔悴。把手去移动,只见花瓣儿多飘飘零零落下。梅妃惊骇道:“仙师云,我命当同此花同谢,今花已谢矣,我命可知。”自此染成一病,卧床不起。太医切脉进药,梅妃不肯服药,说:“命数当终,岂药石所能挽回。”上皇亲来看视,执手劝慰道:“妃子有病,还须服药为是。”梅妃涕泣道:“臣妾自退处上阳,自分永弃,继遭危难,命已垂绝,岂意复得重侍至尊,此真万幸。今福缘已尽,仙师所云‘与花同谢’,此其期矣。妾死之舌,那枝仙梅留在人间料难种植;若以殉葬,又恐亵渎。宜取佛炉中火焚之。”上皇道:“妃子何遽言及此。”梅妃道:“妾前宵梦寐之间,复见那韦氏仙姬在于云端,谓妾曰:‘汝两世托身皇宫,须记本来面目,今不可久恋人间,蕊珠宫是汝故居,何不早去。’据此来看,妾死后当入佳境,谅无所苦。但圣恩如天,图报无地,为可叹恨耳。”言讫瞑目而逝。上皇放声大哭,高力士叩头劝慰。上皇道:“此妃与朕,几如再世姻缘,今复先我而逝,能无痛心。”遂命以贵妃之礼殓葬。上皇记念梅妃遗言,即命将一枝仙梅,以佛炉中火焚化于梅妃灵前。说也奇怪,那梅枝一入火中,香气扑鼻,火星万点,腾空而起,都化作梅花之形,飞入云霄而没。
时肃宗闻知梅妃薨逝,上皇悲悼,遂亲来问慰。即于灵前设祭,各宫嫔妃也都吊祭。只有张后托疾不至,上皇不悦。因对力士道:“皇后殊觉骄慢。”力士密启道:“内监李辅国阿附皇后,凡皇后之骄慢皆辅国所教。”上皇道:“朕久闻此奴横甚,俟吾儿来,当与言之。”力士道:“皇后侍上久,辅国握兵权,其势不得不为忧容。所以皇帝亦不与深较。太上即有所言,恐亦无益。”上皇沉吟不语。未知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37回 迁西内离间父子 遣鸿都结证隋唐
却说上皇闻李辅国与张后内外比附弄权,心中忍耐不祝一日,肃宗来问安,说了些朝务。上皇道:“从来治国必先齐家,今闻阉奴李辅国附比中宫,怙势作威,汝知之否?”肃宗悚然起应道:“容即查治。”言讫而退。原来张后恃宠骄悍,肃宗因爱而生畏,不敢少加声色。李辅国掌握兵柄,阿附张后,倚势弄权。肃宗虽亦心忌之,只是奈何他不得。故虽承上皇严谕,亦隐忍不发。那知上皇这言语,早被内侍们传入李辅国耳中。辅国密地启知张后,各怀怨怒,相与计议道:“上皇深居宫禁,安知此事。此必是高力士妄生议论,闻于上皇故也。力士为上皇耳目,当图去之,更须使官家莫要常与上皇相见,须迁上皇于西内为妙。”却说上皇所居兴庆宫与民间闾阖相近。其西北隅有一高楼,楼上可见街市。上皇时常临幸此楼。街市过往的人,遥望叩拜。
上皇有时以御膳余剩之物,命力士宣赐街市中父老,人都欢乐,共呼万岁。李辅国便借端密奏肃宗道:“上皇居兴庆宫,而高力士日与外人交通,恐不利于陛下。且兴庆宫与民居逼近,非至尊所宜居。西内森严,当奉迎太上居之,庶可杜绝小人,无有他虞。”肃宗道:“上皇爱兴庆宫,今无故迁徙西内,殊拂圣意,断乎不可。”辅国见肃宗不从,乃密启张后。张后将欲上奏,适肃宗偶触风寒,身子不豫,暂罢设朝,只于宫中静养。
辅国遂乘此机会与张后定计矫旨,遣心腹内侍及羽林军士,诣兴庆宫见上皇奏道:“皇爷称兴庆官逼近民居,有亵至尊。故特请驾幸西内。皇爷现在西内候太上驾到。”上皇心下惊疑不决。高力士奏道:“既皇帝有旨来迎,太上可且一往,俟至彼处与皇帝面言,或迁或否,再作计议。”上皇无奈,只得上辇,力士令军士前导,内侍拥护銮舆。将至西内,李辅国前来迎接。
车驾入西内,至甘露殿上。上皇下辇,升殿坐定,问:“皇帝何在?”辅国奏道:“皇爷适间正欲至此迎驾,因触风寒,忽然疾作,不能前来,令奴辈转奏,俟疾稍痊,即来朝见。”说罢叩辞而去。上皇连声叹息。力士道:“今日迁宫之举,必是辅国作祟,皇后主张,非皇帝圣意。”上皇道:“兴庆宫是朕所建,于此娱老,颇亦自适。不意徙居此地,茕茕老身,几无宁处,真可为长叹息。”说罢,凄然欲泪。那时,李辅国矫旨迁上皇于西内,恐肃宗病愈见责,乃托张后先为奏白。肃宗骇然道:“得毋惊太上乎?”张后道:“上皇已安于此,并无他言。”肃宗想张后、辅国如此作为,亦无可奈何。及病小愈,即欲往朝,又被张后阻祝再过数日,肃宗命驾往西内,朝见上皇起居毕。上皇没甚言语,唯有咨嗟叹息。肃宗心上不安,逡巡告退。回至宫中,张后接见,又冷言冷语。肃宗受了闷气,旧病复作。上皇闻知,遣高力士来问疾。肃宗闻上皇有使臣到,即命宣来。哪知张后与辅国正恨力士,要处置他。便遣小内侍假传口谕,教他回去。待力士转身回步后,方传旨宣召。力士连忙再回到宫门,辅国早劾奏说:“高力士奉差问疾,不候旨见驾,擅自转回,大不敬,宜加罪斥。”张后立逼肃宗降旨,流高力士于巫州,不得复入西内。一面遣中官奏闻上皇,一面着该司即日押送力士赴巫州安置。后力士闻上皇晏驾,追念君恩,日夜痛哭,呕血而死。
当时上皇闻力士被罪远窜,益发惨然。左右使令都非旧人。
止有旧乐工张野狐、贺怀智、李等三四人随侍。上皇每日思念梅妃与杨妃,涕泪不已。时有一方士姓杨名通幽,自称鸿都道士,闻上皇追念故妃,因自言有李少君之术,能致亡灵来会。
李闻知,荐于上皇,召入西内,要他作法,招引杨妃、梅妃的魂魄来相见。通幽乃于宫中结坛,焚符发檄,步罡诵经,竭其术以致之,竟无影响。上皇不胜嗟叹。通幽道:“二妃必非凡品,当是仙子降生,故难招来。臣请游神驭气穷幽极渺,寻取仙踪回报。”遂俯伏坛中,运出元神,游行霄汉。忽见一白鹦鹉展翅飞翔,作人言道:“寻人的这里来。”通幽知是仙禽引路,就随其飞而行。忽见一所宫殿,那鹦鹉飞入宫中去了。
通幽见宫门上有金字匾书“蕊珠宫”三字。又见二仙女从内而出,一穿绣衣,一穿素衣。那绣衣仙女指着通幽道:“下界生魂,何由来此?”通幽稽首道:“下方道士,奉上皇命,访求故妃魂魄,今逢二位仙娥,莫非是杨太真、江采苹乎?”绣衣仙女道:“非也,我乃河伯夫人。”指着素衣仙女道:“此位乃龙女也。那江采苹宿原世系蕊珠宫仙女,两度谪落人间,今她尘缘已尽,仍回本处,汝未可得见。那杨阿珠,多作恶孽,安得至此。汝欲访她,可向东行去,自有人指示你。”通幽闻言,望东而去。来到一座高山,遥见苍松之下,坐着三位仙翁,二仙对弈,一仙旁观。通幽上前参谒,叩问三仙姓氏。那位上首的仙翁道:“我即张果,此二位即叶法善、罗公远也。我想上皇今已老矣,也该觉悟,却又命你来访求二妃魂魄,何不洒脱至此。”通幽道:“梅妃在蕊珠宫,弟子适已闻之,只不知杨妃在何处,伏乞仙师指引一见,以便复上皇之命。”张果道:“你可知上皇与杨妃的前因后果么?”通幽道:“弟子未知。”张果道:“上皇宿世乃元始孔升真人,因在太极宫听讲,不合与蕊珠宫仙女相视而笑,犯了戒律,谪生尘凡,罚作女身,即隋宫朱贵儿是也。当时贵儿骂贼而死,天庭最重忠义,应得福报。只因她与隋炀帝有宿缘,又曾私相誓愿来生再得配合,故使转生为开元天子,完此一段誓愿。”通幽道:“请问朱贵儿与炀帝有何夙缘?”张果道:“炀帝前生是只怪鼠,因窃食九华宫皇甫真君丹药,被真君缚于石室一千三百年。
他在石室潜心静修,立志欲作人身,享人间富贵。那孔升真人偶过九华宫,知怪鼠被缚多年,怜他静修已久,劝皇甫真君放他,往生人世,享些富贵,酬其夙志,有此一劝,结下宿缘。
皇甫真君因奏请上帝,将鼠怪托生为炀帝,以应劫运。恰好孔升真人亦得罪降谪为朱贵儿,遂以宿缘而得相聚,不意又与炀帝结下再世姻缘,因又转生为唐天子,炀帝转生为杨妃。那炀帝既为帝王,怪性复发,且有弑逆大罪,上帝震怒,只判与十三年皇位,敕以白练系颈而死,罚转女身,仍姓杨氏,与朱贵儿后身完结孽缘,仍以白练系死,然后还去阴司候结。那弑逆淫暴的罪案,况她为妃子时,又恃宠造孽,罪上加罪。如今她的魂魄已入地狱,要那里去寻她。”通幽道:“原来有这些因果。但弟子怎好把这些话去回复上皇。”叶法善道:“你不妨用饰辞以应之。”通幽道:“饰辞无据,恐不相信。”罗公远道:“要有凭据也不难。我闻得天宝十载,杨妃从上皇避暑骊山宫,于七月乞巧之夕,并坐长生殿庭中纳凉时,已夜半,宫婢俱已寝息,杨妃与上皇相誓,愿世世为夫妇。此事世间无一人知道,你可以此回奏,自然相信。”通幽道:“朱贵儿与炀帝有私誓,遂得再合,今杨妃与上皇也有私誓,来生亦得再合否?”公远道:“贵儿以忠义相感,能如愿。杨妃无贞节,其私誓不过痴情痴念,哪里作得准。”通幽道:“梅妃前因,还求仙师说明,好一并回奏。”张果道:“梅妃即蕊珠仙女,因与孔升真人一笑,谪降人间。两世都入皇宫,在隋时为侯夫人,负才色而不遇主,以至自经再转生为梅妃,方与孔升真人了一笑之缘。如今仍作仙女去了。你今回奏,只说二妃俱是仙女,各各安乐,须劝上皇洗心忏悔,勿昧前因,当复仙位。”言讫,把袖一挥。通幽早于坛中惊醒。遂趋上皇御前启奏说:“梅妃、杨妃俱是蕊珠宫仙女,云:‘上皇系仙真降生,与我有缘,故得聚首,今虽相别,后会有期,不须悲念,奉劝上皇及早明心养性,万岁后,当复仙位。’”上皇听了,心还未信。通幽又把杨妃七夕私誓之言奏上,上皇闻言,始信其真,厚赏通幽。
自此,上皇屏去纷华,辟谷服气,日夕诵经,至肃宗宝应元年夏四月,无疾而崩。肃宗闻知涕泣,病势转重,不久亦崩。
张后欲废太子辅国不从,竟弑张后,立太子,是为代宗。后辅国被刺客刺死。那安、史余贼至代宗广德年间方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