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 - 第 5 页/共 6 页
庆宗领旨,随即写下一书,呈过御览,即日遣使赍去。只道禄山见书自然便来,谁知杨国忠恐怕禄山看了儿子的书真个入京来,朝廷必要留他在京,暗想:“他有宫中线索,必然重用,夺宠争权,老大不便。不如早早弄他反了,既可以实我之言,又永绝了与我争权之人,岂不甚妙。”时有禄山的门客李超寓在京中,国忠诬了打点关节,遣人捕送御使台狱,按治处死,欲使禄山危疑不自安。又密差心腹人,星夜潜往范阳,一路散布流言,说天子以安节度轻亵诏书,侮慢天使,又察出他交通宫禁的私事,十分大怒,已将其子安庆宗拘囚在宫,勒令写书,诱他父亲入朝谢罪,便要把他父子来杀了。禄山闻此流言,甚是惊疑。不一日,果然安庆宗有书信来到,禄山忙拆书观看。其略云:前者大人表请献马,天子甚善忠悃。只因部送人多,恐有骚扰,故谕令暂缓,初无他意。及诏使回奏,深以大人简忽天言为可怪。幸天子宽仁,不即督过。大人宜便星驰入朝谢罪,则上下猜嫌尽释,谗口无可置啄,身名俱泰,爵位永保,岂不美哉。况男婚事已毕,渴思仰睹慈颜,少申子妇孝敬之意。书到日,希即命驾。
禄山看毕,问来使道:“吾儿无恙否?”使者道:“奴出京时,大爷安然无事。但于路途之间,闻说门客李超犯罪下狱。
又闻人传说,近日宫里有什么事情发觉了,大爷已被朝廷拘禁在那里,未知此言何来?”禄山道:“我这里也是恁般传说,此言必有来由。”又密问道:“你来时,贵妃娘娘可有甚密旨着你传来么?”使者道:“贵妃娘娘没有什么旨意。”禄山闻说,愈加惊疑。看官,你道杨妃时常有私信往来,为何这番偏没有?盖因安庆宗遵奉上命,立刻写书遣使,杨妃不便夹带私书。心中虽欲禄山入京相叙,只恐他身入樊笼被人暗算。因欲密遣心腹内侍寄书与禄山,教他且勿亲自来京,只急急上表谢罪便了。书已写就,怎奈杨国忠移檄范阳,一路关津驿递所在,说边防宜慎,须严察往来行人,稽查奸细。杨妃探知此信,恐怕嫌疑是非之际,倘有泄露,非同小可,因此迟疑,未即遣使。
这边安禄山不见杨妃有密信,只道宫中私事发觉了。若果发觉,察出私情之事,这便无可解救,其势不得不反了。遂与部下心腹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等三人密谋作乱,商议明日如此如此。到了次日,号召部下大小将士,毕集于府中。禄山戎服带剑,坐堂上,却诈为天子敕书一道出之袖中,传示诸将道:“昨日有人传到皇帝密敕,着我安禄山统兵入朝,诛讨奸相杨国忠。公等便当助我,前去扫清君侧之恶。功成之后,爵赏非轻。”诸将闻言,愕然失色,不敢则声。严庄、高尚、阿史那承庆三人按剑而起,对着众人厉声道:“天子既有密敕,自应奉敕行事,谁敢不遵。”禄山亦按剑厉声道:“有不遵者,即治以军法。”诸将素畏禄山凶威,又见严庄等已出力相助,便都不敢异言。禄山遂发所部十五万众,反于范阳。即日大飨军将士,令贾循守范阳,吕知海守平卢,高秀岩守大同,其余诸将俱引兵而南。此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事也。
原来,当初宰相张九龄在朝之时,曾说:“安禄山有反相,若不除之,必为后患。”玄宗不以为然。哪知他今日确为国家祸患。当日安禄山反叛,引兵南下,声势甚张。那时海内承平已久,百姓累世不见兵革,猝然闻知范阳兵起,远近震骇。河北一路州县,望风瓦解;地方文武官员,无有能拒之者。禄山以太原留守杨光翙依附杨国忠,又为同族,欲先杀之。乃一面发出大队人马,一面遣部将何千年、高邈引二十余骑,托言献射手,乘驿至太原。因光翙尚未知禄山反信,只道范阳有使臣经过,出城迎之。却被劫掳去,解到禄山军前杀了。
玄宗初闻禄山已反,还犹未信,及闻杨光翙被杀于太原之报到,方知禄山真反,大惊大怒。杨妃也惊得呆了。玄宗召集朝臣,共议其事,众论不一。也有说该剿的,也有说该抚的。
惟有杨国忠洋洋得意道:“此奴久萌反志,臣早已窥见其肺腑。故屡渎天听,今日乃知臣言之不谬也。”玄宗道:“番奴背叛,罪不容诛,今当何以御之?”国忠大言道:“陛下勿忧,今反者只禄山一人,其余将士都不欲反,特为禄山所逼耳。朝廷只须遣一旅之师,声罪致讨,不旬日间,定当传旨京师,何足多虑。”玄宗信其言,遂不以为意。那安庆宗闻其父反,一时大惊,只得肉袒自缚,诣阙待罪。玄宗怜他是宗室之婿,意欲赦之。杨国忠奏道:“禄山久蓄异志,陛下不即诛之,致有今日之叛。庆宗乃叛人之子,法不可贷,岂容留此逆孽,以为后患。”玄宗准奏,传旨将安床宗处死。国忠又劝玄宗,并将其妻荣义郡主亦赐自荆其时适有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入朝奏事,玄宗问以讨贼方略。
那封常清是个志小言大的人,便率意奏道:“陛下不必过虑,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发仓廪,召募骁勇,击此逆贼,计日取其首,献于阙下。”玄宗大喜,遂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即日赴东京,募兵讨贼,听许便宜行事。
封常清奉旨,星夜至东京,动支仓库钱粮,出榜召募勇士。
时应募者如市,旬日之间,募得六万余人,皆市井白徒,并非能战之士。又探听得禄山兵马强壮,是个劲敌,方自悔不该大言于朝。今已身当重任,无可推诿,只得率众断河阳桥,以为守御之备。玄宗又命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统陈留等十三郡,与封常清互为声援。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6回 唐明皇梦中见鬼 雷万春都下寻兄
却说安禄山兵陷灵昌郡,贼兵纵横,残杀不堪。时张介然到陈留才数日,禄山兵众突至,介然连忙率兵登城守御。怎奈人不习战,心中畏惧,又兼天时苦寒,手足僵冻不能防守。太守郭纳引众开城出降,禄山入城,擒张介然斩之。次日探马来报,说安庆宗在京已被天子杀了。禄山闻知大怒,大哭道:“吾有何罪而杀吾子。”遂纵兵大杀降人,以泄其忿。
却说玄宗在朝,忽见探马来报,说安禄山攻陷陈留郡,张介然已被害了。玄宗闻报,急与众臣商议,时众议纷纷,并无良策。玄宗面谕群臣道:“朕在位已几五十载,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因水旱频仍,不欲以余灾遗累子孙。今不意逆贼横发,朕当亲征,使太子监国,待寇乱既平,即行禅位。朕将高枕无忧矣。”遂下诏亲征,命太子监国。杨国忠闻言,大惊失色。
朝罢回家,哭向其妻裴氏与韩国、虢国二夫人道:“吾等死期将到了。”众夫人惊问其故?国忠道:“天子欲亲征,将使太子监国,行且禅位。太子素恶吾家,今一旦大权在手,吾与姊妹都命在旦暮,如之奈何。”于是举家惊惶涕泣。虢国夫人道:“我等作楚囚相对,无益于事。不如速与贵妃密计。若能劝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道:“此言有理,速烦两妹入宫计之。”两夫人即日入宫,与杨妃相见,密告与国忠之言。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婉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土,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道:“妾闻陛下将亲临战阵,是弃万乘之尊,以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骇汗。况臣妾尤蒙恩宠,岂忍远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随驾从征。愿碎首阶前,效侯生之报信陵耳。”说罢伏地痛哭。玄宗命宫人扶之就坐,执手抚慰道:“朕之欲亲征,愿非得已。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杨妃道:“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亲征。”玄宗闻言,点头道:“汝言亦是。”遂传旨停罢前诏,特命皇子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军出征。又以内监边令诚为监军使。诏旨既颁,杨妃方才放心,拭泪拜谢。玄宗命宫人为妃子整妆,且令排宴解闷。韩国、虢国二夫人也都来见驾,一同饮宴,大家互相劝酒,直饮至夜阑方罢。两夫人辞别出宫。
是夜玄宗与杨妃同寝,朦胧之间,忽若己身在华清宫中,坐一榻上,杨妃坐于侧边椅上,隐几而卧。忽见一个奇形异状的鬼魅,走到杨妃身边,嘻笑跳舞。玄宗大怒,欲叱喝他,无奈喉间一时梗塞,声唤不出。欲自起逐之,身子再立不起。顾左右,又不见一个侍从。看杨妃时,伏在桌上不语。再定睛一看,不是杨妃,却是个头戴冲天巾,身穿衮龙袍的人,宛然是一朝天子的模样,但不见他面庞。那鬼还跳舞不休,看看跳舞到玄宗面前,忽手执一面明镜,把玄宗一照。玄宗照见自身,却是个女子,十分美丽,心中大惊。忽见空中跳下一个黑大汉来,头戴玄冠,身穿圆领袍,手执牙笏,身佩宝剑,浓眉豹目,蓬鬓虬髯。那黑大汉把这跳舞的鬼只一喝,这鬼缩做一团,被黑大汉一把捉在手中。玄宗问道:“卿是何官?”黑大汉道:“臣终南不第进士钟馗也。生平正直,死而为神,奉上帝命,治终南山诸鬼。凡鬼有作祟人间者,臣皆得而啖之。此鬼敢于乘虚惊驾,臣特来为陛下驱除。”言讫,伸着两指,把那鬼的双眼挖出,纳入口中吃了。倒捉着他的两脚,腾空而去。玄宗惊觉,却是一梦。
那时杨妃也从梦中惊悸而寤,口里犹作咿哑之声。玄宗搂着问道:“阿环为甚不安?”杨妃定了一回,方才答道:“我梦中见一鬼魅,从宫后而来,对着我跳舞。旁有一美貌女子,摇手止之,鬼只是不理,却口口称我为陛下。我不应他,他便将一条白带儿丢来,正兜在我颈项上,因此惊魇。”玄宗也把所梦述了一遍。杨妃道:“这梦真是奇怪,陛下梦中,女变为男,男变为女;又怎生我梦中也见一女子,也恰梦那鬼呼我为陛下,可不奇怪么。”玄宗戏道:“我和你恩爱异常,原不分你我。男女易形,鸾颠凤倒之意耳。”言讫,两人都笑起来。
次日,玄宗临朝,问诸臣道:“终南有已故不第进士姓钟名馗么?”给事中王维奏道:“臣闻终南有进士钟馗,于高祖皇帝武德年间,为应举不第,以头触石而死。时人怜之,陈情于官,假袍带以葬之。嗣后颇着灵异,至今终南人奉之如神明。”玄宗闻奏,遂宣召善画的吴道子来,告以梦中所见钟馗之形,使画一像,特追赐钟馗状元及第。又因杨妃梦鬼从宫后而来,遂命以赐钟馗之像,永镇后宰门。因想起昔年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之像于宫门,喟然叹道:“我梦中的鬼魅,得钟馗治之。那天下的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如秦叔宝、尉迟恭这两人。”忽想起:“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当年曾上疏谏我,极是好话。我那时反加废斥,由今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他为是。”遂以手敕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秦家兄弟两个,自遭废斥,即屏居郊外,杜门不出。
忽一日,有一个通家朋友来相访,那人姓南名霁云,魏州人氏。
其为人有志节,精于骑射,勇略过人。他祖上与秦叔宝有交,因此他与国模兄弟是通家世契。那日策蹇而至,秦家兄弟接着,十分欢喜,各道寒暄,问其来京何事?霁云道:“原任高要尉许远,是弟父辈相知,其人深沉有智,节义自矢。他有一契友,是南阳人张巡,博学多才,深通阵法,开元中举进士,为真源县尹。许公欲使弟往投之,今闻其朝觐来京,故此特来访他。”秦国模道:“张、许二公是世间奇男子。愚兄弟亦久闻其名,今兄投之,得其所矣。”遂置酒款待,共谈心事。正饮酒间,忽闻家人传说范阳节度使安禄山举兵造反,有飞报到京了。秦家兄弟拍案而起道:“吾久知此贼必怀反志。”南霁云道:“天下方乱,非吾辈燕息之时。弟明日便当往候张公,与议国家大事,不可迟矣。”次日,即写下名刺,怀着许远的书,骑马入京城。访至张巡寓所问时,原来他已升为雍邱防御使,于数日前去了。霁云听了,即要往雍邱,遂来别秦家兄弟。行到门首下马,只见一个汉子,头戴大帽,身穿短袍,策马前来。霁云只道是个传报的军官,等他行到面前,举手问道:“尊官可是传报么?范阳的乱信如何?”那汉看霁云一表非俗,遂下马举手答道:“在下是从潞州来,要入京访一个人,未知范阳反乱真实。尊官从京中出来,必知确报。”霁云道:“在下也是来访友的,尚未知其祥。如今所访之友不遇,就要别了居停主人,往雍州去。”那汉道:“主人是谁?”霁云指道:“就是这里秦家。”那汉举目一看,见门前有钦赐兄弟状元匾额,便问道:“这兄弟状元可就是秦叔宝的后人么?”霁云道:“是。”那汉道:“在下久慕此二公之名,恨未识面。今敢烦尊官引我一见何如?”霁云道:“在下愿引进。”遂各问了姓名,一同入内,见了秦家兄弟,叙礼就坐。霁云备述访张公不遇而返,指雷万春说道:“门前邂逅雷兄,说起贤昆仲大名,十分仰慕,特来晋谒。”二秦就动问尊客姓名、居处。那汉道:“在下姓雷名万春,涿州人氏。因求名不就,弃文习武。常思为国家出力,怎奈未遇其时。今因访亲,特来到此,幸遇这南尊官,得谒二位先生,足慰生平仰慕之意。”国模道:“雷兄来访何人?”雷万春道:“要访那乐部中雷海清。”霁云闻言不悦道:“那雷海清不过是梨园的班头,兄何故远来访他?难道要屈节贱己,以为进身之媒么?”万春笑道:“非敢谋进,因他是在下的胞兄,故特来一候。”霁云道:“原来如此,在下失言了。”万春道:“南兄,你说访张公不遇,是哪个张公?”霁云道:“是雍邱防御使张巡。”万春道:“此公是当今奇人,兄要访他,意欲何为?”霁云道:“今禄山反乱,势必披猖。吾往投张公,共图讨贼之事。”万春慨然道:“尊兄之意正与鄙意相合,倘蒙不弃,愿随同行。”秦国桢道:“二兄既有同志,便可结盟,共图讨贼。”南、雷二人大喜,遂拜了四拜,结为生死之交。秦家兄弟设席相款。
到了次日,霁云同万春入城来访雷海清。行至住处,万春先入,拜见哥哥,随同海清出来迎迓霁云,叙礼而坐。万春略说了些家事,并述在秦家结交南霁云,要同往雍邱之意。海清欢喜,向霁云拱手称谢。霁云道:“此是令弟谬爱,量小子有何才能。”海清对万春道:“贤弟,我想安禄山这逆贼,称兵谋叛,势甚猖獗。那杨右相大言欺君,全无定乱之策。将来国家祸患,不知如何。我既身受君恩,只得捐躯图报。贤弟素有壮志,今又幸得与南官人交契,同往投张公,自可相与在成,誓当竭力报国。从今以后,我自尽我的节,你尽你的忠,不必以我为念。”说罢泪下如雨。万春也挥泪不止。霁云为之慨然。
海清取出酒肴满酒三杯,随起身道:“我日逐在内廷供奉,无暇久叙。”遂取出一包金银,赠为路费。大家洒泪而别。二人回至秦家,便束装起行。秦家兄弟又置酒饯行,各赆程仪。二人拜别,往雍邱而去。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7回 矢忠贞真卿起义 遭疑忌舒翰丧师
却说秦国模、秦国桢闻禄山反信,甚为朝廷担忧。忽一日,中书省奉特旨起复国模、国桢原官,行下文书来。二人拜受恩命,即日入朝面君谢恩。玄宗温言抚慰,即问讨贼之策。二人以次陈言。大约都以用兵宜慎、任将宜专为对。
忽吏部官来奏睢阳太守员缺,候圣旨选用。国模奏道:“睢阳为江淮之保障,今当扰乱之时,太守一官非寻常之人所能胜任,宜勿拘资格,不次擢用。臣所知高要尉许远,既有志操,更饶才略,堪充此职。”玄宗准奏。即谕吏部,以许远为睢阳太守。因又问二卿:“亦知今日可为良将者为谁?”国桢道:“昔年学士李白,曾疏奏待罪边疆郭子仪,足备干城腹心之寄。
陛下因特原其所犯之罪,许以立功自效。今子仪屡立战功,主帅哥舒翰表荐,已历官至朔方兵马使。此人真将才也。”玄宗点头道是。遂降旨升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又命哥舒翰为兵马副元帅,防御安禄山。那时禄山陷灵昌,取陈留,破荥阳,直逼东京。封常清出兵交战,大败而走,贼兵乘势追击,遂陷东京。河南尹达奚珣出城投降,留守李忄登、、中丞卢奕、判官蒋清等不肯降贼,被禄山斩之。封常清收聚残兵,西走陕州,见高仙芝,说贼锋不可当,宜退守潼关,以保长安。仙芝从其言,遂与常清引兵固守潼关。果然贼兵冲至,不得入而退。这也算二人守御之功。谁知那监军宦官边令诚,怪二人无所馈献,遂密疏劾奏二人未战先奔,轻弃陕地,又私减军粮以充己橐,大负朝廷委任之意。玄宗览疏大怒,即赐令诚密敕,使即军中斩此二人。令诚乃佯托他事,请二人来面议。二人既至,令诚喝左右拿下,宣敕示之,遂把二人杀死。玄宗命哥舒翰统其众,并番将火拨归仁部卒亦属统辖,镇守潼关。
再说禄山,遣段子光赍李忄登、、卢奕、蒋清之首,传示河北,令速纳款。传至平原,那平原太守乃临沂人,姓颜名真卿,字清臣,是个忠君的人。他于禄山未反之前,预知其必反,乃密约诸郡,共举兵讨贼。召募勇士,得万余人,涕泣谕以大义,众皆感愤,愿效死力。那贼党段子光把三个忠臣的头往来传示,被真卿拿住,腰斩示众。取三人之头,续以蒲身,棺殓葬之。
于是附近州郡,各皆起兵接应,共推颜真卿为盟主。真卿遣人赍表文从间道入京奏闻。玄宗览表大喜,遂加颜真卿河北采访使。
时常山太守颜呆卿,乃真卿族兄,为人忠义。闻禄山兵至藁城,杲卿力不能拒,与长吏袁履谦计议,先往迎之。禄山大喜,赐以紫袍金带,使仍守常山。遂与履谦密谋起义。恰好真卿遣人至常山,与呆卿相约,欲连兵断禄山归路。那时禄山僭号,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呆卿乃假传禄山的恩命,召伪井陉守李钦凑,率众前来受登基的犒赏。俟其来至,与之痛饮,至醉而杀之。宣谕解散其众。贼将高邈、何千年,适奉禄山之命至北方征兵,路过常山,亦为呆卿所执。于是传檄诸郡起义,河北响应。杲卿以李钦凑的首级与高邈、何千年二人献于京师,使其子泉明与内丘承,张通幽赍表赴京奏报。张通幽即张通悟之弟,他恐因其兄降贼,祸及家门,思为保全之计,知太原尹王承业与杨国忠有交,欲借以为援。乃劝承业留止泉明,改其表文,攘其功为己功。杲卿起义才数日,贼将史思明引兵突至。
呆卿使人往太原告急,承业既攘其功,正思欲杲卿死,遂拥兵不救。杲卿悉力拒战,粮尽兵疲,城遂陷。为贼所执,解送禄山军前。禄山喝道:“汝何背我而反?”杲卿瞑目大骂。禄山怒甚,令人割其舌,并袁履谦一同遇害。杲卿尽节而死,却因王承业掩冒其功。张通幽诡诞其说,杨国忠蒙蔽其事,朝廷竟无恤赠之典。直至肃宗乾元年间,颜真卿泣诉于肃宗,转达上皇,那时王承业已为别事被罪而死,张通幽尚在,上皇命杖杀之,追赠杲卿为太子太保,谥曰忠节。此是后话。
却说郭子仪奉诏进取东京,特荐李光弼为河东节度使,分兵万余,出井陉,至常山,常山守将出降,郭子仪与李光弼合兵。贼将史思明闻常山失守,引兵来战,被郭子仪大破之。思明步行逃走,河北十余郡皆下。那时副元帅哥舒翰屯军潼关为长安屏障,按兵不动,待时而进。河源军使王思礼乘间进言道:“今天下以杨国忠召乱,莫不切齿。公当上表请斩国忠,以谢天下,则人皆快心,各效死力矣。”哥舒翰不应。思礼又道:“若上表未必便如所请,仆愿以三十骑,劫取国忠至潼关斩之。”翰愕然道:“若如此,直是我反,不是禄山反了。此言何可出诸口。”那杨国忠,也有人对他说:“朝廷重兵,尽在哥舒翰掌握,倘假人言为口实,援旗西指而为不利于公,将若何?”国忠大惧,寻思无计。忽闻人报贼将崔乾祐在陕,兵不满四千,羸弱无备。国忠即启玄宗,遣使催哥舒翰进兵,恢复陕、洛。
翰飞章奏言:
禄山习于用兵,岂真无备,其示弱者诱我耳!我兵若轻往,正堕其计。且贼远来利于速战,我兵据险利于坚守。
况贼残虐失众心,将有内变,因而乘之,可不战而擒,要在成功,何必务速。今诸道征兵,尚多未集,请姑待之。
玄宗见疏,犹豫未决。国忠心怀疑忌,力持进战之说。玄宗信其言,连遣中使数辈,往来络绎,催督出战。翰见诏旨严敕,势不能止,抚膺恸哭,遂引兵出关,与崔乾祐遇于灵宅。
贼兵据险以待,翰引兵前进。见乾祐所率兵马不过万人,部伍不整,官军望见皆笑之。谁知他己伏精兵于险要之处,方才交兵,乾祐退走,官军追之。忽听连声炮响,伏兵齐起,乘高抛下木石。官军被击死者甚多。隘道之中,人马如束,枪戟不得施用。翰以毡车数十乘为前驱,欲借以冲突。乾祐却以草车数十乘,塞于毡车之前,纵火焚烧。恰值那时东风暴发,风大火烈,烟焰所被,官军不能开目,妄自相杀。乾祐遣将率兵转出官军之后,首尾夹攻。官军大败而走,被杀死者不可胜数。后军见前军大败,亦皆自溃。翰独与麾下百余骑逃走入关。乾祐乘胜攻破潼关。翰走至关西驿,揭榜收散卒,欲图再战。部下番将火拨归仁心欲降贼,乘翰不意,缚而执之,送至禄山军前,禄山用好言劝他降顺,翰只得归降。禄山命为司空,逼令作书招李光弼等来降。光弼等皆复书切责之。禄山知其无效,乃囚之于后苑中。
未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28回 延秋门君臣奔窜 马嵬驿兄妹伏诛
却说玄宗听信杨国忠之言,催逼哥舒翰出战,遂至全军覆没,潼关失陷。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贼兵乘胜来取长安。报马连忙飞报入朝,玄宗大惊。
急召廷臣商议。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战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守卫京城。”玄宗闻奏,问宰相之见若何?国忠奏道:“征兵御贼,督兵守城,固皆要旨。但潼关既陷,长安甚危,贼势方张,渐逼京师,外兵未能聚集,所谓远水难救近火。以臣愚见,莫如车驾暂幸西蜀,先使圣躬安稳,不为贼氛所惊扰。然后徐待外兵之至,乃为万全之策。”玄宗闻奏,未及开言,只见诸臣纷纷议论,皆言不可幸蜀:“若车驾一行,京都孰守?陛下独不为宗庙社稷计乎?”玄宗传谕诸臣,齐赴中书省,再议良策复旨。遂罢朝回宫。
看官,你道国忠为何忽倡幸蜀之说?原来他曾为剑南节度使,西川是他的熟径。前日一闻禄山反叛,他即私遣心腹,密营储蓄于蜀中,以备缓急。故今倡议幸蜀,图自便耳。当下国忠见上意未决,想道:“前日天子欲亲征,多亏我姊妹们劝止。
今日幸蜀之计,也须得他们去撺掇才妙。”遂走到虢国夫人府中,慌慌张张道:“急走为上,急走为上!”虢国夫人忙问:“何事?”国忠道:“潼关失守,贼兵将至,为今之计,莫如劝圣驾幸蜀。我们有家业在彼,到那里可不失富贵。怎奈众论纷纷,圣意不决。须得你姊妹入宫与贵妃一同劝驾为妙。若更迟延,贼信紧急,人心一变,我辈齑粉矣。”虢国夫人听了,急约韩国夫人一齐入宫见贵妃,密将国忠所言述了一遍。姊妹三人同劝玄宗早早幸蜀。你一句,我一句,继以啼泣,不由玄宗不从。
遂召国忠入宫共议。国忠道:“陛下若明言幸蜀,廷臣必多异议,必至迟延误事。今宜虚下亲征之诏,一面起驾西行。”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少尹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内宫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既夕,命龙武将军陈玄礼整敕护驾军士,选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知道。次日黎明,玄宗与杨妃姊妹、皇太子并在宫的皇子妃、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而去。临行之时,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而行,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不妨另日徐进。”于是玄宗遂行。梅妃与诸王孙妃主之在外者,俱不得从。
当时百官未知,乃仍入朝,宫门尚闭,立仗俨然。及宫门一启,宫人乱出,嫔御奔逃,喧传圣驾不知何往。秦国模、秦国桢料玄宗必然幸蜀,飞骑追随。其余官员四出逃之。军民争入宫禁及宦官之家,盗取财宝。公子王孙有一时无可逃者,号泣于路旁,甚可怜悯。
那时玄宗西幸,驾过左藏。国忠奏道:“左藏积粮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请焚之。”玄宗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与之,勿重困吾民。”遂驱车前进。过了便桥,国忠即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人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留高力士率军扑灭之。及驾至咸阳望贤宫,地方官员俱先逃遁,日已向午,犹未进食。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荆玄宗厚酬其值,百姓都哭失声。玄宗亦挥泪不止,用好言慰谕而遣之。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村落觅食。是夜宿金城驿,官民皆走,驿中无灯,人相枕藉而寝,无分贵贱。
次日,驾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怀愤怒欲变。陈玄礼言杨国忠召乱起衅,欲诛之。东宫内侍李太国密告太子,未决。
会吐蕃使者二十余人来议和好,随驾而行。这日遮国忠马前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回答,陈玄礼大呼曰:“杨国忠交通番使谋反,我等可共杀反贼。”于是从军一齐鼓噪起来,登时把杨国忠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荆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杨暄。时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她砍死。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并国忠的妻子、幼儿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着,个个被杀。
当日玄宗闻国忠为众军所杀,急出驿门,用好言安慰。各令收队,众军只是喧闹不散。玄宗传问:“你等为何不散?”众军哗然道:“反贼虽诛,贼根犹在,何敢便散。”陈玄礼奏上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断。”玄宗惊慌道:“国忠谋反与妃子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然无罪,但众军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
愿皇爷慎思之。将士安,则皇爷安矣。”玄宗默默点头,转步入门,倚杖垂首而立。久之,韦见素之子京兆司铎韦谔跪奏曰:“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愿陛下割恩忍爱,以宁国家。”玄宗乃步入行宫,见杨妃一字也说不出,但抚之而哭。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决。”玄宗携杨妃出驿大哭道:“妃子,我和你从此永别矣!”杨妃亦哭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多,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玄宗令力士引至佛堂,大哭而入。杨妃至佛堂礼佛毕,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之梨树下。年三十八。尸置驿庭,召玄礼引众军入观之。众军见杨妃果死,免胄释甲,顿首呼万岁而去。玄宗命力士速具棺殓葬于西郊之外道北坎下。
及葬毕,玄宗谓力士道:“妃子向有异梦,今日应矣。”力士道:“贵妃何梦?”玄宗道:“妃子曾说梦与朕闲游骊山,至兴元驿。方对食,后院忽发火。忙走出,回望驿中,树木皆焚。
俄有二龙至,朕跨白龙,妃子跨黑龙。忽见一黑人,状如鬼魅,自云是此峰之神,称上帝命授妃子为益州牧蚕元后。悚然而觉,明日即闻范阳叛信。如今想起来,与朕游骊山,骊者离也;方食火发,失食之兆;火为兵象;驿木俱焚,驿与易同,加木于旁,杨字也;朕跨白龙,西行之象;妃子跨黑龙,幽阴之象;峰神者,山鬼也,山鬼乃嵬字;益州牧蚕太后,蚕所发致丝,益旁加丝,缢字也,正缢死于马嵬之兆。”高力士道:“梦兆如此,系前缘所定,皇爷宜自宽,不必过于伤情。”正说间,玄礼入奏,请旨约饬军队启行。
未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回 留灵武储君践位 陷长安逆贼肆凶
却说陈玄礼约饬众军,请旨将欲启行,众人以杨国忠将吏皆在蜀,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还京师,众论不一。玄宗意在下蜀,又恐拂众人之意,只顾低头不语。
韦谔奏道:“太原、河陇,俱非驻跸之地。若还京师,必须有御贼之备。今士马甚少,未易为计。以臣愚见,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止。”玄宗闻言首肯,命以此意传谕众人。
众人皆从命,即日从马嵬发驾启行。临行之时,有许多百姓父老遮道请留。玄宗命太子宣慰之。父老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率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中原百姓谁为之主?”须臾聚至数千人。太子不肯留,策马欲西行。太子之子建宁王炎,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殿下不如收西北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子之大者,何必区区温清定省之文,为儿女之恋乎!”众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太子乃使其子广平王俶,驰白玄宗。玄宗道:“人心如此,天意可知。是朕之幸也!”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谕之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善辅之。”又使庙臣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西北诸部落,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吾即当传位于汝也。”太子闻诏,西向号泣。广平王即宣谕众百姓道:“太子已奉诏,留后抚安汝等。”于是众百姓都呼万岁,欢然而散。太子既留,莫知所适。建宁王道:“殿下昔曾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今河陇之众皆败降贼,其父子兄弟多在贼中,恐生异图。
朔方道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在彼,此人乃方冠名族,必无二心,可往就之。此上策也。”众皆曰善,遂向朔方而行。至渭水滨,遇着潼关的败兵,误认为贼兵,与之厮斗,死伤甚众。及收聚余卒,渡过渭水,通夜驰行三百余里,士卒失亡过半,所存军众不上一千。
话分两头,再说玄宗留下太子,车驾向西而进,来至扶风郡宿歇。士卒连日饥疲,流言不逊,陈玄礼不能制。玄宗甚以为忧。会成都来进贡春彩十余万匹,玄宗命陈之于庭,召将士谕之曰:“朕衰耄了,托任失人,致逆贼作乱,远避其锋,卿等仓猝从朕,不及别父母妻子,跋涉至此,劳苦至矣。朕甚愧之。今将入蜀,道路阻长,人马疲瘁,远行不易。卿等可各还家,朕自与子孙中宫内人前往。今日与卿等别,可共分此春彩,以助资粮,归见父母妻子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言罢涕泪沾襟。众皆感激,亦泣道:“臣等死生,愿从陛下,不敢有二。”玄宗挥泪良久,道:“愿留听卿。”即命玄礼将春彩尽数给赏军士,流言自此顿息。次日,玄宗起驾,望蜀中进发。行至河池,蜀郡长史崔园前来迎驾,具陈蜀士丰稔,甲兵全备。玄宗大喜,即命于驾前为引导。
不则一日,玄宗一行来至成都。见殿宇宫室与一切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甚整齐,却喜得贼气已远,可安居。只是少了一个宠爱的人,未免嗟叹。当时诸臣上表,请急为讨贼之计。
玄宗降诏,以永王璘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节度使,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哪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
原来太子当日渡渭水,于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运使魏少游、判官崔漪、卢简、李涵,相与谋曰:“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于是,杜鸿渐自迎太子于平凉,说以兴复之计。会河西司马裴冕至,亦劝太子往灵武。于是太子率众至灵武驻扎。次日,裴冕与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遵马嵬时皇上欲即传位之命,宜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许,笺五上。太子及许之。是日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改元至德。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遂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命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赍玉岫、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
看官,你道当日玄宗西狩,太子北行,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祐顿兵观望。及数日后,禄山闻知车驾已出,方遣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差人往睢阳报知禄山,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隔,此亦天意也。及禄山至长安,闻知马嵬兵变,杨妃赐死,国忠与韩、虢二夫人俱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害我阿环姊妹。”又想起其子安庆宗被杀,益发忿恨。乃命人大索在京的皇亲国戚,尽行杀戮。令设安庆宗灵位,将所杀之尸,悉剜取其心以祭。行刑刽子方欲动手刳心,忽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霹雳一声把安庆宗的灵座击得粉碎。禄山大惧,不敢设祭,命将众尸一一埋葬。又下令,凡平日所怨恶之人,及杨国忠、高力士所亲信的人,一并杀戮。又遣人遍搜各宫,搜到梅妃江采苹宫,回获一腐败女尸,便错认梅妃已死,更不追求。又下令凡在京官员不来投顺者,悉皆处死。于是京兆尹崔光远、故相陈希烈、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垍等俱降贼。禄山以陈希烈、张垍为相,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其余朝士,都授以伪官。自此禄山志得意满,纵酒贪婪,无复西出之意,遂心恋东京,不喜居西京。正是:恋土贼人态,要窃燕皇名。
未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30回 凝碧池乐工殉节 普施寺摩诘吟诗
却说安禄山僭号称尊,东、西二京都被窃据。他只是乱贼行径,并无深谋大略,一心为恋着范阳故土,喜居东京,不乐居西京。既入长安,即以所得宦官、宫女等,以兵卫送赴洛阳。
其府库中金银币帛与宫闱中珍奇好玩之物,都辇去范阳藏贮。
又下令要梨园弟子与都坊乐工,都与向日一般承应,敢有隐避不出者,以行斩首。其苑厩中所有驯象舞马等不许散失,都要有司中整顿,以备玩赏。
看官听说,原来玄宗注意声色,每大宴集,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诸乐工,俱于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则于堂下立而奏技。雅乐奏罢,继以鼓吹番乐。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次第毕呈。更可异者,每至宴酣之际,命御苑中掌象的象奴,引驯象入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教习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之时,命圉人牵马至庭前,那些马一闻乐声,都仰首顿足,回翔旋转舞将起来,自然合著那乐声的节奏。当年禄山侍宴旁观,心怀艳羡,早已萌下不良之念。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
一日,诸番部落的头目闻禄山得了西京,都来朝贺。禄山欲以神奇之事夸哄他们,乃召集众番人赐宴,对众人言曰:“我今受天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物类,莫不感格效顺;即如御范中所畜之象,见我饮宴,便来擎杯跪献;那御厩中的马,闻我奏乐,也都欣喜舞蹈,岂非神异之事。”众番人俱俯伏呼万岁。禄山传令,先着象奴牵出象来。不一时,象奴将数十头驯象,一齐牵至殿庭之下,众番人俱注目而观,要看它怎样擎杯跪献。不想这些象望殿上一看,只见南面而坐者不是前时天子,便怒目直视。象奴将酒杯先送到一头大象前,要它擎着跪献。不想那象却把鼻子卷过酒杯来,抛去数丈。左右尽皆失色,众番人掩口窃笑。禄山又羞又恼,大声骂道:“孽畜恁般可恶。”喝把这些象都牵出去,尽行杀却。于是辍宴罢席,不欢而散。禄山被象出了丑,因想那些舞马或者也倔强起来,亦未可知,不如不要看罢,遂令将舞马尽数编入军营马队中去。
自此禄山恣意杀戮。闻前日百姓乘乱盗取库物,遂下令着府县严行追究,且许旁人首告。于是株连蔓引,搜捕穷治,殆无虚日。又有刁恶之徒挟仇诬首。有司不问情由,辄便追索,波及无辜,身家不保。民间骚然,益思唐室。相传太子北收兵,来取长安,即日将至。或时喧称:“太子大军至矣!”百姓奔走出城,市里为之一空。贼望见北方尘起,相顾惊惶。
禄山料长安不可久居,不若早回范阳。乃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安忠顺为将军,镇守关中。又命孙孝哲总督军事。宣谕诸将,自己与次子安庆绪领军还守东都。却于起行之前一日,大宴文武官于御苑疑碧池上,传谕梨园子弟、教坊乐工都要来承应。这些乐工,惟李、张野狐、贺环智等数人随驾西去,其余如黄幡绰、马仙期等众人在京,不得不凭禄山拘唤,只有雷海清托病不至。那日凝碧池头殿上,排下许多筵席。禄山上坐,庆绪侍坐于旁,众人依次列坐于下。酒行三巡,先大吹大擂,奏过军中之乐。然后梨园子弟、教坊乐工分五队而进。其旗幡巾带衣服,各分青、黄、赤、白、黑。穿青者立于东,穿白者立于西,穿赤者立于南,穿黑者立于北,穿黄者立于中央。
每队中,为首押班、乐官各一人,乐工子弟各二十人,惟中央乐工子弟四十人,共一百三十人。齐齐整整,各依方位而立。
禄山问道:“你等乐官都到齐吗?”众官道:“诸人俱到,只有雷海清患病在家不能同来。”禄山道:“雷海清是有名的乐官,他若不到,不为全美,可着人去唤他来,就是有病也须扶病而来。”左右领命,如飞去了。
禄山令众乐人,各自奏技。于是凤箫龙笛、象管鸾笙、金钟玉磬、秦筝羯鼓、琵琶手拍,一霎时吹弹敲击,声韵铿锵,真个悦耳动听。忽见五面大幡一齐移动,引着众人盘旋错纵,往来飞舞;五色绚烂,合殿生风,口中齐声歌唱。歌罢舞完,乐声才止,依旧按方位立定。禄山看了大喜,掀髯称快。说道:“我想李三郎平时费了多少心力,教成这班歌儿,如今被我赶出,自己不能受用,倒留下与我受用,岂非天数。”众乐人听了这话,伤感于心,不觉堕泪。禄山早已瞧见,怒道:“朕今日欢宴,众乐人何得作此悲伤之态。”令左右查看,若有泪容者,即行斩首。众乐人大骇,连忙拭泪。
忽闻庭中有人放声大哭。你道是谁?原来是雷海清被禄山遣人逼来。及来到庭中,闻禄山说这些狂言悖语,且又恐吓众人,遂激起忠烈之性,高声痛哭,奋身上殿,把案上陈设的乐器尽扫于地,指着禄山大骂道:“你这逆贼,受天子厚恩,负心背叛,罪当万剐,还敢胡说乱道。我雷海清虽是乐工,颇知忠义,怎肯伏侍你这反贼。”禄山气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叫:“快砍了,快砍了。”众人扯雷海清下殿,乱刀砍死。禄山命撤去宴席,将众乐人拘禁候旨发落。
忽见探马来报,太子已在灵武即位,今以山人李泌为军师,命广平王、建宁王与郭子仪、李光弼等分统军马,恢复两京。
禄山闻报,遂令起马回东京,另议调遣军将应敌。临行之时,禄山乘马过太庙,遂命军士将太庙放火焚烧。军士领命,顷刻间四面放起火来,禄山立马观之。火方发,只见一道青烟,直冲霄汉。禄山仰面观看,不想那烟头随即下来,直冒入禄山目中。登时两目昏迷,泪流如注;不便乘马,另驾轻车往东京而去。自此禄山害了眼病,医治不痊,竟成双瞽。按下慢表。
且说雷海清死节一事,人人传述,个个称扬。因感动了一个有名的朝臣。那朝臣不是别人,就是给事中王维,字摩诘,太原人氏,开元年间进士及第,天性友孝,与其弟俱有才名。
当禄山反叛、上皇西幸之时,不曾随驾,为贼所掳,乃服药取痢,佯为暗疾,不受伪命。禄山素重其才,不曾杀害,遣人送至范阳,拘于普施寺中养玻一日闻人言雷海清殉节于凝碧池,因细询缘由,备悉其事,十分伤感,望空而哭。想那凝碧池在宫禁之中,忽被贼人在彼宴会,提起伤心的事,遂取纸笔,题诗一首云: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王维这诗不过是自写悲感之意,也不曾赞到雷海清,也不曾把出与人看,不想竟被人传诵出去。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1回 安禄山屠肠殒命 南霁云啮指乞师
却说西京乐工子弟,被禄山带至东京。他们都是久仰王维大名,今闻其被拘在普施寺,便常到寺中来问候。因有得见此诗者,你传我诵,直传至肃宗御前。肃宗闻之,动容感叹,便时时将此诗吟诵。及至贼平之后,那些降贼与陷于贼中的官员,分别定罪。王维虽未曾降贼,却也是陷于贼中,该有罪名的了。
肃宗因记得他凝碧池这首诗,嘉其有不忘君之意,特赦其罪,仍以原官起用。这是后话。
却说禄山自两目既盲之后,愈加暴厉。左右供役之人,稍不如意,即加鞭挞,或时竟就杀死。他有个贴身伏侍的内监,叫做李猪儿,日夕不离左右,不知受了多少鞭挞。更可笑者,那严庄是他极亲信的大臣,或一言不合,亦不免鞭挞。因此内外诸人都怀怨恨。禄山向已立安庆绪为太子。后有爱妾段氏生一子,名唤庆恩,禄山因爱其母并爱其子,意欲废庆绪而立庆恩为嗣。庆绪闻知,又兼屡被鞭挞,心中惊惧,恐有性命之忧。
一时计无所出,乃私召严庄入宫,屏退左右,密与商议,要求一保身之策。严庄这恶贼是惯劝人反叛的,近又受了禄山鞭挞之厚,愤恨不过。平日见庆绪生性愚痴,易于播弄,常自暗想:“若使他一旦袭了位,便可凭我专权用事。”今因他求计保身,就乘势劝他弑逆之事。因说道:“殿下处今之时,度今之势,若束手则必至于死;若欲不死,却束不得手了。俗谚云,‘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说便如此说,但人急则计生。即如主上与唐天子,岂不是君臣,况又曾为杨妃义儿,也算君臣而兼父子了。只因后来被他逼得慌,却也不肯束手待死,竟兴动干戈起来,彼遂无如我何。不但免于祸患,且攻城夺地,正位称尊,大快平生之志。以此推之,可见凡事须随时度势,敢作敢为,方可转祸为福。但不知殿下能从此万无奈何之计,行此万不得已之事否?”庆绪听了,低头一想,便道:“先生深为我谋,我敢不敬从。”严庄道:“然虽如此,必须假手于一人。此非李猪儿不可,臣当密谕之。”遂辞别出宫,恰好遇见李猪儿于宫门首,就约他:“于晚夕到我府中来,有话相商。”至晚,李猪儿果至,严庄置酒于密室,两人相对小饮。严庄叹道:“近来主上暴厉,诸臣屡被鞭挞,即太子之贵,亦常遭鞭挞。奈何?”李猪儿道:“太子岂止被鞭挞?而且近来主上有废长立少之意,太子将来还有不可知的事,未知二子知之否?”严庄道:“太子岂不知之。日间正与我共虑此事。我想太子为人仁厚,若得他早袭大位,我你正有好处。不知当用何策可使主上禅位于太子?”李猪儿摇手道:“主上如此暴厉,谁敢进此言。”严庄道:“若不然呵,我是大臣或者还存些体面。你屈为内侍,将来不止于鞭挞,只恐喜怒不常一时断送了性命。”李猪儿听说,不觉攘臂拍胸道:“人生在世,总是一死。与其无罪被杀,何如惊天动地做他一常拚得碎尸万段,也还留名后世。”严庄引他说出此话,便把日间与太子商议之言实告:“我因想着足下必与我同心,故约你来相商。”李猪儿道:“既如此,事不宜迟。只有明夜,趁他两目作痛不与女人同寝,独宿于便殿,正好动手。”言讫,作别而去。
次日黄昏时候,庆绪、严庄各暗带短刀,托言奏事,直入便殿门来,值殿官不敢阻挡。此时,禄山已安寝于帏帐之内。
李猪儿持刀突入帐中,禄山目盲,不知有人来。李猪儿揭去其被,见禄山袒着大腹,即把刀直砍其腹。禄山负痛,以手撼帐竿道:“此必是家贼也。”口中说话,那肚肠已流出数斗。遂大叫一声,呜呼哀哉了。时肃宗至德二载正月也。可恨此贼,背君害民,罪恶滔天,竟受此弑逆之报,可见天道昭彰也。时左右侍者,相与惊骇。庆绪与严庄各持短刀,喝叫不许声张。
众人见是庆绪与严庄作主,便都不敢动。严庄令人就榻下掘地深数尺,以毡裹其尸而埋之,戒宫中勿泄漏。次早,宣言禄山疾亟,命传位于庆绪。于是庆绪即伪位,密使人将段氏与庆恩缢死,伪尊禄山为太上皇,重加诸将官爵,以悦其心。过了几日,方传禄山死信,命群臣不必入宫哭灵,密起其尸,草草成殓,发丧埋葬。自此庆绪日以酒色为乐,凡禄山所宠的姬妾,都与淫乱,大小诸事,俱取决于严庄,封严庄为冯翊王。严庄使伪汴州刺史尹子奇,引兵十三万攻睢阳,睢阳太守许远求救于雍邱防御使张巡。
且说张巡在雍邱,那南霁云、雷万春,已投入麾下为郎将。
当车驾西幸之时,贼将令狐潮来攻雍邱,张巡率诸将悉力拒守。
围困已久,城中缺箭。张巡命作草人千余,蒙以黑衣,乘夜缒下城去。贼兵惊疑,放箭乱射,遂得箭无数。次夜仍复以草人缒下,贼都大笑,更不为备。张巡乃选将士五百人缒下去,径砍贼营。贼军出于不意,一时大乱,弃营而奔,杀伤甚众。令狐潮愤怒,亲自攻城,张巡使雷万春登城探视时,雷万春闻其兄雷海清殉节的消息,十分哀愤,才哭得过,便咬牙切齿,上城观望。不妨贼人连发弩箭,万春面上连中六矢,只是挺然立着不动。令狐潮疑为木偶人。及见万春用手拔箭,流血披面,方询知是雷万春,大为骇异,甚服张巡军令。少顷,张巡引兵出战,大破贼兵,令狐潮败入陈留。忽探马来报,说贼将杨朝宗引兵袭取宁陵,断我后路。张巡引兵至宁陵击破之。至是,尹子奇来袭睢阳,许远因兵少,遣使至张巡处求助。张巡闻知,即引兵三千人马至睢阳,合许远所部兵,不过七千人。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数将,并力出战,屡次得胜。南霁云射中子奇左目,子奇败退入营。自此,许远将战守事宜,悉听张巡指挥。睢阳被围日久,城中粮少,渐已告匮,每人只日给米一二合,掺以茶、纸、树、草为食。贼兵攻城愈急,张巡乃修守具,所为皆应机立办。贼服其智,不敢复攻,但于城外,列营围困。
张巡、许远分门而守。
时许叔冀在淮郡,贺兰进明在临淮,皆拥兵不救。而临淮与睢阳左近,巡乃令霁云突围而出,告急于进明。谁知进明素与许叔冀不睦,一来恐分兵他出,或为所袭;二来又心怀妒忌,不欲张巡、许远成功,竟不发兵。说道:“此时睢阳当已失陷,我即发兵,已无及矣。”霁云道:“睢阳死守待救,大兵速去,必不至失陷。若果失陷,仆请以死谢大夫。”进明只是不允,心爱霁云勇壮,意欲留之。遂命设宴款客,以待霁云。霁云哭道:“仆来时,睢阳城中已不食月余矣。今欲独食,安能下咽。
大夫坐拥强兵,曾无分灾救患之意,岂忠臣义士之所为乎?”因啮落一指,以示进明道:“仆既不能达主将之意,请留一指以示信。归报主将,与同死耳。”座客皆为泣下。进明决意不救,度霁云不可留,竟谢遣之。
霁云去至宁陵,与偏将廉坦,引数百骑冒围至睢阳城下,与贼力战。砍坏贼营,方得入城。城中人知无救,皆恸哭。或议弃城东走。张巡、许远晓谕众人道:“睢阳乃江淮保障,若弃之去,贼必长驱东下,是无江淮也。且我众饥羸,走必不远,必遭残杀。临淮虽不肯相救,诸镇岂无一仗义者,不如紧守以待之。但城中绝粮,何忍强留你众同受饥饿。今请众自便,我二人为朝廷守土之官,义当以身殉之,不敢言之去也。”众人闻之感激,愿同心以守城。茶、纸食尽,杀马而食;马食尽,罗雀掘鼠而食;雀鼠亦尽,张巡杀其爱妾,许远烹其家僮,以享士卒。人心愈加感激。明知必死,终无叛志。又过几日,将士饥馁患病,不能拒守,贼遂登城。巡向西再拜道:“臣力竭矣,生既无以报陛下,死当为厉鬼以杀贼。”城陷,巡、远及诸将皆被执。尹子奇将许远解赴范阳,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共三十六人皆遇害。后许远亦死节于京师,张巡至死神色如常,霁云、万春等都骂不绝口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