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 - 第 2 页/共 6 页

第8回 冯小宝行淫禅寺 武媚娘蓄发还宫   却说媚娘与众位尼姑行礼毕。长明道:“这四个俱是小徒。”又指着怀清道:“这位是去岁冬底来的。”就领媚娘进去说道:“这两间是夫人、喜姐的住房,间壁就是怀清的卧室。”媚娘听了,安心住下。   到了黄昏,只见小喜笑嘻嘻地走进来,对媚娘说道:“夫人,那怀清师父你道是什么人?原来是隋炀帝李夫人的妹子。   我方才到她房中问她出处,她说:‘因炀帝国亡,与秦、狄、夏、李四夫人逃出,在濮州女贞庵为尼,不料连岁饥荒,又染了疫,四位夫人相继病亡。我同一个士子入京,行到中途,士子被盗杀了,我却跳在水中,被商船上救起,带至京都,送在此地暂寓。’”媚娘道:“他们可有人来往么?”小喜道:“他说有个姓冯的表弟住在蓝桥门张药铺,常来走走。”媚娘点点头儿。   一日,媚娘在佛堂看怀清写疏,听得外边叩门。恰好长明长老不在寺中,领徒众到人家念经去了。怀清出来问道:“是谁?”那人道:“阿姊,是我。”怀清知道是冯小宝,忙开了门。小宝道:“闻得你寺中有朝廷送一个武夫人在此出家,如今可在否?”怀清道:“正在堂中看我写疏,我引你去见她。”那小宝就随怀清进来,见媚娘倚在桌上看文疏。怀清道:“五师父,我家兄弟在这里拜见。”小宝行个礼。媚娘转身,看见小宝生得身躯清秀,态度幽娴,忙忙答礼。恰好小喜走进来,小宝见了,也与她揖过。小喜问道:“此位是谁?”怀清道:“就是前日说的冯家表弟。”小喜道:“原来就是令弟,失敬了。”说罢,怀清同小宝走到自己房中。只见小宝取一幅花笺,写一绝道:   天赋痴情岂偶然,相逢已自各相怜。   笑予好似花间蝶,才被红迷紫又牵。   怀清笑道:“妾亦有一绝赠君。”提笔写在后面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风流雅度信翩翩。   相君命犯桃花煞,不独郎怜妾也怜。   写完,怀清就与小宝在房中吃酒顽耍。媚娘在房想了一回,随同小喜走到怀清房门首,悄悄立着。只听得外边敲门声响,晓得老师父领众回来,媚娘便走进房,小喜出去开门,那怀清亦出来。只见长明领众徒弟、婆子背着经谶,怀清上前与几个说些闲话。小喜恐媚娘冷静,即便自归房去了。不多时,怀清进来说道:“武上师,你同六师父到我房中去谈谈。”媚娘道:“你有令弟在那里,我怎好去。”怀清道:“自古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你我。”媚娘道:“既如此说,何不同到我房里来坐坐,我泡好茶相候。”怀清道:“我同六师父去挽他来。”携了小喜出房。不一时,先把酒肴送到,然后怀清与小喜、小宝走进来。媚娘道:“四师父,我在这里没有破钞,怎好相扰。”怀清道:“几个小菜,叫人笑死。”便将高烛放在中间,叫小宝朝南坐了,自同媚娘对席,叫小喜也坐在横头。大家满斟细酌,狎邪嘲笑。是夜四人同寝不提。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长孙无忌、李绩、褚遂良等至榻前说道:“朕与卿等扫除群丑,四方宁静,正欲与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竖忽侵。魏征、李靖、房玄龄先我而去。   今将分手,别无他嘱,太子躬行仁俭,可谓佳儿佳妇,卿等共辅助之,勿负朕意。”言讫而崩。众臣扶太子即位,是为高宗,颁诏天下,以明年为永徽元年。   时武氏在寺闻之,亦为之恸泣。后因太宗忌日,高宗诣感业寺行香。恰值冯小宝在庵,回避不及。长明无奈,只得把小宝落了发。高宗问及,长明说是侄儿:“在土地堂出家,才来看我。”高宗道:“白马寺田地甚多,僧众甚少,朕给度牒一纸与他,限明日即往白马寺住扎。”武氏见了高宗,大恸。高宗亦为之泣下,悄悄吩咐长明:“叫武氏束发,朕不久差人来龋”嘱咐了,起身回宫。媚娘回到房中,愁见于面。怀清走进房来说道:“方才皇爷特嘱夫人蓄发,要取你回宫,莫大之喜,为何夫人双眉反蹙起来?”媚娘道:“我想冯郎被我二人弄得削发为僧,叫我与你作何计筹之。”怀清道:“且看他来有何话说。”只见冯小宝进房来问道:“你们为什么闷闷的坐在此?”小喜道:“武夫人与四师父在这里愁你。”小宝道:“你们好不痴呀,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妻室,又不想上进,只想在温柔乡里过日,今日逢着夫人,难得怀清姐姐分爱,得沾玉体,又兼喜姑娘陪衬,这种恩情,不要说为你三人剃了长发,就死已不足惜。”怀清道:“只是出了家,难得妇人睡在身边,生男育女。”小宝道:“姐姐你不知,那有窍的妇人,巴不能弄着个有本事的和尚,整日夜搂住不放出来。”媚娘道:“若如此,你将来有了好处,不想我们的了。”小宝道:“是何言欤!若要如夫人这般姿色,世间罕有。即如二位之尚义情痴亦所难得。但只求夫人进宫撺掇朝廷,赏我一个白马寺主,我就得扬眉了。”媚娘道:“这事不难,只要你心中有我们就够了。”小宝跪下发誓道:“苍天在上,若是我冯怀义日后忘了武夫人与怀清、小喜的恩情,天诛地灭。”三人闻言,各各欢喜。   只见长明执着一壶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摆上桌上。长明道:“冯师父,我备一杯酒与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今日在天子面前,我认你是个侄儿,所以无事。你今晚快些吃杯酒儿睡了,明日好到白马寺里去。我这老人家年纪有了,不能奉陪。”说罢出房去。冯小宝与媚娘等三人,你贪我爱,我说你泣,弄了一夜。到五更时,听见钟声响动,只得起身,大家下泪送别,怀义出庵不提。   再说高宗,过了几月,即差官选纳媚娘、小喜进宫,拜媚娘为昭仪。亦是武昭仪时来运至,恰好来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高宗宠幸益甚。王皇后、萧淑妃恩眷已衰。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上至昭仪宫,昭仪阳为欢笑,发视观之,女已死矣。惊啼问左右,左右皆言皇后适来此。高宗大怒道:“后杀吾女!”昭仪因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由是有废立之意。一日,高宗召长孙无忌、李绩、褚遂良、于志宁于内殿。绩知上意,称疾不入。无忌等至内殿,高宗道:“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为后何如?”未知诸臣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9回 昌宗受荐幸太后 怀义建节抚硕贞   当时,褚遂良听了立后之言,进前奏曰:“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道:‘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不闻有过,岂可轻废。”上不悦而罢。明日,又言之。遂良道:“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况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万世之后,谓陛下为何如!”因置笏于殿阶,免冠叩首流血。高宗大怒,命宫人引出。过了数日,中书舍人李义府叩阙表请立武氏为后,许敬宗从旁赞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乎!”帝意遂决,废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册立武氏为皇后,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寻卒。自此,武后僭乱朝政,出入无忌,每与高宗同御殿阁听政,中外谓之二圣。   高宗被色昏迷,心反畏惧武后。武后即差人封怀义为白马寺主,又令人司迎请母亲来京,封父武士蒦司徒,赐爵周国公;封母杨氏为荣国夫人;武三思等俱令面君,亲赐官爵,置居京师。因恨王皇后、萧淑妃,令人断其手足,投于酒瓮中,道:“二贱奴在昔,骂我至辱,今待她骨醉数日,我方气休。”自此日夜荒淫。   武后怀着那点祸心,要高宗早死,便百般献媚,弄得高宗双目枯眩,不能览本,百官奏章,俱令武后裁决,遂加徽号曰天后。自此,天后在宫中淫乱,见高宗病入膏肓,欢喜不胜。   一日,高宗苦头重不堪举动,召太医秦鸣鹤诊之。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天后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高宗道:“但刺之,未必不佳。”乃刺二穴出少血。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后举手加额道:“天赐也!”自负彩缎百匹,以赐鸣鹤。鸣鹤叩头辞出,戒帝静养。   天后好像极爱惜他,时时伴着,依依不舍。岂知高宗病到这个时候,不肯依着太医去调理,却还要与天后亲热。火升起来,旋即驾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后召大臣裴炎等于朝堂册立太子显为皇帝,更名哲。号曰中宗,立妃韦氏为皇后,诏以明年为嗣圣元年,尊天后为皇太后,擢后父韦玄贞为豫州刺史,政事咸取决于太后。   一日,韦后在宫中理琴,只见太后一个近侍宫人名唤上官婉儿的走来。这上官婉儿相貌娇艳,颇通文墨,偶来宫中闲耍。   韦后见了便问道:“太后在何处,你却走到这里来?”婉儿道:“在宫中细酌,我不能进去,故步至此。”韦后道:“岂非冯、武二人耶?”婉儿点头。韦后道:“三思尤可,那秃驴何所取焉!”话未毕,只见中宗气忿忿走进宫来,婉儿即便出去。韦后道:“陛下为何不悦?”中宗道:“刚才御殿,见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与汝父,裴炎固争以为不可。朕气起来,说道:‘我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众臣默然。”韦后道:“这事也没要紧,不与他做也罢了。只是太后如此淫乱奈何?听说今日又在宫中吃酒玩耍。”中宗道:“母要如此,叫我也没奈何。”韦后道:“你倒有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几谏,宁可悄悄的劝她一番。”中宗道:“不难,我明日进宫去与她说。”到了明日,中宗朝罢,早有宫监将中宗要韦玄贞为侍中,并欲与天下,与太后说了,太后大怒。不期中宗走进宫来,令侍婢退后,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过一时之乐,恐万代青史中不能为母后隐耳,望母后早察。”太后正在含怒之际,又闻此言,一时大恼道:“你自干你的事罢了,怎么谤毁起母亲来。怪不得你要将天下送与国丈,此子何足与事。”遂废中宗为卢陵王,迁于房州。立豫王旦为帝,号曰睿宗,居于别殿,政事咸决于太后,睿宗不得与闻。   太后又迁中宗于均州,益无忌惮。又知宗室、大臣怨恨,欲尽杀之。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称旨者,不次除官。用索元礼、来俊臣、周兴共撰《罗织经》一卷,教其徒网罗无辜。中宗在均州闻之,心中惴惴不安,幸有韦后委曲护持。中宗道:“他日若复帝位,任当所欲,不汝制也。”且说洛阳有张易之、昌宗兄弟二人来京应试,寓在武三思左近。恰好三思与怀义不睦,要夺他宠爱,遂荐昌宗昆弟于太后不提。   却说怀清在感业寺,适有睦州客人陈仙客,相貌魁伟,性好邪术,怀清与之相通,竟蓄了发,跟他到睦州。那寺侧毛皮匠,也跟去做了老家人。时睦州地里忽裂出一个池来,中间露出一条石桥,桥上刻着“怀仙”两字。人到池边照影,一生好歹,都照出来。因此怀清夫妻也去照照,见池中现出天子、皇后的打扮,怀情大喜,对仙客说:“桥上‘怀仙’二字,合著你我之名,又照见如此模样。武媚娘可以做皇帝,难道我们偏做不得。”遂与仙客开起一个崇义堂,只忌牛犬,又不吃斋,所以人都来皈依信服。不上一两年,竟有数千余人。怀清自立一号,曰硕贞。选精壮俊俏后生,皆教他法术,俱能呼风唤雨。   不期被县尹晓得了,要差兵来捕。那些徒弟忙报知仙客、硕贞。   硕贞见说,领了徒弟拥进县门,把县尹杀了,据了城池,竖起黄旗,自称文佳皇帝,仙客称崇文王,远近州县,望风纳款。   扬州刺史忙申文报知朝廷。时太后正与怀义宴饮,见了奏章,微笑道:“天下只道惟我在女子中有志,不意又有此女擅自称帝。”怀义道:“前日有两个女尼对臣说,睦州文佳皇帝陈硕贞,凶勇无比,原就是感业寺怀清,未知确否。”正说时,只见象州刺史薛仁贵申文,请发兵讨陈硕贞。文中说,陈硕贞就是感业寺女尼怀清,曾遇异人,得了天书、符篆,凶狠难犯,或抚或剿,恩威悉听上裁。太后笑对怀义道:“原来陈硕贞果是令姊。我今烦你去招安她,她必然归顺。”怀义道:“臣无官职,怎能去招她?”太后就传旨封怀义为右将军,星夜往睦州招抚陈硕贞,拨三千御林军随行。怀义辞朝而去。   太后又令象州刺史薛仁贵接应。仁贵得了旨意,发兵进剿。   原来硕贞夫妻近日不睦。仙客嫌妻拥着精壮徒弟不与他管;硕贞亦嫌其抢掠娇娃,随处宣淫,因此大家分路。仁贵将到淮上,早有细作来报道:“崇义王陈仙客带二千人马,离此地三十里扎寨。”薛仁贵即便驻扎,将兵马分作三路:“到半夜,如此如此。”众将得令,到了晚间,分兵而进。行至半夜。将近敌寨,一声炮响,三路兵马一齐杀入。那些贼兵各无准备,东西乱窜。陈仙客正在帐中安寝,忽听得喊杀,连忙爬起,被仁贵赶到,一枪刺死,枭了首级,余军投降。   却说怀义领三千御林军起行,先差四个徒弟扮做游方僧,前去打探怀清消息。过了几日,只见四个徒弟领一个老人家来见怀义。怀义认得是皮匠毛二,因问道:“你为何在此?”毛二道:“小的贫穷,不时蒙怀清师父周济。因前年师父被仙客拐往睦州蓄了发,做了夫妇,小的也只得随她来。”怀义道:“他们有什么本事,哄骗得这些人动?”毛二道:“那陈仙客喜的咒诅邪术,不想我师父聪明,把这些书符秘篆练习精熟,着实效验,故此远近男女知道,都来降伏皈依。不想昨夜我主儿陈仙客在寨中熟睡,被薛仁贵杀进寨来,一枪刺死。小的正要去报知师父,不料被老爷四个徒弟哄骗到此。”怀义道:“你可晓得你师父文佳皇帝与我是亲戚?”毛二道:“小的怎么不晓得。”怀义道:“我今奉朝廷旨意来招安你师父,你今快去报知陈仙客死信,并传我之意,我随后就到。”遂取一件东西付与四个徒弟,教他言语,同毛二一齐起身。行了几日,到了沛县。毛二先入城见了硕贞,跪下哭泣,把崇义王被薛仁贵杀死情由说了一遍。硕贞闻言大哭。毛二道:“皇爷且莫哭,有一佳事在此。”又把怀义招安事情说一遍:“如今他差四个徒弟在外。”硕贞道:“唤他进来。”毛二出去不多时,领着四个徒弟来见硕贞。四人跪下叩头道:“家爷拜上娘娘,说有一件东西,奉与娘娘。”就在袖中取出呈上。硕贞接来一看,却是自己的玉如意,前时赠与怀义的。见了不觉泪下道:“我只道与表弟不得见面,谁知今日在这里相逢。”四个徒弟道:“明早家爷就到。”到了次早,听得三声轰天大炮,早有飞马来报道:“敌兵来了!”硕贞道:“这是我家师爷,说甚敌兵。”遂令放三声大炮,开了寨门。硕贞选三四十人跟随,跨上马来接圣旨。怀义叫三千御林军扎住,自同三四十个徒弟,背了御旨,直到硕贞寨中。硕贞命摆下香案,接了圣旨,两个相见。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0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   却说怀义与硕贞相见,拥抱大哭,各诉衷情。怀义道:“贤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马如何处置?”硕贞道:“我既归降,自当同你到京面圣。兵马且屯扎睦州再处。”怀义道:“如此绝妙。”硕贞传众军头目说了,军马只暂住睦州候旨,只带三四十亲随,同怀义入京。行了两日,遇见薛仁贵兵马,怀义把招安事体与他说了。仁贵闻言,引兵回象州去,具疏奏闻。怀义同硕贞行到京中,怀义先入宫报知太后。太后差官迎接硕贞进宫。太后一见,悲喜交集,大家细把别后事情说了,留在宫中住了两三日,赠了金银缎匹,买一所民房居住,敕赐硕贞为归义王,与太后为宾客,怀义赐爵鄂国公,时时入宫与太后追欢取乐。   倏忽间又是秋末冬初。太平公主乃太后之爱女,貌美而艳,素性轻佻,胡作敢为。先适薛绍,不上两三年,把他弄死。归到宫中,又思东寻西趁,不耐安静。太后恐怕拉了心上人去,便将她改适大夫武攸暨。是日,太后在御园,见草木黄落,苑中无色。谓近侍道:“明日武攸暨必来谢亲,赐宴苑中,如何使万花齐放,以彰瑞庆。”近侍道:“如今是秋末冬初的天气,哪得百花齐放。”太后想了半晌,即宣归义王陈硕贞入朝,叫她用些法术,把苑中花木一尽开花,以显瑞兆。硕贞道:“若是陛下要一二种花,臣或可向花神借用;若要万花齐发,这是关系天公主持,须得陛下诏旨一道,侍臣移檄花神转奏天庭,自然应命。”太后即写一诏道:   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太后写完,将诏付硕贞。硕贞又写一道檄文,别了太后到苑中施符作法,焚与花神不提。太后又传旨,着光禄寺正卿苏良嗣进苑整治筵席。到了次日,天气融和,万卉敷荣,群枝吐艳。苏良嗣先到苑中畅华堂检点筵席。不多时,御史狄仁杰领各官进来,见了这些花朵,不胜浩叹道:“奇哉!天心如此,人意何为。”内史安金藏道:“不知万卉中可有不开的?”众臣各处闲看,惟有槿树杳无萌芽。不觉赞叹道:“妙哉槿树,真可谓持正不阿者矣!”正说间,只见驸马武攸暨进宫去朝见了,到畅华堂来领宴。   又见许多宫女拥着太后进来,叫大臣不必朝参。排班坐定,太后道:“草木凋枯,毫无意兴,故朕昨宵特敕一旨,向花神借春,不意今早万花尽放,足见我朝太平景象。此刻饮酒,须要尽兴。”又吩咐内侍:“去看万卉中,可有违诏不开的?”左右道:“万花俱放,只有槿树不开。”太后命左右剪除枝干,谪在篱边作障,不许复植苑中。那武三思辈无不谀词赞美。独有狄仁杰等俱道:“春荣秋落,天道之常。今众花特发,是冬行春令。陛下还宜修剩”酒过三巡,众臣辞退,太后也命驾回宫。三思见太后不邀自己入宫,心中疑惑。即走到翠碧轩,看见上官婉儿独自倚栏呆想。三思近前道:“婉姐,你想什么!敢是想我么?”婉儿撇转头来,见是三思,笑道:“我不是想你,是想,有一个心上人想你。”三思道:“是哪个?”婉儿就把韦后的话对他说了:“我常在他面前赞你如何风流,又说你同太后在宫如何举动,她便长叹一声,好似痴呆的模样道:‘怪不得太后爱他。’这不是他想你么?可惜如今同圣上在房州,她若得回来,我引你去,岂不胜过上宫么。”三思道:“韦后既有如此美情,我当在太后面前竭力周全,召还卢陵王。我再问你,今日谁在宫中与太后顽耍?”婉儿道:“是怀僧。”说罢,两人分手而别。   时索元礼、周兴、来俊臣辈同在畅华堂与宴,见狄仁杰诸正人直臣,意气矜骄,殊不为礼,心中怀恨。适虢州杨初成,矫制募人迎帝于房州,太后敕旨捕之。索元礼等就密上一表,说狄仁杰、苏良嗣、安金藏等与卢陵王同谋造反。太后览表大怒。然知狄仁杰乃忠直之臣,用笔抹去。余人谕索元礼勘问。   元礼临审酷烈,把苏良嗣一夹,要他招认谋反。良嗣喊道:“天地祖宗在上,如皇嗣稍有异心,臣等甘愿灭族。”又要把安金藏夹起来。金藏道:“为子当孝,为臣当忠,欲叫臣去陷君,臣不为也。今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脏皆出,血涌法堂。李日知见了,忙叫左右夺住佩刀,奏闻太后。太后即传旨着元礼停推,叫太医看视安金藏。此事远近传闻。   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乃李勋之孙,同弟敬猷行至扬州。时唐之奇、骆宾王因坐事贬谪,亦到扬州与敬业相会。忽闻京报说安金藏之事,敬业不胜骇怒道:“可惜先帝数年鏖战,始得太平,不期今日被一妇人,把他子孙翦灭殆荆举朝公卿何同木偶也!”骆宾王道:“这节事,令祖先生若在,或者可以挽回,如今说也徒然。”敬业道:“兄何必如此说,人患不同心耳!设一举义旗,拥兵而进,孰能御之。”唐之奇道:“既如此,兄何寂然。”宾王道:“兄若肯正名起义,弟作一檄以赠。”敬业大喜,即日祭告天地,祀唐祖宗,号令三军,竖起义旗。   宾王展开素纸,写出檄文,送与敬业众人观看。檄文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尤复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朝廷之厚恩。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敬业与众人看了,各各大恸。敬业道:“这事不是一哭可以了事,只要诸公商议做去便了。”于是敬业起兵矫诏,杀扬州长史,升府库,赦囚徒。旬日间聚兵十余万,移檄州县。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1回 改国号女主称尊 违君召怀僧丧身   却说狄仁杰为相,见狱中事奏闻。太后命严思善按问,周兴尚未知其事。思善谓兴曰:“囚多不承,当用何法?”兴道:“令囚入瓮,以火炙之,何事不承。”思善乃索大瓮,炽炭如兴法,因起谓兴道:“有内状推公,请公入此瓮。”兴叩头服罪,流岭南,为仇家所杀。索元礼、来俊臣弃市,人争啖其肉,斯须而荆残酷之事,一朝除灭,士民大喜。   一日,武三思将敬业檄文与太后看。太后看了,就问:“此檄出自谁手?”三思道:“骆宾王。”太后道:“有才如此,而使之流落不偶,宰相之过也。”即遣大将李孝逸征讨敬业。太后又道:“我想卢陵王在房州,若有异心,就费手了。要着一个心腹去看他作何光景。只是没有人去得。”三思想起婉儿说韦后慕己之意,便道:“我不是陛下的心腹?就去走一遭。”太后尚未应,忽见宫娥来报:“师父进来了。”太后叫娥儿送三思出去。婉儿与三思走到僻静之处,取乐一回。三思就把太后要差人往房州去的事说了,叫她撺掇。婉儿道:“这在我,我有些礼物,送与韦娘娘,待我修书一封,打动她便了,只是日后不要忘我。”三思道:“这个自然。”遂分手出宫。   到次日,太后着三思往房州公干。三思得了旨意,入宫辞太后。婉儿暗将礼物并书递与三思,三思遂起身。行了几日,已到房州。天色已晚,驿馆宿歇。到次日,三思领了四个小使,到卢陵王府上来。时王爷不在家。门上人知是武三思,不敢怠慢,即便报知韦后。韦后道:“他与我是至戚,不妨请进宫来。”太监领命,出去相请。三思步入宫来,看见韦后生得身躯袅娜,体态娉婷,速忙上前拜下。韦后也回拜了。坐定,韦后问起太后安乐,三思答应了一回,就问:“王爷何往?”韦后道:“今早往感德寺拜佛,已差人去请了。不知武爷何来?”三思道:“因上官婉儿思念娘娘,故赍书到此。”向靴里取出书来,送与韦后。左右把礼物摆下。韦后把婉儿的书拆开看了,微笑。   将礼物收了,忽女奴来报:“王爷回来了。”韦后进去。中宗出来与三思叙礼坐定,中宗先问了母后的安,又问:“兄如今何往,寓在何处?”三思道:“寓在府前饭店,明天即行。”中宗道:“岂有此理!兄不以我为弟,何欲去之速也。”遂叫左右将武爷寓所行李取来,就请三思到殿上饮酒。三思把李敬业谋反之事说了:“今太后差李孝逸去剿灭,又差我到扬州,命娄师德去合剿,故此绕道来候问。”中宗听了大怒道:“李绩是母后功臣,何等待他,不想他子孙如此倡乱。若擒住他,碎尸万段。”更命整席在书斋,中宗进内更衣去了。三思忽见刚才随韦后的宫奴捧茶近身,悄悄对三思道:“武爷不要用酒醉了,娘娘还要出来与武爷说话。”说毕,中宗出来入席,猜谜行令。把中宗酒醉,扶入宫去。三思见里边一间床帐,已摆设齐整。三思叫小厮先往厢房去睡,自己靠在桌上看书。不多时韦后出来。三思忙上前接住道:“下官何幸,蒙娘娘不弃。”韦后道:“噤声。”两个遂赴阳台,追欢取乐。韦后道:“你却不要薄情待我。”三思道:“我回去在太后面前,说王爷许多孝敬,包你即日召回。”韦后道:“如此甚好。婉儿我不便写书,你替我谢声。我有碧玉连环一副,乞为致之。”遂把连环交与三思,别了进去。三思在府上住了三日,就辞中宗,上路回京。   却说当时有个傅游艺,原系无籍,因其友杜肃与怀义相好,怀义荐二人于太后,遂俱得幸,擢为侍御。游艺耸谀太后说:“李孝逸大破敬业,今敬业已授首矣,陛下宜更改国号,立武承嗣为太子。”太后大喜,遂改唐为周,改元天授,自称圣神皇帝,立武氏七庙。武三思回到京中,闻武承嗣欲谋为太子,心怀不平。及入宫复命,适遇婉儿,把韦后之事说了一遍,就向袖中取出碧玉连环,付与婉儿收了。遂进宫朝见太后,把中宗如何思念太后,细细说完。太后默然不语。一日,太后夜梦不祥,召狄仁杰详解。太后道:“朕昨夜梦见先帝授我鹦鹉一只,两翼披垂,朕抚弄移时,两翼不起。”仁杰道:“武者,陛下国姓,召回佳儿佳妇,则两翼振矣。”太后道:“卿言甚是。但武承嗣求为太子,事当如何?”仁杰道:“文皇帝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今乃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且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陛下若立侄,未闻有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后悟,由是召回中宗。母子相见,悲喜交集不提。   一日,太后与三思、昌宗、易之闲话,忽见太平公主走来。   原来昌宗、易之久与太平公主有染,太后亦微知其事。当日大家上前见了,太平公主道:“苑中荷花大放,母后怎不去看,却在此弄这个冷淡生活。”太后笑道:“正是。”随命摆宴在苑中,大家同到苑中来。只见啸鹤堂前,荷花开得红一片,绿一堆,芳香袭人。太后道:“妙呀!”两日荷花正在不浓不淡之间,大家四围看了一遍,入席饮酒。饮了数巡,只见宫奴捧着莲花三四支进来。三思把一支置于昌宗耳边戏道:“六郎面似莲花。”太后笑道:“还是莲花似六郎耳。”饮酒说笑了一回,三思、昌宗、易之等散去。   太后着内监牛晋卿去召怀义。哪晓得怀义因做了鄂国公之后,依势骄傲,私藏美妇,日夜取乐。这日正吃得大醉,忽见牛晋卿传太后旨相召。怀义怒道:“这里娇花嫩蕊,尚不暇攀折,况老树枯藤乎。你且回去,我当自来。”晋卿无奈,只得回宫,以怀义之言实告。太后听了,大怒道:“秃子恁般无礼,如此可恶。”恰好太平公主进来,见太后大怒,忙问其故。晋卿将怀义之言说知。公主道:“秃奴无礼极矣!母后不须发怒,待儿明日处死他便了。”太后道:“须处得泯然无迹。”太平公主领命而去。明日绝早起身,选了二三十个壮健宫娥去苑中伏着,又叫两个太监往召怀义,哄他进苑来。那怀义因宵来酒醉失言,懊悔无及;又闻差人来召,正要文饰前非,即同二太监从后宰门进宫。太平公主先令官娥于半路传谕道:“太后在苑中等着,可快进去。”怀义并不疑心,忙进苑来。宫娥引到幽僻之处,只见太平公主坐着,令二三十个壮健宫娥,一齐执棒痛打。不消半刻,怀义气绝身死,将尸首装入蒲包内,送到白马寺中,放火烧了,回奏太后。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回 释情痴夫妇感恩 伸义讨兄弟被戮   却说太后闻怀义被打死,怒气少解。但年齿日高,淫心日炽。中宗虽召回京,太后依旧执掌朝政。以张昌宗为奉宸令,每内廷曲宴,辄引诸武、二张,饮博嘲谑。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品其妍媸,日夜戏弄。时魏元忠为相,秉性正直,不畏权势。由是诸武、二张深恶之,太后亦不悦元忠。昌宗乃谮元忠有私议,说:“太后年老淫乱,不若扶太子为久长;东宫奋兴,则小人皆避位矣。”太后闻言大怒,欲治元忠。昌宗恐怕事不能妥,乃密引风阁舍人张说,赂以多金,许以美官,使证元忠。张说思量:“要推不管,他就变起脸来不好意思,倘若再寻了别个,在元忠身上有些不妥。我且许之,且到临期再商。”只得唯唯而别。   太后明日临朝,诸臣尽退,只留魏元忠与张昌宗廷问。太后道:“张昌宗,你几时闻得魏元忠与何人私议欲立太子?”昌宗道:“元忠与张说相好,前言是张说说的。”太后即命内监去召张说。是时大臣尚在朝房探听未归,见太后来召张说,知为元忠事。张说将入,吏部尚书宋璟说道:“张老先生,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当邪陷正,以求苟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倘事有不测,璟等叩阍力争,与子同生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一举。”张说点头,遂入内廷。太后问之,张说默然无语。昌宗从旁促使张说言之。张说道:“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证之耳!”太后怒道:“张说反覆小人,宜并治之。”遂退朝。隔了几日,太后叫张说又问,说对如前。太后大怒,贬元忠为高要尉,说流岭表。   却说张说有爱妾,姓宁名怀棠,字醒花,时年一十七,才容双全,张说十分宠爱。一日,有个同年之子姓贾名若愚,号全虚,年方弱冠,来京应试,特来拜望。张说见他少年多才,留为书记,凡书札往来皆彼代笔。住在家中。过了数月,全虚偶至园中绿玉亭闲玩,劈面撞见醒花。全虚色胆如天,上前作揖道:“小生苏州贾全虚,偶尔游行,失于回避,望娘子恕罪。”那醒花也不回言,答了一礼,竟自走去。暗想:“我家老爷只说贾相公文才家世,并不提起他丰姿容雅,我看他举止安详,决不像个落魄之人。吾今在此,终无出头之日。”倒有几分看上他的意思。全虚虽然一见,并不知是何人,又无处访问,只得付之无可奈何。过了数日,正值张说有事,不得回家。全虚独坐书斋,月色如画,听见窗外有人嗽声。全虚出来一看,见一女郎,问其何往,女郎道:“吾乃醒娘侍女碧莲,前日醒娘亭前一见,偶尔垂情,至今不忘。兹因老爷在寓,不敢启行。   醒娘欲见郎君一面,特命妾先告。”言讫,只见醒花移步而来。   全虚上前一揖道:“绿玉亭前偶尔相遇,意娘子决不是凡人,所以敢于直通款曲。今幸娘子降临,小生愿结百年姻眷。”那醒花徐徐答道:“我在府中一二年,所见往来贵人多矣,未有如君者。君若不以妾为残花飘絮,请长侍巾栉。承此多故之际,如李卫公之挟张出尘,飘然长往,未识君以为可否?”全虚道:“承娘子谬爱,有何不可。只是年伯面上不好意思。”醒花道:“你我终身大事,哪里顾得。”全虚道:“卿字醒花,只恐夜深花睡去,奈何?”醒花道:“共君今夜不须睡,否则,恐全虚此一刻千金也。”二人大笑。碧莲道:“隔墙有耳,为今之计,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遂忙收拾,连夜逃遁。   不想早有人将此事报知张说,说差人四下缉获。获着了,拿来见张说。张说要把全虚置之死地。全虚大呼道:“睹色不能禁,亦人之常情。男子汉死何足惜,只是明公如此名望,如此尊贵,今虽暂谪,不久自当迁擢,安知后日宁无复有意外之虞,缓急欲用人乎。何因一女婢而置大丈夫于死地,窃谓明公不取也!且楚庄王不究绝缨之事,袁盎不追窃姬之人,后来皆获其报。岂明公因一女子,而欲杀国士乎!”张说奇其语,遂回嗔作喜道:“汝言似亦有理。”遂以醒花赠之,并命家人厚其奁资与他。全虚也不推辞,携之而去。太后闻知,以张说能顺人情,不惟不究前事,且命以原官。   其时太后所宠爱的人,自诸武、二张之外,只有太平公主与安乐公主。那安乐公主乃中宗之女,下嫁于太后之侄孙武崇训。他倚夫家之势,又会谄媚太后,太后亦爱之。他遂骄奢淫逸,与太平公主一样,横行无忌。   当时朝中大臣,自狄仁杰死后,只有宋璟极其正直,太后亦敬畏之;诸武、二张都不敢怠慢他。朝廷正人直臣,如张柬之、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日韦等,皆狄仁杰所荐引,与宋璟共矢忠心,誓除逆贼。   一日,众大臣同中宗出猎,张柬之等五人随骑而行。到了山中幽僻之处,五人下马奏道:“臣等幽怀,向欲面奏,因耳目众多,不敢启齿。今事势已迫,不能再隐。臣思太后惑于二张言语,贪位不还;今又闻太后欲将宝位让与六郎,万一即真,则置陛下于何地?臣等情急,只得奏闻陛下。”中宗大惊道:“为今奈何?”柬之道:“直须杀却二张、诸武,方得陛下复位。”中宗道:“太后尚在,怎去杀得?”柬之道:“臣定计已久,无须圣虑。但恐惊动圣情,故先奏闻。”中宗道:“二张可杀,武氏之族,望看太后之面留之。”柬之道:“臣兵至宫闱,不遇则已,如或遇着,恐刀剑无情,不能自主。”中宗道:“孤若得复位,反周为唐,当封汝等为王。”柬之等拜谢。   猎毕而回,各各散去。   中宗回到东宫,恰好三思那日听说他要出猎,正与韦后在宫中顽耍。忽报王爷回来,三思大惊。韦后道:“无妨,我同汝在外头书室里去,打一盘双陆,他进来看见了,包你不说一声。”三思没奈何,只得随韦后出来,坐了对局。中宗走进来,看见笑道:“你两个好自在,在此打双陆。”三思忙下来见了。   中宗道:“你们可赌什么?”韦后道:“赌一件玉东西。”中宗坐在旁道:“待我点筹,看是谁赢。”下了两局,大家一胜一北。第三盘却是三思输了。中宗道:“什么玉东西,拿出来。”三思道:“粗蠢之物,陛下看不得的。改日再与娘娘复局,天已昏黑,臣要回去。”中宗道:“今夜且在此饮酒吧。”遂引三思到内书室,见灯烛辉煌,宴已齐备,二人坐了。三思道:“我们怎样吃酒?”中宗道:“掷个状元吧。”三思道:“状元虽好,只是两个人,有何意味。”中宗道:“你与我总是亲戚,待我请娘娘与上官昭仪出来,四人共掷,岂不有趣。”三思道:“妙!”中宗命人去请。少顷,韦后与上官昭仪出来,大家坐下掷起。恰好,中宗掷了浑沌,三人笑道:“状元是殿下占了。”就奉一巨觞与中宗。中宗饮干,三人又掷。上官昭仪掷了四个四,说道:“好了,我是榜眼。”韦后道:“也该吃一杯。”两人又掷,中宗心中想:“此时初更时分,怎么外廷还不见动静,我今叫人去打听一回。”就对婉儿道:“你看他两个再掷,有了探花,我就要考了。我今出去就来。”韦后见中宗去了,一时淫心发起,就令昭仪出去看看王爷何事,并侍女一齐遣开。正欲与三思做些勾当,忽见昭仪嚷进来道:“娘娘,不好了!”二人忙走开问道:“有什么不好?”话未说完,只见中宗跑进来。三思问是何事,中宗便把张柬之等五人要杀张、武二氏说了:“我再三劝他不要加害于汝。二张想已诛了。”三思忙跪下道:“求殿下救臣之命。”身上战栗不已。韦后道:“皇爷留你在此,自有主意,何必惊慌。”忽见许多宫奴进来禀道:“众臣在外,请王爷出去。”中宗忙走出来。原来张柬之等统兵入宫,恰好二张正与太后酣寝,躲避不及,被军士一齐杀了。太后大惊。柬之等请太后即日迁入上阳宫。取了玺绶来见中宗,奏道:“太后已迁,御玺已在此,请陛下速登宝位。”中宗升殿,柬之等呈上玺绶。又将昌宗、易之首级呈验。然后各官朝贺,复国号曰唐。仍立韦后为皇后,封后父玄贞为上洛王,母杨氏为荣国夫人,张柬之等五人俱封为王,改元神龙,大赦天下。柬之道:“武三思一门,当如二张之罪诛之,前蒙陛下吩咐,只得姑免;今若仍居王位,臣等实难与为僚。”中宗听了,不得已削三思王位。众人谢恩出朝。   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3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   却说太后被柬之等迁到上阳宫,思想前事,如同一梦,时时流涕。患病起来,日加沉重,过了数日而崩。中宗颁诏天下,整治丧礼不提。   却说武三思门下,有兵部尚书宗楚客、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卿李竣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等为其耳目,是为五狗,与韦后、婉儿夜谮柬之等。三思阴令人书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中宗知之大怒,命监察御史姚绍之穷究其事。绍之奏言:“敬晖等五王使人为之。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敬晖等以雪皇后之愤。”中宗命法司结其罪案,将敬晖五王流边远各州。三思遣人矫制于中途杀之。于是三思权倾天下,谁不惧怕。中宗也没了主意,听其节制。况韦后一心爱他,常对他说道:“我必欲如你姑娘,自得登临宝位,方遂我心。”由是弄权,类于武后。   且说那时朝臣中,有两个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问,字延清,汾州人氏,官为考功员外郎。一姓沉名佺期,字云卿,内黄人氏,官为起居郎。若论此二人文才,正是一个八两,一个半斤。那宋之问生得丰姿俊秀,性格风流,于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领。他在武后时,已在朝为官,一心要亲近武后,托一个相契的内监,于武后前从容荐引,说他内才外才都妙。武后笑道:“朕非不爱其才,但其人有口疾,故不便使之入侍耳。”原来宋之问自小有口臭之疾。当时内监将武后之言述与宋之问,宋之问甚是惭恨。自此,日常含鸡舌香于口中,以希进幸。即此一端,可知是个有才无品行人了。那沈佺期亦与张易之辈交通,后又在安乐公主门下走动。安乐公主屡屡在中宗、韦后面前称述沈、宋二人才学。   一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群臣。这昆明池,乃是汉武帝开凿,阔大弘壮,池中有亭台楼阁,以备登临。当下中宗欲来游幸宴集,先两日前传谕朝臣,各献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选取其中佳者,为新翻御制曲。于是朝臣都争华竞胜地去做诗。   韦后对中宗道:“外廷诸臣自负高才,不信我宫中嫔御无有才胜于男子者。依妾愚见,明日将这众臣所作之诗,命上官昭容当殿评阅,使他们知宫廷中有才女子,以后应制作诗,俱不敢不竭尽心矣。”中宗大喜。遂传旨,于昆明池畔另设帐殿一座。   帐殿一侧高结彩楼,等候上官昭容登楼阅诗。此旨一下,众朝臣俱到昆明池来。那日中宗与韦后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大排筵宴。诸臣朝拜毕,赐宴于池畔。酒行既罢,诸臣各献诗篇。中宗传谕道:“卿等俱系美才,然所作之诗,岂无高下,朕一时未暇披阅。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宫,朕思卿等才子之诗,当使才女阅之,可做千秋佳话,卿等勿以为亵也。”诸臣顿首称谢。中宗命诸臣俱于彩楼之前左边站立,其诗不中选者逐一立向右边去。少顷,只见众宫女簇拥上官婉儿上楼。楼前挂起一面朱书的大牌来,上写:“昭容上官氏奉诏评诗,只选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其余不中选者,即发下楼,付还本官。”当时,婉儿把那些诗篇举笔评阅,众官在楼下仰望。只见那些不中选的,纷纷飘下楼来。每一纸落下,众人拾看,见了自己名字,即取来袖了,立过右边去。众诗落尽,只有沈佺期、宋之问二诗不见落下。等了许久,又见飘落一纸。众视之,却是沈佺期的诗,其诗云:   法驾乘春转,神池象汉回;   双星遣旧石,孤目隐残灰。   战鹢逢时去,恩鱼望幸来;   山花陡骑绕,堤柳漫城开。   思逸横汾唱,歌流宴镐杯;   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材。   诗后评云:   玩沈、宋二诗,工力悉敌。但沈诗落句辞气已竭,宋作犹陡然健举,故去此取彼。   婉儿评完,下楼复命,将宋之问的诗呈上。中宗与韦后观看,都赞好诗。即召诸臣至御前,将宋之问的诗传众观看。其诗云:   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   舟凌石鲸动,槎拂斗牛回。   节晦蓂全落,春迟柳暗催;   象溟看浴景,烧劫辨沈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   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诸臣看毕,大家称美。中宗并索佺期之诗来看,又看了评语,因笑道:“昭容之评,二卿以为何如?”二人道:“评阅允当。”中宗又问:“众卿之诗,多被批落,心内服否?”众官道:“果是高才卓识,怎敢不服。”中宗大悦。当日饮宴,极欢而罢。自此,中宗为韦后辈所玩弄,心志蛊惑,全不留心国政。   时光荏苒,不觉腊尽春回。京师风俗,每逢上元,灯事极盛。六街三市,花团锦簇;大家小户,张灯结彩;游人往来如织;金鼓喧天,笙歌鼎沸;通宵达旦,金吾不禁。韦后闻知外边灯盛,忽发狂念,与上官婉儿及诸公子,邀请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观灯。中宗笑而从之。于是各换衣妆,打扮做街市男妇模样。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随。挨群逐队,遍游街市,与这些看灯的人,挨挨,挤挤,略无嫌忌。军民士庶,有乖觉的都窃议道:“这般看灯的男女,像是大内出来的。不是公主,定是嫔妃;不是王子、王孙,定是公侯、驸马。可笑我大唐皇帝,难道宫中没有好灯赏玩,却放他们出来,与百姓们饱看。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杂,贵贱无分,成何体统!”众人便如此议论。中宗与韦后领一班男女,只拣热闹处游玩,全不顾旁人骇异。又纵放宫女几千人,结队出游,任其所往。   及回宫查点,不见了好些宫女。因不便追缉,遂付之不究,糊涂过了。正是:帝后观灯街市行,市人瞩目尽心惊。   任他宫女从人去,赢得君王大度名。   未知灯事后,中宗与韦后又作出何状,且听下回分解。 第14回 鸩昏主竟同儿戏 斩逆后大快人心   却说上官婉儿自彩楼评诗之后,才名大著,中宗愈加宠爱,她愈恃宠骄恣,横行无忌。中宗又特置修文馆,选择公卿中之善为诗文者二十余人,为修文馆学士,时常赐宴于内廷,吟诗作赋,俱命上官婉儿评定;其甲乙,传之词林,或播之乐府。   由是天下士子争以文采相尚;一切儒学正人与公谠正言不得上达。婉儿又与韦后私议,启奏中宗听许婉儿自立私第于外,以便诸学士时常得以诗文往还评论。因此,那些没品行的官员,多奔走出入其私第,以希援引进用。婉儿因遂勾结其中少年精锐者,潜入宫掖与韦后、公主们交好。于是朝臣中崔湜、宗楚客等,俱先通了婉儿,后即为韦后与公主们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