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唐后传 - 第 3 页/共 6 页

中宗自观灯市之后,时或微服出游,或游幸婉儿私第,或与韦后、公主们同来游幸。婉儿既自有私第在外,宫女们日夕来往,宫门上出入无节。物议沸腾,却没人敢明言直谏。只有黄门侍郎宋璟独上一疏,极言不可。中宗竟置之不理,宋璟也无可如何。韦后等愈无忌惮。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久已自开府第,自置官属。那班无职幸进之徒,多营谋为公主府中官员。   安乐公主府中有两个少年的官儿,一个姓马名秦客,一个姓杨名均。那马秦客深通医术,杨均最善烹调。二人都生得美貌,为安乐公主所宠爱。因荐与韦后,又极蒙爱幸。由是马秦客夤缘升为散骑常侍,杨均升为光禄少卿。那崔湜与宗楚客既私通上官婉儿,又转求韦后、公主于中宗面前说此二人可作宰相,中宗遂以宗楚客为中书令,崔湜同平章事。自此,小人各援引其党类,滥官日多,朝堂充滥。   时突厥默啜侵扰边界,屡为朔方总管张仁愿所败。默啜密与宗楚客交通,楚客受其重贿,阻挠边事。监察御史崔琬上疏劾之,当殿朗读惮章。原来唐朝故事,大臣被言官当殿面劾,即俯躬趋出,立于朝堂待罪。是日,宗楚客竟不趋出,且忿怒作色,自陈忠鲠为崔琬所诬。宋璟厉声道:“楚客何得辩,故违朝廷法制。”中宗更弗推问,只命崔琬与宗楚客结为兄弟,以和解之。时人传作笑谈,因呼为“和事天子”。时有处士韦月将,上疏直言武三思私通宫掖,必生逆乱。韦后闻知大怒,劝中宗杀之。宋璟道:“彼言中宫私于武三思,陛下不究其所言而即杀其人,何以服天下。若必欲杀月将,请先杀臣,不然臣终不敢奉诏。”中宗乃命免其死,长流岭南。自此,中宗心里亦颇怀疑,传旨查察宫门出入之人,群小因此不自安。那武三思最忌太子重俊,与上官婉儿请韦后废太子。安乐公主又急欲韦后专政,使自己得为皇太女。韦后一时无计可施。一日,杨均以烹调之事,入内供奉。韦后因召入密室,屏退左右,私相谋议。韦后道:“皇爷近来有疑宫中之意也,不可不虑。”杨均道:“皇上千秋万岁后,娘娘自然临朝称制,何必多虑。”韦后道:“他若心变,我怎等得他千秋万岁后,须要先下手为强。”因附耳问道:“有什么好药可以了此事否?”杨均道:“药,问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当见机而行,未可造次。”且说太子重俊闻知韦后欲要谋废他,心怀疑惧,知道是三思、婉儿辈陷害,因欲先发制人,与东宫官属李多祚等矫诏,引羽林军杀入武三思私第。恰值武崇训在三思处饮酒,二人皆被拿住斩首。太子又令军士,把三思合家老幼男女尽都杀死。   又勒兵至宫门,欲杀上官婉儿。中宗闻变大惊,急登玄武门楼,宣谕军士,令官闱令杨思勖与李多祚交战。多祚战败兵溃,自刎而死,太子亦死于乱军中。中宗见武崇训既诛,即命武延秀为安乐公主驸马。延秀即崇训之弟,以嫂妻叔,伦常扫地矣。   时有许州参军燕饮融上疏,言韦后淫乱干政,宗楚客等图危社稷。中宗览疏,未及批发,韦后即传旨将燕饮融捕杀。中宗心下不悦,露于颜色,韦后十分疑忌。密谓杨均道:“皇爷渐已心变,前所云进药之说,若不急行,祸将不测。”杨均道:“马秦客有一种药末,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能言,再饮人参汤即便身死,不露伤迹。”韦后道:“既有此药,可速取来。”杨均遂与马秦客密谋,取药进宫。韦后知中宗喜吃玉酥饼,即将药放入饼馅里,乘中宗未进膳,便亲将饼儿供上。中宗连吃了几枚,觉得腹胀,微微作痛。少顷,大痛起来,坐在榻上乱滚。韦后佯为惊问,中宗说不出话,但以手自指其口。韦后呼内侍道:“皇爷想欲进汤,可速取人参汤来。”此时人参汤早已备着,韦后亲手擎来,灌入中宗口内。中宗吃了人参汤,便滚不动,淹至晚间,呜呼崩逝。太平公主闻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却又难于发觉,只得隐忍。韦后与众议,立温王重茂,遗诏草定,然后召大臣入宫。韦后托言中宗以暴疾崩,称遗诏立温王重茂为太子,即皇帝位。重茂时年十五,韦后临朝听政,宗楚客劝韦后依武故事,以韦氏子弟典南北军。深忌相王旦与太平公主,谋欲去之。遂与安乐公主及都督兵马使韦温等密谋为乱,约期举事。   时相王第三子临淄王隆基,曾为潞州别驾,罢官回京。因见群小披猖,乃阴聚才勇之士,志图匡正。侍郎崔日用,向亦依附韦党,今畏临淄王英明,又忌宗楚客擅权,知其有逆谋,恐日后连累着他,遂密遣宝昌寺僧人普润至临淄王处告变。临淄王即报知太平公主,遂与内监钟绍京,校尉葛福顺,御史刘幽求、李仙凫等计议,乘其未发,先事诛之,众皆奋然。太平公主亦遣子薛崇行、崇敏、崇简来相助。葛福顺道:“贤王举事,宜启知相王殿下。”临淄王道:“吾举大事,为社稷计。事成则福归父王;如或不成,吾以身殉之,不累及其亲。今若启而听从,则使父王予危事;倘其不从,将败大计。不如不启为妥。”于是率众潜入内苑。   时夜将半,葛福顺拔剑争先,直入羽林营。典军韦温、韦瑄、韦璠等措手不及,俱被福顺所杀。刘幽求大呼道:“韦后鸩弑先帝,谋危宗社,今夜当共诛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羽林军士皆欣然听命。临淄王勒兵至玄武门,斩关而入,诸卫兵皆应之。斩韦后及安乐公主、武延秀、上官婉儿等。临淄王遂传令扫清宫掖,收捕诸韦亲党及宗楚客、张嘉福、马秦客、杨均等皆斩之。尸韦后于市。诸韦老幼无一免者。   天明,内外既定,临淄王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白之罪。   相王道:“社稷宗庙不坠于地,皆汝之功也。”刘幽求等请相王早正大位。是日早朝,少帝重茂方将升座,太平公主手扶去之,说道:“此位非儿所宜居,当让相王。”于是众臣共奉相王为皇帝,是为睿宗,改元景云。废重茂仍为温王,进封临淄王为平王,祭故太子重俊,赠李多祚、燕钦融等官爵,追复张柬之等五人官爵,追废韦后、安乐公主为庶人,崔日用出首叛逆有功,仍旧供职,其余韦党俱治罪。过了数日,诸臣请立东宫,睿宗以宋王成器居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迟疑不决。宋王涕泣固辞道:“从来建储之事,若当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今隆基功在社稷,臣死不敢居其上。”刘幽求奏道:“平王有大功,宋王有让德,陛下宜报平王之功以成宋王之让。”睿宗乃降诏,立平王隆基为太子。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5回 上皇难庇恶公主 张说不及死姚崇   却说太平公主与隆基诛韦氏,拥立睿宗为帝,甚有功劳。   睿宗既重其功,又念他是亲妹,极其怜爱,凡朝廷之事,必与他商酌;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由是附势谋进者奔趋其门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王。公主怙宠擅权,骄奢纵欲,私引美貌少年至其第,与之淫乱。奸僧慧范,尤所最爱。   那班倚势作威的小人,都要生事扰民。亏得朝中有刚正大臣如姚崇,宋璟辈,侃侃谔谔,不畏强贵。太子隆基更严明英察,为群小所畏忌,因此还不敢十分横行。太平公主知之,深忌太子,谋欲废之,日夜进谗于睿宗,说太子许多不是,又妄谓太子私结人心,图为不轨。睿宗心中怀疑。一日坐于便殿,密与侍臣韦安石道:“近闻中外多倾心太子,卿宜察之。”韦安石道:“陛下安得此亡国之言,此必太平公主之谋也。太子仁明孝友,有功社稷,愿陛下无惑于谗人。”睿宗悚然道:“朕知之矣。”自此,谗说不得行。   太平公主阴谋愈急。使人散布流言曰:“目下当有兵变。”睿宗闻言,谓侍臣道:“术者言五日内必有急兵入宫,卿等可为朕备之。”张说奏道:“此必奸人造言,欲离间东宫耳!陛下若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姚崇奏道:“张说所言,真社稷至计,愿陛下从之。”睿宗依奏,即日下诏,命太子监理国事。   太子既受命监国,闻河南隐士王琚贤,即遣使臣赍礼往聘王琚入朝。王琚不敢违命,即同使臣来见。时太子正与姚崇在内殿议事,王琚入至殿廷故意徐行。使臣道:“殿下在帘内,不可怠慢。”王琚大声道:“今日何知殿下,只知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闻言,即趋出帘外。王琚拜罢说道:“臣顷者所言,殿下有闻乎?”太子道:“闻之。”王琚因奏道:“太平公主擅权纵淫,所宠奸僧慧范,恃势横行。公主凶狠无比,朝臣多为之用,将谋不利于殿下,何不早为之计。”太子道:“所言良是,但吾父皇止此一妹,若有伤残,恐亏孝道。”王琚道:“孝之大者,以安社稷寺庙为事,岂顾小节。”太子点头道:“当徐图之。”遂命王琚为东宫侍班,常与计事。   太极元年七月有彗星出于西方,入太微。太平公主使术士上密启示睿宗道:“彗所以除旧布新,且逼近帝座,前星有变,皇太子将作天子,宜预为备。”欲以此激动睿宗,中伤太子。   哪知睿宗正因天象示变,心怀恐惧。闻术士所言,反欣然道:“天象如此,天意可知,吾志决矣。”遂降诏传位太子。太平公主大惊,力谏以为不可;太子亦上表固辞。睿宗皆不听,择于八月吉日,命太子即皇帝位,是为玄宗明皇帝。尊睿宗为太上皇,立妃王氏为皇后,改太极元年为先天元年。重用姚崇、宋璟辈,以王琚为中书侍郎。黜幽陡明,政事一新。   时太平公主恃上皇之势,恣为不法。玄宗稍禁抑之,公主大恨。遂与朝臣萧至忠、岑羲、窦怀贞、崔湜等私结为党,欲矫上皇旨,废帝而别立新君。密召侍御陆象先同谋,象先大骇道:“不可不可!”公主道:“弃长立少,已为不顺,况又失德,废之何害。”象先道:“既以功立,必以罪废;今上新立,并无失德,何罪可废?象先不敢与闻。”言讫退出。公主与崔湜等计议,恐矫旨废立众心不服,将有中变,欲暗进毒,以谋弑逆。乃私结宫人元氏,谋于御膳中置毒以进。开元元年七月朔日,早朝毕,玄宗御便殿。王琚闻知公主之谋,密奏道:“太平公主之事迫矣,不可不速发。”玄宗沉吟半晌,道:“朕欲举发,恐惊动上皇。”王琚道:“设使奸人得志,宗社颠危,上皇安乎?”正议论间,侍郎魏知古直趋殿陛,口称臣有密启。   玄宗召至案前问之。知古道:“臣知奸人于此月之四日作乱,宜急行诛讨。”于是玄宗定计,与岐王范、薛王业,尚书郭元振、将军王毛仲、内侍高力土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勒兵入庆化门,执岑羲、萧至忠于朝堂斩之,窦怀贞自缢,崔湜及宫人元氏俱诛死。太平公主逃入僧寺,三日方出,赐死于家。   并诛奸僧慧范及其余逆党,死者甚多。上皇闻变,急登承天门楼问故。高力士奏道:“太平公主结党谋乱,今俱伏诛,事已平定,不必惊疑。”上皇闻奏,叹息下楼。玄宗闻陆象先不肯从逆,擢为蒲州刺史,面加奖谕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也。”象先奏道:“《书》云:‘歼厥渠魁,胁从罔治’。今首恶已诛,余党乞从宽典,以安人心。”玄宗依其言,多所赦宥。自此朝廷无事。   玄宗意欲以姚崇为相,张说忌之。使殿中监姜皎入奏道:“陛下欲择河东总管,而难其人,臣今得之矣。”玄宗问:“为谁?”姜皎道:“姚崇文武全才,真其选也。”玄宗笑道:“此张说之意,汝何得面欺。”姜皎惶愧叩头服罪。玄宗即日降旨,拜姚崇为中书令。张说大惧,乃私与岐王通款,求其照顾。姚崇闻知,甚为不满。一日入对便殿,行步微蹇。玄宗问道:“卿有足疾耶?”姚崇奏道:“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玄宗道:“何谓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乃陛下爱弟,张说身为大臣,而私与往来,恐为所谋,是以忧之。”玄宗怒道:“张说意欲何为,明早当命御史按治其事。”姚崇回至中书省,并不提起。张说全然不知,安坐私署中。忽门役传进一帖,乃是贾全虚的名刺,说道有紧急事特来求见。张说骇然道:“他自与宁醒花去后,久无消息,今日突如其来,必有缘故。”便整衣出见。贾全虚谒拜毕,说道:“不肖自蒙明公高厚之恩,遁迹山野。近因贫困无聊,解书一内臣之家。适间偶与那内臣闲话,谈及明公私与岐王往来,今为姚相所奏,皇上大怒,明日将按治,祸且不测。不肖闻此信,特来报知。”张说大骇道:“如此为之奈何?”全虚道:“今为明公计,惟有密恳皇上所爱九公主,为说方便,始可免祸。”张说道:“此计极妙,但急切里无门可入。”全虚道:“不肖已觅一捷径,可通款于九公主,但须得明公所宝之物为贽耳!”张说道:“前日鸡林郡曾献我夜明帘一具,未知可用否?”全虚道:“请试观之。”张说取出。全虚看了道:“此可矣!事不宜迟,只在今夕。”张说便写一手启,并夜明帘付与全虚。全虚连夜往见九公主,具言来意,献上宝帘并手启。九公主见了帘儿,十分欢喜。   明日,入宫见驾。玄宗已传旨着御史同赴中书省,究问张说私交亲王之故。九公主奏道:“张说昔为东宫侍臣,有维持调护之功,今不宜轻加谴责。且若以通款岐王之故,使人按问,恐王心不安,大非吾皇上平日友爱之意。”原来玄宗于兄弟之情最笃,尝为长枕大被,与诸王同卧。平日在宫中,只行家人礼。薛王患病,玄宗亲为煎药,吹火焚须,左右失惊。玄宗道:“但愿王饮此药而即愈,吾须何足惜。”其友爱如此。今闻九宫主之言,恻然动念,即命高力士至中书,宣谕免究。左迁张说为相州刺史,不在话下。   却说姚崇为相数年,告老退休,特荐宋璟自代。宋璟在武则天时正直不阿,已居相位,更丰格端凝,人人敬畏。至开元九年,姚崇偶感风寒,染成一病,延医调治,全然无效。姚崇平生不信释道二教,不许家人祈祷。过了几日,病势已重,自分不能复愈,乃呼其子至榻前,口授遗表一通,劝朝廷罢冗员,禁异端,官宜久任,法宜从宽,共数百言,皆为治之要,命即誊写奏进。及至临终,对其子道:“我死之后,这篇墓碑文字,须得大手笔为之,方可传于后世。当今所推文章宗匠,惟张说耳。但他与我不睦,若径往求他文,他必推托不肯。待我死后,你须如此如此;若做了碑文,你又这般这般,不患他异日来报复也。记之记之。”言讫,瞑目而逝。公子哀哭,随即表奏朝廷,讣告僚属。大殓既毕,便设幕受吊。在朝各官都来祭奠,张说亦具祭礼来吊。   公子遵依其父遗命,预将许多古玩之物排列灵旁桌上。张说祭吊毕,公子叩颡拜谢。张说忽见桌上排列许多珍玩,因问道:“设此何意?”公子道:“此皆先父平日爱玩者,手泽所存,故陈设于此。”张说随走近桌边,逐件细看,啧啧称赏。   公子道:“先生若不嫌鄙,当奉贡案头。”张说欣然道:“重承雅意,但岂可夺令先公所好。”公子道:“先生为先父挚友,先父曾有遗言,欲求先生大笔,为作墓志碑文。倘不吝珠玉,则先父死且不朽;区区玩好之微,何足复道。”说罢,哭拜于地。张说扶起道:“拙笔何足为重,既蒙嘱役,敢不从命。”公子称谢。张说别去,公子尽撤所陈设之物,遣人送与。张说大喜,遂做了一篇碑文,极赞姚崇人品,并叙自己钦服之意,交来人带去。   公子得了文字,令石工连夜镌于碑上,遂进呈御览。玄宗看了赞道:“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扬也。”张说过了一日,忽想起:“我与姚崇不和,几受大祸。今他身死,我不报怨也够了,如何倒作文赞他。今日既赞了他,后日怎好改口贬他。”又想文字取去未久,谅未镌刻,可即索回,另作一篇,寓贬于褒之文便了。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只说还要增改几笔。   使者去不多时,即回来复说:“碑文已经勒石,且又进呈御览,不可更改了。”张说顿足道:“吾知此皆姚崇之遗算也!我一个活张说,反被死姚崇算了。我之智不及彼矣!”欲知后事,再看下文分解。 第16回 江采苹恃爱追欢 杨玉环承恩夺宠   却说姚崇死后,朝廷赐谥文献。后张说、宋璟、王琚辈相继而逝。又有贤相韩休、张九龄,不上几年,亦皆身故。朝中正人渐皆凋谢。玄宗在位日久,怠于政事,专务奢侈,女宠日盛。诸嫔妃中,惟武惠妃最亲幸,皇后王氏遭其谗谮,无故被废。又谮太子瑛及鄂王、光王,同日俱赐死。一日杀三子,天下无不惊叹。不想武惠妃亦以产后血崩暴亡,玄宗不胜悲悼。   自此,后宫无有当意者。高力士劝玄宗广选民间美女,以备侍御。玄宗大喜,令力士前去采眩力士领旨出宫而去。   却说闽中兴化府珍珍村有一秀才,姓江名仲逊,字抑之,家俬富厚。娶妻廖氏,年过三十,只生一女,小名阿珍。六岁能诵二南。仲逊奇之,遂名采苹,生得花容月貌。至十三岁,诸子百家无不贯串;琴棋书画,各种皆能。他性最喜梅花,遂号梅芳。吟诗作赋,名闻借甚。高力士自湖广历两粤,各处采选,并无当意者。至兴化,闻采苹名,得之以进。采苹年方二八,貌美无双。玄宗一见,喜动天颜,即令采苹入宫。赐江仲逊黄金千两,彩缎百端,回家养老。命高力士陪他赴光禄寺饮宴,仲逊含泪出朝。玄宗令左右摆宴,与江妃共饮。饮了一回,玄宗兴致已浓,携着江妃退归寝室。   一日,玄宗退朝入宫,见江妃在园中看梅。因知江妃喜梅,遂命宫中各处栽梅,朝夕游玩,赐名梅妃。过了数日,内侍来报说:“岭南刺史韦应物,苏州刺史刘禹锡,各选奇梅五种,星夜进呈。”玄宗大喜,吩咐力士用心看管,以待宴赏。一日玄宗宴请诸王于梅园,饮至半酣,忽闻宫中笛声嘹亮。诸王问道:“笛声清妙,不知何人所吹?”玄宗道:“是朕江妃所吹,诸兄弟若不弃嫌,宣她一见。”诸王道:“臣愿洗耳请教。”玄宗命高力士宣梅妃来。不一时,梅妃宣到,诸王见礼毕。玄宗道:“朕常称妃子,乃梅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生辉。今梅妃试舞一回。”梅妃领旨,就向筵前曼舞。有词为证:紫燕轻盈弱质,海棠标韵娇容。罗衣长袖交横,络绎回翔稳重。纤毂娥飞可爱,浮腾雀跃仙踪。衫飘绰约随风,恍似飞龙舞凤。   舞罢,诸王连声赞好。玄宗道:“既观妙舞,不可不畅饮。”遂命内侍斟酒,令梅妃遍送诸王。时宁王已醉,见梅妃送酒来,起身接酒,不觉一脚踢着了梅妃绣鞋。梅妃大怒,登时回宫。   玄宗道:“梅妃为何不辞而去?”左右道:“娘娘履珠脱缀,缀了就来。”等一回不见出来,诸王告醉而别。   宁王回府大惊,急请驸马杨回来商议。不一时杨回到来,礼毕,宁王就把席间之事说了一遍:“如今恐梅妃在圣上面前说些是非,叫我怎得安稳,特请你来商议此事。”杨回想了一想,说道:“不妨,我有二计在此。”就向宁王耳边说如此如此。宁王大喜,相约次日入朝。宁王跪下请罪道:“蒙皇上赐宴,力不胜酒,失错触了妃履。臣出无心,罪该万死。”玄宗道:“此事若计论起来,天下都道朕重色而轻天伦了,汝既无心,朕亦付之不较。”宁王叩头谢恩而起。杨回密奏道:“臣见诸宫嫔妃甚多,又令高力士遍访美女何用?”玄宗道:“朕见妃嫔中,并无一倾国之色,所以欲遍访美女耳。”杨回道:“陛下必欲找倾国之色,莫若寿王妃子杨玉环,姿容盖世。”玄宗道:“比梅妃何如?”杨回道:“臣未曾亲见,但闻去年至寿邸时,有人见了,赞道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陛下莫若召来便见。”玄宗大喜,即差高力士去宣杨妃来。   力士领旨,即到寿王府中,宣召杨妃。杨妃即来见寿王道:“妾事殿下,祈订白头,谁知皇上来宣妾入朝,料想此去必与殿下永诀矣。”寿王料不可违,放声大哭。力士催促起身,杨妃拜别寿王,流泪而去。力士领杨妃来复旨。杨妃参拜,俯伏在地。玄宗赐她平身,把杨妃一看,见她生得形容体态,宛如越国西施;婉转轻盈,绝胜赵家合德。玄宗大悦,吩咐高力士令妃自以其意,为女道士,赐号太真,住内太真宫。更为寿王娶左卫将军韦昭训女为妃。潜纳太真杨氏于宫中,册为贵妃,赠其父玄琰兵部尚书,母李氏凉国夫人,叔玄圭为光禄卿,兄铦为侍御史,从兄钊拜侍郎。玄宗以为钊字有金刀之象,改赐其名为国忠。自是杨氏权倾天下。   自此玄宗日与贵妃淫乐,便疏了梅妃。梅妃问亲随的宫女嫣红道:“你可晓得皇上为何许久不到我宫中?”嫣红道:“奴婢哪里得知,除非叫高力士来问,便知分晓。”梅妃道:“你去寻来。”嫣红领旨出宫,走到苑中,恰好遇见高力士,嫣红道:“我家娘娘差我特来召你。”力士便同嫣红走到梅妃宫中,叩头见过。梅妃问道:“圣上为何许久不进我宫中?”力士道:“啊呀,圣上在南宫中,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么?”梅妃道:“我哪里晓得。且问你,圣上待她意思如何?”力士道:“自从杨妃入宫之后,龙颜大悦,亲赐金钿珠翠,举族加官,宫中号曰娘子,仪礼皆如皇后。”梅妃听了这句话,不觉两泪交流。力士也自出宫而去。嫣红道:“娘娘不要愁烦。依奴婢愚见,娘娘莫若装束了,步到南宫,去看皇爷怎样说。”梅妃见说,便向妆台前整云鬟,对了宝镜叹道:“天乎!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何自憔悴至此,岂不令人肠断。”说了,双泪交流,强不出精神来梳汝。   嫣红再三劝慰,替梅妃重施朱粉,再整翠钿,打扮得齐齐整整,向南宫而来。却见玄宗独立花荫,梅妃上前朝见。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风吹得你来?”梅妃道:“闻得陛下宠纳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求见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时偶惹闲花野草,何起挂齿。”梅妃定要请见。玄宗道:“爱卿既不嫌弃,着她来参见,卿不可着恼。”梅妃道:“妾依尊命,须要她拜见我便了。”玄宗道:“这也不难。”即召杨妃出来。   杨妃望着梅妃叩头毕,玄宗即命摆宴。酒过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谢女之才,不惜佳句,赞杨妃一首如何?”就叫左右取来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提起笔来,写上一绝道: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锈江山半为君。   梅妃写完,呈于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付与杨妃。   杨妃接来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内多讥讽。他说‘撇却巫山下楚云’,笑奴从寿邸而来;‘锦锈江山半为君’,笑奴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她几句,看她怎么。”因此对梅妃道:“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待奴也赞一首。”遂提起笔亦向笺上写道: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亦采得敏快得情。”遂拿与梅妃看。梅妃取来一看,暗想:“他说‘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已过时了。”两人颜色有些不和起来。高力士道:“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解分。”玄宗道:“你试说来。”力土道:“皇爷今日同二位美人,并一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   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衲袄。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那时节,只要快活三,那管念奴娇,惜奴娇。皇爷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二妃听了,微微而笑。玄宗道:“你言有理。”遂携着二妃回宫。梅妃性柔缓,后竟为杨妃所谮,迁于上阳宫。杨妃又把持玄宗,不得进梅妃宫,终日思量要害梅妃。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7回 禄山入宫见妃子 力士沿街觅状元   却说安禄山乃是营州外夷,本姓康氏。因其母再适安氏,遂冒姓安。为人奸狡,善揣人意。后因部落破散,逃至幽州节度使张守圭麾下。守圭爱之,以为养子。屡借军功荐引,直荐他做到平卢讨簿使。时有东夷别部奚、契丹作乱犯边,守圭檄令安禄山督军征讨。禄山自恃强勇,率兵轻进,被奚、契丹杀得大败。那张守圭军令最严,诸将有违令败绩者,必按军法。   禄山既败,便顾不得养子,一面上疏奏闻,一面将禄山提至军前正法。禄山临刑大叫道:“大人欲灭贼,奈何轻杀大将。”守圭壮其言,即命缓刑,将他解送京师,候旨定夺。禄山贿嘱内侍于玄宗面前说方便。当时朝臣,多言禄山丧师失律,法所当诛;且其貌有反像,不可留为后患。玄宗因先听内侍之言,竟不准朝臣所奏,降旨赦禄山之死,仍赴平卢原任,戴罪立功。   禄山是个极巧善媚之人,他在平卢,凡有玄宗左右至者,皆厚赂之。于是玄宗耳中,常常闻得称誉安禄山,愈信其贤,屡加升擢。官至平卢节度使。天宝二年召之入朝,留京侍驾。   禄山内藏奸狡,外貌假装憨直。玄宗信为真诚,宠遇日隆,得以非时谒见;宫苑严密之地,出入无禁。一日,玄宗驾幸御苑,禄山亦到御苑来谒见。望见玄宗同太子在花丛中散步,禄山故意向前朝拜玄宗,不拜太子。玄宗道:“卿何不拜太子?”禄山假意道:“太子是何官爵?可使臣当至尊面前谒拜?”玄宗笑道:“太子乃储君也。朕千秋万岁后,继朕为君者也。”禄山道:“臣憨,只知皇上一人,不知更有太子。当一体敬事。”遂向太子一拜。玄宗回顾太子道:“此人朴诚乃尔。”正说间,忽见许多宫女簇拥香车,冉冉而来。到得将近,贵妃下车,宫人拥至玄宗前行礼。太子也行礼罢。禄山待欲退避,玄宗命且住着,禄山便也望着贵妃拜了,拱立阶下。贵妃道:“此人是谁,现为何官?”玄宗道:“此人是安禄山,本塞外人,向年归附朝廷,官拜平卢节度,朕爱其忠直,留京随侍。”因笑道:“他昔曾为张守圭养子,今日侍朕,亦如朕之养子耳。”贵妃道:“诚如圣谕,此人真所谓可心儿矣。”玄宗笑道:“妃子以为可心儿,便可抚之为儿。”贵妃闻言,熟视禄山而笑。禄山听了此言,即向贵妃下拜道:“臣儿愿母妃千岁!”玄宗笑道:“禄山,你礼数差了。欲拜母,先须拜父。”禄山道:“臣本胡人,胡俗先母后父。”玄宗闻言,益信其朴诚。自此,禄山见贵妃之美貌,遂怀下个不良的妄念。贵妃见禄山少年雄壮,也就动了个不次用人的邪心。这事按下慢提。   且说其时乃大比之年,礼部移檄各州郡,招集举子来京应试。当时西蜀绵州有个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原系西凉主李篙九暠世孙,其母梦长庚星入怀而生,因以命名。那人生得天姿敏妙,性格清奇,嗜酒耽诗,自号青莲居士。人见其有飘然出世之表,称之为李谪仙。他不求仕进,志欲遨游四方。一日,闻人说湖州乌程酒极佳,遂不远千里而往,畅饮于酒肆之中,且饮且歌。适州司马吴筠经过。闻歌声,遣人询问,他答道:   青莲居士谪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   湖州司马何须问,金粟如来是后身。   吴筠闻诗,惊喜道:“原来李谪仙在此,闻名久矣。”遂请至衙斋相叙,饮酒赋诗,连留几日。忽报吴筠升任京职,遂拉太白同至京师。一日,偶于紫极宫闲游,与少监贺知章相遇,彼此通名道姓,互相爱慕。知章即邀太白至酒楼,解下腰间金鱼,换酒同饮,极欢而罢。   到得试期将近,朝廷点着贺知章知贡举,又命杨国忠、高力士为内外监督官,点检试卷,录送主试官批阅。贺知章暗想道:“吾今日奉命知贡举,若李太白肯来应试,定当首荐。只是一应试卷须由监督官录送,我今嘱杨、高二人,要他留心照看便了。”于是致意杨、高二人,又托吴筠力劝太白应试。太白被劝不过,只得依言入常哪知杨、高二人,见贺知章来嘱托,只道是受人贿赂,有了关节,却来讨白人情。遂私下相议,专记李白的试卷,偏不要录送。到了考试之日,第一个交卷就是李白。杨国忠见卷面上有李白姓名,便不管好歹,一笔抹倒道:“这等潦草的恶卷,何堪录送。”太白欲要争论,国忠骂道:“这样举子,只好与我磨墨。”高力士插口道:“磨墨也不适用,只好与我脱靴。”喝令左右将太白扶出。太白出场,怨气冲天。吴筠再三劝慰。太白道:“若我他日得志,定教这二人磨墨、脱靴,方出胸中恶气。”这边贺知章在闱中阅卷,中了些真才,只道李白必在其内。   及至榜发,李白偏不曾中。心中疑讶,直待出闱,方知其事,心中懊恨,自不必说。   且说那榜上第一名是秦国桢,其兄秦国模中在第五名。二人乃是秦叔宝的玄孙,少年有才,人人称羡。至殿试之日,二人入朝对策,日方午交卷出朝。家人们接着,行至集庆坊。只听得锣鼓声喧,原来是走太平会的。一霎时,看的人拥挤,将他兄弟二人拥散。及至会儿过了,国桢不见了哥哥,连家人们也都不见,只得独自行走。   秦国桢正行间,忽有一童子叫声:“相公,我家老爷奉请,现在花园中相候。”国桢道:“是哪个老爷?”童子道:“相公到彼便知。”国桢就随小子走入小卷,进一小门。行不几步,见一座绝高粉墙。从侧门而入,乃见一所大花园。弯弯曲曲,又进了两重门,童子把门紧闭道:“相公在此略坐,主人就出来。”说罢飞跑去了。又见石门忽启,走出两个侍女,对国桢笑道:“主人请相公到内楼相见。”国桢惊讶道:“你主人是谁,如何却教女使来相邀?”侍女也不答应,只是笑着,把国桢引入石门。只见画楼高耸,楼前花卉争妍。楼上又下来两个侍女,把国桢簇拥上楼。国桢看楼上排设物件,极其华美,却不见主人,忽闻侍女说:“夫人来了。”只见左壁厢一簇女侍们拥着一个美人,徐步而出。国桢见了,急欲退避。侍女拥住道:“夫人正欲相会。”夫人道:“郎君系何等人?乞通姓氏。”国桢惊疑,不敢实说,将那秦字桢字拆开,只说:“姓余名贞木,忝列郡庠。方才被一童子误引入潭府,望夫人恕罪。”遂深深一揖。夫人答礼。见国桢仪容俊雅,十分怜爱,便向前伸出玉手,扯着国桢留坐。   侍女献茶毕,夫人即命看酒。国桢起身欲告辞。夫人笑道:“妾夫远出,此间并无外人,但住不妨。”少顷,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国桢同坐共饮。国桢道:“请问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缘至此,但得美人陪伴,自是怡情,何劳多问。”国桢微笑,也不再问。两个饮至日暮,继之以烛。   国桢道:“酒已酣矣,可容小生去否?”夫人笑道:“酒兴虽阑,春兴正浓,何可言去。”两人春心荡漾,大家起身,搂搂抱抱,共入罗帐,欢娱一夜。   至次日,夫人不肯就放国桢出来,一连留住四五日。哪知殿试发榜,秦国桢状元及第。秦国模二甲第一。御殿传胪,诸进士毕集,单单不见了状元。礼部入奏,玄宗闻秦国模即秦国桢之兄,传旨道:“弟不可先兄,国桢既不到,可改国模为状元,即日赴宴。”国模奏道:“臣弟于廷试日出朝,至集庆坊遇社会拥挤,与臣相失,至今不门,臣遣家僮四处寻问,未有踪迹,今乞吾皇破例垂恩,暂缓琼林赴宴期,俟臣弟到时补宴,臣不敢冒其科名。”玄宗准奏,着高力士率员役于集庆坊,俟次挨巷查访状元秦国桢,限三日内寻来见驾。   这件奇事轰动京城,早有人传入夫人耳中。夫人只当做一件新闻,将这话述与秦国桢。国桢又喜又惊,急问道:“如今怎么样了?”夫人道:“闻说朝廷要将二甲第一秦国模改为状元,国模推辞,奏乞暂宽宴期,待寻着状元然后复旨开宴。”国桢闻言,忙跪下道:“好夫人,救我则个。”夫人扶起道:“我的亲哥,这为怎的。”国桢就把真名姓说出。夫人听了,把国桢紧紧抱住道:“亲哥,你如今是殿元了,我便不留你,只得要与你别了。”一头说,一头泪下。国桢道:“夫人不必愁烦,少不得后会有期。但今我这事弄大了,倘朝廷究问起来,如何是好。”夫人想了一想道:“不妨,我有一计。”就取一轴画图,展开与国桢看。只见上面画着许多楼台亭阁,又画一美人凭栏看花。夫人指着画图道:“你到御前,只说遇一老媪,云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这般所在。见这般美人,被款祝所吃的东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边绝少的。相留数日,不肯自说姓名,也不问我姓名,今日方才放出。又被以色帕蒙首,教人扶腋而行,竟不知原出入的门路。你只如此奏闻,包管无事。”国桢道:“夫人,我今已把真姓名告知,你的姓氏,也须说与我知道,好待我时时念诵。”夫人道:“我夫君亦系朝贵,我不便明言。”说到其间,两人泪下,依依难舍。夫人亲送国桢出门,却不见来时的门径,启一小门而出。   看官,你道那夫人是谁?原来他复姓达奚,小字盈盈,乃朝中-贵官的小夫人。这贵官年老无子,又出差在外,盈盈独居于此,故开这条活路,欲为种子计耳。当下国桢出得门来,已是傍晚时候,走过一条街,忽见一对红棍,二三十个军牢,拥着一个骑马的太监,急急行来。   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8回 纵嬖宠洗儿赐钱 惑君王对使剪发   却说国桢一时心忙,不觉冲了太监的前导。军牢们呵喝起来,举棍欲打。国桢叫道:“啊呀,不要打。”只听得侧首一小巷里,也有人叫道:“啊呀,不要打,这是我家状元爷了。”原来马上太监,便是高力士奉旨寻状元。小巷里的人,便是秦家的家僮,正在寻觅,忽见军牢们扭住国桢要打,所以忙叫起来。众人听说,一齐拥祝高力士忙下马相见,说道:“不知是殿元公,多有触犯,高某哪处不寻到,殿元两日却在何处?”国桢道:“说也奇怪,不知是遇鬼逢仙,被他阻滞了,今日才得出来,重烦公公寻觅。今欲入朝见驾,还求公公方便。”力士道:“此时圣驾在花萼楼,可即到彼朝见。”于是同至楼前,力士先启奏,玄宗即宣国桢上楼。朝拜毕,问道:“卿连日在何处?”国桢依着盈盈所言,婉转奏上。玄宗微微笑道:“如此说,卿真遇仙矣。不必深究。”看官,你道玄宗为何不究?原来杨贵妃有姐妹三人,俱有姿色。玄宗于贵妃面上推恩,姊妹俱赐封号,呼之为姨。大姨封韩国夫人,三姨封虢国夫人,四姨封秦国夫人。诸姨每因贵妃宣召入宫,即与玄宗谐谑调笑。其中唯虢国夫人更风流,玄宗尤与相狎。凡宫中服食器用,时蒙赐赉。又另赐第宅一所于集庆坊。这夫人却甚多情,常勾引少年子弟到宅中取乐,玄宗颇亦闻之,却也不去管他。那达奚盈盈之母,曾在虢国府中做针线养娘,故备知其事。这轴画图,亦是府中之物,其母偶然携来,与女儿观玩。画上的美人,即虢国夫人的小像。所以国桢照着画图说去,玄宗竟疑虢国夫人的所为,不便追究,哪知却是盈盈的巧计脱卸。   当下玄宗传旨:状元秦国桢即刻赴琼林宴。秦国桢奏道:“昨蒙皇上改臣兄国模为状元,臣兄推辞不就,今乞圣恩,既赐改定,庶使臣不致以弟先兄。”玄宗道:“卿兄弟相让,足征友爱。”遂命兄弟二人俱赐状元。国桢谢恩赴宴。内侍赍两副官袍金花,至琼林宴上宣赐。秦家昆仲好不荣耀。次日,两状元率诸新贵,赴阙谢恩。奉旨:国模、国桢俱为翰林承旨。   其余诸人照例授职。那秦国模为人刚正,他见贵妃擅宠,杨氏势盛,禄山放纵,宫阙不谨,因激起一片嫉邪爱主之心,便与其弟连名上一疏,谓朝廷爵赏太乱,女宠太盛。又道安禄山本一塞外健儿,宜令效力边疆,不可纵其出入宫闱,致滋物议。   疏上,玄宗不悦,乃降旨道:“秦国模,秦国桢越职妄言,本当治罪,念系功臣后裔,新进无知,姑免深究,着即致仕去。   今后如再有渎奏者,定行重处。”此旨一下,朝臣侧目,莫敢再言。时奸相李林甫奸狡异常,心中虽忌杨国忠,外貌却与和好。又能揣知安禄山之意,微辞冷语,说着他心事,使之惊服;却又以好言抚慰,使之欣感。因而朋比作奸,迎合君心,以固其宠。杨贵妃乘间与安禄山私通。自此,禄山肆横无忌。玄宗又命安禄山与杨国忠兄妹结为眷属,赐赉甚厚,一时贵盛无比。   一日,禄山生日,杨家兄弟设宴称庆,玄宗与杨妃俱有赐赉。过了两日,禄山入宫谢恩。御驾在宜春院,禄山朝拜毕,便欲叩见母妃。玄宗道:“妃子适间在此侍宴,今已回宫,汝可自往见之。”禄山奉命,遂至杨妃宫中。时杨妃侍宴而回,正在半醉。见禄山来拜谢,口中自称孩儿,杨妃因戏道:“人家养了孩儿,三朝例当洗儿。今日是你生日,三朝了,我当从洗儿之例。”于是乘着酒兴,叫内监宫女们都来,把禄山脱去衣服,用锦缎浑身包裹做襁褓一般。登时结起彩舆,把他坐于舆中,使宫人舁之,绕宫游转,一齐喧笑。玄宗闻喧笑之声,问左右:“后宫何事?”左右以贵妃洗儿对。玄宗遂亲至后宫观看,共为笑乐。赐杨妃银钱、金钱各十串为洗儿钱,尽欢而罢。   却说梅妃江采苹,独居上阳宫十分寂寞,不胜悲伤。怨恨杨妃之心,每每形于言语。有一宫娥报知杨妃,杨妃大恨,气忿忿来奏道:“梅精采苹,辄敢宣言怨恨,宜即赐死。”玄宗默然不答。杨妃见玄宗不肯把梅妃处置,心中好生不乐,侍奉间常使性儿,不言不语。一日,玄宗宴诸王于内殿,诸王请见妃子。玄宗召来,与诸王相见毕,坐于别席。酒半,宁王吹紫玉笛为念奴和曲。既而宴罢,诸王谢恩退出,玄宗暂起更衣。   杨妃见宁王所吹的紫玉笛儿在御榻上,便取来按着腔儿吹弄起来。玄宗适出见之,戏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来吹。   此笛是宁王的,他才吹过,口泽尚存,汝何得便吹!”杨贵妃闻言,把笛放下,说道:“宁王吹过已久,妾即吹之,谅亦不妨。还有人双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帮脱绽,陛下也置不较,何独苛责于妾。”玄宗因她酷妒梅妃,又见连日意态蹇傲,心下有些不悦。今日酒后与她戏言,她反出言不逊,又牵扯着梅妃的旧事,不觉大怒道:“阿环何敢如此无礼!”遂起身入内,着高力士即刻送她还杨家去,不许入侍。此时杨妃大惊,欲面谢求哀,又恐盛怒之下祸有不测。况已奉旨,不许入侍,无由进见。只得含泪出宫,来至杨国忠家,诉说其故。杨家兄弟姊妹吃惊不小,相对涕泣。安禄山欲进一言相救,恐涉嫌疑,不敢轻奏,无计可施。   那时玄宗把杨妃逐回,便觉宫闱寂寞,欲再召梅妃奉侍。   不想她因闻杨妃欲谮杀之,心中懊恨,染成一病,正卧床不起。   玄宗寂寞不过,焦躁异常,内监宫女多遭鞭挞。高力士微窥上意,乃私语国忠道:“若欲使妃子复入宫,须得外臣奏请为妙。”时有法曹官吉温,为玄宗所亲信。杨国忠求他救援,许以重赂。吉温乃于便殿从容进言曰:“贵妃无识,有忤圣意。但向既蒙恩宠,今即使其罪当死,亦只合死于宫中。陛下何惜宫中一席之地,而忍令辱于外乎。”玄宗闻言首肯。及退朝还宫,左右进膳,玄宗命内侍霍韬光,撤御前玉食,赍至杨家赐杨贵妃。杨贵妃谢恩讫,因涕泣道:“妾罪该万死,蒙圣主洪恩遣放,未即就戮。然妾向荷荣宠,今当即死,亦无以谢上。妾思发肤为父母所生,请以一茎,聊申万感。”遂引刀自剪其发一绺,付霍韬光道:“为我献上皇爷,妾从此死矣,幸勿复劳圣念。”韬光领诺,随即回宫复旨,备述所言,将发儿献上。玄宗大为惋惜,即命高力士以香车乘夜召杨妃回宫。杨妃毁妆入见,拜伏谢罪,更无一言,唯有呜咽涕泣。玄宗大不胜情,亲手扶起,唤女侍为之梳妆更衣,温言抚慰。是夜同寝,愈加恩爱。   未知后来如何酿祸,且看下回分解。 第19回 谪仙应诏答番书 力士进谗议雅调   今且不说杨妃复入宫中,酿祸启乱。且说那时有一番国,名渤海国,遣使前来,却没有方物上贡,只有国书一封,欲入朝呈进。贺知章询其来意,番官答道:“国王致书之意,使臣不得而知。候中朝天子启书观看,便知分晓。”知章引番使入朝面圣,呈上国书。玄宗命番使且回馆驿候旨,着值日宣奏官将番书拆开宣奏。那日是侍郎萧炅值日。当下萧炅把番书拆开看,吃了一惊。见那书上写的字,尽是奇形异迹,一字不识。   只得叩头奏道:“番书字迹皆如蝌蚪之形,臣愚不能辨识,伏候圣裁。”玄宗召李林甫、杨国忠一齐上前取看,也一字不识。   又传示文武官员,并无一人能识。玄宗怒道:“堂堂天朝,济济多官,如何一纸番书,竟无人能识,可不被小邦耻笑。限三日内,若无回奏,在朝大小官员,一概罢职。”是日,各官闷闷而散。贺知章回到家中,郁郁不乐。   那时李白正寓居贺家,见知章纳闷,问其缘故。知章把前事述了一遍。李白微笑道:“番字亦何难识,惜我不为朝臣,未见此书耳。”知章大喜道:“太白果能辨识番书,我即当奏闻。”李白笑而不答。   次日早朝,知章出班奏道:“臣有一布衣之友,系西蜀人,姓李名白,博学多才,能辨识番书,乞陛下召来,以书示之。”玄宗准奏,遣内侍召李白见驾。李白对天使拜辞道:“臣乃贱士,学识浅陋,文字不足以入朝贵之目,何能仰对天子。臣不敢奉诏。”内侍以此言回奏。知章复启道:“臣知此人文章盖世。只因去年入试,被外场官抹落卷子,不与录送,未得一第。   今日布衣入朝,心怀惭愧,故不即应召。乞陛下特恩赐以冠带,更遣一朝臣往宣,乃见圣主求贤至意。”玄宗准奏,即赐李白以五品冠带朝见。着贺知章速往宣来。   知章奉旨,到家宣谕李白。李白不敢复辞,即穿了御赐冠带,与知章乘马同入朝中。山呼朝拜毕,玄宗见李白一表人才,满心欢喜道:“卿高才不第,诚可惋惜,然朕自知卿可不至于终屈也。今者番国遣使上书,其字迹怪异,无人能识。卿多闻广见,必能为朕辨之。”便命侍臣将番书付李白观看。李白接来,看了一遍,启奏曰:“番字各不相同,此渤海国之字也。但旧制番国上表,遵依中国字体。今渤海国不具表文,径以国书,非礼太甚。”玄宗道:“他书中何言?卿可宣读。”李白于御座前将唐音译出,高声朗诵道:渤海大可毒,书达唐朝官家:自你占却高丽,与俺国逼近,边兵屡次侵犯疆界。今差官赍书来说,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俺国,俺有好物相送。太白山之兔,湄泥河之鲫,扶余之鹿,郏颉之豕,率宾之马,沃川之绵,九都之李,乐游之梨,你官家各都有分。一年一进贡。若还不肯,俺即起兵来厮杀,且看谁胜谁败。   玄宗听了,龙颜不悦道:“番邦无状,欲争占高丽,将何以应之?”李白奏道:“臣料番王谩辞渎奏,不过试探天朝之动静耳。明日可召番使入朝,命臣面草答诏,亦用彼国之字示之。诏语恩威并着,慑伏其心,务使可毒拱手降顺。”玄宗大悦。因问:“可毒是彼国王之名耶?”李白道:“渤海国称其王曰可毒,犹之回纥称可汗,吐蕃称赞普,各从其俗也。”玄宗大喜,即擢李白为翰林学士,赐宴于金华殿中,教乐工侑酒。众官见李白恁般隆遇,无不叹羡。只有杨国忠、高力士二人不乐。   次日玄宗升殿,百官齐集。贺知章引番使入朝候旨。李白对番使道:“小邦上书,词语悖慢,殊为无礼,本当诛讨,今我皇上圣度,姑置不较,有诏批答,汝宜静候。”番使恐惧,立于阶下。玄宗命设文几于御座之旁,铺下文房四宝,赐李白坐绣墩草诏。李白奏道:“臣所穿靴不净,恐污茵席,乞陛下宽恩,容臣脱靴易履而登。”玄宗便传旨,将御用的云锁朱履着内侍与学士穿着。李白叩头道:“臣前应试,遭右相杨国忠、太尉高力士斥逐。今见二人列班,臣气不旺。况臣今日奉命草诏,口代天言,宣谕外国,事非他比。伏乞圣旨,着国忠磨墨,力士脱靴,以示宠异,庶使远人不敢轻视诏书,自然臣服。”玄宗此时正在用人之际,即准所奏。国忠、力士暗想:“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今日乘机报复。”心中虽恨,却不敢违旨,只得一个与他脱靴换鞋,一个磨墨侍立相候。   李白欣然就座,举起兔毫,手不停挥,草成诏书一道。另别纸一副,写作副封,一并呈于龙案。玄宗览诏大喜,及取副封一看,咄咄称奇。原来那字迹与那来书无异,一字不识。传与众官看了,无不骇然。玄宗命李白宣示番使,然后用宝入函。   力士仍与换靴。李白下殿,呼番使听诏,将诏书朗读。诏曰:大唐皇帝,诏谕渤海可毒:本朝应运开天,抚有四海,恩威并用,中外悉从。凡诸远邦,毕献万物,莫敢不服。   昔高丽拒命,天讨再加;传世九百,一朝殄灭。岂非逆天之明鉴欤!况尔小国,高丽附庸;比之中朝,不过一郡;士马刍粮万不及一。若螳臂自雄,鹅痴不逊,天兵一至,玉石俱焚。今,朕体上天好生之心,恕尔狂悖;急宜悔过,勤修岁事,毋取诛戮。尔所上书,不遵天朝书法盖因遐荒,未睹中华文字。故兹答诏,另赐副封,即用汝国字体,想宜知悉。   李白宣读毕,番使叩头受诏,辞朝而去。回至本国见了国王,备述前事。那可毒看了诏书及副封番字,大惊。与国相商议,天朝有神仙帮助,如何敌得。遂写降表,遣使入朝谢罪,按期朝贡,不敢复萌异志。此是后话。   且说玄宗欲加李白官爵并赐金帛。李白俱辞不受,道:“臣愿逍遥闲散,供奉左右,如汉东方朔故事。且愿日得美酒痛饮足矣。”玄宗乃诏光禄官,日给与上方佳酝,听其到处游览。   是时宫中沉香亭下,牡丹花盛开,玄宗命设宴亭中,同杨妃赏玩。忽见乐工李龟年引梨园子弟前来承应。叩拜毕,便待奏乐唱曲。玄宗道:“且住,今日对妃子,赏名花,岂可复用旧乐。”即着李龟年:“将朕所乘玉花骢马,速往宣李白学士来作新词庆赏。”龟年奉旨出宫,牵了玉花骢,自己也骑了马,一径到干林院来宣召李白。只见院中人役回说,李学士已于今早微服往长安市洒肆里吃酒去了。龟年便叫院中人拿了他的冠带袍服,一同寻至市中。听得一座酒楼上,有人高歌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龟年听了道:“这歌就是李学士了。”遂下马入肆,走上楼来。只见李白吃得酩酊大醉,犹持杯不放。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李白放下酒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念罢瞑然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