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演义 - 第 3 页/共 11 页
第七名格子眼盛水正
第八名冲天鹏方也仙
第九名梅铁魂梅遇春
第十名水抱龙刘伯清
第十一双珠豹史定
第十二扫地王闻人训
第十三泼地皮陆纲
第十四一枝花王千子
第十五可飞天沙凤
第十六混天龙马元龙
各人盟誓已毕,痛饮一醉。
原来附近有许多山岭,另多有强人埋伏,张献忠一并劝他同来。数日后,即率领人马直往山西进发。那时四处告荒饥民又众,一路从者不下十数万人。
内中虽李岩是个读书人,惟其余皆粗暴不过的,无不以杀戮为得意,李岩也止之不住。又因人马太多,需饷更烦,故所过州县皆掳掠一空,李岩亦无可如何。虽谏了几次,那献忠道:“我若不杀他,他必不肯从;我若不抢他,又无以济军需。”这等语,李自成反以献忠之言为是。故当时兵戈涂炭,十分惨酷,为从来所未有。既进了山界,即分张献忠一支人马转攻河南,李自成自沿山西往北京而来。
时山西只有大同镇地当冲要,不料大同总兵姜瓖已望风投降,故自成一军更无阻敌。因此,各路的督抚虽雪片似的文书告急,怎奈当时辽防紧急,内地守卫皆空,故李自成直如破竹。后来明朝因各路告警,也曾派过几个大员督兵。但左一处虽胜,右一处便败,加以李自成聚集饥民百万,皆以为胜则可以得食,败则总要挨饥,故每遇战事皆奋勇向前,官兵如何阻挡?且李自成等军随处以抢掠作粮草,官兵又反粮草不继,更无心应战。因此李自成直陷了山西,望直隶而来。时江南膏腴锦绣,子女玉帛,皆胜他省,故有左右劝李自成请先下江南。惟有李岩谏曰:“今大兵既兴,志在与朱明共争天下。若破北京,则国皆为我有矣。况我军久欠节制,沿途掠劫,加以杀戮又大,若旷日持久,人心反叛,大势必危。计不如先取京师。”李自成亦以此话为然,于是提数十万人马蹂躏直省地方,叩攻北京。官兵皆以寡众不敌,望风而溃。这一会直教神京陷落,明社沦亡。正是:累世经营称险要,一朝陷落作丘墟。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杀妻儿崇祯皇自缢 争美姬吴三桂哭师
话说李自成率领数十万人马进攻京师,时京中久已戒严,又因辽防事紧,所有猛将雄兵俱在关外。那总督范文程,先已投降去了。余外随范文程去的却也不少,故边关正在需人,也不暇顾及内地。因那时满兵已攻至山海关,偏又事有凑巧,满洲太宗适值身故,故两国暂时讲和罢战。惟战事虽然暂停,防务依然吃紧,是以京中反为空虚。且自大同镇叛降后,人心皆惊,无不望风披靡,故李自成得直薄京城。
先是袁崇焕既已被罪,京中各员欲借此重兴大狱。由陆澄源参劾御史毛羽健为袁崇焕党,已逮狱中。那钱龙锡手定崇焕之狱,但他从前曾奏保崇焕,故亦革职逮问。因此之故,虽边防紧急,多不敢奏保将帅,故李自成更无忌惮。自进攻京城以后,京中一夜十室九惊,且又谣言纷起。恰那年八月中旬夜分,正在月白风清,忽然妖气东升,长数十丈,阔四五尺,本粗末细,其形如刀,光芒四射。人民看着的,无不惊骇。一连几十夜,都是如此。由钦天监看过,道他是蚩尤旗,若遇出现,必主兵凶。又有一夜,相传四牌楼有一个更夫,那夜遇一老者,告他道:“此数夜间,你夜内若见一个妇人披麻孝服的,总要拿住她。若被她逃去,于此处地方不利,人民必死去大半。”
说了,那老人已不见面。果然,次夜那更夫正见一个妇人穿了孝服,浑身缟素,自言丈夫新殁,无所依倚,在路旁啼哭。那更夫正自怜悯她,忽然那妇人望东去了,瞬息不见。那更夫方省起昨夜老者之言,悔之不及。其余传某处老树每夜必鸣的,有说某处空屋无故有声的,种种怪说,不知是否真有此事。但说来的倒似确确凿凿一般,故一般愚民一发惶恐。是以李自成人马一到,城上守兵已不战自乱,互相逃走。李自成刀不出鞘,弓不上弦,即进了第一重城。李自成杀戮又大,凡逃降稍迟者,即作无头之鬼。因此人心更惊,皆望风逃走。李自成绝无阻力,又进了第二重城。
时京中大员因李自成人马多众,军势复锐,皆束手无策,纷议调吴三桂一军入卫。崇祯帝亦无可如何,即降旨调吴三桂入京。惟由京师到宁远,往来实需时日,及谕旨到宁远之日,吴三桂本欲调兵即行,因父母妻子皆在京中亦须往救,并圆圆尤在,亦不能不顾,今适有调动,自己正宜乘势入京。
正在抽军之际,忽流星马飞报,李自成已破山西大同镇,姜瓖已降,各路望风披靡,京中已戒严了。忽又报李自成已分张献忠南下,汴、淮、江、鄂一带,声气隔绝,各军俱不能入卫,京师已十分危急了。吴三桂正自惊讶,暗忖李自成人马何以这般神速,正须立刻动兵,忽流星马又报,李自成大队人马已被直隶,过河间,直叩京师。忽又报京师戒严,第一重城已被攻破,第二重城正在被困之中。有谣传京城全陷的,有谣传帝后俱已丧亡的,纷纷其说,都是风声鹤唳,弄得吴三桂反无主意,自忖道:“看李自成军马直如入无人之境,无处可以阻挡的。各路人马又只调自己一军,终恐不能拒敌。”
是以踌躇不决,把从前一片热心都已按下,反观不进。
时李自成即进了第二重城,崇祯帝自顾京内,既无强兵又无劲将,只望各路兴兵入京勤王,或可解危于万一,惟久无消息,即宁远一路已降旨征调的,仍不见至。眼见江山是没望了,只招集各大臣会议,看有何应付之计。
不想那时敌国虽已暂和,不久又复兴兵,京中适传清兵至松山,洪承畴已大获胜捷,清兵已退,今洪承畴已起程入京应援,不知洪承畴在松山已兵败投降去了。朝中群臣尚不知得,反降诏优奖承畴。及后渐渐风声传得不好,崇祯更知无望,看看各大臣又一筹莫展,不觉叹道:“君非亡国之君,臣是亡国之臣。”即垂泪拂袖回宫。各大臣亦失意含羞而散。
时李自成既奋攻第三重城,适军中又传吴三桂带兵回京,心中亦怯于吴三桂之勇,即与左右计商抵拒吴三桂之法。牛金星道:“吴三桂出镇宁远时,留家眷在京。他有歌妓陈圆圆,为国戚田畹所赐。他自受圆圆,为人言啧啧,他父吴襄故不令他随带赴镇,故尚留京中。那圆圆为三桂心中的人,若掳圆圆以挟三桂,料三桂必为我用也。”李自成道:“我夺其爱姬,彼将益愤,又将奈何?”牛金星道:“非夺取圆圆,不过借圆圆以挟吴三桂耳。三桂勇而无谋,我若先破京中,它将以京城既破,救无可救,援无可援,势必灰心。我即留圆圆为罗致三桂之地,有何不可?”李自成深以为然,因此攻城益急。
时提督京营吴襄正督御营守城,惟以寡众不敌,终难抵拒,遂被李自成攻破。
李军一齐拥入,吴襄先已被擒。李自成因牛金星之议,先分付至吴襄家中将圆圆并吴襄全家掳至营内。吴襄一见圆圆,即谓圆圆道:“媳妇若能一死谢吾儿,固足以全名节,亦足以壮吾儿之心。吾儿必不负媳妇,上为国家,下为门庭,将复仇有日也。”陈圆圆听了,惟哭不成声。李自成却责吴襄道:“大明失道,我方应天顺人,同是中国人,谁不可为君?今汝被擒,吾固未尝加害,是吾之加恩于汝者厚矣。汝老贼犹不念恩,反作此言耶?”说罢,一面令吴襄押过一边,徐令押圆圆上前。李自成见她玉肌花貌,虽在悲苦之中,不失娇娆之态,看了不由心为之动。乃赞道:“吾阅女子多矣,未见有如此艳丽者。此楚庄王所谓世间之尤物乎?吾若得此人以充妃嫔,生平之愿足矣。”李岩谏道:“大王之言差矣。自来美女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愿大王勿萌此心,以国事为重,方不负臣等跋涉相从之意。今为大王计,宜将吴襄、圆圆及其家人送还吴三桂,则三桂之感大王深矣。那时不患三桂不为我用也。”李自成道:“军师之言有见不到处。三桂若为我用,是我以他家属送还犹可也。若我送回家人与他,而他即倒戈相向,是徒中他人之计,此则必不可矣。今我暂留吴襄、圆圆,以看三桂动静。三桂若肯降我,我即还他家人;三桂若为我敌,我即杀他家人,以泄其愤,不亦可乎?”说罢,便不从李岩之计,转向圆圆道:“吾闻汝从三桂,为慕其英雄也。今国破家亡,三桂未能以一矢相援救。吾独能踏平陕晋,扫靖燕云,唾手而取北京。我之英雄,较三桂若何?汝若舍三桂而从我,当不失妃嫔之贵。”陈圆圆道:“大王此举,如志在与朱明共争江山,自应以仁义之师救涂炭之苦。若以一时声势,夺人之爱而损人之节,固失人心,又误大事,愿大王勿为之。”说罢,惟俯首不仰视。时李自成诸将多在旁,圆圆只几句话,说的李自成无言可答,只令将圆圆押在一处,不令吴襄相见。时左右多劝释还圆圆,李自成不允,只称待全破北京之后,看过三桂动静,再作计较,实则欲久后收为己有者,不从诸将之言,只传令攻城。时内城已是守卫空虚,守卫臣民多已逃走,居民又多畏自成残酷,皆悬顺民之旗。官吏更不闻鼓励军士守城。
崇祯帝在宫中度日如年,愁眉不展。宫人多劝道:“陛下可先逃别处,然后待勤王之兵,或可以恢复。”崇祯帝道:“大小臣工,升平则谋晋官阶,患难则各保性命,谁复有能勤王者?眼见江山是没望了。只可怜太祖创业垂统二百余年,至孤及身而坠先朝统绪,将何以见祖宗于泉下耶?”说罢大哭。
复转入深宫,见了皇后及一子一女,不觉放声长叹道:“愿汝等生生世世勿生帝王家也。”各人听罢,无不泪下。皇后道:“今寇势若何?岂不是江山全没望了?何不渡河南下,征调各路勤王之师。”崇祯帝怒道:“朕惟不明,误用无用之辈,以至于此,安复得有救国之人?古人说:国君死社稷,朕死乃本分也。汝辈劝朕南下,岂汝辈独欲偷生耶?”正说话间,宫人报道:“闯逆已进攻内城了。”崇祯帝此时只与皇后及子女相对,左右并无大臣,但闻炮火之声轰天震地,崇祯帝起向皇后道:“朕将死矣!天若不亡明祚,大江以南或有起义师以平寇乱者,亦当另立明君,实不忍偷生以尸大位。但朕躬既死,汝辈将若何?”皇后道:“陛下死忠,妾则死义,儿女等死孝,又复何辞?”崇祯帝道:“如此方不负朕,但朕不忍汝等死于他人之手,不知汝等之意若何?”皇后道:“悉听陛下之命。”崇祯帝道:“如此则他日九泉之下,亦可以见祖宗也。”说罢,提出一刀。
时炮火之声越近,宫人又报:“敌兵已直进内城了。”崇祯帝听了,更不答话,先举刀把皇后杀了。儿女在旁看了,皆不忍睹,只环而相哭。崇祯帝割下皇后首级,复将子女一刀一个,杀了个干净,拿着几个首级,直奔后宫来。恰有一座煤山,树木不高。崇祯帝看看,觉可以在此自缢。正解下罗带,忽见太监王承恩走进来。崇祯帝听了脚步之声,回头一看,即道:“汝来何意?”王承恩道:“臣闻陛下手刃娘娘及公主等,料知陛下守国君死社稷之义,今特来相送,并欲陪陛下于泉下。”崇祯帝道:“朕则分所当死,汝则何苦轻生?”王承恩道:“臣闻君辱则臣死,况陛下不止受辱乎!今臣赶来,不过欲陛下归天之后,然后自尽耳。”崇祯帝道:“古来宦官都是祸国,汝独能忠君,以视闻难先逃的大臣,诚愧煞矣。朕愧不能早加恩于汝。”
王承恩乃先挖了三穴。崇祯帝问其何意,王承恩道:“正中之穴所以掩陛下与娘娘。左右二穴将以埋太子与公主。臣将营一穴于其下,以从陛下于九泉。想若有宫人奔到此间,见了数穴,必能收拾陛下与臣等也。”崇祯帝听了,只为叹息。王承恩道:“事急矣,早早请陛下归天。若闯逆到来,恐有不便。”
崇祯帝便悬罗带于树间。王承恩先捡泥土与他踏起来,崇祯帝就将结扣在颈上,随一脚将脚下的泥土踢开,自缢起来。不一时间,手足不能伸动,吐出舌头来,已没气息,敢是死了。王承恩哭了一场,觉做天子的且如此结局,吾等何以生为?遂亦解罗带以自尽。不觉又发出一种愚见,以为自己是个臣子,不好与崇祯帝同列,故只将崇祯帝尸身扯高,自己却在崇祯帝脚下来自缢。不多时,已同归一路去了。可怜当时京中,满朝文武殉难死节竟无多人,或是屈身投降,或是闻风远避,只有这一个太监王承恩,竟捐身殉国。虽然是一片愚忠,也算难得的了。
今且说李自成破了北京,只知道崇祯帝殁了,就闯入宫中,并不曾替崇祯帝发丧。但将宫中一切宫女,齐集点名。名是保全他的性命,实则凡有姿色的都留作自己妃嫔,昼夜淫乐,不理大事也。从各大臣下之请,改元大顺,称帝而治。以为自此身登九五,可以娱乐终身,故诸事统不理办,凡大小臣工,又无等级制度,不是公侯,就是将相。李自成见宫中许多宫人,自己受用不尽,择些颜色稍次的分派各臣工,称是与臣同乐。故那时各臣工大半出于草寇,见李自成且自图快活,自己更不必留心军国大事,且又不懂得什么政事,除了酒色两字,更没第二件事。直至各营将校军兵,也上行下效,分头抢掠妇女。那时京城残破,干戈纷乱,凡贞节的妇人,十不得一,都任由李自成军人抢夺以苟存性命。稍有抗阻,多被李军一刀两段,因此亦杀人无算。时有众文武将官控告的,亦概不置理。弄得居民无可如何,不是失了资财,就是亡却妻女,营中绝无一些纪律。李自成自进宫后,一连三日不曾出宫视朝,故士卒如何骚扰淫掠,一概不知,即知之亦不过问。计自破京城后,不曾出过一张告示,不曾降过一道谕旨,惟李自成心中只有一个吴三桂,只派人常打听吴三桂动静。
那时吴三桂自知道李自成进攻北京,本欲发兵入卫,因崇祯帝在时亦只赖吴三桂一军,当都城方危,曾遣使宁远,封吴三桂为平西伯,使移兵入关。
三桂以全家在京,且新受封典,即传令起兵,向京进发。计当时三桂部下,约大兵五十万人。唯行军之际,仍存观望,故日行不过数十里。及抵山海关,即下令扎营,只为部下诸将所催,仍勉强前进。历四天,方抵丰润。那时已得京城失陷之信,三桂即顾谓左右道:“贼军乘胜,势方浩大,恐难取胜。不如退兵,再商行止。”部将冯鹏谏道:“国家以全师授将军,今未见敌形,先自退怯,恐人心瓦解矣。进而获胜,固可复宗社;即不胜而死,尚足以对国民。遗臭流芳,在此一举,愿将军思之。”吴三桂听罢,踌躇不答。冯鹏退出后,语人道:“吴平西眼光不定,心尚徘徊,其主意如何尚不能知。今后国家绝望矣。”时吴三桂卒不从冯鹏之谏,下令退兵山海关。流星马忽报道:“吴三桂全家被擒,崇祯帝已殁。”吴三桂大怒,乃复欲进兵。
时李自成实惧吴三桂一军,恐他入京为患,乃挟三桂之父吴襄,使作书招降三桂。吴襄不敢却,即为作书。李自成得书大喜,即令降将唐通赉白银五万、金二万,犒赏三桂之师,并致吴襄书札。那时三桂将抵昌平,得报吴襄书到,即令唐通进帐。吴三桂就在营中拆阅其父来书,那书道:汝以君恩特简,得专阃任,非真累战功,历深资也。今汝徒饰军客,怯懦观望。李兵长驱直入,既无批吭捣虚之谋,复乏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逝,尔父幸存。呜呼!识时务者,亦可以知变计矣。及今早降,尚不失通侯之赏,犹全孝子之命。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屠戮,身名俱丧,臣子均亏,不大可痛哉?今幸新主休容,书到之日,即宜照行,毋再观望。
吴三桂看罢,便欲归降,不欲进兵。左右皆谏道:“闯贼无道,决不能久踞神京。将军若倒戈降贼,将遗臭万年,不可不慎也。以闯贼凶淫残杀,人人怨望。将军乘此时机,催兵入京,将百姓欢迎,望风从附,闯贼势将瓦解。是天以此建功立名之机会予将军也,请将军思之。”三桂道:“非尔等所知也。李自成虽非吾主,然犹是中国人也。今明室既危,敌国窥伺,将来若为敌国所灭,恐虽欲为中国臣子而不可得矣。且吾全家在京,我若不降,将全家受害,故吾决意归顺,你等切勿多疑。”左右又道:“明室虽危,将军责任重大。若稍可维持,当尽其力。以将军豪气盖世,何以一旦闻风先馁乎?请将军先斩贼使,以励军心,吾等皆愿出生入死,以从大将军之后,决不反悔。”吴三桂大怒道:“吾意已决,汝等何得多言!再言者斩!”三桂便不从左右之谏,厚待闯使唐通,告以愿降之意,并为书致复其父吴襄。那书道:
儿自奉命督兵入卫,部署既定,方起程向都进发。途次适接父书,备聆严训。以国破君亡之日,儿本当以死报国家,顶踵发肤奚敢自惜?顾父以孝道相责,儿安敢不唯父命是从!儿指日敛兵归顺,谨先禀复,以慰父心。
书发之后,三桂即令闯使唐通回京复报,旋下令回兵山海关。时部下忠义之士听得吴平西降贼,多有痛哭流涕。及回至山海关,忽探子飞报道:“李自成发兵二十万,扼守燕蓟以拒吴军。”三桂道:“彼之发兵,以吾未降也。吾今已降,彼兵自退去。”后又得飞报道:“贼逆入京已踞明宫,吴平西全家被擒,陈姬圆圆亦被掠去。”三桂闻报,时方提笔出示安慰部兵,不觉掷笔于地,大骂道:“贼逆夺我爱姬,吾誓不与你干休也。”登时挥泪向左右大哭,便欲提兵复行进京。正是:痛哭六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争圆圆吴三桂借兵 杀吴襄李自成抗敌
话说吴三桂听得李自成把陈圆圆掳去,登时大怒,即北向骂道:“今番与闯誓不干休也。”立即传令各营聚齐,要星夜入京,与李自成决个胜负。
即向左右道:“闯贼欺吾太甚。今正遇国破家亡,诸君奋力同心,俾本帅上报国仇,下雪家恨,与诸君共成大功。愿请君毋怀退志。”左右皆道:“某等已早谏元帅矣。当京师告急之时,若能早发大兵,此时已碎闯逆之首未可知也。今则旷日持久,彼已乘此机会。但宗社既亡,君父被害,死生何敢爱惜?愿竭力以受元帅驱策,愿元帅勿疑。”吴三桂道:“吾亦悔初不用诸君之言,但闻闯贼自盘踞神京,君臣上下只昼夜宣淫,不理政事。即一切军事,亦毫无布置。某以全师入京,加以全军义愤,破李逆必矣。故今日勋兵,犹未晚也。”说罢,便欲鼓励军心,即设备香案,望北遥祭崇祯帝,并祭过帅字大旗,即令起行。
忽探子飞报道:“建州卫九王爷,以大兵二十万屯于辽河之东。因他听得中国内变,京城失守,故拥兵观变,以窥动静,未知他用意如何。若我起兵以后,自宁远以至山海关边地空虚,若彼大兵乘间而入,势将奈何?元帅不可不审也。”吴三桂闻报,大惊道:“吾自镇守东陲以来,素知建州兵马精骑善射,实为劲敌。若我起行之后,彼乘虚而至,恐闯贼未破而已腹背受敌矣,似此如之奈何?”正在惊疑之间,忽报洪承畴、祖大寿赍人送书来到。
原来前者洪承畴任蓟辽总督,以祖大寿镇守山海关。及建州兵至,洪承畴督军迎敌,大战于松山,为建州兵所败,已屈膝投降。复以书召祖大寿,大寿亦投建州而去。建州主皆重用之,任为将相。素知吴三桂悍勇绝伦,且拥重兵,久欲招降,至是知北京失守,崇祯已殁,李贼入踞,明社既虚,吴三桂正在徘徊观望之际,故使洪承畴、祖大寿以书招致三桂。那时三桂正恨自成夺去美姬圆圆,欲与决战,忽听得洪、祖二人有书到来,便令将带书人引入。就在帐中先开看洪承畴一书,只见书中写道:长白大帅麾下:自别后天隔一方,无由拜晤。回念前情,惆怅奚似。比想华毂朱轮,拥旄万里,树东陲之屏障,作中土之藩篱。勋望日隆,声威渐远,故人无恙,致可慰也。余昔受命师视蓟辽,与足下同事一方。大小数十战,皆奋力前驱,冀增耀旗,常保全宗社,此足下所知也。无何天不佑汉,松山一战,师徒挠败,只骑无归。自知靦面还朝必无生理,每欲殉国。而自念非战之罪,死亦无名,故隐忍至此。且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也。抑吾闻之,士为知己者用,窃以新主优礼降将, 不予猜疑,既委以太权,复縻以好爵。得君如此,何忍却之?况如仆驽下犹优待如是,况足下武勇殊常,英名盖世,久为吾主所倾慕者!吾知朝诣廷阙,暮晋藩封,必不致负足下也明矣。方今明社既墟,逆氛方炽,足下父母为俘,姬妾不全,既不能从故主就义泉台,又不可与闯逆共戴天地,足下将不可以为人矣。且逆闯以大兵阻于前,吾主以大兵持于后,足下徘徊歧路,稍一差池,即身败名裂,不可不审也。伏愿上鉴天时,下观人事,归命我朝,当不失藩封之位。既不负生平之所学,又可以报君父之仇。取名雪恨在此一举,唯足下图之。
吴三桂看罢,心中已为洪承畴所动。复取看祖大寿一书,词意亦是一样的。原来祖大寿是吴三桂的母舅,一来自念提兵入京与李自成决战胜负未知;二来若降建州是一举手间,又可以保全身命,博取藩封;三来有自己母舅在内周旋,即往投降亦料无它故;便立定了主意。先厚待带书之人,遣发回去,随复知洪承畴及祖大寿,请彼此面商,然后决定。洪承畴得了吴三桂之书,即与建州九王爷酌议。
你道那九王爷是谁?就是建州太祖第九皇子,唤做多尔衮的。他为人聪明勇敢,向来敬礼洪承畴,又倾慕吴三桂。自松山一捷得洪承畴投降,至是便令洪承畴招罗吴三桂,皆出他的主意。及看了吴三桂的书,向洪承畴道:“孤提兵二十万以窥明疆,所可与孤强抗的,只吴三桂一人耳。今李闯已破北京,三桂进退无路,亦不能为我敌矣。唯孤最爱将才,若吴三桂肯来归降,实所深愿。足下可即与三桂相会,任三桂有何要求,皆可应允,孤断不吝惜也。”洪承畴道:“如此足见殿下爱才之心。某此行决不辱命。”遂复书吴三桂,择地相见。届期与祖大寿同往,吴三桂亦届期潜至。那时三桂又恐为左右梗阻,只说道:“李闯既破北京,人马既众,恐未易取胜。且建州又有大兵从后窥伺,腹背受敌,实非良策。今幸吾舅祖大寿在内主持,某当藉此机会,一面与建州联盟,效申包胥在秦庭痛哭借兵之事,即借建州兵力以征灭自成,一举而复宗社,一雪君仇,有何不可?”时左右听得,皆未知吴三桂之用心,以为此策若行,实是一举两得,故无不赞成。吴三桂不胜之喜,即依期前往,与洪承畴、祖大寿相见。先自寒暄一会,各道契阔之情,又与祖大寿各诉说家事一番。洪承畴即伸前议,力劝三桂归降。三桂此时心上仍有观望,心中忖道:“若能借建州兵力扫灭自成,然后返戈东拒建州人马,自是不世之功,可以流芳千古。若所谋不遂,又不如归降建州,以保官阶性命,较为得计。”故向洪承畴说道:“足下之言甚善,弟无不愿从。他日得晋爵开藩,皆足下之赐也。但故国已亡,吾君已殁,为臣下者方痛悼不休,何忍遽舍宗邦,任国民涂炭于逆闯之手?望足下善言于九王爷,假弟大兵先行报宗社之仇,自当委命九王,以供驱策,决不负足下裁成之法也。”洪承畴道:“如此足见足下忠义之心。即弟回念故君,亦为感叹。愿为介绍于九王之前,请足下与九王面商,弟亦从旁力助,未知尊意若何?”吴三桂至此寻思道:“若面谒九王,必诸多要挟,自己若不往见,又恐起他疑计。不如先见九王,看他来意如何,再行打算。”因此便即应允,并道:“弟亦欲一见九王颜色,足下既允介绍,自是好事。但今李自成方遣兵东下,国民有倒悬之急,事不宜迟,就请足下速发。”洪承畴道一声是,即与祖大寿同引吴三桂起行。
到了九王营中,通了名后,九王多尔衮即传出一个请字,大开营门接见。
吴三桂先向九王拱揖,九王亦还礼不迭,随让各人列位而坐。九王先说道:“孤闻将军之名久矣,只以各事一方,未便拜谒。今日光临,不胜欣幸。”
吴三桂道:“辱蒙王爷过奖,惭愧不堪。今国家多故,闯贼破毁京城,盘踞宫阙,故君被害,全家为掳。吴某上不能复国仇,下不能抒家难,实无面偷生人世。窃维故国与贵国向属毗邻,自息战以来已共敦和好,观于敝国变难,应是休戚相关。今愿贵国仗义借兵,俾扫除逆贼。事成之后,当委命王爷,执鞭左右。不知王爷能俯允否?”九王道:“明国本与吾为世仇,但重以足下之情,本无不可。只我国为尔兴师,縻资财,耗民命,不知事成之后如何酬报?”吴三桂道:“若蒙社稷之灵,得假贵国大兵复存宗社,愿割蓟、辽二州为贵国寿。”九王道:“足下言虽如此,但贵国恐无信义。设事后为之反悔,又将奈何?”吴三桂道:“宗社既亡,人民方涂炭于闯逆。得贵国之力,得扫逆氛,复存宗社,敝国人感贵国多矣,安有反悔之理?王爷尽可放心。倘不得已,愿歃血为誓。”九王已窥悉其意,便从之,即彼此歃血。洪承畴、祖大寿亦一并书名。吴三桂道:“今盟誓已妥,愿王爷即假大兵,俾早除国贼。”九王故说道:“现军中部署仍未大定,一二日后即可发矣。足下请先回营准备,到时会兵可也。”吴三桂此时仍以为建州九王只是借以大兵,不料自行统兵入关之事,便即辞去九王及洪承畴、祖大寿,先已回营。
与左右诉说前事一遍,以为此举可免建州人马窥伺,又可以立除李闯,实一举两得。左右道:“若割蓟、辽二州,是北京如唇亡齿寒矣。”吴三桂道:“目前不如此不能得他允肯,惟有事后始图设法耳。”左右皆不敢复言,吴三桂便打点军士,准备会兵于京。一面布告檄文道:闯贼李自成以么魔小丑,荡秽神京。日色华光,豺狼突于城阙;妖氛吐焰,犬豕据于朝廷。逼帝后于泉台,屠庶民于沟渎。绝无威德,只事淫威,本夜郎自大之心,窃天子至尊之位。又复穷极凶恶,昼亦宣淫,逞尽贪残,日唯抢掠。二祖列宗之怨恫,天寿凄风;缙绅勋戚之诛锄,鬼门泣日。遂使神州赤县尽成暗地昏天。本帅出镇外藩,关怀中国,愤狼袅之残虐,悼象魏之凌夷,爰起义师,俾除大逆。率如火如荼之盛,辟易千人;夺可擒可纵之威,纵横万里。凡吾官吏,爰及军民,当知国家厚泽深仁,自应报本;亲睹闯贼穷淫极恶,共起诛奸。齐挥逐日之戈,即奏回天之效。方今周命未改,汉德可思,诚志所孚,顺能克逆。义声所播,一以当千。试看禹甸之归心,仍是朱家之正统。
这檄文一出,传播远近,李自成见之大惧,自行率兵十万,离京东行,以御三桂。并挟崇祯帝未杀之一子,及两王吴襄等自随,满意倘不能取胜,即为挟吴三桂的地步。又遣大将牛金星、刘宗敏为前锋,先到永平驻扎。吴三桂探得,谓左右道:“我檄文一出,自成即率兵东行,其心诚惧我也。我若能破之,可不待九王来兵矣。”便即传令进战,直抵永平地方。
惟李自成一军向不事兵法,惟逢城则攻,遇兵则战。独闻吴三桂之名,虑自己不能抵敌,乃令牛金星、刘宗敏先出,吴三桂即与接战。计大小十三战,各无胜负。因吴三桂虽勇,奈李自成兵多,每次都是混战,故仍不大得手。那日又复进战,吴三桂正在酣战之间,李自成却自统本部大兵,绕道进围三桂大营。三桂听得,大惊,惧为自成所乘,乃传令暂退。李自成谓诸将道:“三桂,虎也。趁其稍怯,宜竭力逼之,勿令他再能布置。若破了吴三桂,余皆不足虑。”诸将闻令,无不乘胜齐进,先拔了吴三桂大营。三桂退至山海关,李自成复挥军围山海关。即另遣一军从关西而出,由一片石出口驰东,并突外城,以逼关内。三桂被围,直不能进战。
时建州九王多尔衮,听得吴三桂被围已急,默念:此时进兵,正合时势,遂亲率大兵,望山海关而来。复分兵二万人,由西水关而入。那时三桂日盼建州人马到,各部将皆向三桂道:“当自成初攻京城,若我等即驰兵入卫,断不至此。今闯逆已得北京,人心瓦解,彼又以数十万而来,实不易敌。今坐困此城,是绝地也。”吴三桂道:“往事吾亦悔之矣。但今只望九王兵到,犹可反败为胜,诸将不必惊心。吾料九王必不欺吾也。”正说话间,人报:“建州九王已率兵西来。惟行程甚绥,倘不能济急,如之奈何?”吴三桂道:“城中兵力未损,粮亦可支,犹可待其至也。那时里应外合,必败闯逆无疑。吾当乘胜迫之,扑杀此獠,以雪吾心中之恨。”说了,诸将皆无话说。但三桂虽如此说,心中也疑九王不为自己尽力。自念:当九王兵到时,当有以坚其信心,方可恰当。九王兵到,吴三桂即薙发。时左右皆不知,及见他迎接九王扮这个装束,无不惊骇。三桂复向九王道:“闯贼以数十万大兵,并亲自统率,逼臣于山海关。今幸殿下大兵到来,得抒危难。三桂已感九王大恩,将粉身图报。”九王道:“孤今日方知汝诚心也。但足下一人归顺,而足下部下将士还多,倘不服令,又将奈何?”吴三桂道:“臣久镇宁远,颇得人心。军士之服从与否,尽在臣耳。今臣回去,当下令概行薙发,殿下不必多疑。”九王道:“如此甚好。孤必为汝扫除闯逆,以报大仇。”吴三桂拱手称谢,即辞回关内。下令一概薙发,如有不从者,即以军法从事。此令一下,左右亦有进谏道:“元帅初时只言向建州借兵,非臣服建州也。今如此,是背朝廷矣。苟不能恢复明祚,又何仇于李闯一人?愿元帅思之。”吴三桂听罢语塞,不能答。半晌方道:“吾此举亦行权耳。非如此不足以坚九王信用也。”左右听罢,当时亦不疑遽有异心,故不复言。于是部下三军,一概薙发,三军无有不从命者。又以战期既迫,或有薙发不及的,都以白布束头为志。吴三桂即以三军薙发,报知九王,并约会进战。九王即令三桂为先锋,自为后队,并作游击之师,克期进战。九王复令英、豫两王,领兵绕出吴军左右,以袭击自成。分布既定,三桂先出。
时三桂以既有建州大兵,心胆大壮,率全军齐进,与李自成大将刘宗敏先遇。时建州兵复以弓矢助吴军,故吴军出敌时,万弩齐发,李自成军不能抵御。刘宗敏先已中箭,落马而死。吴三桂即乘势麾军直进,李自成即全军溃退。望见吴军皆已薙发,皆惊道:“此建州兵也。”一时遑迫无措,随又值建州英、豫两王领军分左右夹击,李自成益不能支,即行齐遁。吴三桂不舍,率军奋勇赶来。吴三桂并下令道:“闯逆既败,宜迫蹙之,勿令复养军气。报国仇,杀逆贼,在此一举矣。”当时人心思明,故闻令无不奋勇,直追至永平。李自成欲闭关自歇,吴三桂军已随后至矣。李自成直不能驻扎,复弃城而遁。吴三桂换后军为前军,并力追赶。李自成使人持书报吴三桂,书道:
将军借外兵以残我,非计之得也。朕即溃败,将军岂便能复明统耶?今故主二王与君父俱在吾军,若稍有差池,即玉石俱焚。君父为我戮,将军于明为不忠,于家为不孝,愿将军思之。
吴三桂看罢,掷书于地,喝斩来使。时左右皆以二王被李闯挟在军中,不免投鼠忌器,欲设法脱出二王,奉之为主。吴三桂道:“故主且被害矣,何有于二王?吾尽忠不能尽孝,即吾父一命,亦听天数耳。”说罢,复领军追。正是人不离甲,马不离鞍,昼夜不停,直追至京兆。李自成已闭关自守,吴三桂复下令,将军马分四面围定,并会同建州人马,分头攻击。
时李自成只带骁兵三百名,先奔回京师,余外大兵统令在城外驻扎,分为十二寨,环兵守之,以拒三桂。三桂乘胜攻之,连拔八寨,斩首级二万有余。自成恐吴三桂乘势入京,故城外兵败,仍不敢开门纳入。因此,城外败兵除死亡外,互相逃窜。李自成急使降将唐通出迎三桂,兼抚败兵。唐通即领命出马,与三桂对阵。三桂骂唐通为无耻降贼,唐通道:“汝以吾为屈身降贼,汝自问何如?恐吾犹胜于引外人入国也。汝不自羞,还敢在阵摇唇布舌耶?”吴三桂听得,大怒,即令部将马有威出战。唐通即与迎敌。无奈三军败后,互相惊溃,唐通故不能抵御,仍复大败。三桂复追之,又斩首数千。
李自成大惧,乃遣使求和,愿共为中国之主,分地而治。三桂谓来使道:“今非议和时也。汝还我太子、二王,方可开议。”使者还报李自成,自成集聚诸臣计议。李过道:“我之拘获二王,只欲以要挟三桂。今若释去二王,三桂更无顾忌,而议和绝望矣。”李自成道:“此言亦是。但不先还他二王,三桂必不开议,又将奈何?”牛金星道:“二王状貌非吴三桂所素识,不如择一相貌相似者,饰以冠服,伪为二王以还之,与之相议。事成则以真二王相还,不成则二王尚在,亦无所损。”李自成以为妙计,乃从牛金星之议。
一面以两卒扮作二王,酬以金帛,使勿泄漏;又一面使人面复三桂,愿还二王议和。三桂听得与左右计议。却先令守备张成、指挥使范玉各率兵卒,用李闯旗号,分东西埋伏,候太子二王出时,即疾击闯营。复令部将马有威、耿士良,率大兵相应,以夺太子。分布既定,专候李自成中计。
不多时,李自成即遣人护送太子、二王出阵。吴三桂即发号令,伏兵齐出,先夺了二王,然后挥军袭杀。李自成复大败,退入京中。及三桂回营见二王是假的,一发大怒,计议攻城。时李军在城内的本尚有数十万人马,惟李自成知城外各营不能抵敌,只留兵在城里护守,以防吴三桂攻入,都不令出战,故城外败兵,复纷纷逃窜。吴三桂下令,降者免死,于是李自成败兵大半投降,余外亦皆散去。李军中独有一卒,杀了几个降兵,然后自刎。临自刎时却道:“吾宁死,不降外人也。”余外,非死伤即或降或逃,故城外李军已没有留存。吴三桂即直抵城下,督兵攻城。李自成令诸将分头抵御。
惟大败之后,人心惊惶,各有溃退之志。李自成恐人心已散,不免开城投降,即与诸将计议,欲挟吴三桂退兵。便令人取三桂之父吴襄进来,扶置城上,谓三桂道:“将军何故逼人太甚?今将军之父犹在吾军,何独不爱惜耶?”
将军如肯退兵,当以汝父相还。倘若不然,即杀汝父以泄愤矣。”三桂道:“昔西楚项王欲杀刘太公,刘邦犹言分我一杯羹,吾安可以私情而误公事?”
随又向吴襄道:“儿自出镇宁远,久缺奉侍,不图父亲为逆贼所掳,儿伤感极矣。但大丈夫以国忘家,儿何敢以私废公?吾父即使为贼所害,亦是为国而死,不足介也。愿吾父自重,恕儿不幸。儿以甲胄在身,不能成礼,此后死生亦何必爱惜?愿吾父毋以不肖为念。”说罢,更不回顾,只传令攻城。
李自成此时欲杀吴襄,惟大败之后,只恐触三桂之怒;欲不杀,又不甘心。
只有挟令吴襄,扬声罪责三桂。吴襄不得已,乃大呼三桂,责道:“吾儿自问果能辅明主以恢复宗社耶,当好自为之。如其不能,彼李氏新主亦中国人也。儿既不审,复逼人太甚,何独不为父留余地耶?”说罢,挥泪不止。奈吴襄虽如此说,惟吴三桂已置诸不闻,攻城愈急。李自成无奈,复置回吴襄于城内。再致书三桂,愿以真二王及吴襄送还,请即退兵。三桂得书,见是李自成发来者,并不拆阅,即喝斩来使。左右谏道:“不如留来书以挟之,阳言与和,先以来使为质。待他送还二王与尊父,然后攻城不迟。”三桂怒道:“前次已为他所骗,假送二王以售其奸,逆贼有何信义?若再受其欺,将反为天下笑矣。”即亲自斩了来使,扯毁其书,喝令攻城。李自成至此益惶急无措,即欲杀吴襄以泄愤矣。诸将皆不能谏,李自成道:“彼原爱圆圆,彼以为我不敢杀他家属耳。朕今先杀吴襄以示威,然后挟圆圆为议和之地,有何不可?”便传令押吴襄至城楼上斩决。正是:枉提劲旅来诛贼,偏爱佳人故弃亲。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弃圆姬闯王奔西陕 赐诰命三桂却南朝
话说李自成挟吴三桂之父吴襄置诸城上,示以将杀之意,吴三桂仍不肯退兵,李自成便杀了吴襄。复把三桂家属三十余名,统杀之于城上,把各人首级一颗颗掷下来。三桂大怒,一面令兵士执各首级,呈验那一个首级为父母,那一个首级为昆弟,及那一个是使役之人,统通认得,单不见陈圆圆。
三桂忖道:“难道逆贼先踞了那陈美人自行受用去了?”心中一发愤急,但不可明言,只称君父为戮,家口被戕,与闯逆誓不干休,即督令军士并力攻城。时李自成在京中已不敢复出,自思杀尽三桂的家属只触三桂之怒,尚有圆圆一人仍未还他,即欲送还三桂,意又不舍,却与诸臣商议解围之法。将士谷大成道:“若于吴军未战之前把三桂家属及圆圆送还与他,犹可望他退兵。今已杀其家口三十余人,即使三桂恋爱圆圆,亦不好启口。以君父被害,家属尽屠,三桂断不能因得圆圆即行罢兵,殆惧为三军所笑也。今若到此时始送还圆圆,是三桂更无系念,攻城急矣。不如仍留圆圆,以备缓急。”李军师道:“大王既杀其家属,何惜于圆圆一人?若杀其父母而留其美妾,人将谓大王为爱佳人,致亡国计矣。不如一并杀之,鼓励士卒,以求一战。战如不胜,即弃京而走,亦可以明大王之心也。”李闯听罢,不从其言,只从谷大成之议,且留圆圆以备缓急。
正说话间,人报外城已被吴三桂攻破矣。李自成大惊,仓惶无以为计,便向诸臣道:“吴三桂乃悍将也,既破外城,何以御之?”谷大成道:“臣愿与吴三桂决一死战。”李自成大喜,便令谷大成领兵出城应敌。吴三桂即出接战。谷大成一见三桂,即扬声骂道:“汝亦中国人,何以倚仗外人?吾今与汝决一死战。如恃外国兵力者,非好汉也。”吴三桂不能答,更不答话,即挥军而进。那时号令一出,万弩齐发,谷大成亦率诸将并力迎敌。自辰至酉,互有损伤,未分胜负。忽然东风大起,黄沙飞扬,遮蔽天日。谷大成军中旗倒马蹶,自知不能抵御,正要下退兵之令。时李自成方在城楼上击鼓助威,吴三桂发矢射之,恰中李自成左肋,鼓声顿止。又遇沙尘飞卷,李军一齐溃散。谷大成即退回城中,吴三桂乘势掩入外城。恰建州九王大兵亦到,知吴三桂已攻破外城,迭有大功,即奖三桂道:“京城已危,将军一鼓可下。他日论功赏爵,不在孤下也。”三桂向九王拜谢,复行攻城。
时李自成败还宫中,度京中不能固守,即谓诸将道:“只吴三桂一军朕亦不能取胜,复益以建州兵力,抵御益难矣。今三军溃散,人心震惊,北京必不能守。不如退回秦陇,再复元气,方可战也。”时诸将闻言,皆无战心,全以李自成之说为然。李自成便打点西走。先将大明宫殿纵火烧毁,复携宝贵细软之物并带了陈圆圆,杀出西定门而逃。以牛金星当先,谷大成断后,并众文武陆续逃出。
吴三桂正在外城攻打,忽见李军城上旗帜依然,已无人抵御,已疑李自成遁去。随望见其火烟大起,即喜道:“逆闯固逃矣。即尽力攻之,应手而陷。”吴三桂便欲率兵入城。建州九王即向三桂阻止,并道:“闯逆此行,必西走长安。将军以百战之劳攻陷京城,若使闯逆复养元气,是余患未息,前功尽废矣。请将军暂勿卸甲,率兵鼓行而西。乘闯逆穷蹙之际,一鼓可擒矣。将军自诛闯逆,方为报君父之仇。然后料理君国之事,未为晚也。”三桂听罢,不敢违抗,便统军望西赶来。
且说李自成自逃出北京,仍恐吴三桂追及,故昼夜不停。惟吴三桂一来欲手刃李闯,二来欲灭除李闯之后,赶回北京,三来乘战胜锐气,军心奋勇,已如星驰电闪一般。看看到了山西界,将已赶上。李自成得后队报告,知吴三桂已随后赶到,便欲舍家眷辎重而行。惟对着陈圆圆,意自不舍,却谓圆圆道:“朕之留卿,盖欲三桂一念前情,为卿计,或愿得卿而退兵也。今彼不顾玉石俱焚,苦来逼朕,朕设若又败,是与卿同死于此地也。”陈圆圆道:“三桂勇而无谋,大王实不善处之。彼此来实为妾耳,他如得妾,将必退兵。然彼性情暴戾,妾亦不愿与三桂再相见也。”李自成道:“然则卿意若何?”
陈圆圆道:“妾自不愿见三桂。然大王苟有委任,亦不敢辞。以妾虽厌彼,彼未尝厌妾也。妾于三桂,向皆言听计从。大王有用妾之处,不妨直说。”
李自成道:“朕将纵卿回见三桂,卿意以为然否?”圆圆道:“若无事可任,妾亦不愿再回。且由大王纵还,三桂将疑妾失身于大王矣。”李自成道:“然则卿意奈何?倘卿能退三桂大兵,朕他日事成,当立卿为后。”陈圆圆又道:“妾蒙大王不杀之恩,本甚感激,妾安敢望为后?但得为大王退兵,自愿削发为尼,不愿再履尘世。惟大王若纵妾回去,是徒惹三桂疑心。不如弃妾于此,待妾自见三桂。妾自有说,可为大王退兵。”李自成听罢,大喜道:“卿玉肌花貌,若削发为尼,实在可惜。待汝见三桂后,朕若事成,当即迎卿,卿不必虑也。”
正说之间,忽报吴军将到。李自成意尚留恋,圆圆又假作依依不舍,随道:“大王为大事计,不必如此。”李自成道:“朕弃卿于此,恐卿无以自全也。”圆圆道:“但得大王部下不加杀戮,妾自有全身之道。”自成乃以令箭给圆圆道:“持此可以无害矣。卿自珍重,会当相见。”说罢策马便逃,仍回顾数四。圆圆假为回盼,即行出营,先投一民家。时百姓正奔逃兵燹,见一娇娆女子,何敢收留?圆圆道:“若能留我,只须搅扰一二天,当能保全你们,且能为你们图富贵也。”原来那民家亦姓陈,名六安,闻圆圆之言来得奇异,便问圆圆来历。圆圆直道姓名,自言为三桂爱姬:“因逃难至此,不日吴三桂将军兵到,妾当见吴将军矣。”陈六安信以为然,留在家中,圆圆即与陈六安认为兄妹。当李自成军过时,挂那李自成的令箭于大门之外,幸能无事。及李军过尽,即毁去此令箭。候吴三桂军到,即对六安道:“今者吴将军至矣。若兄能为妾言于吴将军,必有以相报也。”陈六安领诺。圆圆便作书道:
妾自与将军别后,留滞京华,非妾所愿。然以家庭之训诫,国家之功令,固无如何也。日企尊颜,如旱望岁。突以闯贼犯顺,扰乱京师,妾已隶于将军府中,遂蒙险难。以国破君亡之际,即以身殉夫亦何惜?顾以未见将军,心迹莫明,何敢遽死?故闯贼屡图相犯,亦只计拒。幸闯贼犹畏将军,是以区区之身未致遽落于贼人之手耳。及闯贼举兵东行,妾乃得盗令箭,开关逃至山西。自妾离京,君家父母昆弟音耗如何,已概不闻悉,回首北望,能不怅然?今妾犹在兄家,日盼将军消息。近闻将军还兵入京,闯贼西遁,而将军麾旌已至,谨函述别后情况。将军若念前情,当有以处妾也。书不尽言,死待来命。
陈六安领了书函,直投吴军。时军中已有书致主帅的,谁敢抗阻?即代呈至三桂跟前。三桂看罢道:“原来圆圆不负我也。”俗语说,人情溺爱,虽明亦愚。那圆圆明明是随李自成到山西的,又明明知吴襄被杀的,却饰情寄语,就瞒过吴三桂。那三桂正在眷恋圆圆之时,就没有不信的。故看书后,即令左右带陈六安进帐。三桂问他是何人,陈六安也直认是圆圆之兄。三桂大喜,立即令人随六安回去,迎圆圆至帐中。先以金帛酬赠陈六安,并谓之道:“待本帅功成后,当援汝为官。”陈六安拜谢而去。三桂见了圆圆,即道:“某不喜破了李自成,喜得复见卿面也。自卿离京后,闯逆已杀我全家,卿能瓦全,亦云幸矣。”圆圆听罢,佯为挥泪不已。圆圆道:“妾自被难,久欲捐躯。不过以欲见将军,故隐忍至于今日。今幸见一面,妾心迹已明。妾前以将军尚在,既不肯殉家,又不敢殉国。请今日死于将军之前,以明妾志。”说罢,拔出小刀,佯欲自刎。吴三桂急夺去圆圆之刀,不顾左右在旁,即拥至怀中,责道:“吾未尝责卿,卿何苦捐生?自吾出镇宁远以来,心中未尝忘卿。自念起兵来迟,累卿经许多苦难,心诚不忍。唯幸卿不致落敌人之手,再得相会。此后方期地久天长,卿何忍一旦舍我而去?”圆圆听罢,大为哭泣。三桂又道:“某提兵入陕,务割逆闯之首级,以泄吾愤。卿不必过虑,吾今与卿同行矣。”圆圆道:“将军前程万里,为国家大事,妾何敢多言?但有不能不问及将军者。闻将军借得建州大兵,同来破贼,现今建州人马究在何处?”吴三桂道:“建州人马已入北京,吾奉九王之命,追赶李闯至此。”圆圆道:“九王何以不督兵同来,必令将军离京西行,究属何故?”
吴三桂道:“京中原要守卫,故令吾领兵独行耳!”圆圆道:“闻将军只向建州借兵,何必拱听九王号令?今见将军薙发易服,妾心已疑。又诸事唯听九王号令,恐北京非复明有矣。”三桂道:“某非薙发易服,不足以坚九王之信也。”圆圆道:“将军提兵西行,而九王入京,其实可虑。试问将军:索李逆先还二王、太子,将置二王于何地?”三桂道:“恐九王必不欺我也。”
圆圆道:“将军差矣。昔楚汉共争秦鹿,皆唯力是视,唯计是行,岂能顾及信义?恐将军统兵西行,而九王已定鼎于燕京矣。”吴三桂至此踌躇不答。
圆圆又道:“若不幸为妾所料,是将军虽破李闯,而负罪多矣。今乘逆闯穷蹙之际,实无劳将军虎威。方今为大局计,将军宜速还北京,以视九王动静。或者九王以将军兵威尚盛,将有戒心,不然是中国已绝望矣。”吴三桂听罢,明知九王已入京定鼎,自己实不敢抗他。但听得陈圆圆之言,实有道理,自觉无词可辩,便听圆圆之计,传令回军。
将近到了河间,已听得消息,知道九王多尔衮已定鼎燕京,自为摄政王,并候建州主到来即位。所降将范文程、洪承畴皆为相辅,惟运权仍在亲王。
凡目前北京官僚,间有闭户不出者,余外皆已投降。或有迟疑未出者,九王皆令洪、范二人前往劝导,亦相将出仕。独有一守城尉谓左右道:“吾守此数十年,不曾见这等冠服。今日是我死期也。”乃坠城而死。其余京中居民,又鉴于李自成入京时惨戮残杀及奸淫掳掠,皆如谈虎色变,纷悬顺民旗帜。
又遇自成去后一无守御,故九王不失一兵,不耗一矢,已拔了京城。那吴三桂听了这点消息,进又不敢,退又不忍,彷徨无措。军中将校纷纷进帐请示行止,吴三桂道:“九王性最多疑,稍有形迹,我将不免。本帅今日,于国家大事惟有不复过问而已。”左右道:“将军焉能脱身事外?因将军实引建州人马进来,将军能进之而不能退之,将无以见大明列祖列宗于地下,亦无以对天下人民也。将军若惟事隐忍,如后世公论何?”吴三桂道:“某非不明,只恐势力不敌耳。某若与建州开仗,李自成将回兵以蹑吾后矣。”左右道:“除北京以外,各路行省尚为明土,未必便无根据。明朝养士二百余年,岂无忠义之士?将军一举,天下将云集而响应矣,不足虑也。”
吴三桂道:“汝言亦是,容某思之。”说罢,即命左右退出。时九王在京,已听得吴三桂回兵,深虑三桂有变,则大河南北各省必纷纷起义师以助之,须先要安慰三桂为是,便赐封三桂为平西王,并遣洪承畴持诰命冠服及金帛等,犒赏三桂。
时有苏州一位名士,叫做王仁龙,已知道吴三桂借兵破李闯及多尔衮定鼎燕京的事,就知明室宗社已不能恢复,终日只是恸哭。及听得洪承畴奉命往犒吴军,心中忖道:“看看北京大局,除了吴三桂一人反正,再没指望了。三桂是个武夫,却不懂得大义。若惟利是图,必入承畴圈套,这样如何是好?”
猛想起洪承畴督师辽阳,曾与建州开仗,当时京中讹传,辽阳明兵大败,洪承畴已经死难,崇祯帝不胜悼惜,就自制了一篇御文,祭唁洪承畴。后来听得洪承畴已投降建州,已悔之不及。那时王仁龙爱崇祯帝那篇御文十分哀艳,也记得烂熟,自忖自己于洪承畴本有个父执之谊,正想乘机辱他一场,望他猛省。就携了那篇御文,直候洪承畴过时,以父执之礼求见。洪承畴那时自忖名节有亏,故凡是学士文人,无不虚衷交结,冀免他们讥评自己。况那王仁龙,又是有父谊的,自无不接见。那王仁龙见时,行过礼后,即问道:“大人此行,将欲何往?”洪承畴答道:“往犒吴军耳。”王仁龙道:“此乃九爷防吴军反动,故先笼络之,好安坐北京大位耳。”洪承畴默然不答。王仁龙又道:“国家大事非我书生听宜预闻,今姑且谈别事。晚生近来得有一篇得意文字,愿呈诸大人之前,一评其优劣。”洪承畴道:“老夫已不涉文字多时了,亦不暇多看。”王仁龙道:“如大人不愿看时,待晚生为大人诵之。”
洪承畴应诺。王仁龙便把那篇御文高声朗诵,洪承畴一面听,一面汗如雨下,愕然不能答。王仁龙惟置诸不见,依然把那篇御文高声朗诵。读罢,大呼道:“己已失节,何复累人?愿三桂勿忘明社也。”说罢,大哭而去。洪承畴此时,进又不忍,退又不得,不觉良心发现,哭了一场,彷徨无计。
时九王打听得洪承畴逗留不进,即加派了一人赶来,会同洪承畴往犒吴军。至是,洪承畴乃不敢不行。时吴三桂亦听得九王有赐封自己及犒赏三军之事,仍徘徊不能自主。又听得江南地方有史可法一班人,已择立福王承继明统,那时正不知何所适从。忽报洪承畴已奉九王之命来见,吴三桂当时接入。洪承畴先达九王之命,并递出诰命冠带及金银宝帛等件,三桂一一拜受。
洪承畴时已默无一言,却有随员孟拱文向三桂说道:“闻将军追逼李闯,中道折回,得毋欲以兵力与九王共北京乎?果尔,则将军太愚也。将军部中尚多建州人马,恐将军甫行反戈,而部兵已变矣。无论京中九王兵力未得为弱,且关外接应既易,将军又何从敌之?今福王虽嗣位南京,不过栖息一时,料难为力。盖大势既去,恢复自难。将军即欲为尽力,位不过封侯,马不过一匹,岂能南面称王哉?新朝恩礼优厚,将军又为开国元勋,北京甫定,即晋爵封王,如此机会,愿将军幸勿错过。”吴三桂听罢,一来贪爱此王号,二来又是惧九王,三来又恐与建州相抗,将来成败不知怎样,便再拜将冠服收纳。洪承畴始终无一言。
三桂随宴承畴于私寓,谓承畴道:“某当初与九王定约,只言攻破李闯恢复明社之后,以蓟、燕二州相让耳。今九王直进北京,将踞我中国,我将无以对国人,愿足下有以教我。”洪承畴道:“某亦有难言之隐。微有违言,必被九王生疑,则首领不保,是以隐忍。但足下实自误耳。若割燕、蓟二州,是北京已隶建州版图矣,又将以何言责九王乎?”吴三桂道:“今闻九王暂行摄政,将迎建州主入京,然后改元称治,是不灭中国不休也。今福王继位南京,足下度其将来局面究竟如何?”洪承畴道:“只是史可法一人或可有为,余则皆非干济之才,亦非忠于国家者也。”吴三桂默然不答,遂绝了观望南朝之念,惟专心以事建州。
次日,洪承畴即辞行返京,吴三桂送了一程,自回。忽报南京福王已派员来见。原来福王继位之后,已知建州九王踞了北京,特派大员左懋第等入京,一面以金帛犒赏建州,一面吊祭崇祯帝陵寝。左懋第等待先见了吴三桂,欲探三桂意向,设有意外,欲劝吴三桂反正,为南京助力,并有冠服来到,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吴三桂那时听得左懋第等到,接见也不敢,不见又不忍,实在彷徨无措。正是:本志已经从北敌,此身安敢见南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左懋第被困北京城 李自成走死罗公岭
话说吴三桂,因福王在南京即位,派左懋第、陈洪范为大使,入京犒赠建州人马,并要祭谒崇祯帝陵寝,顺道先见了吴三桂,志在劝三桂复助明朝,以拒建州。唯三桂已受了九王封典,进爵平西藩王,一切诰命冠服都已拜受了,把从前怀念明朝之心,尽已化为乌有。故左懋第、陈洪范到来,自然却而不见,唯有左推右诿。左懋第以吴三桂不肯接见,即回寓里,复函致三桂,称此次入京实有金帛随行,为犒赠建州之品,今齐、晋、幽、燕一带盗贼纵横,恐有劫掠,请派兵保护,这等语。左懋第之意,实欲借此得吴三桂复音,即可乘机与三桂磋商,自可一见。且听带金帛,系南朝福王之物,若得吴三桂派兵护送,显见得三桂仍是明臣,九王若从此生疑,亦可逼三桂反正。唯三桂早已见此计,觉自己不便护送南明金帛,正欲以善言回复左懋第,忽报祖泽清来见。
你道那祖泽清是什么人?原来就是祖大寿之子,为三桂生母辽国夫人之内侄。祖氏子于三桂为戚表兄弟行,那时建州九王,正推爱屋及乌之义,以他是祖大寿之子,特封为总兵,那时正在三桂帐下。当下三桂接在里面,问他来意。祖泽清道:“现福王已继位南京。闻崇祯帝殁时,遣二王出走,亦是欲使二王监国南京之意,是福王此举,亦名正言顺也。今闻南朝遣左懋第、陈洪范两大臣入京,一来犒赠军人,二来祭谒陵寝。不知左、陈二人道经此地,曾有谒见将军否?”三桂道:“也曾来见,但本藩总不便见他。”祖泽清道:“朋客往来,亦是常事,有何不便之处?”三桂道:“九王性最多疑,若见我与南使交通,必然杀我,是以不敢接见。”祖泽清道:“日前我父有言,此身虽在建州,此心未忘明室。倘有机会,愿为朱氏尽力。即洪承畴,亦自谓自入北京而后,羞见故人,是洪公与我父犹欲挽回明社。吾父力弱,不能独举,今将军拥十万之众,若举而诘问九王占领北京之故,则大江南北皆为震动,我父亦必为将军声援。是将军所与九王定约,可以诏告天下后世矣。内有吾父之奥援,外凭江南之根本,将军重建大业,复保令名,在此一举。将军当细思之。”吴三桂听罢,只长叹一声,不能答语。祖泽清道:“将军贻害心病矣。”吴三桂道:“吾非心病,恐力有未逮也。设事未举,而九王先制我死命,又将奈何?”祖泽清道:“谁教汝先布告而后举事耶?”吴三桂道:“吾又恐江南草创之际,不能为力矣。”祖泽清道:“将军太过虑。凡人心之从违,视乎声势之大小。若按兵不举,则江南诚必亡。然将军苟能振臂一呼,南朝人马声势必为之一壮矣。”吴三桂此时又不复言。祖泽清道:“三桂无意复明。”即行辞出。三桂道:“汝将何往?”祖泽清道:“吾往见南朝陈、左二使,叫他速行入京,勿庸久留。因闻将军之言,已知将军无意为明朝尽力也。”言罢径出。那时三桂左忖右度,意终不决。欲永附建州,恐人议论,留个臭名;欲助福王,又恐力量不济,惧为九王所乘,则性命难保;终日只是愁眉不展。忽报九王已派礼王多铎领兵出京,名为出征,实并要监视吴三桂人马。吴三桂此时益不敢动弹。
那时北朝九王与南朝福王,皆注视吴三桂身上,故九王听得福王遣使入京,并加封三桂,即立行派员监军,以防三桂有变。唯福王亦听得三桂已受建州封为平西王,恐自己封他一个伯爵,不足以结三桂之心,故又续遣使臣太仆卿马绍愉持冠服加封三桂为蓟国公,就便使马绍愉与陈、左二使入京。
不想使命屡发,九王仍信三桂不过,即令三桂回京。吴三桂自不敢违抗,即行回军,进京缴令。故左懋第、陈洪范、马绍愉三人,直见吴三桂不得,唯有听祖泽清之言,急行进京。祖泽清见陈、左二人时,并嘱道:“我弟泽溥现住在京中,如到京时,可与吾弟相见,或可以助力。”左懋第道:“足下指示,深铭肺腑。并烦致语尊父,勿忘本朝。”祖泽清流涕领诺,然后洒泪而别。泽清又恐陈、左二人携带许多金银宝帛,恐中途被劫,即派兵护送。
陈、左、马三人起行后,那日道经济宁,恰是时方大猷已经投降,得九王委任为山东巡抚,竟出示,说称江南使臣陈、左、马三人行将过境,嘱治下臣民不必敬礼。左懋第看了告示,恐真个被人劫掠,便不敢逗留。却叹道:“方大猷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一旦投降,便忘本至此。”闻者无不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