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七国志 - 第 9 页/共 10 页
又曰:骄臣骄得更无因,君已骄亡何况臣。何事骄臣偏不悟,必求骄得丧其身。
话说齐王既得了莒州以栖身,遂连连差人往楚求救。此时,楚国正是楚襄王在位,见齐王求救甚急,又许尽割淮西之地以为贿赂,便动了欲心,因向大将军淖齿吩咐道:“前日燕兵伐齐之时,也曾遭剧辛来约我相助。寡人虽未发兵助他,却已隐隐地许其破齐。今齐被燕杀败,城池尽失,却又急了,连连来求,恐我不肯空往,又许尽割西淮之地以谢寡人。寡人若真去救齐,又恐燕军势大,乐毅善于用兵,一时胜他不得,欲不往救,又恐齐王死了,齐地为燕独得。故遣将军前去,名虽救齐,实欲将军相机而行,惟视利之所在,若救齐有利,即当救齐,若助燕有利,即当助燕也,万万不可执一,空了此行。”
淖齿受命,遂领了大兵二十万,竟到莒州来见齐王。齐王见楚王发兵来救,喜之不胜,又见淖齿雄赳赳、气昂昂,更加欢喜,就拜淖齿为相国,将齐国的兵权、民事,尽付其掌管,自家依旧扬扬得意,骄矜起来,时时向人说:“楚兵二十万,甚是猛勇,眼见得齐国要复,一复了齐国,便不愁报仇了。”正是:身犹在穷困,先想报人仇。谁知天有眼,灾祸早临头。
却说淖齿虽尽掌了齐国的兵权,然细细算来,齐国只有莒州、即墨二城,其余已尽为燕得,欲要以二城之力,恢复那七十余城,甚是烦难,终日思想。忽想道:“为今之计,倒不如乘此机会,暗暗关通乐毅,待我设计杀了齐王,与他平分齐地,方是楚王之利。若再有机会,叫乐毅奏知燕王,立我为齐王,则杀齐王之利,又为我淖将军之利。”
算计停当,遂暗暗差一个心腹将官,到临淄来见乐毅,说道:“淖将军传话乐大将军:淖将军名虽奉楚王之命,统领大兵二十万来救齐国,实则因燕王曾遣使至楚,相约伐齐,楚王虽不发兵相助,然已暗许为燕破齐。今淖将军兵虽在齐国,不欲负燕前约,故遣小将通知乐大将军,求乐大将军转达燕王,再立一约。倘破齐之后,肯平分齐地,立淖将军为新齐王,则淖将军当手刃旧齐王,以报燕先王之耻。倘乐大将军欲尽有全齐,希图自立,则淖将军又不得不转念救齐矣。特来请命,乞乐大将军裁而示之。”
乐毅恐托来使回答不确,因亦暗暗遣兵复于淖齿道:“淖将军,英雄也。齐王无道,而淖将军能仗义诛之,则无道之齐,淖将军之齐也。淖将军之齐,淖将军自取之,以立功名,此桓文之业,谁得而禁之?况燕先王之仇,又得借手于淖将军,淖将军即欲尽有之,亦感而不敢争,乃所请为半,区处最公,当达之燕王,定当惟命。”
淖齿见乐毅听从,满心欢喜,遂日夜思量要弑齐王。却碍莒州齐兵尚众,不便下手,遂将二十万大兵,尽陈于垓里,假说下操,叫人请王亲去大阅,大阅过,便好出兵攻燕,复取临淄。
王见请,大喜,以为复国只在早晚,遂带夷维一班佞臣,欣欣然竟向楚营而来,到了营中,以为淖齿必然出来迎接,尚缓缓勒马有待。不期一声炮响,虎帐中早呐一声喊,走出二三百个刀斧手来,传将军之令,叫将无道昏君拿下。
王听得,吃这一惊不小,口还争嚷道:“我是齐王天子,谁敢拿我?”早被众刀斧手拖下马来,横捆竖缚地捆到帐前。一班佞臣,也都解进。淖齿竟高坐在帐上,指着王大骂道:“齐乃霸国,汝乃霸国之君,若不昏暴,高拱九重,谁敢侵犯?乃东征西伐,一味骄矜,重利虐民,百般无道,诸侯之师才临济水,只经一战,早已弃甲而逃。乐毅之兵刚到临淄,并未对垒,又复弃城而走,不数月已将全齐断送。今偷生于一城,尚欲何为?本将军奉楚王之命,本当重兴齐国,今见天心已去,民怨已深,故不得已而为天下除残去暴,另立新王,汝须莫怪于我。”
王听了,垂首无言。只有夷维为他辩道:“齐王那骄暴之罪固不能辞,但恨平时无忠良告诫,所以至此。今蒙大将军正训一番,自应改悔。”淖齿道:“怎说无人告诫?齐之亡征,上有天,下有地,中有人,已告过三遍矣。”夷维道:“何曾见告?”淖齿道:“昏暴之人,如何得知!前者,千乘、博昌地方,天曾落血水如雨者一连三日,岂不是天告?赢、博地方,地曾一裂深及于泉,岂不是地告?最可异者,忽有人当关而哭,急急去拿他,却又不见。人虽不见,却隐隐仍闻哭声,岂不是人告?怎说无人告诫?今已至此,尚欲求生,如何能够!”夷维看这光景不能相救,便跑上前,抱住齐王大哭道:“大王,天子也,而仓卒中失于防备,乃死于匹夫之手。天耶?命耶?世事不可问矣!”淖齿命乱刀先斩了夷维,然后将王倒悬于屋梁之上,三日之后气才绝。正是:暴君暴死事寻常,不用悲来不用伤。不信私臣私到底,也如公愤肯从亡。
淖齿既弑了王,情知与齐结仇已深,恐怕遗下子孙后来报仇,遂着人四下搜求齐王的世子、宗人,欲尽杀之,以绝祸根。不期宗人、世子一闻王被弑之信,便都隐姓埋名逃去,无处可求,只得罢了。淖齿因前有约,遂写表章一道送与乐毅,夸张其弑齐王之功,要乐毅奏知燕王,下诏平分齐地,立位为齐王。乐毅事虽延挨不行,却满口应承。淖齿喜之不胜,因在莒州就行王者之事,骄淫狂妄,比王更胜十分。莒州之民,大不能堪。
却说王驾下有一臣子,复姓王孙,名贾,十二岁就丧了父亲,亏母亲抚养,教以礼义。王怜其孤弱,因叫他做一个侍从官,日日随朝。及燕兵到临淄,王半夜逃走,文武相从,王孙贾亦在其中。不期到了卫国,因卫君不朝见上食,王疑其有变,半夜又逃,不曾通知文武,故君臣失散,没处找寻,只得潜走归家。
其母见而惊问道:“汝从王而去,今汝忽归,则王何在?”王孙贾对曰:“儿从王于卫,卫君臣将有变,王惊而半夜潜逃,未及通知文武,故文武不知,晓起寻觅,已不知王匆匆何去,故不得已而归家禀知母亲。”其母听说,因大怒道:“汝朝出而晚归,则吾倚门而望;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母子望之如此之切,则君之望臣何异于此?汝幼而孤,齐王怜而官汝。食王之禄,则为王臣。至今国破家亡而出走,汝为王臣,应从王死。奈何从王而出,王昏夜而逃,汝竟不知其处,汝尚何归?”
王孙贾被母数说,羞得满面通红,因泣拜于地道:“儿知罪矣!今往求王,但恐不能事母,奈何?”其母道:“忠孝岂能两全,汝好为之,勿以我为念。”因出而细访踪迹,始知王自卫逃走,曾至鲁国,因而遂奔到鲁。及至鲁国,细细再访,始知鲁君拒之,不曾入关,又往邹国去了,因而复奔至邹。及到邹再访,乃知邹人拒之,也不曾入。再细访时,方知原往莒州去了。及奔到莒州,以为齐王断没人敢拒,定可从王,以报母命,不料又被淖齿弑死。因放声恸哭,奋不顾身,将衣服解开,袒出左臂,大呼于市道:“淖齿虽楚臣,既为齐之相国,则齐臣也。既为齐臣,而敢乱其国、弑其君,不忠之甚!吾誓必杀之。有忠义之士,愿从吾讨贼者,
当照吾左袒。”
市中人见了,俱嗟愕惊叹,彼此怂恿道:“此人小小年纪,尚有此忠义心肠,吾辈世为齐民,素称好义,岂反不如他?况淖齿暴虐异常,日日害民,从而杀之,也可除去一害。”遂你也左袒,我也左袒,一霎时左袒要杀淖齿的就有四百余人。
却喜得楚兵虽多,部分屯在城外,一时间不知城中之事;又喜得淖齿自杀了王,以为惟吾独尊,料无人敢去惹他,因放心乐意,在齐王宫中受用。这日,正在宫中酣饮,使美色妇人奏乐为欢。宫门前,虽也排列着许多兵士把守,又喜得许多兵士,也与将军一般心肠,将军在内酣饮,众兵士也就在外酣饮,盔甲不着,刀枪闲倚,谁来把守?不料王孙贾一时发愤,聚了四百多人,突然拥到王宫,正恨没有兵器,恰好守宫门兵士的刀枪,俱闲放在那里。众人看见不胜惊喜,便呐一声喊,一齐抢去拿在手中,拥入宫来。
淖齿此时已吃到沉酣之际,又是轻裘缓带,突然看见,先惊个半死,怎敢上前迎敌?及要往后躲时,王孙贾与众人奔到面前,乱刀齐下,砍成数段。守门兵士急急赶拢来,见主将已被杀,谁肯向前,竟四散逃去。城中百姓听得王孙贾诛了淖齿,无不欢喜,都一阵一阵蜂拥而来,助势相从。王孙贾因率领着,将四面城门紧闭了,轮流看守,以防城外兵变。谁知城外的楚兵虽多,忽然听见淖齿被杀,没了主帅,便人各一心,不能钤束,有一半依旧逃回楚了,犹有一半,竟往临淄投燕。不旬日之间,二十万楚兵,去个干净。后人有诗赞王孙贾道:仰遵母命去从王,左袒能诛淖齿亡。不独王仇得报,又为新主立齐疆。
王孙贾既杀了淖齿,又见楚兵散了,莒州保全,百姓无恙,心甚欢喜,只恨国家无主,一时访不出世子来,甚是着急,日日差人四处访寻踪迹不提。
却说那王的世子,名唤田法章。自燕兵到临淄,王逃走,他自知在临淄立身不能够,因扮做百姓,随人逃走。不期附近州邑,尽已降燕,无处可逃,只闻得莒州尚为齐守,只得远远逃到莒州。到了莒州,不期又遭淖齿之变,再欲逃往他方,齐国却又无地,没奈何只得改变姓名,投靠到太史后家佣工,暂图潜藏其身。
这太史后不留心细察,怎知他是个贵人?竟将他照着众佣奴一例看待,饥寒困苦有所不免。正是:呼牛呼马且随人,何况身随牛马群。漫道衮衣垂帝象,脱来原是历山民。
这太史后虽一时不曾识得田法章,却喜得太史后有个女儿后氏,生得:美貌如花,而无凡花之媚态;肌莹似玉,而发美玉之奇光。举止端详,笑轻盈之飞燕;声音清楚,耻俏丽之流莺。鬓发如云,何必更施膏沐;远山横黛,不须巧画蛾眉。眼凝秋水,不作流波之转;体融春风,态具芳淑之姿。生不寻常,浑如帝女临凡;望而贵重,定是后妃出世。
这后女不但人物生得窈窕端庄,压倒寻常艳丽,最奇是一双明眸,雅善识人,凡人到眼一看,便知他的贵贱穷通。更可敬者,多才足智,可以治国经邦,往往临镜自夸,有后妃之福,故许多贵宦来求亲,她都不允。忽一日,偶然看见世子杂在众佣奴之中灌园,心下暗暗吃了一惊道:“这佣奴,贵人也,如何困辱至此,必有缘故。”便时时叫侍婢周济他些衣服,因而察访他的家世来历。世子只是粉饰,不肯说出。
侍婢因告后女道:“小奴细细盘问,这些公子王孙,他都不知道,看将来还是个穷人,不是个贵人,小姐莫要错看了。”后女只是不服。过了几日,又叫侍婢去盘问他。盘问了来,只回他是贫贱之人,不是贵人,后女愈觉不服道:“哪里有这等一个贫贱之人?”因自走到后园,使侍婢暗暗叫他来,问道:“你系何人?可实实说出,不要瞒我,我还别有商量。”世子道:“小人蒙小姐时时赏赐衣服,感激不尽,有事怎敢相瞒!但小人实实系一穷民,故甘心佣作。”后女道:“你不要瞒我。我看你气象不凡,隐隐有龙凤之姿,非独不是穷人,而是富贵之人,还不是寻常富贵之人。我实怜你,不是害你,你何苦忍而不说?”
世子低着头想了半晌,方说道:“小姐一双眼已似明镜,一片心已如父母,一段至诚已如天地,我再不说是草木也,便死也顾不得。不瞒小姐说,我实在是齐王世子田法章也,国破家亡,流落至此,望小姐怜而勿言,使得苟全性命。”后女听了方大喜,看着侍婢道:“如何?我说哪里有这样贫贱人!”因又对世子说道:“殿下不必多虑,目今殿下之富贵至矣。”世子道:“齐已亡矣,何敢复望富贵!”后女道:“齐之亡,亡于齐先王之暴虐,非田氏之数已终也,自有兴期。殿下安心待之。”世子道:“齐国已成灰烬,小姐何以知其重兴?”
后女道:“乐毅前于六月中下齐七十余城,今留齐三年而竟不能破莒州、即墨二邑,此中大有天意存焉,是以知其重兴。”世子道:“若赖社稷之灵,重见天日,当以后妃报卿之恩。”后女知其必王,遂与私焉。正是:不是私相从,非干悦己容。只因贫困里,俏眼识兴龙。
世子得后女周旋,方免饥寒。又过些时,忽听得王孙贾杀了淖齿,因齐国无主,四下访求世子。世子闻知,不知祸福吉凶,惊慌无措,只想躲藏。后女因怂恿他道:“殿下不必躲藏,此正是殿下复国的时候,快快出去应承,不要失此机会,被别个宗人认去。”世子犹疑不决。后女再三催促,世子方自走出来,对太史后说道:“我乃齐王世子田法章,听得外面有人访我,不可隐匿,烦太史为我通知。”太史后听了始大惊,自悔不知,不曾厚待,因报知王孙贾。
王孙贾大喜,因具车驾仪卫,率领齐国一班旧臣,都到太史后家迎请世子。世子出见众旧臣,旧臣认得是真,无不欢喜踊跃,以为有主,因迎至宫中,共立为王,号为襄王。各大臣重加官爵,诚心抚民,领兵保守城池,又备重聘,立太史后女为后。聘至,而太史后细察之,始知女先有私,大恨道:“女无媒而嫁者,非吾女也!徒污吾门也。”自女之入宫,遂绝不与通。正是:后位非不尊,白璧岂容玷?所以守礼人,薄而不相见。
襄王即立,因见莒州孤单,恐难久立,因使人四下招致旧臣。原来齐国的臣子,原也不少,只因王骄傲,只信奸佞,不用忠良,故尽皆隐去,不愿为官。后见王烛死节,就都叹息道:“王太傅已告老在家,当国破家亡之时尚怀旧君,不肯失节。我等人立齐朝,食其重禄,享其高位,见其一旦败亡便都逃走安居,不图恢复,岂得为人!”就有个要图恢复之心。后又闻知王孙贾袒臂一呼,竟杀了淖齿,惊散了二十万楚兵,愈激发其勇往之气。因悟道:“兴亡成败,只要有人,众寡强弱,哪里论得!”遂纷纷相约,要图恢复,只因访求不出世子,尚犹疑不决。今见襄王复立,又见遣人招致,遂都到莒州来相从,一时莒州便大有生气。正是:兴亡全在人,人胜即天命。所以只求贤,绝不图侥幸。只因莒州又有气象,有分教:衰尽忽兴,否极泰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乐元帅识天心容小邑 燕昭王念功绩斩谗人
诗曰:从来成败有天心,识得天心眼便深。不是此中存一线,二城安得到于今。
又曰:谗言虽说巧如簧,只合挑唆愚与狂。若使入于明主耳,直窥其肺察其肠。
话说齐地尽失,单靠得莒州、即墨二城尚为齐存一线。莒州新立了襄王,渐有起色。不期即墨的守将忽然又死了,一时三军无主,合城的士夫惶惧,因聚而商量道:“即墨虽小小孤城,不足重轻,然在于今日,却是齐之根本。守将既死,若不择一个知兵之人,推戴为将,倘有缓急,将谁倚赖?”众人以为有理,因而各举所知。连举了数人,皆不服众。
忽一人说道:“我举一人,大有将才。”众问是谁?其人道:“不是别人,就是安平逃难来的宗人田单。”众人一听,都晓得他截短车轴、铁笼轴心之事,齐应声道:“此人果有将才,举得正当,我辈几乎忘了。”遂同了来拜请田单。
田单因见众人合议而来,都出真诚,遂不推辞,因说道:“当此国破家亡之际,单有同宗之责,既诸君见推,焉敢辞?当任此以复齐疆。但为将,兵机秘密,难尽告人,或严或宽,或勇或怯,或奇或怪,各有变通,愿诸君勿讶。”众人听了,俱大欢喜道:“即墨得人矣!”因将一应事权尽付田单,立为将军。
田单既为将军,便周视城垣,检点兵马,稽查钱粮,整理器械;见城垣倒塌,能身操板筑,与士卒同其操作;见军旅单寒,即宗族亲故,亦皆编入行伍。豪强犯法,绝不假借,贫民困苦,百般抚恤。满城人最怕他,又最爱他。田单又使人到莒州报知新主,相约犄角救援,以拒燕兵。正是:莒州立新君,即墨易新将。君将一时新,便知新气象。田单在即墨坚守,且按下不提。
却说乐毅在临淄,初闻得王孙贾杀了淖齿,心下想道:“淖齿狂横,固有取死之道,然拥兵二十万,王孙贾左袒一呼,便将他杀了,齐尚为有人。”过了些时,又闻得莒州立了新主,心下又想道:“民心尚未忘齐。”又过了些时,闻得即墨易将,选举得人,即、莒二州齐军建立犄角,又想道:“齐尚未可图。”因下令:将围困即、莒二州的兵将撤回十里,不限时日,缓缓图之。又下令:必待二城兵将窥探临淄,方许对敌。百姓出城樵采,听其往之,不许擒拿。民有饥饿者,可给米粮以为食也,有寒冷者,可给布帛以为衣裳,归燕者,听从其愿。
自乐毅下了此令,许多燕兵皆不知其是甚缘故,因乘间请问道:“元帅仅六月而下齐七十余城,可谓所向无敌,兵行神速。既入临淄,齐王已遁,乃容莒州、即墨两个小邑,为歇肩喘息之地,初还说二小邑做不出甚大事,莫若拖之,待其自下,以示燕仁,不必穷极兵力,伤于残暴。今抚恤加恩亦已三年,而不下如故,且又立新主,又易新将,又完缮城池,修练甲兵,欲与燕相抗,此其意甚不善也。元帅宜乘其才起,急加重兵,方可破碎,奈何传退十里,欲为久守之计?又且容其樵采,给以衣食?由是观之,则是无时破齐也。诸将不解,乞元帅教之。”乐毅道:“为将之道,岂独在于能战?必须上观天意,下察人心,必天意所废,人心所弃,乃能成其战功。若二者之间看不分明,而徒恃兵威,逆而图之,则必不济。齐王残暴异常,天意废之,人心弃之,故予长驱深入,一战成功,不数月而下其七十余城。今王既死,则残暴之罪亦已消矣。至于齐之败亡,实有天数。予仰观天象,见垣星明朗,尚未见亡国之征,故莒州、即墨屡屡去攻,并不能下。此虽若人事差池,实则天心有在,故予缓其攻者,未敢逆天意也。今齐新王又立,新将又易,正彼愤发激励之时,若与争锋,彼志气正盛,恐未即挫。莫若施其仁义,抚慰其民心,使彼踵臂之力无所用之,而终存疑异。此兵家争上流法也。倘彼君臣无坚忍之心,一旦气馁,外应内变,归附于燕。即使始终竭力同心,亦只足保二城,料不能以兵威胜仁义,重有临淄、海岱。吾故以退为进,以不战为杀伐也。倘仁义入于民心,而天意为之挽回,彼时安享全齐,方无虞也。此时若急急以强弩之末犯其新锋,吾未见其利也。诸君不可不察。”众将听了,方拜服道:“元帅深谋远虑,岂甲胄之士所能窥万一也!”自此之后,乃治兵不懈,而抚民必仁义为先,故而齐已下之民安心服燕,即莒州、即墨二州未下之民,时叨其惠,亦不深仇于燕。
田单一个心腹谋士见了深以为忧,乃暗暗来见田单道:“御敌全仗兵将,破敌全靠一腔仇恨激发之气。今齐亡于燕之地,使燕将暴虐,不恤齐民,便好激发齐民之气,以报燕仇。今乐毅虽破齐国,而尤抚恤齐民,寒衣之,饥食之,不啻父母,民正相安而忘其为敌国,安能激发齐民复国之气?况即墨小邑,兵力有限,恐终亦必亡而已。将军不可不思。”
田单道:“此事吾思之久矣,筹之熟矣。大都国之兴亡自有天意,事之成败定生变端。王暴虐,天实亡之,故乐毅一战便能胜齐,今留齐三年不能破莒州、即墨二城,岂二城兵力强于七十余城哉?此盖天意不欲亡齐也,故莒州又立新主。此所以单效即墨,不敢辞也。若虑乐毅施仁义要买民心,难于击破,须知乐毅留齐三年矣,天道且将小变,何况人事乎?故予但尽心人事,以待天心,他非所知也。”
谋士听了,因称赞道:“将军高见出于寻常万万。”方大喜而去。正是:漫道天心不可窥,个中明眼已先知。虽然燕国生机变,终是齐应不绝支。
过了些时,果然天不绝齐,燕国又生出事来。却说燕国有一个大夫名叫做骑劫,生得身长体壮,颇有臂力,最好谈兵剑、布阵、排兵。看见乐毅他一战胜齐,封为昌国君,执掌兵权,十分荣耀,便往往垂涎,恨不得造些谗言,将乐毅退去,让他做了,方才快意。争奈燕昭王与乐毅一心一意,欢如鱼水,纵有谗言,谁敢去说?因心生一计,细想道:“外廷臣子怕王加罪,故不敢进言。若内中太子,是骨肉至亲,无嫌无疑,若肯在前挑拨一言半语,自不知不觉倾心听信。”因又访知太子乐资,为人甚是愚暗,不明道理,可以耸动,满心欢喜,因时时卑词厚礼,殷勤结交。
太子不知其奸,遂倾心相待,往来莫逆。骑劫见太子与他言听计从,好如胶漆,便欲早晚献谗。恰好太子又偶然说起乐毅伐齐之功,不独报了燕王之仇恨,又开辟全齐地土,以扩燕基,实古所无也。骑劫因乘机说道:“乐毅受燕大王黄金台之宠,借四国诸侯之力,为燕先王报了深仇,功果奇矣。若说以全齐地土开扩燕基,这却未必。”太子道:“乐毅已下齐七十余城,所未下者不过莒州、即墨二城。况二城兵马围攻,旦夕必下,若全下了,则齐亡矣。这些土地,不扩燕基,却将谁属?”骑劫笑道:“乐毅若有心以齐地扩燕,则扩之久矣,何待今日?”
太子惊问道:“此何说也?”骑劫道:“殿下明见万里,此小事有甚难知?乐毅能于齐王未死之前仅六月即下齐七十余城,取之如拾芥。今齐王已死,宗社已倾,所未拔者只莒州、即墨二城。乐毅苟真心欲破之,不过旦暮事耳,何延挨至今三年,容其立新王、易新将,而反退兵不攻,此其心可知也:一者欲以恩结齐民,留以为异日自立为齐王之地;一者留此未了之局,以便久擅兵权;一者因燕大王宠礼甚厚,不便易心,假此延挨,只待燕大王或有不讳,他即反转面皮,自立为齐王矣。他的心路人皆知,何燕大王与殿下竟不知,还啧啧称其功、感其德,愚所不解也。”
太子听了,惊讶道:“二城不下,我只道是战争不胜。据大夫说来,乃知有许多委曲在内,甚为有理。若果如此,则父王俱受他的笼络,不可不细细道破,早为之计。”骑劫道:“殿下若言,只宜说是殿下之意,则燕大王便可听信,万万不可指明臣言,以致燕大王动疑。”太子许诺,遂入宫亲见昭王,将骑劫之言细细说了一遍道:“燕国费了无数钱粮,劳了无数兵将,今幸得了齐国,转被他人谋占去,岂能甘心?父王当早日图之,尚可挽回。”
昭王听了,勃然大怒道:“小子,何昧心如此!汝祖受齐王伐辱,宗庙尽倾,宝货俱失。汝父逃避于无终山,几乎一身不能免。时燕国尚属他人,何敢复望齐地?虽赖祖宗之灵,得以复国,然衔冤饮恨,欲诉无门。幸昌国君大展奇才,联合四国诸侯,一战胜齐。又率轻骑,奋不顾身,直捣齐都,逼走王。又调淖齿诛之,又毁齐之宗庙,又迁燕之重器以归于燕,使齐王昔日所肆之恶,一一报之于身,不爽毫厘,使为父的今日得扬眉吐气于诸侯之上,皆昌国君之功也。此其功,虽子孙世世尸祝之,犹不足言报,何得以小人妒忌之心,加于君子,疑彼有自立为齐王之事?毋论昌国君忠诚为国,必不怀此异心,即使昌国君果有此心,以彼所下之齐城,即立彼为齐王,亦未为不可。汝小子何得为此昧心之言!倘闻之于外人,不独使忠臣解体,且视为父何如人?况莒州、即墨二城不即下者,昌国君自有深意,岂乳臭小子所知也。不责汝,汝不知戒。”因命宫人,将太子笞了二十乃已。正是:纵有浮云入杳冥,难遮日白与天青。明王圣主心同此,谮语谗言岂肯听!
骑劫探知太子进言,被昭王责了二十,心甚不安,因想道:“乐毅拥重兵在外,延挨三年,不能下齐二城。此言入耳,就是父母骨肉,也要动疑,怎么燕王反怪太子,真不可解?想还是太子说得不妙。”又想道:“太子说的不妙,被父亲责罚,只恐要怪我误他。必须要再怂恿一能言之士,委婉说明此事,使燕王听了,太子方知我不是误他。”又想道:“郭隗、邹衍、屈景这一班虽然能言,却与乐毅相好,断不肯言。”却央谁好?想了半晌,方想道:“大夫宋玺口舌利便,若他肯言,再无不听之理。”
因来见玺道:“乐毅拥齐,欲自立为王久矣,而燕王不悟,反认为忠良。劫欲进言,因与王疏,王必不听。宋大夫言素为燕王所重,若肯一言,使燕王感悟,早除乐毅,燕国之福也。不识宋大夫肯言否?”宋玺道:“说燕王去乐毅容易,但去了乐毅,要寻一人代乐毅之任就难了。”骑劫道:“拥全齐而临二城,凡将皆可代之,何难之有?宋大夫若肯荐我骑劫,我骑劫情愿以千金为宋大夫寿。”宋玺道:“既骑将军如此说,我即言之。”
因见燕王道:“大王伐齐,还是自伐耶,还是为他人伐耶?”燕王道:“寡人伐齐,盖寡人怨齐、恨齐,而思欲平齐也,怎么说为他人伐?”宋玺道:“既是大王自欲伐齐,费了许多心机,为何今既得齐,转送他人受享?”
燕王道:“所得城邑尽已编管入燕,怎叫做他人受享?”宋玺道:“编入燕者,空名也,实实受享者,乐毅也。大王倡伐齐之名,乐毅享破齐之福,岂非为他人伐耶?”燕王道:“从来伐国,俱系命将,岂独寡人!今日命乐毅,即为乐毅耶?”宋玺道:“命将不过其一时专征伐,功成即当报命,哪有为将既已得其城邑,乃三年不还其主,而竟自拥之以观衅待变之理?乐毅之心,人尽知之,而大王独若不知。此何意也?不过感其复齐之仇恨。若复齐仇而得地归燕国可为功,若复齐仇而得地自据不归燕,则又不算功,要算为罪矣,又何感焉?大王奈何只念其功,不思其罪,窃为大王过矣。”
燕王沉吟半晌,方说道:“原来如此。”因命置酒,大会群臣。宋玺满心欢喜,以为燕王听其言,方会群臣。不一时,群臣皆集。昭王赐群臣饮了数巡,因叹息说道:“君之所以为君者,赖直臣也。国之所以为国者,赖有贤臣耳。既有贤臣,君国之幸也。奈何不利于奸人,而奸人必欲谗而去之,殊可痛恨也。寡人欲报齐仇,而筑黄金台以求贤,求之数年方得昌国君之贤才。昌国君又训练兵将,几有三十年,方能为寡人报此深仇。仇已报矣,功已在矣,正宜君臣安享荣华,奈何生此一辈忌贤妒能之奸臣如宋玺者,架言昌国君欲自王于齐,撺掇寡人废弃之,令为君臣的一番际遇不得保其终始,其心何险也!使寡人误听之,不独辜负昌国君一片血诚,并寡人三十年求贤之心,俱自弃如流水矣,岂不深可痛恨!据彼巧言,但以昌国君欲王齐为词,若以破齐之功论,昌国君即立为齐王,亦未为不可。”因命左右,即席擒宋玺出而斩首,以正其献谗之罪。群臣欢然,皆呼万岁。正是:谗人只道谗言巧,不料明君耳更聪。为寿千金毫未得,一时性命已成空。
昭王既斩了宋玺,即遣客卿屈景持节并赍诏书,亲至临淄,大拜乐毅为齐王,尽有全齐之地。乐毅接着诏书,开读了,惊慌不知所措。因细问屈景,方知是宋玺进了谗言,乃泣拜于地,死不受命。因具表文,托屈景回奏昭王。
昭王开表一看,只见表文上写着:昌国君、臣乐毅,谨具表奏闻于燕大王陛下。臣闻:为臣有誓死不变之大节,为将无拥兵要挟之功名。臣毅,异国之臣,蒙大王一顾,即立为卿相,委以军国之大任,肝胆托之,腹心待之。凡臣有言,言必听,凡臣有计,计必从,真不啻风云之会,鱼水之欢。臣每誓肝脑涂地,以报高厚之万一。今幸一战胜齐,使大王深仇得报,大耻得雪,虽可少效涓埃,然而臣心未尽也。故留兵徇齐,欲抚有全齐之地,以扩大王之封疆。因思破齐与抚齐不同,破齐可以用威,抚民必须用德。臣德威并用,欲以彰大王之仁义。莒州、即墨二城,至今未下,臣之罪也,即有人言,亦其宜也。即蒙大王知臣有素,不信其言,不加罪戮,臣已感恩无地,奈何复辱明诏,谕立臣为齐王?大王既下诏立臣为齐王,则是大王亦疑臣实有此心矣。若实有此心,则是臣为拥兵要挟之奸人矣,则是臣为变节之匪人矣。臣素奉敬君子,君臣之节凛然,决不自辱以负大王之知。乞大王收回成命,容臣展布腹心于始终,则君臣一日之雅,可垂千秋矣。若必强臣为不义,臣有死而已。不胜惶悚之至。
燕昭王看了乐毅表章,见其抵死不肯受齐王之命,因大喜,谓群臣道:“我就知昌国君不负寡人,今果然矣。如寡人于昌国君,亦可谓无负矣。”只因君臣无负,有分教:父不能保其子,身不能保其死。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燕不幸丹药亡君 齐有谋流言易将
诗曰:君臣相得明如日,无奈君身又逝云。总是天心成败定,故教人事忽纷纭。
又曰:他人为政尚思谗,自听谗言自不难。只道夺他权与柄,谁知失足自江山。
话说燕昭王见乐毅不受齐王之命,一发信任不疑。此时,报仇雪耻俱已遂心,无复他想,遂在宫中快乐,惟恐不寿。遂有一班方士,哄诱他神仙之术,点炼金石丹药,以求长生。正是:家国深仇才得复,又忧性命望丹成。始知人事心难死,烦恼贪嗔日夜生。昭王修炼丹药,且按下不提。
却说乐毅在临淄,见昭王不听宋玺之言,深感知己,誓欲尽灭全齐以报之,日以二城未下为忧,商量攻打。忽一个门客,叫做范平,进而说道:“元帅学贯天人,识穷今古,岂不知地尚不满东南,天且倾于西北,何况人事,安能有尽成之功?元帅一战胜齐,不数月下齐七十余城,功已伟矣,名已成矣。又毁齐宗庙,迁齐重器,燕君之仇已报矣,耻已雪矣。即五霸之烈,至此已无以复加矣!何不飘然长往,使天下想慕,如神龙见其首不见其尾,岂不高哉?即不能,亦宜辞归,以享昌国之俸,而全其名节。乃恋此二城三年于兹,仁义不能速施,威武未免少挫,中山之谤亦已再见,虽明主不听,得以保全,然怨已结矣,隙已生矣。设或燕王一旦捐馆,恐不能高拥油幢,常如今日也。纵元帅雄才大略,临时自有变通,窃恐虎其头、蛇其尾,终为美玉之一玷。且天道循环,不能尽如人意。往者,齐王遣匡章乱燕,以为尽有全燕,夫岂料燕大王又能复国?即料燕大王能复国,亦不料燕大王能求元帅奇才,能于三十年后报仇雪耻,尽有其全齐如昔日也。今日元帅已破齐,如昔日齐之破燕矣,又焉知天道独在燕而不在齐乎?”
乐毅道:“此事吾久已知之,故缓二城之攻。但受燕王之恩甚厚,感燕王之知甚深,今二城未下,一旦委去,是勇于保身,怯于亲王,心有不忍,故尚思尽力,不计其他。”范平曰:“此固元帅之忠也。但力有可尽,连下齐城已尽之矣,今留齐三年,而二城如故,似力无可尽矣。力无可尽而必欲强尽之,恐一旦有变而前功尽弃,又智者所不为,以元帅高明而反为之,此遇所不解也。故窃献刍荛,乞元帅察之。”乐毅感其意而深谢之。然以昭王春秋无恙,又念燕纵不能破齐,而齐必无如燕何,下二城之事小,保七十城之事大,故因循未决。
不期昭王因好神仙,吃得方士的金石丹药过多,一旦药性发作,医救不来,遂于周赧王三十六年薨矣。后人有诗惜之道:高筑金台立大名,报仇雪耻尽功成。正宜长享千秋乐,却被金丹误此生。
昭王既崩,太子乐资嗣位,是为惠王。这惠王为人愚暗,性又多疑。一向为太子时,见了乐毅倚着昭王宠幸,全不在太子面上致些殷勤,已不甚欢喜。又因进谗乐毅之过,被昭王笞了二十,一发怀恨在心。今既嗣立,便思量着要算计他,却因乐毅拥兵在外,权位甚重,一时动他不得,又因郭隗等一班老臣,时时称说乐毅之功,理当优待,只得隐忍不发了。乐毅闻知昭王晏驾,不禁大恸,就要辞职还朝,因碍着燕王初立,恐有形迹,只得暂且忍下。
不期田单打听得新燕王即位,不胜欢喜,因告人道:“齐之恢复,其在燕之新王乎?”人人听了,俱不信道:“燕虽易主,兵权仍是乐毅执掌,总是一般。燕新王又不临阵,如何在他身上得能恢复齐邦?”田单微笑道:“非汝等所知。”因悄悄使人到燕都去打听:新王与乐毅厚薄如何?近日所用何人?所行何事?
其人去打听回来复道:“燕新君外面名色虽说厚待乐毅,而其心肠却因旧燕王在日爱护乐毅,把新燕王打了二十下,新燕王十分怀恨,日夜寻乐毅的短处。近日所用的人,俱是一班谄佞,第一要算骑劫。新王做太子的时节,就与他相好,惟言是听。所行的事,也都近于荒淫。”
田单听了,以手加额道:“此天赐齐复国也。”因又使能言之士,悄悄到燕布散流言,只说乐毅拥大兵在齐已久,有心要自立为齐王,抚有全齐之地,只因碍着燕先王为他筑黄金台一番宠幸,又碍着封拜他为昌国君一番恩情,一时转不过面来,故假借莒州、即墨二城,只说未下,故得长拥大兵,以观燕变。今日燕旧王已崩,便不看燕新王在眼里,竟暗暗与莒州、即墨二州联合,叫二城请立他为新齐王,坐临淄号召七十二城,自开一国。莒州、即墨二城兵民今得再生,十分欢喜,只在早晚便要举事。惟恐燕王察知其情,换了他将来攻,则莒州、即墨之民,登时俱成齑粉矣。
流言散开,早有人报知骑劫。骑劫一闻此言,即来见惠王,细细报知道:“臣之前言如何?臣言之时,先大王若肯听信,或是削他之位,或是诫饬他一番,他便自然悔过,不生异心。奈何先大王过于溺爱,执意不信,酿成今日之祸。今又联合莒州、即墨,其志不小。大王若不早图,不独要将已得之全齐拱手送与乐毅,只怕乐毅即得了全齐,又不能忘情于大王之燕地也。”
惠王听了,愕然变色道:“大夫此言从何处得来?”骑劫道:“外面纷纷皆为此言,不独一人,故臣得知。”惠王犹自沉吟,因又着人四下里去探听。探听了来回复,皆是一般言语,惠王方信以为实,遂恨道:“我不料乐毅负恩如此。”这就要传旨,差人去拿来问罪。骑劫忙止住道:“大王差了。乐毅如何容易差人拿得?”惠王道:“若不拿来,如何处他?”骑劫道:“乐毅不是纯臣,况手握重兵,正欲自立为王,若公然去拿他,一时不服,岂不转促他反叛起来,为祸不小?”惠王道:“若虑及此,怎生处他?”骑劫道:“只好下一道诏书,假说念他久历在外,功高劳苦,今遣别将代他归国安享。他奉此道旨,自然要归。待他归到国中,那时大王治他之罪,便可任意,而无他变矣。”
惠王听了大喜道:“大夫所筹甚妙。但国中名将俱被他带去,临淄大任干系不小,却又叫谁去代他?”骑劫道:“不是臣夸口自荐,臣兵书战策自幼习学,布阵排兵从来所好。大王若肯破格用臣,臣到临淄,不出三月,即当踏平莒州、即墨二城,以报大王之知遇,请大王勿疑。”惠王大喜道:“既大夫有此雄才,又肯身任其事,最为美事,何故不用,又用他人?”骑劫谢恩辞出。
惠王到次早设朝,即传旨拜骑劫为上将军,前往临淄,统领大兵,进攻莒州、即墨二城,以代昌国君乐毅之任。昌国君钦召归国,安享爵位,兼辅国政。命才传出,早有太傅郭隗出来奏道:“乐毅之任,无人可代。一着人代,则全齐去矣。”惠王因问道:“乐毅之责任,不过一将足矣。今熊虎满朝,如何无人可代?”郭隗道:“大王新立,春秋方盛,不知求贤之苦,拜将之难,故轻出此言。先大王欲报齐仇,满朝遴选并无一人,故不得已而高筑黄金台,以老臣为死马骨,招致天下贤豪。不知费了多少卑词,行了许多屈礼,虽得了邹衍、剧辛、屈景诸贤,只可以效一得之愚,并不敢当伐齐之大任。最后,方得了乐毅,才同管、晏,学类孙、吴,先大王惬于意,方拜为亚卿,授以国政。乐毅又训练兵马三十年,方能一战破齐,报仇雪耻,而有今日。今大王雄踞七十余城,以为二城易下,转欲代将,不知齐莒州又立新王,即墨又易新将,正欲盛欲兴之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即乐毅竭力经营,臣等尚忧其有失。骑劫何人,敢代其将,一代将而全齐失矣,大王岂可轻举。”
惠王尚未及答,骑劫早在丹墀下大声争辩道:“郭太傅莫太欺人!自古云从龙,风从虎。凡生一圣君,必生一贤臣为之辅佐。伊尹相汤,固贤相也,未闻武王伐纣,尚求伊尹。太公兴周,诚异人也,未闻桓文称霸,还倚太公。乐毅虽才,已为燕先大王小试铅刀之一割矣。今燕大王新立,龙飞虎啸,自有风云,岂可定倚乐毅为长城。如燕必待乐毅才兴,则乐毅未生,燕何以开数百年之基?倘乐毅今朝忽死,则燕不须立国矣!且骑劫堂堂一身,从未曾败辱于人,郭太傅怎知得一代将,则尽失全齐?不是骑劫夸口说,骑劫若掌兵权,视取二城直如拾芥。我观郭太傅为此言,不过党于乐毅,所以为乐毅张扬声价,使乐毅擅兵于外,立为齐王,互相倚畀耳。”
郭隗听了,叹息道:“吾闻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骑君殆妖孽也。又闻利口必覆邦家,骑君殆利口也。老臣何敢与争?只可惜先大王一片苦心,昌国君数十年辛苦,一旦隳败于庸奴之手,为痛心耳。”
惠王听了不能决,因问众臣道:“二臣之言,孰是孰非?”邹衍出班奏道:“二臣之言,俱各据所知、所见而陈,臣等安能先定其是非?但乐毅才能伐齐,是天下所知所信;而骑劫之才,天下不知不信。不独人人不知不信,即臣亦不知不信,即大王亦不知不信也。以人人不知不信之才,欲以易人所知所信之才,何能服人?大王还须慎之。”惠王遮饰不过,因直说道:“寡人不是以骑劫为才去代乐毅,因见人纷纷传说乐毅联合莒州、即墨,欲自立为王,故寡人遣骑劫代之也。”邹衍道:“乐毅若无自立之心,骑劫代之,是大王自弃乐毅也。乐毅苟有心自立,又联合莒州与即墨,则俨然齐王矣,骑劫又安能代之?骑劫此一往,不过逼走乐毅,交还全齐,断送燕兵耳。关系非小,大王亦当慎之。”
惠王听了,心甚不悦,因而罢朝回到宫中,又使人召骑劫道:“满朝之臣皆不悦于汝,却将奈何?”骑劫道:“郭隗一班人,皆倚着先朝老臣,动不动即以先大王压服大王,说些迂阔旧话。岂知人心不古,变故多端,急急提防尚恐无及,乃坐而待毙,岂为国之道?臣蒙大王擢用,何异先大王之用乐毅。乐毅既能下齐七十余城以报先大王,臣岂无能,孰不能拔二城以报大王?臣今往代乐毅,若乐毅无他,臣代之还朝,听大王区处;倘乐毅擅立为王,不肯轻代,则臣觑便必手刃之,以彰大王之法。”惠王道:“汝既有此忠义之心,寡人也不必理会廷臣。”因暗暗地叫人写了敕书、诏书,命骑劫持节连夜去了。正是:庸君亦有耳,偏不听忠言。一闻奸谗语,如糖拌蜜甜。
到次日,郭隗一班老臣,闻知骑劫已奉旨暗暗往代乐毅之将,皆叹息不已道:“可惜燕王三十年之功劳,一旦尽隳于奸人之手。”也有称病不出的,也有隐遁而去的。燕惠王略不放在心上。正是:庸君亦有心,只护自家短。家国之兴亡,茫茫全不管。
却说骑劫持了燕王之节,连日夜奔到临淄。初还怕乐毅果立为王,不利于己,惊惊恐恐,一路打探,并不闻立王之说,心方放下。及到临淄,见端然是元戎的营寨,便着人传报:“燕使臣有诏书到了。”乐毅闻知,忙排香案,带了一班文武将士,大开辕门,出来迎接,接了进去,拜毕开读。
诏书写的是:燕国惠王,诏谕昌国君乐上将军。今寡人闻:朝廷无不酬之大功,臣子无至心之劳苦。尔昌国君乐上将军,自先大王复国,即抚人民、练兵将,劳苦于国中者,几三十年矣。及先大王报齐之仇,又被坚执锐,亲冒矢石,深入虎穴,劳苦于疆外者,又五六年于兹矣。虽先大王薄有名位之封,昌国君却无并享之实。今不幸先大王已弃甲兵,安忍昌国君仍亲锋镝。寡人嗣承亲统,首念旧人,因命骑劫权代昌国君上将军之任,统摄兵将,续完乐元帅下齐城之功。诏书到日,其速还朝。昌国君畅咏东山,以遂室家之乐;寡人备陈鱼水,以尽君臣之欢。特念君劳,毋辜朕意。此诏。
乐毅读完诏书,既知新王生心,又虑三军有变,转欢然称谢道:“微臣劳苦,乃职份之所当然,乃过蒙圣恩垂念,感激不胜。又劳将军远来,盖予后丑,欣幸无尽。”因命设宴款待。宴毕,乃谓骑劫曰:“将军远来,幸暂息三日,容造册交代。”骑劫见乐毅欣然受命,毫不推辞,只得出就外营住下。
乐毅乃暗暗召范平与众将商议道:“予悔不听范平之言,早谢兵事以明高蹈,致有今日之辱,可谓不幸也。虽然,予之前功既已成矣,今燕齐成败,宛然如天,予之后罪借此诿去,又未为不幸。诸君休为我惋惜。但不知为今之计,将安归乎?诸君教我。”
众将俱愤愤不平道:“元帅为燕伐齐,不数月而下七十余城,其功五霸所未有。功高如此,劳苦如此,天下谁不知之也?而新燕王竟若不知,乃信谗言,竟以一使而代将军之任,轻易若此,何以服得天下之心?实难以消士卒之气。元帅既专阃外之权,末将等唯听将军之令,何不原遵燕先王之前命,而自立为齐王,抚有全齐,以展英雄之志,乃遑遑如穷人无所归!末将实以为耻,乞元帅裁之。”
范平道:“诸将所论者,乃强梁跋扈之所为。元帅所重者忠孝,所尚者礼义,焉肯出此?况新王自逐贤才,已开亡兆,且齐将王孙贾奋忠激励,大有兴机。元帅借此全名,未为不美,但还燕则入牢笼,万万不可。”乐毅听了道:“范平之言,字字我心也。若论保身,自不还燕。若不还燕,则妻子宗族皆在燕,何以相保?”范平道:“元帅不还燕,不独保身,正所以保妻子宗族也。元帅若还燕,先制元帅,后及至亲、妻子,后及宗族,势必然也。元帅若不还燕而适他国,燕虑元帅仇之,应日夜惴惴,叩礼于妻子,奉宗族,犹恐不得元帅之欢心,安敢复生他念?元帅但请放心,可无虑也。”
乐毅听了,大喜道:“范君之言是也。我本赵人,宜归于赵。”因为表辞谢新王道:
昌国君乐毅,拜表复上燕大王陛下。臣闻:君如加臣,非赏则罚;臣效于君,非功则罪。臣蒙先大王拔之异国,位之本朝,授之以兵而不疑,假之以权而不制,故臣得以展布腹心,报齐仇而雪燕耻,以应膺昌国之宠。此者,先大王之恩,亦臣之功有以承其恩也。不幸先大王早弃臣民,微臣尚淹甲胄,虚起钱粮,挫钝兵甲。此微臣之罪也,应受大王之罚。乃大王不即加讨,仅使代将,召臣归国,以享位爵,此皆大王屈罚为赏,以罪为功之洪恩也。然臣细思,还朝未免有愧。念臣赵人,既蒙大王赦却不诛,则功罚可以两忘,仍为赵人足矣。敕印、兵符,俱付代人,臣还赵矣。至于臣子并宗人,留事大王,以效犬马。谨拜表以闻。
表写完,遂将敕印、册籍交付众将,嘱咐还赵三日,方可交与代将,早,恐其追也,遂悄悄竟回赵国而去。后人有诗叹之道:一战平齐七十城,黄金台上铸功名。须臾局变将军去,鼙鼓军中失壮声。
乐毅悄悄还赵不提。却说骑劫次日欲见乐毅,众将回以造册忙,不及相见,心下甚是疑惑,又见众将东一攒,西一攒,纷纷议论,忽想道:“莫非乐毅有甚诡计?”只因这一想,有分教:疑生满腹,鬼载一车。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代大将骑劫辱燕师 拜神师田单振齐气
词曰:不自愧驽骀,苦逞螳螂臂,及到倾危泛驾时,方悔前功弃。
漫言忠信疏,总是谗言利,试上黄金台上看,终被浮云蔽。上调《卜算子》
话说骑劫住在临淄营中,一日不见乐毅之面,恐怕乐毅暗算,甚是惊慌,暗暗叫随行的人役四下去打听。忽有一人打听了,回说道:“小人才看见一位将官,手持一把雪亮的宝刀,悄悄付一个勇士,吩咐他道:‘快磨好了去用,不要黑天黑地误事。’那勇士应诺而去,似乎有行刺之意。”
骑劫听了着惊道:“是了,是了!原来他躲不着见我,却是暗暗使人行刺。他明明杀我,便是抗拒朝廷,罪无所逃;若暗暗刺,他便好胡赖。又幸得我的福大,早早得知,可作准备。”就吩咐众人,将草扎成一人,大小长短与自家一般,又将自己的盔甲衣袍替他穿了。到晚,闭上营门,将草人移到中堂,据案而坐,案上点了明烛,放上一本书,只作夜看兵书之状。四旁却将带来兵士,手持利刃,尽埋伏了,只待一有惊觉,鸣起锣来,便拥出拿人。自却躲在一间土屋内,气也不敢吐一口,暗暗观察动静。谁知守了一夜,风也不吹,草也不动,大家白白熬了一夜。到天明,骑劫犹夸说道:“亏我善用兵法,他知有备,故不敢来了。”因又到大营来见乐毅,催他敕印并册子。众将回说:“还未造完,只在后日准交。”骑劫道:“我要见见乐元帅。”众将道:“乐元帅有令:造册忙,恐相见误了工夫,一发迟了限期,候造完一总相见罢。”
骑劫无奈,只得退还自营,然心下十分忧虑,恐相暗算,因又打发人悄悄探听。忽一人来报道:“小人打听得一将军暗传号令,叫合营将士各备草候用,似乎有用火烧营之意。”骑劫听了,又着惊道:“一人行刺还好提防,倘四周围住放起火来,却将奈何?只好悄悄移出,使他空烧,然后奏知燕王,治他之罪。”
事有凑巧,恰恰这日有许多乡民来营中交草。骑劫看见,益信烧营是真,到了昏黑之际,因又寻了一个空营,悄悄移去躲避,只待有人放火,便好出来拿人。不期又空等了一夜,并无人来放火,只得乘天未亮,又悄悄移回。心中暗想道:“为何不来烧?想是知道被我看破了。”又想道:“他是旧元帅,我是新元帅,这些兵将怎不奉承我,反来算计?想则是敕令尚在他处。他既不烧,且去取了他的敕令来再处。”因又走来,要见乐毅。众将回复道:“册已将造完,并敕印明日准交。今日不必见矣。今日若见,恐反误了明日之事。”骑劫虽然退回,心下一发狐疑道:“乐毅这一连三日,并不见面,定然不怀好意。莫非果然连通了即墨,等即墨兵来袭我,他好里应外合,于中取事?不然为何东推西托,只是不见?一见能误多少工夫,就是造册忙,也不至此。况乐毅诡计甚多,不可不防。”因又着人打听。
原来燕兵与即墨虽是敌国,乐毅欲以仁义抚恤,并不禁其樵采,故田单自散流言之后,便时时差樵采之民,近近远远打听燕信。这日骑劫恰恰看见举止不同,问知是即墨的百姓,便觉以为奇,暗想道:“即墨百姓既已到此,则乐毅与即墨联合显然矣。三日不出,定是叫即墨来算计我。我不早走,性命难保。”就要备马逃回。
随行兵将禀道:“乐元帅前相见时,原说请暂住三日即行交代。今方三日,明日交代,未为失信。前云行刺,昨云烧营,皆系猜疑,并无实迹。即今揣度其联合即墨亦未必然,奈何便先逃走?苦果有变,先逃固是知机,倘逃回无变,岂不惹人笑话!”骑劫道:“有变无变虽不可测,但此身落在他圈套中,吾心甚是惊悸,若不早走,突然被他暗算,要走便迟。”随行兵将又禀道:“才闻元帅传令,明日准交。三日之期,已两日无他,岂其暗算独独在今一日?将军还须主持。若无实据匆匆逃回,何以复命?”骑劫见兵将说得有理,只得又勉强住下。
住便住下,只觉眼热耳跳,胆战心惊,走投无路,慌做一团。先叫人备端正马匹,一有变便好走路。挨得半夜,不见动静,心才略略放下。不期到了五更,燕营众将因新将军要交代,恐要查点,都早起齐集兵马。又恐兵齐马不齐,故各营俱放起号炮,催集人马,一霎时炮声连天。骑劫突然听见,只认做即墨兵来,吓得魂飞天外。喜得衣甲未曾脱,跳起来走到营外,又喜马是备端正的,跨上马,也不顾随行兵将,竟将马加上一鞭,飞也似跑回燕国去了。正是:胸中无武又无文,惟有谗言迎合君。胆小不得将军做,偏偏胆小做将军。
这边骑劫逃去。这边各营将士等到天渐明时节,俱分开队伍,排列戈矛,旌旗耀日,金鼓震天,齐到营前迎请新将军到大营去交敕印、册籍。而新将军已不知逃去许多道路,急得众随行将士没法布摆,只得假意传令说道:“新元帅有令:劳将士少待。新元帅已经择定,今日午时大吉,方入营受印。”因暗暗放了七八匹快马,飞也似去追赶。喜得骑劫身子肥大,跑马不快,只赶了三十里路,就已赶上,忙勒住了他的马头,细说放炮是各营兵将点集,迎请将军到大营去受敕印,非即墨兵马有变。骑劫乍听了,犹恍恍惚惚不信,因问道:“你是哪里得知此信?果是真么?”众人答道:“各营兵将俱已在营前迎请伺候,怎么不真!”骑劫听见是真,方才欢喜。众人催他回马,又甚觉没趣,因吩咐众将不可说是逃走,只说是私行访察地利民情。
急急跑马赶回,已将近午时,合营兵将迎着,便鸣金击鼓,迎入大营。骑劫到了大营,就请乐元帅相见。众将方禀说:“乐元帅自知有罪,已逃归赵国去矣。”骑劫原打算待乐毅交了敕印,就要逼他还燕以逞己功,不期先被他走归赵国,心甚不悦,因吩咐快差人去追赶。众将又禀道:“已逃去三日,恐追赶不及。”骑劫听了,因责怪众将道:“乐元帅既归赵三日,为何不早禀我?”众将道:“乐元帅身虽归赵,敕印尚未付出,谁敢多言!”骑劫道:“他去也罢了,只是造化他了。”一面查点兵将,一面就写表申奏燕王,报知乐毅之事。乐毅辞谢的表章,也一并达上。
燕王只道乐毅的妻子、宗族俱在燕国,昌国的爵禄俱要在燕支给,定然归燕。若归,便好寻些事端处他,不期他竟归赵国。归赵也罢了,转恐怕他怀恨,又借赵国生变,心下甚是有些不安,却倚着骑劫统领大兵,兼有齐国,十分强盛,便还不放在心上。只是乐毅妻子并宗族,便一时不敢动摇。国有贤臣国之遇,不为梁兮即为柱。不知庸主是何心?苦苦思量要除去。
按下惠王算计乐毅不提。却说骑劫自受敕印之后,将乐毅所行政令尽皆改了。乐毅用恩,他却用威;乐毅乐善,他却肆恶;乐毅施仁义,他专尚杀伐。只在营中住得三日,即挑选了三万精兵,自统领着往攻即墨,分兵四面,就将城围了。兵多城小,围了一重,又围一重,竟围了数重。城中樵采之民,一个也不放出,每日在城下摇旗擂鼓,耀武扬威。
田单在城中将城门紧闭,寂然无声,竟像个不知有兵在城下的一般。燕兵若近城,城上矢石如雨,又使人不敢近。燕兵朝夕攻打,费尽精神力气,却不曾讨齐半点便宜。骑劫惟倚着兵将众多,在城下一味攻打,却不能出一个奇计,设一个长谋。田单在城上看见,暗暗欢喜道:“乐元帅去而骑劫来,齐之福也!”但虑燕兵势大,吆天喝地,恐齐人胆怯,因想道:“彼众我寡,寡不可以夺众之气;彼强我弱,弱不可以夺强之气。吾闻古圣人曾以神道设教,以安人心。今城中人民寡薄,何若称神以振其气。”主意定了,便暗暗打点。
忽一日,清晨起来,即四下对人说道:“我昨夜睡到三更时分,忽得一个奇梦,梦见一个金甲神道向我说:‘上帝有命,道齐国桓公之旧德尚在人心,今当复兴。燕国新王之变乱已触天怒,今当即败。汝可尽力为之。’我因再三恳辞道:‘田单愚蒙,不识兵机,如何当得大任?’那金甲神又道:‘汝不消愁得,上帝已遣一神,为汝军师。凡神师所示,战无不胜。’我因问:‘神师何在?’那金甲神用手指一人,对我道:‘这不是!’我用手急急去扯他,忽然惊醒。此梦甚奇,必然有准。这个神师,模样我宛然记得,当往各处去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