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 第 37 页/共 40 页
血溅征袍成义勇,君正何处吊孤忠。
史官看至此处有诗赞曰:
从来忠义本天成,慷慨殉身羡二卿。不辱不贪能尽节,至今留得姓名馨。
华、杞二人既亡,兼之隰侯又死于火,此时庄公意气索然,随令收兵回国。一面打发他家丁办两具棺木,识认二人尸首,收殓带回。齐军拔营,那莒主也不敢追逐。一日,来到本国,那些守城官兵都来迎接,庄公进城去了,将他两个棺木停在城下。那华、杞二人家丁却已预先报知二位主母,便乘了两乘小车,各带丫鬟出得城来,看见两具棺木,两个夫人即忙下车。那家丁就禀道:“这边的是华老爷,那边的是杞老爷。”两个夫人各捧自己丈夫棺木,不觉五内崩裂,泪如泉涌,大叫一声,随即昏晕倒地。两个丫鬟又各搀扶主母渐渐苏醒,坐于地下,哭声未绝。只见庄公遣一使臣出来吊慰,两人立将起来,不肯拜命,便对使臣说道:“先夫齐国之臣也,若得罪于君公,凡我妻孥尚不免于拘系,何敢辱君公之吊。若其无罪,则先夫虽死,而敝庐尚在,下妾辈不敢预外事,又何敢受君郊外之吊。”使臣听说,不好违旨,分付左右,摆将祭礼出来,把诏书宣读道:
寡人不道,祸延于子大夫二人,心实悔焉。夫生而不能尽其才,死而不能恤其后,何以风励来士。并进秩为上大夫,葬之如礼,外赐祭一筵,二妻并封夫人。杞梁之母仍月给禄米十石,以终天年。
使臣读罢,自去回奏庄公了。他两人就在郊外,为夫治丧。那司空官奉旨,前来择地兴工,造坟安葬已毕。两人备了祭礼拜祭已完,丫鬟备车促归,两人且哭且说道:“教我归向何处?妇人之生必有所倚。我若有夫是必倚夫,有父是必倚父。若有子尚可倚子,以尽我余年。今我二人上而无父无夫,下则绝无子息,且内外五服之亲一无所属,我将何归?”言罢,忽然晕倒,半晌方苏,口吐痰涎,捶胸顿足,跌地呼天,长恸不已。侍从男女人等见之,无不伤心堕泪。蓦然间风云大作,日色无光,只听得半空中轰轰的一阵响声,响得异常,听的大怕,个个抱头鼠窜,奔躲无方。响声住了尚见尘土漫天,众人定睛仔细一看,原来齐国城垣自西门起至北门尽皆坍倒了。两人越觉凄然无地,只见你一句、我一句,两个商量了半晌,挽手并行,来到淄川河边,一齐赴水而死。
世间贞烈岂无人,二妇芳名更入神。痛哭直将城廓倒,香魂犹自泛淄滨。
那些巡风官役,忙将华、杞两贤痛器坍城投水的事情报知庄公。庄公也不觉凄然泪下,一面差人捞尸,一面遣使祭葬。又思量道:“杞梁还有老母,无子无媳,何以依归?”着司农官月加粟米十石。其夫妇四人仍着司空官就贴近城边起造祠堂,使他春秋二祀永远不绝,以劝忠臣烈妇。又令重新起建城池,不必把旧城修筑。这齐国都城,就是如今山东青州府,新旧二城至今尚在。自从华、杞夫妻四人死节之后,齐国中的人都向风慕义起来,为臣的思忠,为子的思孝,朋友相交须用信,夫妻生死莫非恩,竟把一个喜功名、急夸诈的国家完全变好了。这一段与那范杞良孟姜女,真可谓是异时同事。后来不知何人游至华杞庙中题诗一首在于粉壁之上。
夫夫妇妇古来称,争似其人善死生。契合嘤鸣偕仕宦,心同慷慨赴幽冥。
悲声感得城先堕,烈气惟知水有灵。虽是刑于能格化,善承夫志有贤荆。
总评:杞母以名勖二子,二子亦以名自励。烈矣!至哭夫能变国俗,哭亦有道哉。
又评:两个杞梁止差一姓,孟姜独传,而杞妻当时即泯其氏族,年代又不甚远,予盖疑为一事。岂当时传讹,而后人因傅会之所致欤。或曰齐国有范邑而姜盖齐国之姓,梁盖食禄于范,即娶齐族之女。若诗中孟姜孟庸孟弋之类,俟当再考。
卷三十七 孙叔敖举于海
棋局如时事,一赢还一乖。白发没根蒂,黄金亦易来。惟有阴功要种,莫言何必萦怀。试看贫寒荣富,谁匪命安排。幸逢清世界,主圣又怜才。贤良宰辅庶寮,咸允康哉。何于斯安已,垂名及尔,果然青史姓名该。
此词名为《红林檎慢》,只为举世之人不晓得阴骘二字是当行的,一味瞒心昧己,欺天悖理,做了歹事,不惟自己招尤惹悔,抑且连累子孙,没个昌盛之日、发达之期。尽有那祖先作宦居官,到了子孙身上不过一二代之间,就贫穷饥饿,浪迹萍踪,乞丐穿窬,无所不至,甚于冻绥而死,绝宗灭嗣。这皆是祖宗作恶所致。若有祖功宗德,那流风余韵都钟在一个有志有才的身上。虽当贫处,颇有无累之怀,不忧不苦,飘然自得,远慕莘耕渭钓之流,近作好道自修之士。纵有那素封的人家,有一等不识字之人,他却身边极其富厚,出来便结靷连驷,到了这贫士面前争为夸耀。贫士虽极单寒,绝不为异,亦不动心,看其势若冰山,视其状如春雪,不久消灭殆尽,这也是贫士的祖宗积善施恩,有了莫穷之大德、无涯之惠政传与子孙。故此这子孙没有趋炎附势之心,若使他人遇着,不知怎么卑辞曲礼,谄笑胁肩,算来也是祖宗不积,致彼为人狼藉奔竞,身虽傍了荣华之人,名实做了帮闲之丑,岂不羞死愧死。惟有积德的不同,子孙虽是清贫,比浊富自然高了万倍有余。所以宋贤有一首七言律诗,是劝世人学好的说话,因此录在此处。其诗道:
祸福无门取自人,劝君积德更施仁。当权正好行方便,修善何须问假真。
勤灌花枝终结实,懒修堤岸致迷津。莫言天地无昭报,远在儿孙近在身。
这一首诗不过要人迁善改过,积德于冥漠之中,存厚于方寸之地。功行既深,图谋又善,自然天地有个报应处。但如今所说全为阴骘,这阴骘二字千头百绪,极广极大,极微极细,没有底止。所谓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总之也不难,大凡人力所能为,人情所欲处,就当依理而行。总然力不能行,也要委曲周全,乘机应变,达势揆时,考衷问患,救厄除危,扶倾安侧,才合着太上所云“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之语。那众善之中,又算那广救生命是第一条的阴骘。况人为万物之灵,自不必说了。其羽毛鳞介昆虫之类,虽谓蠢动之物,岂非天赋其性,若遇存亡呼吸,必须拯而救之,便是无量无边的功德,莫说天地有个响应,就是这蒙恩的虫类儿也要先自来报答你了。故此有黄雀衔环以投,白鼋负人以渡,人能捩草,马识垂缰,若此之类甚多,难以悉举。如今单表一件救蛇得珠的故事,以见不虚施恩的又得美报的意思。有诗为证:
直把心同天地心,与人无兢物无侵。常施阴德行方便,万古流传竟到今。
却说周朝有八百国诸侯,其隋国在最小这一等内算的,与那邹滕莒薛的地方,不相上下。又因隋地不产贤豪俊杰之士,又无征城伐邑之虞,故此他的名头不彰在世。且喜这隋侯累世积德,惟知上有天子可以尽敬,下有黎民可以施惠,此外别无一些旁论、一件胡为。所以那列辟人君道他是个没用的好人,也不去亲附他,也不去克削他,既无干戈之警,又无朝币之烦,倒也极其安稳,甚是高枕无忧。有二句常言说得好:
礼让自持人不悔,封疆虽小泰山安。
忽一日,遇着春分节届,各国例有春搜的规矩,畋猎山禽野兽。一则祭献祖先,二则免其侵损民间的禾稼花息,算将起来也是一件极大的事情了。奈隋侯素行善良之政,不肯将物命伤残。既然这隋国之中有了这样一个重大的旧例,又值了这般一个和暖的时候,免不得要向山间林下、溪畔水滨走去巡行出猎一番。那隋侯历年出去虽借畋猎之名,并不曾去伤害了一条性命,到救济了荒村僻巷许多人的饥寒。所以此一番春搜,亦不过是虚应故套而已。先一日传令,各官随驾巡搜。次日,隋侯出朝堂,升宝座,只见庭下那些官僚们,纷纷毕集,仪仗整齐,从驾官跪奏道:“车驾已齐,请主上出巡。”隋侯方才升了车辇,各官乘马相随,出廓而去。正值天气晴明,愈觉景物富丽。但见:
非雾非烟,点缀远山浓淡。轻寒轻暖,维持春色融和。野塘细柳,似垂丝不能钓鲤。小院青梅,如架弹怎得惊鸿。转折溪塘,人映水光如在画。逶迤山径,马驰云表若登天。果然绝世风光,真是天边景色。
不一时,到了郊社的去处,君臣们下马离鞍,少不得也要循着往年事例先拜告了隋先宗社之灵,然后劝农及时以耕,就令百姓们也要整顿了打猎的器械,往深山茂林丘墟丰草之际猎禽捉兽。你道那器械刀枪火炮果是何如?且听我道来。但见那些人手中所持的:
长枪秃如木杵,钢叉锈气全堆。烂穿铁铳无药,拔残弩箭脱机。
芦矢又无羽簇,短弓甚且湾疲。老犬逐之不走,雏鹰放而不飞。破网打开三面,儿郎尽是尪羸。
你说为何把一件春搜大事,弄做这等一个模样?只为隋侯历来都是虚应故事的,因此众人便把这些事体不放在心上了。隋侯看见不惟不加挥叱,心里到暗暗的欢喜不尽。霎时到得山中,把那些獐豝麂鹿赶逐了一通,也并不曾拿着一个,少不得要复回社坛祭奠,仍取原道而行。刚走得里许程途,只见前边簇拥着四五个人,也有执着青柴的,也有畏避退缩的,也有站着闲看的,正不知做些甚么事。那头队仪从趋步上前看其真实,原来在那边打蛇。那些人望见隋侯驾到,都自远远的散了开去,止留着打得半死不活的一条大蛇拦在当路。这从人们欲待移这根蛇去丢在路旁,又恐怕参差了前队。欲待不移动他,又恐那根蛇碍了车驾的行走之所,只得如飞的一般跑转来将这事情细细向隋侯禀知。隋侯便吩咐众人俱从两旁行走,隋侯亦趱车向前,果见一蛇当路横拦,被人打得七八分将死,伸颈向人,若有乞怜之状。隋侯道:“此蛇非伤人之物,何忍击之。今幸未死尚可救得。”即命从人将个竹筐子置蛇在内,拿回宫庭,又令人寻了些治损伤的草头药,带回宫中听用。有诗为证:
膏泽弘沾物,君王只尚仁。积功山岳似,始信有阳春。
隋侯吩咐已毕,随即到社坛行祭献之礼。奈何山禽野兽一件也无,只得将些素品供奉,君臣们拜奠已毕,辞了社坛,回至宫中,各官散讫。隋侯即令人把草药煎汤与那根蛇周身沐浴,另放在一个空箱之中。又令取些水食,放在箱内,每日之间,隋侯亲自开看几次。不过旬日,那蛇就会行动了。隋侯自想道:“我带了此蛇回来,无非要救他的性命,省得葬送在众人手内。今既好了,不放他开去,反笼络在此,倒是害他了。”即忙开了箱盖,隋侯立在一傍观看那条蛇的动静。只见那根蛇沿出箱外,向着隋侯细细看了一番,就像有一个称谢的意思,只是说不出口,少顷竟往阶下,又回顾隋侯数次,方才去了。后人有诗一首,单道隋侯的德处:
物类贪生总似人,无辜何忍虐其身。若非仁主行慈爱,安得今朝复故津。
隋侯自放了蛇去,常令人在庭阶之下草堆里边去寻觅那蛇,未知痊好也未,及看蛇的身上业已全好。又过数日,隋侯令人再去寻看那条蛇竟无踪影,也自罢了。光阴迅速,倏忽又是三年光景。一日,正值初秋天气,隋侯在后宫纳凉夜宴,饮酒之际,只见两个宫女一步一跌奔到隋侯面前并不能出声,面色如土,口中喘个不绝。隋侯忙问其故,宫女二人迟了半晌,方才说道:“我们适才在寝室之中整理君王的衾枕,只见窗外一道毫光,一齐上前去看,却是一条顶号大的恶蛇,开口露舌,竟向着人奔来。我等心慌得紧,把灯也闪灭了,特来禀知。须得多着些人去方免他的侵害。”隋侯道:“既是见了蛇,也不必如此慌张。”说罢,依旧饮酒,毫不介怀。少顷宴罢,归到寝室,命侍女掌灯引路。那些女侍们心里甚是害怕,争奈是隋侯吩咐,又是每夜的规矩,只得勉强掌灯前行,就是登山陟岭一般要移这脚步,那里移得上前,刚刚捱到了门前,那两个侍女心里又是一个惊吓,身子一侧,把个灯又弄黑了。隋侯知道宫人害怕,便趁黑趱行入去,只见异光满室,就如白日一般。这隋侯是个不怕蛇的,见了这个光景,不觉也惊异起来,便说道:“真是奇事。”抬头四处一看,看这毫光从何处入来。原来这道光不从外边射进,却是在书案之上,就像一块烧红的炭火。只得上前仔细一看,你道果是件甚么东西。只见那:
缃帙之间,案几之上,射万道霞光,满室拥一轮火焰逼人。式圆如球,径大及寸,非萤非磷,光华掩士子之青灯。非璧非晶,清洁赛佳人之明镜。不数潜鲛垂泪,偏胜老蚌寒胎。
隋侯正在那边惊异,女侍掌灯已到,灯下细看,越觉圆莹可爱,心下细想:“此物分明是一颗夜光之珠,缘何能到此间?”隋侯又低头向四下跟寻蛇的踪迹,并不见一些儿动静,甚觉心疑,将此珠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抚弄半夜,不忍放下,不觉睡眼模糊,将欲起身安寝,忽见一人立于案前,向着隋侯道:“吾乃山神也,前年君侯救了打伤之蛇,此蛇不惟全了性命,又且国君侯所救,得以生子育孙,致令族衍万类,莫非是君侯一诚所赐。上帝知君侯阴功浩大,锡此宝珠,以报救蛇之德。”言讫,那山神忽然不见。隋侯惊醒,方悟是先年所救的蛇衔珠相报。次日,传出外庭,各各称异此珠。遂得与卞和之玉齐名,同传不朽。以后隋国之中,年年五谷丰登,岁岁人民乐业,再无侵疆失地之事,全因这点功德所致。正是:
阴德无根力可为,自然天理不相亏。当权若不行方便,如入宝山空手回。
方才说的是救蛇的阴骘,如今再说一个杀蛇的阴骘何如?既然救蛇是件阴骘,为何杀蛇也是阴骘?却不大相悬绝了,你不晓得其中有个缘故。蛇之一类原是个恶名,但他的种类极多,其中也有好蛇,不伤人、不害物的,与人无涉,就不必杀他了,就遇人杀他,力能劝阻救其一命,岂不是个阴骘?有一等恶蛇不但伤人害人,但有人看见就要送命,这样恶物,早除一日,就救了几人的命了,难道不算是阴骘?所以有两句古语道:“杀之者,生之也。”故此这杀蛇的人,也是阴骘,后来做到卿相,子孙世守封疆。你道此人姓甚名谁?他姓孙名叔敖,又名’猎艾,乃是蔿贾的儿子,却是楚国中一个处士,为人秀而多能,其性无欲,为母者极其爱惜。曾请一推卦先生问他终身事体,那先生道:“此子寿不过三甲,禄不过一邑。”以此孙母时时积德,更训诲孙叔敖施积阴功,以延禄寿。这孙叔敖果然不负父训母规,读书学剑,一览而精,兼且心慈行善。一日,读书困倦,步出门外,意欲试一会刀法。信步闲行,早到一个深山僻径之间。抬头一看,想道:“我今日偶然闲步,为何直走到这个去处?”意欲转身回家,忽闻有哇哇之声,就如婴儿啼哭相似。孙叔敖始初尚不动意,停了一会,啼声甚急,叔敖向前后一看,不要说没个人影,且并无一个人家,便疑心道:“此声奇怪,分明是儿啼之声,却又没个影子。若说是鬼,又非黑夜黄昏。若不是鬼,为甚么但闻其声,不见其形。”又道:“我本偶步而来,那管这样闲帐,且往别处去罢。”说未毕,那声儿就像跟着孙叔敖在后面行走的一般。那孙叔敖立住了脚,细细一听,却原来这声响是在道旁草堆之内。叔敖方才悟道:“是了,吾闻毒蛇之声与孩啼相近,此声毕竟是蛇叫了。”说声未绝,只见草堆里延出一蛇,也非寻常蛇类,却是一条火赤的两头蛇。但见他:
口吐火光,体蒸毒雾。张吼狮之巨口,竖怒象之尖牙。两颗头似并蒂莲蓬,四只眼似双悬灯炬。夭夭矫矫俨若游龙,宛宛延延犹如伏蛟。遇着的必然身死,遇见的怎禁心摇。
孙叔敖虽然是个智慧之人,然见了这条毒蛇,免不得也要害怕,急急忙忙往前飞跑而去。走了半箭多路,回头一望,蛇已不见,方才放心。这孙叔敖做人可也古怪,那条蛇已自不赶来了,不知怎的到哭将起来。你道他为何而哭?他因素闻得道人若见两头蛇者即死,因此哭的。但他所哭,也不因自家身命夭亡,单为己死之后无人奉养二亲。以此为虑,急欲走归见父母一面,免得死在道傍。正移步间又自想道:“我又差了,既有见两头蛇者必死之说,这蛇横截道傍,一日之间不知有多少人看见,总计来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我何不杀了他,免致又害别人,甚么不好。”此念一动,把方才哭念父母的心肠一些也都没了,复转身来,径走原路。只见那条蛇正自劈面迎来,孙叔敖便将所佩之刀拔在手中,略无畏色,向那蛇拦腰斩去,那蛇竟成两段。这孙叔敖是个幼年之人,不晓得杀蛇的方法。俗语云:“打蛇打在七寸。”他却拦腰斩断,只见两个半段的蛇,向叔敖撺来,叔敖只是将刀背乱打,却也眼捷手快,不致被蛇所伤。叔敖又击数下,其蛇已死。又想道:“我打死此蛇,原为救人。但此蛇天生与他的毒性,未尝他肯害人。我既为救人,杀之不与掩埋,于心何忍。”就将刀来挑一土坑,埋藏此蛇,依旧将刀入鞘,也不去试刀,也不去闲走,好生不悦而归。其母见了,心下生疑问道:“我儿今日出去许久方回,为何面带忧容?”叔敖道:“儿闻见两头蛇者必死。儿今见之,恐不能事亲,故此不悦。”其母道:“如今蛇在那里?”叔敖道:“儿恐他人复见,已杀死埋在地中了。”其母道:“你有杀蛇埋蛇的阴德及人,必增阳寿。你不必以此为虑,且自放心。”叔敖听得母亲命下,才将忧愁放下。正是:
不独隋侯有报珠,杀蛇功益其人殊。荣休不久为卿相,天道昭昭定不疏。
却说此时正是那楚庄王在位。其父蔿贾对叔敖说道:“汝今年纪长成,学问已就,若不图些事业,却不有辜所学么?不若同你游于郢都,万一遂愿,亦不枉了笃志寒窗,且好报国惠民,你道如何?”叔敖道:“父亲所言虽是,但孩儿力学未精,不若再待数年,未为迟也。”蔿贾道:“学识者乃无涯之业,即白首亦不能穷,光阴已逝,吾年渐老,不可固迟。”叔敖当即应允,次日简点行装,蔿贾同叔敖别了孙母,来到郢都。且喜蔿贾有几个故人皆是当权执政,蔿贾一一拜谒,要他荐用叔敖,他们也各各应允,都向庄王面前荐用叔敖。谁道他时运未逢,那庄王不肯召见。叔敖见王不用,也无怨天尤人之语。其时,有一人叫做沈尹茎,相与为友,十分契合。那沈尹茎也是个耦世接俗之英雄,说义调均之辨士,因见叔敖在郢都三年,他的声闻没人知道,修行不得上闻,甚慨其不遇。一日,对了叔敖道:“吾与子谬称相契,凡我辈求名觅利,当识务见机,不可徒俟终日。子抱济世安民之略,楚王不能召用,乃命也。然子有如此宏材大度,何患不致身朝廷。今日偶尔失时,少不得指日登荣。”叔敖道:“子为何亦将小弟过奖,为今之计,恰待如何?”沈尹茎道:“为今之计,无如隐耕。”叔敖道:“弟亦有此心,但恐身名不彰,老衰随至。”沈尹茎道:“子方壮年,何自便怀此患。但目今宰相虞丘子是个老奸,妒贤嫉能,贪据高爵。惟有楚王宫中一位樊姬,是个贤能慈圣之妃,知子才华,必然钦取入朝,大用于世。”叔敖听了此言,方才决意,往隐海滨,遂与沈尹茎作别前行,同父蔿贾回到家中,一同母亲移居海上,耕读相继。无聊之际,即往海边闲游。那海水接天一望无际,好大观也。有七言律诗四首为证:
其一:洪澜沆漭亦雄哉,极目游氛万里开。拊鼓竞扬川后节,登高更见大夫才。
胸中云梦惊涛泻,袖底长风擘面来。清汉蓬莱真可接,白云流入掌中杯。
其二:高原远望独嵯峨,眺入空冥丽藻多。霞结蜃楼初沃日,风清鼍窟不扬波。
秦王神石随波动,天女明河揽辔过。况有荆山灵迹在,悬崖何必姓名磨。